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阳光从镂空雕花的琉璃窗格穿透进来，驱散尽了马车内的黑暗。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如同游弋的鱼，在光影交错间无规律地浮游。
在马车一阵又一阵的颠簸下，裹着狐毛风衣的人儿费力地掀起眼睑，旋即，又因为适应不了光线刺激而合上。他如蝶翼凤羽般卷翘的长睫在阳光下纤毫毕现，毫无瑕疵的面容被照射得近透明似天然水晶。
“醒了？”有些陌生的声音在耳畔徐徐响起，清明得没有丝毫困倦和慵懒。
银尘倏然睁开眼睛，目光如兵刃般笔直投射向抱臂坐在对面的俊朗男子。尝试着运行了一下魂力，金黄色的魂路立刻浮现在雪白肌肤上，但是立刻被另一套陌生魂路全部覆盖，仿佛是套在身上的枷锁一般。而且这把枷锁明显比以前更牢固。
俊朗男子面无表情地与银尘对视，面容的线条冷峻若刀削斧劈。
“你是地之使徒？”他干涩的唇瓣微微张开，模糊不清的声音从喉咙里艰难地发出。
“我叫伊赫洛斯。”男子起身倒了杯水递给银尘。
恢复了力气后，银尘目光愈发犀利，他毫不拐弯抹角地问道：“你们二度王爵怎么不在？是他让你再次封印我的魂路的吧？”
“二度王爵需要处理‘祭天日’的事务，暂时脱不开身，让我带你前往宴会场地。”伊赫洛斯重新坐回对面。马车的轱辘不停地吱嘎作响，他也还是岿然不动：“他对你其实还不错，把冰杯石都给你服下了。不然——今年的祭品就是你了吧。”
“什么意思？”银尘冷冷地反问道，眸中却有藏不住的茫然。
“二度王爵没有告诉你么？‘祭天日’是风源最重要的节日，每年全国各地都会举行极隆重的庆祝典礼。而皇宫也会举办为期三天的国宴，并且挑选一个符合条件的人作为祭品，在第三天黄昏，钉在十字架上处以火刑供奉与天。祭品的挑选范围没有太多的条条框框，几乎所有人都符合条件，但是只有冰杯石的拥有者不可以。
“我想，西鲁芙原本的目标应该是你。她在去年登基，却因为上任女王的国丧而取消了国宴。今年的‘祭天日’是她举办的第一场国宴，自然希望显示出自己的爱民如子。而且，用一位别国王爵来祭天，不但可以扬我国威，而且能够稳住民心。
“但是由于二度王爵利用冰杯石治愈了你的伤势，西鲁芙不得不放弃了原计划，让那位倒霉的没落郡主来顶替你。”
银尘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那位郡主是谁？”
“怎么？你想救她？”伊赫洛斯颇感兴趣地上下打量着银尘。
“我只是奇怪一位贵族怎么可能被用来祭天。”银尘淡淡地回答道，“我又不是什么好人。于我而言，杀人还可以，救人不可能。再者，我也不想带着一个累赘逃跑。”
伊赫洛斯一怔，答道：“那位郡主叫凯瑟琳，她的父亲原本是权倾朝野的军队首领。可惜，因为在内战时，摆明立场反对当时还是公主的西鲁芙继位，所以在后者得势后被迫逃亡。他的家人全部被杀，只有他的独生女凯瑟琳幸免于难。而郡主的存在，不过是为引她父亲回来，然后一举歼灭，以免后患无穷。但是显然，西鲁芙现在已经没有这个耐心了。”
“你们女王原来是谋朝纂位者。”银尘的语气中含着讽刺意味。
伊赫洛斯冷冷反驳：“风源的七位王爵几乎全部是皇室血统，既然每个人都能够独当一面，谋朝纂位者在风源历史上自然并不在少数。政治，原本就是一场赌博。只是有人输得丢盔弃甲，有人赢得盆满体满罢了。例如二度王爵，他所在家族当初就是西鲁芙的公开支持者，所以他的家族现在才会如此显赫，甚至国宴都是他们家族的人一手操持。”
“所以你们统治集团腐败，永远只会使用下三滥的手段。”银尘冷冷一笑，美得惊心。
“你！”伊赫洛斯面色不善地盯着银尘，显然没有料到这个冰山一样的王爵会这么毒舌。
