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作者:小丸子 时间:2017-06-18 11:31:47 我要投稿!
第十三章
傍晚即将来临,太阳像个火球,在灰山顶上滞留了片刻,渐渐地西沉了。
那位城里人已经回来。这一次他走的方向没有错。他先是穿过隘谷,然后上了属于琼斯 这边的萨拉山坡。
“你以为他这次来想干什么?”
说话的是琼斯 ,他有点恍惚地在胳膊上搔着痒痒,因为那儿被蚊子叮过。他和M.C.及孩子们都坐在门廊前的台阶上,等待傍晚的来临。
詹姆斯 ·刘易斯 刚刚到,萨拉山这边低矮的群山中就出现了巴尼娜·希金斯 的身影。刘易斯 走出了蔷薇丛,正要和琼斯 与M.C.打招呼,忽然听到巴尼娜的真假嗓音的歌声划破了长空。他立刻站着不动,脚像生了根一样,仿佛有人猛击了他的肩膀使他不能动弹。听到歌声,他先是一阵惊喜,接着又表现了失望。
“快一点,把你的录音机拿出来,妈妈快要到家了。”
M.C.对他大声说着。
城里人慢慢往门廊那儿走。琼斯 和孩子们都站在那儿,目光盯着巴尼娜唱歌的方向。
“琼斯 ……希金斯 先生,你好!”城里人招呼着,“孩子们,你们好!”
麦西尔·珀尔对他甜甜的一笑。琼斯 嘟哝一声也对他点了点头。除了M.C.以外,其余的人都下了台阶,往萨拉山边那儿走去。
“你现在听到的是她真正的歌声。”M.C.说。
“她会唱真假嗓音,你可没有告诉我。”刘易斯 说。
“她当然会唱,难道不是?她用真假嗓音唱歌,你本来就该知道的呀。”M.C.说。
城里人无言以对,M.C.有点恼火,但同时也感到激动和高兴。努尔赫塔·奥特洛就要过来和他们一起吃晚饭。城里人大概也会告诉他们:他打算如何处理巴尼娜的唱歌。
“说来实在是不好意思,”城里人在说,“我的录音带已经用光了。”
“哦,不会。”M.C.说。
巴尼娜那纯真的歌声又突然传来。
“孩子,你好——你好!”她的歌声传了过来。
“妈妈,你好——你好!”孩子们跟着唱,又甜又嫩的歌声在空中荡漾。
“漫漫的一天,漫漫的道路——你好,你好,你好!”巴尼娜的歌声一遍又一遍在回荡。
“你好,你好——你好!”孩子们应声唱着。“你好”像一阵巨大的笑声在群山中碰撞。
M.C.心里很清楚:这是妈妈唱的一种连环歌。
M.C.还 在想:你可知道,城里人连一个录音带也没有,无法录你的音了?
M.C.挺调皮地看看詹姆斯 ·刘易斯 。如果城里人多待一会儿,就一定会看到努尔赫塔·奥特洛。他一定会感到惊喜:因为M.C.和她已经成了朋友。
M.C.笑了。他得让巴尼娜唱那首连环歌,一路走一路唱。唱那首歌至少要花一个小时。
M.C.挺惬意地靠在那儿等着。城里人站在那儿,置身在孩子们和巴尼娜的一片歌声之中。他全神贯注地望着她唱歌的那边,听不到的时候便表现得十分痛苦。到后来,他把录音机从肩上卸下来,M.C.立即帮他把机子提到门廊那儿。刘易斯 在口袋里摸东西。他身穿夹克,头戴绒面革的帽子,那神情显得很疲倦。过了一会儿,他掏出了一盒录音带,那上面贴了标签,是已经用过的带子。他拿在手里,有点惘然若失。
他们很快就看到巴尼娜很吃力地在上山。由于边走边唱,她很气喘,不觉对自己笑了起来。又要到家了,那笑声是一种慰藉,因为她一到家就见到全家人在那儿等她,对她表示一种敬意。
见她往院子那儿走,城里人更加毕恭毕敬。他挥挥手,挺小心地向她打招呼,而她还 没有看到他。M.C.站了起来,可是他并不是站在那铁杆上,他似乎突然才意识到这一点。这一整个下午,他根本就没有沾铁杆的边。从基尔山坡地那儿回家以后,他一心挂念的便是兔子,此刻连兔子他也很少顾及了。
巴尼娜这天晚上穿的是蓝色工作服。她抓住了伦尼·普尔,把他抱起来旋转了一个圈。
M.C.心想:就在今天早上,我和她还 在游泳,但好像隔了几天一样。
“哎呀!”巴尼娜把伦尼放下,叹道,“简直把我的劲儿都使尽了。”她皱了皱眉头,脸上掠过一种倦容,显得很沮丧,但那表情一会儿就消失了。
麦西尔高兴得又蹦又跳,直到妈妈逮住了她,搂住了她的脖子。巴尼娜又抓住了哈帕,把两个孩子紧紧地搂在身边,然后看看琼斯 。
M.C.心想:这儿和基尔伯恩家的人不一样。不论怎么说,这儿的气氛要亲切一些。
琼斯 穿一件白衬衫,有点磨损,但浆得挺直,在脖子那儿开的口,下穿浅蓝色的裤子。他对巴尼娜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笑。
他很腼腆,仿佛和她是初次见面。
M.C.又想到了努尔赫塔·奥特洛。她究竟在哪儿?
