2月13日

今天早上有多少事要写啊!但从现在起我必须非常谨慎,不能有半点的疏忽,但是我又必须赶快把事情的真相都记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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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当然,昨天晚上我没有睡觉。

附近教堂的钟刚敲过,十一点半了……

我的伙伴们都睡着了……我起床穿好了衣服。

我看到基基诺·巴列斯特拉也起来了,他轻轻地踮着脚走到我跟前。

“躺到我床上来。”我咬着耳朵对他说,“我进壁橱里去,到时候我在上面给你信号。”

他点点头。我爬上了小床头柜,又从床头柜上进了我的“观察哨”。

我把眼睛贴近小洞。那间屋子里一片漆黑,但三个招魂者倒是没有迟到。

厨子提了把小油灯,把它放到桌子上。三个人都面对着我……也就是面对着皮埃帕奥罗·皮埃帕奥利的像。

校长低声说:

“今晚我看他的眼睛好像更黑了……”

杰特鲁苔夫人瞪了他一眼,张了张嘴巴。我很清楚,她想要骂校长笨蛋,但又怕他叔叔的亡魂在而没敢骂。想起来,斯塔尼斯拉奥先生的话是完全有道理的,因为卡洛·贝契在画像的眼睛上挖了两个窟窿,画像的背后,也就是我待的壁橱是黑洞洞的,当然就产生了这样的效果——好像已故的寄读学校创始人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过了一会儿,校长、校长老婆和厨子像往常那样坐在桌子旁边,静静地等着,注意着房间里的动静。

教堂的钟敲了十二下。

厨子喊道:“皮埃帕奥罗·皮埃帕奥利!”

他摇了一下桌子。

杰特鲁苔夫人小声说:“你在吗?”

房间里静得吓人。

“可以同你说话吗?”厨子问道。三个人都睁大着眼睛望着画像。

轮到我说话了。我用吹气一样的声音表示同意说话:

“是,是……”

三个招魂者激动得好像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你在哪儿?”厨子说。

“在地狱里。”我用吹气似的声音回答。

“啊,叔叔!”杰特鲁苔夫人说,“你活着的时候是那样善良,那样好!是什么倒霉事害得你到地狱里受罪的?”

“为了一件事。”我回答。

“什么事?”

“就是我把我的寄读学校留给了不配管理的人去管理!”

我说这话时,故意提高了声调,显得我正在生气。我的这些话就像许多瓦片砸在了三个招魂者头上一样。他们低下了头,把手臂都放在桌子上。他们在无情的揭露面前,垂头丧气,好像在忏悔着。

过了一会儿,杰特鲁苔夫人说话了:

“啊,叔叔……我尊敬的叔叔……请你指出我们的罪过,我们可以改正。”

“你们自己清楚!”我严肃地说。

她想了一下,又说:

“请你告诉我……请你告诉我!”

我没有回答。我早就计划好不回答她的问题。这样有利于我们的行动。此外,还有一件事正等着我去做。

“叔叔!……你再也不回答了?……”校长老婆用娇滴滴的语调问。

我仍然没做声。

“你非常讨厌我们吗?……”她继续问。

我老是不说话。

“他走了吧?”校长老婆问厨子。

“皮埃帕奥罗·皮埃帕奥利!”可恨的用涮盘子水做瘦肉汤的厨子说,“你还在这儿吗?”

“是是是是……”我回答说。

“一直在这儿。”厨子说,“他不做声就意味着不愿意回答某些问题。应该问问他别的问题。”

“叔叔,叔叔!……”杰特鲁苔夫人说,“可怜可怜我们这些不幸的人吧!”

这时,我把眼睛离开我在画上最早抠的小洞,贴到卡洛·贝契在画像眼睛上挖的洞上,看着三个招魂者,有时左眼珠子动动,有时右眼珠子动动。

他们的目光一直注视着画像,在发现画像的眼珠子转动之后,吓得魂不附体,都离开桌子跪了下来。

“啊,叔叔!”杰特鲁苔小声说,“啊,叔叔!可怜可怜我们!……我们怎么才能改正错误呢!”

我正等着她说这句话。

“把门打开,我要上你们这儿来。”我说。

厨子站了起来,他脸色苍白,像醉鬼似的跌跌撞撞地走去把门打开了。

“把灯熄灭,都跪下来等着我!”

厨子灭了灯。接着,我听到了他们跪下的声音,他跪倒在另外两人旁边。

伟大的时刻来到了!

我离开了我的“观察哨”,走出壁橱,从喉咙里发出一种好像打鼾的声音。

躺在床上的基基诺·巴列斯特拉马上从我的床上爬起来,悄悄地走出了房门。

他是去通知秘密组织的成员们,他们正手拿皮带、掸子,准备冲进皮埃帕奥罗的房间里去报仇。

我又重新钻进了我的壁橱,把眼睛贴在画像的孔上,欣赏这一精彩的场面。

我觉得他们房间的门开开后又关上了,接着听见了三个招魂者被揍时的嚎叫声:

“啊,神啊!可怜可怜我们!……救命啊!……”

这时,我迅速地离开了“观察哨”,走出房门,点着了一根我预先准备好的小蜡烛,走到放煤油灯的屋子里,用巴罗佐交给我的钥匙打开了门。根据巴罗佐的交待,我从门后取下了挂着的钥匙,跑到寄读学校的大门口。

蒂托·巴罗佐已经等着那儿了。他接过钥匙打开了门,然后转过身来,紧紧地拥抱我,把我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前。他吻着我,我们面颊上的泪水交融在一起……

这是个什么样的时刻啊!我感到似乎自己在做梦……当我清醒过来时,只剩下我一个人靠在寄读学校的大门上。

再也见不着蒂托·巴罗佐了!

