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龙《庐居·行遁山河改》原文+鉴赏

 行遁山河改,归来松菊荒。尚余三亩宅,无复万家旁。祈死烦宗祝,偷生愧国殇。但依亲陇在,含笑此高冈。

【鉴赏】

明隆武帝二年(1646)十一月,陈子龙带着“国破家何在,亲亡子独归”的不尽悲怆,回到故乡,安葬去世八月的老祖母。并在“彤管(笔)虚长夜,丹旌对落晖”的深切哀思中,写下了《奉先大母归葬庐居述怀》四首。此为原作之三,题目依《明诗别裁集》。

“行遁(隐避)山河改,归来松菊荒。”幽伤的开篇,实包含着一连串令诗人伤痛泣血的往事:史可法在扬州保卫战中的壮烈捐躯,南京弘光政权的倾覆。随之而来的,便是松江起兵的失败和至友夏允彝的慨然自沉。正当陈子龙参加太湖义师抗清斗争的时候,从南京东华门外,又传来敬爱的老师黄道周殉国的噩耗。晚明志士的慷慨热血,就这样染红了江南的山河!从血战中突围而出,隐遁于嘉善、苏杭之间的陈子龙,正当潜回家乡的路上,福州的隆武政权,又被浸入一片血泊之中。当年陶渊明解职归园,毕竟还有“三径就荒,松菊犹存”(《归去来兮辞》)的慰藉;诗人此次却是在山河改色中返家,更那堪面对松菊荒弃的一派惨景?这两句以“松菊”之荒对映“山河”之改,表现的正是这种家破国亡的志士之悲。“尚余三亩宅”二句,则是对家乡惨状的进一步展示。“万家旁”暗用了韩信葬母的典故:据《史记·淮阴侯列传》,韩信母死,家贫无以葬,却偏偏四出谋求宽敞的葬地,“令其旁可置万家”。清军南下之际,曾对拒守扬州、嘉定的百姓,实行了血腥的屠杀。陈子龙当时迁居的青浦富林,本为江南富庶之地,但在清兵南侵后,竟也村墟一空。诗人的“三亩”之宅虽在,往日那“万家”聚居的美好景象,却早已荡然无存!诗中用“尚余”、“无复”的反跌之语,表达诗人抚今追昔、四顾茫茫之慨,语辞酸楚,读来令人不觉泣下。

作为一位抗清志士,诗人原非偷生苟且之辈。当至友夏允彝沉江之时,他之所以未能共殉国难,实在是不甘心于狂澜之既倒,而寄希望于“义徒逸民”的奋起。正是怀着这一线希望,他受命于危难之秋,出任了监国绍兴的鲁王“兵部尚书”,奔走联络于苏、杭之间。八十余岁高龄的祖母尚存,曾使他一度放心不下(诗人五岁丧母,全靠祖母带大)。而今祖母已葬,诗人再无牵挂。家国破亡,烈士岂肯偷生?陈子龙身在祖母茔域,不禁思绪万千:“祈死烦宗祝,偷生愧国殇”——他想起晋国大臣范文子,深忧晋厉公的骄侈败政和家国之难的将临,断然令宗祝为他“祈死”(祈求让己速死);想起屈原《国殇》所歌咏的楚国将士,为保卫家邦“带长剑兮挟秦弓,身首离兮心不惩”的捐身壮举,心中便充满了献身报国的豪情:我又何必像范文子那样烦扰宗祝去“祈死”而忍辱偷生,岂不有愧于“国殇”之毅魄?一个誓将热血洒社稷的信念,已在他胸间萦绕多年,该是到了付诸行动的时候了!陈子龙在焚于夏允彝墓前的长书中,曾这样泣告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