“我们晚饭已准备好了。”琼斯 告诉巴尼娜。
“正好也到了家。”巴尼娜说。
“煨兔子,老大的兔子。”哈帕说。
“M.C.,你逮到了兔子?”巴尼娜大声在问他。
“活活逮住了,是个大的。”M.C.答道。
琼斯 说:“中午吃剩的甘薯,我用来和兔子混在一起。另外还 有胡萝卜、大蒜和一些颈垂肉。又放了一点糖蜜,使汤的味道重些。M.C.说,这样的肉汁汤味道最鲜。”
“像是非常好吃。”巴尼娜说。
“还 有一些柠檬汁,”麦西尔说,“今天不用苹果酒了。”
“你没有上铁杆!”,巴尼娜对M.C.叫着,那口气既有点吃惊,又有点嘲笑。这时她看到了M.C.后面的城里人。“啊。”她说着便后退,多少有些戒备。
“太太,你好!”刘易斯 招呼着,“打扰了。”
巴尼娜和孩子们一起逗留在门廊那儿,琼斯 在她附近走动。远方,真假嗓音的呼叫声清晰可闻。太阳渐渐落山,黄昏即将来临,群山中其他的孩子也都要回家了。巴尼娜轻轻拉了一会儿M.C.的手。孩子们一个个睁大了眼睛,因为M.C.的手被基尔伯恩先生碰过。不过,他们似乎又很放心,认为巴尼娜用手一摸就会把巫术气味给消除了。
“我知道你们要吃晚饭了,”城里人说,“我到这儿来只消一会儿工夫,要给你点东西。在这儿。”
他把手中的录音带递给了她。巴尼娜放开了孩子,有点不大理解地接过了带子。
“录的是你的音,”刘易斯 解释说,“我以为你可能想要一盒,我这里还 有。”
巴尼娜对带子看了一会儿,用手在上面摸着,那姿态仿佛要一锤定音似的。然后她拿在了手里。
“在过河的时候,碰上了一些唱歌的人,”城里人说,“听过那边哈莱人唱的歌吗?”
他们都摇摇头。
“啊,我得走了。”城里人说。
“你远道跑来,把带子送给我,真是难得你想得这么周到。”巴尼娜说。
“啊,这没什么,”刘易斯 说,”不管怎么说,我还 是很愿意跑这一趟两英里的路。”
“欢迎你在这儿吃晚饭。”巴尼娜说。
M.C.很奇怪:他在于什么?出了什么事?
“不用了,谢谢你,”城里人说, “我还 要乘天黑前赶路。M.C.,我还 会来看你的,下次还 来看望你们大家。”他对每个人一一微笑以后便转开了。就在他正准备启程时,目光突然碰到了M.C.的杆子。
“看,这样的杆子无与伦比!”他极其认真地说道,“你究竟从哪儿弄到这根杆子?”没等M.C.回答,城里人就接着说,“我也曾见过像这样的杆子,不过那是在佛罗里达。”
“我知道,你对我说过,”M.C.说, “刘易斯 先生——”
“——在那儿的海滩上设了许多露天座位,老乡们坐在那儿,背后靠海,”城里人继续在说,“那海滩上有三个人就有像你那样的杆子。不过他们是杂技演员,在杆子上玩杂耍的。”他格格地笑着,“他们那动作像是要摔死,就在最关键的时刻,被另外杆子上的伙伴搭救上来。坐在一旁观看的老乡吓得狂呼乱叫,惊叹这些人连死都不怕。好了,我下次来的时候,请你提醒一下,我把这些情况全都说给你们听。”
“刘易斯 先生,”M.C.说,“我送你下山。”
两个人的目光碰在了一起。就在目光相碰的一刹那,一个人流露的是疑虑重重,另一个人流露的是心中有数的伤感。这时,城里人点了点头。
“那好吧,我这就走了。”他说着就把放在门廊上的录音机背到了肩上。本来他还 想讲究礼节和他们握手告别,可是他似乎觉察到:他的来来往往对琼斯 和巴尼娜没有产生丝毫的影响。他和M.C.匆匆走过了院子。他两次回头看看那根杆子,这才叫了声:“老乡,再见!”