我锁上门,很快地顺着原路回来,把钥匙挂在老地方,关好放煤油灯房间的门,回到自己的寝室。我进去时很小心,生怕弄醒小伙伴们。

伙伴们都睡着了,惟一没睡着的是基基诺·巴列斯特拉。他焦急地坐在我的床上等着我,他并不知道我出去的原因。

“他们都已经回到房间睡觉了,”他小声地说,“嘿!那个场面!……”

他想说下去,但我让他别做声。我爬上床头柜,坐在壁橱中,又示意基基诺也上来。他好不容易才挤进了“观察哨”,我们俩好像沙丁鱼似的在里边挤来挤去。

从“观察哨”里看那房间似乎比刚才更黑了。

“你听!”我轻声地对基基诺说。

房间里响着低低的呜咽声。

“是杰特鲁苔的声音。”我的同伴也轻声说。

校长老婆在哭泣,她时断时续地用那嘶哑的声音说:

“怜悯怜悯我们!宽恕我们吧!……我悔恨我做的一切!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怜悯我的灵魂吧!”

“皮埃帕奥罗·皮埃帕奥利……我们可以点灯了吗?”

这是那个发明瘦肉汤的流氓厨子的颤抖声。

我遗憾没有亲眼见到伙伴们是怎么揍他的,因此,很想看看他究竟被打成了什么模样。于是,我用嘘气声回答他:

“是是是是……”

先是听到有人摔了一跤的声音,接着又听到划火柴声。我看到火柴淡淡的黄光在黑暗中来回晃着,仿佛火一样,最后才把灯点着了。

嗨!这情景真有意思,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房间里乱七八糟,桌子、椅子都倒在地上,桌子上摆着的钟也被摔得粉碎。

在灯的这一边,头上被打得尽是青绿色肿包的厨子靠墙坐着,有气无力地望着画像。

校长老婆蜷缩在一个角落里,她满脸伤痕,头发蓬乱,衣服都被撕成了碎布条,眼睛也被打肿了。她一声不响地以恐惧的目光盯着画像。

由于悔恨和疼痛,她哭泣了一阵子后又对着画像结结巴巴地说:

“啊,叔叔!你惩罚了我们,你惩罚得对!是的,我们不配当你创立的这个伟大的寄读学校的校长,你为这所学校花费了一辈子的心血……你派鬼来惩罚我们,鞭笞我们,我们毫无怨言……谢谢叔叔!谢谢!……如果你还想再惩罚我们的话,那么就请吧!但是,我对你起誓,从今以后,我们绝不自私吝啬,更不会残暴地对待孩子们了!不是吗?斯塔尼斯拉奥……”

她慢慢地转过身来,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个角落。突然,她惊叫了起来:

“唉呀,上帝!斯塔尼斯拉奥不见了!……”

校长不在房间里,这使我心里一阵紧张,我们秘密组织的伙伴们把他弄到哪儿去了呢?

“斯塔尼斯拉奥!”校长老婆叫得更响了。

没有回答。

这时,厨子提高了嗓门对画像说:

“皮埃帕奥罗·皮埃帕奥利!那些惩罚我们的鬼,大概把我们可怜的校长带到地狱里去了吧?”

我不做声,我想表示学校创始人的灵魂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叔叔已经不在了!”

杰特鲁苔舒了一口气,好像是从巨大的恐惧中解放出来一样。

“但,斯塔尼斯拉奥呢?”她说,“斯塔尼斯拉奥!斯塔尼斯拉奥!你在哪儿?……”

突然,从通向卧室的门里晃出一个长长的身影,形象是这样的滑稽,尽管“招魂悲剧”的阴沉气氛还未消,厨子和校长老婆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斯塔尼斯拉奥似乎比以前更干瘪更瘦了。他的头变成了灰白色的,好像一个台球;眼睛周围一圈黑,表情又是那样滑稽,让人一看就要发笑。虽然我们使劲地忍着,但无论是基基诺·巴列斯特拉还是我最后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幸亏这时厨子和杰特鲁苔也在笑,所以没听见我们笑。但是,校长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转过身来用受惊的眼睛看着我们……我们使劲忍着,还是没忍住,笑声从鼻孔里又钻了出来。我们只好马上离开“观察哨”,尽快地挤出了狭窄的壁橱。

基基诺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我们很快地脱了衣服,把头蒙到被单里。这时我的心跳得很厉害。

一夜我都没怎么合眼,我怕事情败露了,突然会有人来查铺。幸运的是这一夜没发生什么事,今天早上我还能把最近以来寄读学校发生的事情,写到日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