掀起虾须珠帘，银尘向外瞥了一眼——
街道巷陌果然到处张灯结彩，无数鲜艳的旗帜如同火焰一般燃烧了整片天空。形形色色的魂兽和来来往往的魂术师在街道上行走，还有大批豪华马车在军队和侍从的护送下纵横。仿佛神祗拈花一笑，让整座帝都疯狂若沸腾的水。
当银尘不准备再观看的时候，却有一个俊逸少年在人山人海中蓦然回首，对他莞尔一笑。
他仿佛年轻的神祗，钻石皇冠在阳光下折射出斑斓的光彩，白色长袍如同飞雪弥漫成雾，飘渺，神圣，蕴藏着独一无二的力量，让所有人为之心惊。
但是他的笑容，偏偏如同阳光一般，温柔得仿佛要融化冰雪。
马车在绒花官邸门口稳稳地停下。
“到了。”一直面朝窗户的伊赫洛斯冷冷地开口，语气有些不自然的淡漠。
说话之间，银尘正优雅地支着下巴欣赏风景，白皙的侧脸被光线雕琢得仿佛剔透的薄玉。他乌如鸦翅的浓密睫羽扑朔迷离，孔雀开屏一般垂落下匀称的扇形阴影，恍若水晶上完美的瑕疵。听见声音，他最后瞥了一眼刚才少年消失的地方，然后回眸看向伊赫洛斯：“走吧，希望你们宴会一切顺利。”语气疏离，像融化不了的冰雪。
伊赫洛斯沉默地注视着银尘，眸中明显存在探究之意。但是银尘只是高高地扬起精致的下巴，如同王者最骄傲的姿态。
或许，他原本就是一个真正的王者。即使为阶下囚笼中鸟，也依然高高在上如冰山雪莲，任何污泥浊水的浸淫也淹没不了他的神圣半分。
而其他人，在他面前，唯有俯首称臣。
被无边无际的风信子簇拥着的官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汇聚成了一片汪洋大海。官道旁边枝桠分杈一般的岔路如同长江大河的支流，同样也是人来人往。
大街小巷虽然繁华，但是没有丝毫的喧哗声，直到官道尽头远远地行驶来一辆雕梁画栋的金黄色马车，所有的人才都雀跃起来，出现了短暂的骚动。
“参见女王陛下！”“女王陛下万岁！”“因德帝国万岁！”仿佛是在一池沸水中淹没了一滴滚油，四面八方爆发出的欢呼经久不息，浪潮一般汹涌，波涛一般澎湃，逐渐汇聚成一往无前的磅礴气势。
不得不得承认，风源女王在统帅人心、引领民望的方面，确实属于风源历代帝王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甚至比起地源当年威震一方、名赫一时的伊唯安女王，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终于，金黄色的马车缓缓地停驻在了官道上，几乎所有的人都想要一睹女王的风采。
西鲁芙在侍女的搀扶下提着裙裾款款走下马车。她仿佛是从远古走来的女神，头戴白银冠冕，手执黄金权杖，姣好的面容上绽放着的娴然微笑，三分妩媚，七分凛冽。她在今天穿了一件绯红色的抹胸束腰宽裾长裙，裙裾上缀饰着千朵万朵压枝低的牡丹，将她衬托得愈发的明艳照人。
她身旁跟随着一个海蓝色鬈发的娇俏少女，身着天蓝色的曳地纱裙，宛若出水芙蓉一般清新灵动。比之西鲁芙的成熟韵味，她似乎多了一份清纯与灵秀。
而索迩则走在西鲁芙另一侧，俊美容颜如同工笔描绘出的一般，一身华丽而内敛的墨缎金绣云纹长袍，更衬得他长身玉立，萧萧肃肃如松下风，引得无数妙龄少女暗送秋波。
然而，他却恍若未觉，目不斜视地跟随在西鲁芙的身旁，全然没有平常的张扬与狷狂。他只知道，其他的人再过艳如桃李，也不敌那人半分冷若冰霜的风华。
“铂伊司来了吗？”西鲁芙压低了声音向身旁少女询问道，如丝媚眼之中含着几许热切，提着裙裾的纤纤玉手也无意识地拽紧了光滑的丝绸。
“一度王爵应该还没有到。”索菲娅眨眨一双大眼睛，随口应了一句。
她不过是敷衍了事，却忽略了西鲁芙眸中刹那的黯淡无光。
第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