在他和M.C.往萨拉山山坡下走的时候,这边盼两个人轻声回应着:
“再见。”
他们并肩往坡下小道上走,走得很慢。M.C.心里急着等城里人向他说说一些情况,刘易斯 果然很快就和他谈了起来。他目光窥测着群山,那爽朗的笑声听起来非常悦耳。
“孩子,你知道,对于长途跋涉这一类的事,我父亲从来不会告诉我的。不会的,小兄弟。他只是说些美好的部分。比方,他会说,他查看了好几个月,终于有一次碰到了某个棚屋。至于来来往往,在山间茱萸科一类植物林里面停留,或上下火车和公共汽车——突然下了几个小时的雨,腰酸腿疼,这些事他从来就不同我讲。
“遇到像这样的地方,连路也没有,”城里人接着说,“碰到木头房子居住的人家。那种木板房实在经不起雨淋。”
“你是不是也常碰到这样的情况?”M.C.问他。
“常常有,”城里人回答说,“比方像现在晚上天快要黑的时候。老乡们已经歇下来了,而我还 在很远的地方。但是我能听到第一个弹吉他的声音,那是迎接夜 晚的第一支歌声,就像萤火虫一样在空中闪出一缕一缕的光,要么就像一种迹象,”刘易斯 笑了笑,接着说,“那是一种我要寻找的迹象,因为那种迹象犹如我一定要解决的奥秘。那歌声深深打动了我,我注意听。一旦我能听得很明白,我就知道这是一个重大发现。我到了那儿,歌声把我引向这样的地方:原来是老乡们在某个山的泥土中挖掘了一个洞穴。”
“你第一次听我母亲唱歌时是不是也像那样?”
“比那种感觉还 要美好,”刘易斯 说,“你母亲大概是唱得最好的,我们习惯上称作是天生的。”他停在小道上,眼睛并不看着M.C.,而是向下看着自己前面,“M.C.,你母亲唱的歌,我不能去推销。我从来就不大推销这样的东西。”
M.C.心中的一切似乎都化成了乌有。“既然这样,那你到这儿来干什么?”他勉强问了一声以后就在道上坐下,把草连根拔起,“你老远的跑来,连试都不肯试一试。”他嘟哝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是他忍着没哭。
“我老远地跑到这儿来,”刘易斯 轻声解释说,“是因为我有点觉得,那样的歌声该在这样的地方才有。”他一条腿跪下来,紧挨在M.C.的身旁。“情况并非如此。我本来以为在这儿,如同我父亲那时候一样,这些群山没有遭到破坏,风景秀美。你看,所以我回到这儿来,想保存她的歌声,以免消失,正如这些群山渐渐消失一样。不过,M.C.,我从来无意伤害你,也无意伤害任何人,这连上帝也能作证。我估计,我怕是伤害了人。”
“我看,她完全可以登上舞台。”M.C.几乎是在耳语。
刘易斯 摇头,说道:“孩子,她不合适。”
“不合适,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他们会改变她的,”城里人答道,“他们会叫她这样动一动,那样笑一笑。还 要教她怎么动、怎么笑;教她如何表演自己,如何看上去很动人。”
“不合适,”城里人说,“那根本就不像是女人的歌声,根本不像她在今天晚上远道回家时所唱的歌声。”
“你到这儿来,大家都很激动。”M.C.喃喃地说,眼睛里又涌出了泪水,他擦干了。
“对此,我也很感到抱歉,”城里人说,“一个有想像力的孩子,像你这样——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想得很美好,这是很自然的。不过,M.C.,我想录音,也只是把音录下来而已,至于为什么要录下来,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一定要录下来,正如在我之先我父亲所做的一样。”
“这样一来,我们永远摆脱不了废土堆。”
“一定要摆脱,”刘易斯 对他说,“M.C.,你一定要让你父亲知道,这么拖延下去非常危险。”说到这儿他又补充说,“倔强,还 有无知,就像种子一代一代地在这儿播种下来。”
“你说谁无知?”M.C.立即站了起来,后退几步,自尊心使他挺直了身子。
“孩子……”
“我爸懂得的事,你连听也没有听说过!”
“孩子,这一点我清楚。”
“他在这儿住了……住了……好几代人!而你在这儿才不过两天。”
“我打扰了,真对不起——”
M.C.背对着城里人。他说:“我们希望你不要再来了,永远不要来。”
“孩子,请稍等,再谈一会儿——”
M.C.爬上了山。他心里感到沉重而又冰凉 ,仿佛肚子里装满了炉灶里的煤渣。他连头也不回,挺起胸膛,迫使头脑里不想城里人。他思维活跃,可是两条腿像有千斤重似的,走得很慢,走了好半天才回到了凸出的山地。
根本就没有出路。也许有一个人是例外。那只有我。
和她一起走,也许像她那样找到一份工作。薪水九百美元!我怎么生活?好了,你退学,整天上班。等她来的时候同她谈谈。
努尔赫塔。
这么一想,他此刻心情稍有好转。
我要请他们来。可是还 来得及吗?别想了,别考虑。
M.C.走到山边时,就见到全家人正坐在门廊那儿。他往前走,看到巴尼娜又疲倦又很高兴的样子。
“你得到了你所付出的代价。”琼斯 在和她打趣。那盘录音带仍然在她手里,他拿过去举了起来。
巴尼娜笑哈哈地说:“你想想看,我就在那里面,被一圈一圈地捆住了。”
“我想看一看。”麦西尔说。
琼斯 把带子送给了她。“注意呀,你。你可不要把你妈妈从那里面摔下来。”
“我不会让她摔下来的,”麦西尔说,“我看能不能看一看她在唱歌。”
“唱歌声音是看不见的。”哈帕说。
“你肯定能看到,”M.C.站在那儿搭了话,“你每天晚上都能看她的歌声从山坡上下来。”他说说话,那样似乎可以慰藉他那沉重而又冰凉 的心。
“你看到妈妈了。”哈帕冲着他说。
“你说对了,”M.C.说,“妈妈是个带电的录音带。”
巴尼娜笑得像个天真的姑娘。
M.C.又想到了努尔赫塔。她究竟在哪儿?
暮色苍茫,太阳已经消失,天空中只留下道道余光。黄昏很快就要降临。
她要想在天黑前赶到这儿,最好快点动身。
麦西尔对着录音带挑来挑去,想看看闪光发亮的带子里面究竟是什么样子。她把带子凑到眼睛跟前,问道:“M.C.,刘易斯 先生什么时候录音呀?”
“快了,”M.C.随便地应道,“他还 要来到这儿来带妈妈走呢。”
“真的?”哈帕问,“他说了吗?”
“当然说了,”M.C.说,“乘你不知不觉他就来了。”M.C.说起谎话来毫不内疚。
“得了吧,我就有点不信,”琼斯 说, “不会的,小伙子。我看我们不会再见到他了。”
大家都沉默不语。麦西尔玩录音带也玩腻了,把它扔了下去,带子就撂在她身旁的台阶上,谁也没有注意它。
琼斯 不是无知。他一向很精明。
M.C.在想:城里人走了,这是好事;他再也不能听到妈妈真实的歌声,也是好事。
“巴尼娜,亲爱的。”M.C.轻声呼叫。
孩子们都在哧哧地笑。
“直接叫我的名字得了!”巴尼娜说,并不生气。
“刚才你回家时唱的连环歌,再唱唱吧。”M.C.说。
她不同意。
“妈妈,唱吧。”伦尼说。他一向言语不多,难得开口。
巴尼娜含笑看着他,说道:“既然是你要求,好吧。”
“你们唱吧,”琼斯 对她说,“我去准备好晚餐。”
“大家围成一圈。”巴尼娜对孩子们说。
琼斯 进了屋里。她和孩子们坐在门廊上,大家围坐成了一圈儿。
“M.C.,你也坐下来。”
“不,我不坐。”
“我在这儿不是为你演唱的,”她说,“来吧,M.C.。”
但是M.C.不肯坐下。他站在那儿,一只脚踏在台阶上,听他们唱歌。他觉得歌声深沉,荡除了他心中的凄凉 。
与此同时,他注意群山中有没有动静,可是什么动静、什么迹象也没有。在他周围,下面围着一大堆苍蝇。灰山那一带,黑糊糊地涌现了块块乌云,先前那会儿一点乌云也没有。
快点走,否则她会淋雨。
“孩子,你好——你好,”巴尼娜唱着,“围成圈儿——唱起来。围成圈儿——唱起来。”
“妈妈,你好——你好,围成圈儿——唱起来,围成圈儿——唱起来。”孩子们和唱。
“孩子,你的名字叫什么?
围成圈儿唱,围成圈儿唱。”
“妈妈,他们叫我麦西尔;
妈妈,我叫麦西尔·帕里①;
围着圈儿唱,围着圈儿唱。”
“你好,麦西尔孩子;
麦西尔·帕里孩子;
围着圈儿唱,围着圈儿唱。”
(①麦西尔·帕里是麦西尔·珀尔的昵称。)
巴尼娜接下来叫下一个孩子,就是伦尼。大家一边唱一边拍手击拍子,歌词对半唱,越唱越快:
“你好——你好,孩子,
(调子忧伤,来自遥远的地方),
围着圈儿唱,围着圈儿唱。”
“你好——你好,妈妈,
(同样像是来自很远的地方)
围着圈儿唱,围着圈儿唱。”
“孩子,你的名字叫什么?
围着圈儿唱,围着圈儿唱。”
“妈妈,他们叫我伦尼;
妈妈,我叫伦尼·普尼①;
围成圈儿唱,围成圈儿唱。”
大伙儿对“普尼”哈哈大笑。
“你好,普尼——孩子,
伦尼·普尼——孩子……”
(①伦尼·普尼是伦尼·普尔的昵称。)
巴尼娜也格格地在笑,对于“围成圈儿唱”这一句她根本就唱得不合节奏。但是他们还 继续在唱,唱过了哈帕的名字(哈帕·希金斯 ,没有中间的名字),然后又把每个孩子的年龄唱了一遍:
“孩子,你在这儿待了几年?
围着圈儿唱,围着圈儿唱。”
“我八岁,在这儿待了八年!”
“啊,我的——我的孩子!
围着圈儿唱,围着圈儿唱。”
“我九岁,在这儿待了九年!”
“啊,啊——我的孩子!
围着圈儿唱,围着圈儿唱。”
“我十岁,我十岁,在这儿待了十年!”
“啊,孩子——孩子,啊,我的孩子!
围着圈儿唱,围着圈儿唱!”
接下来,他们把M.C.的名字与孩子们一起唱,在唱到“梅奥·科尼利厄斯 ”时,唱得很快,把他的名字混淆起来了。
“天哪!”巴尼娜唱。
“天哪——天哪,妈妈。”孩子们跟着唱出来。巴尼娜后退,孩子们一哄而散,笑声朗朗。
“你们唱得真简单。”M.C.对他们说。但是歌声打动了他,歌声在他身上进进出出,多少带走了他的悲伤。
琼斯 走出来对大家说:“吃饭了。”
“真太高兴了,”巴尼娜说,“高兴起来简直傻乎乎的。”
“我想,我要下山去迎接努尔赫塔。”M.C.说,他竭力回避看着他们。
“努尔赫塔——谁呀?”巴尼娜问。
“就是今天早上在湖边的那位姑娘,”M.C.说,“这就好像隔了几天一样。”
“她名叫努尔赫塔·奥特洛。”琼斯 说。
“奥特洛!”
“我们还 给她吃了点东西,她饿了个半死。”琼斯 说。
“我要下去接她到这儿来。”M.C.又说。这时雷声隐隐,声音来自远方,但非常清晰。
“哪有这样的事?吃晚饭了。”巴尼娜对他说。
“假如她迷路了怎么办?”M.C.问。
“假如她不迷路呢?快吃晚饭。”巴尼娜说。
她跟着琼斯 进了屋,孩子们都跟在她后面。琼斯 对她说了些情况,说得又快又轻,免得让M.C.听到。可是麦西尔从来就不知道轻声细语,把努尔赫塔游水道,以及她不会游泳的事全兜了出来。
麦西尔张嘴尽管说她的,我不在乎。努尔赫塔来了以后,妈妈自己会看明白。
他朝群山中看了最后一眼,夜 晚来得很快。
留点兔子肉,等她来了吃。
可是,努尔赫塔·奥特洛根本不会来吃晚饭。
屋内,大家都坐在餐桌旁。M.C.煨的香喷喷、热气腾腾的兔子肉,他们都很称赞。兔肉本身具有野味,大家都不声不响,吃得津津有味。
还 是M.C.第一个感觉到室内太寂静了。他把各样吃的东西正好尝了两遍,突然停下来,两眼瞪着天花板。天花板上苍蝇麇集,像一条有点花的地毯。巴尼娜和琼斯 立刻就看出了他的心思。他又看看窗户,外面已是漆黑。
待在山边,他们已经有所怀疑,有所顾忌。
M.C.在沉思:如果情况危险,往哪儿跑?是上山还 是下山?还 是绕山跑?
一阵叩击的响声,好像成吨的石块向房子袭来。是废土堆坍塌了!
不是。
是雨。
M.C.看着黑糊糊的窗户,窗子上一点也没有湿。雨直泻而下,接着刮起了风,一举袭击着房子的另一侧。房子似乎在颤抖,然后又在和风抵抗。
“好啊。”M.C.说。大家又在吃,因为风已经来了,接着就会有暴风雨,会把萨拉山浸透。
但是,如果只下雨,不刮风,吹不走怎么办?大雨一场接一场,萨拉山还 能忍耐多久?
你指的是废土堆。正是。
照琼斯 那么做,不去想它,吃兔肉,喝酒。
他们吃完了晚饭,努尔赫塔没有来。M.C.匆忙跑到外面。夜 色迷雾,微雨漾濛,空气清新,但仍然很热。他看不见群山,只见到哈伦顿城里的灯光,沿河一边灯光更多。打破黑暗的灯柱根本就见不到。
如果我此刻待在那儿,我就待在她的帐篷里。
M.C.又回到屋里。在客厅里,他回避不了琼斯 。
“你是不是在挂念那位姑娘?”琼斯 问他。
“她说要来的。”M.C.说。
“她会照顾好自己的。如果你处在她那种情况下,你可能还 不如她呢。”
“可是,这儿的暴风雨,她可是没有见过。”M.C.说。
“不过她自己会想办法的,”琼斯 说,“那并不是什么难事。今天早上她差点淹死,到了晚上又遭到雨淋,如果她不能从这当中学到——”
M.C.很快走过了客厅,进了厨房,只见巴尼娜和弟妹们都在那里,看他离去。他并没有看他们。
“麦西尔,我就待在我房间里。如果努尔赫塔来了,就叫我一声。”
在山洞里,他扑到了床上,没有点灯,就那么爬下躺着,两只手蒙着头。他微微颤抖——那是气的。他气琼斯 ,气城里人,气努尔赫塔,气她不按时来。他突然意识到:他到现在仍然穿的是早上穿的那条游泳裤。
要是到了半夜 她还 没有来,我就换衣服,下山去看看,她究竟有没有出事。
现在他有了计划,感到轻松了,两只胳膊也心安地放在两侧。他一连等了好几个小时,想像着跑到通向湖边的小道。中途还 因跑得太快给绊倒了,摔得不省人事。等他醒过来时,发现努尔赫塔·奥特洛在他身旁帮他解难。
他在小径上跑,身边还 带着一条大狗。那不是猎狗,可有个名字叫“大怒”,嘴里衔着一只兔子。M.C.弄到了一枝崭新的枪,先前就一枪射中了兔子的心脏。努尔赫塔在湖边等他们,那儿还 生着火,火势很旺。
承认吧。
姑娘,我喜欢你。
过了很久,巴尼娜进来,就站在门口。
“M.C.。”她轻轻叫唤了一声。他装得睡着了,她终于离开了那儿。
他又想像到了房子外面的世界,倾听萨拉山的动静,想了解努尔赫塔是否往门廊这边走。他没有睡,但很疲倦。听着淅飒的雨声,他冒雨奔跑。在好长时间里,他以为自己是醒的,在等待。
屋子里一片黑暗。巴尼娜和琼斯 已经睡了,弟妹们早就睡了。M.C.在梦中还 在思考,还 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