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暗算》第十八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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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在天不时地看向黄依依宿舍的窗口,他的面前放着汪林的那封信。

在黄依依的宿舍,小查吓得大叫:“依依姐,你要干什么?”她立即冲上去,夺过了剪刀。她以为黄依依要自杀呢。

黄依依惨淡一笑:“我不会自杀的,我要杀的是他……”

小查这才看到,茶几上放着好些张安在天的照片,都已经被剪破了。旁边还散落着黄依依一直收集的安在天剩的烟头。

小查纳闷地问:“依依姐,你烟了?”

“不是我,都是他剩的烟头。”

“你这是干吗?”

黄依依茫然地说:“……小查,我完了……我和他之间彻底地完了……”说完掩面而泣,痛不欲生。

小查安慰她,拍着她的肩膀。等她稍稍安静下来后,小查说:“依依姐,我说你呀……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你既然那么安副院长,怎么能……又跟汪林去好呢?汪林那人,嘴上像抹了蜂蜜,一点不稳重不说,长得也不怎么样……”

黄依依像一下子哭醒了,她定定地看着小查,很久才说道:“我得太苦了。”

“谁?”

“当然是安在天。”

“他……就是……啊哟,他要是汪林该多好。”

黄依依被人戳到了疼处,又泣起来。小查给她绞了个巾。

擦过脸后,黄依依:“小查,你还小,没有经历过多少男女之间的情事。你理解不了我的,我是数学家,可人的感情绝不是1+1=2那么简单。我安在天,可我知道这是一条死路,我想死里逃生,就只有飞蛾扑火,置之死地而后生。一方面,我想通过汪林来忘掉安在天;另一方面我在潜意识之中,也并不想隐瞒我做下的丑事,我就是要让安在天更加看不起我,更加蔑视我,把我当破鞋一样地羞辱我,然后赶我走,离开701,这样我就可以远走高飞,到一个没有他存在的地方了却一生。可是……每每想到我从此再也见不到他了,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直到我们都老去,在另外一个未知的世界里,也许相逢对面都不相识,我就心如刀割,绝望到了极点。”

“依依姐,你真傻,你就是想找个替死鬼也不能找他呀!汪林有人,你跟他好是没有前途的。”

“因为他有人,我才跟他好,我还要什么前途,我和他苟且而已,就是一对狗男女。”

“那你对汪林一点儿都没有吗?”

“能有什么?其实……说来说去,我就是恨他,”黄依依指安在天的照片,“他要好好地我,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我也恨我自己,太贱,人家明明不我,可我就是要他。跟汪林好了以后,反而更加他了,我跟汪林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他。好几次,我就算躺在汪林的身边,梦里喊的也是安在天的名字……”

小查脸红了,说:“那汪林不生气吗?”

“当然生气,我们吵过,还打过,动过手。”

“那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也没有了,你看,我把他照片剪了,他剩的烟头也都扔了,以前都没指望,现在就更没指望了,死心塌地了。”

“好男人多的是,你可以再找,天涯何处无芳草……”

黄依依答非所问:“现在……我只是觉得汪林太惨了……是我害了他,毁了他的前程……”

“你不要这样想,他有家有室还跟你好,本来就不对。”

“我想去找领导。”

“干什么?”

“不能让汪林独自承担责任,这是两个人的事。”

“不行,绝对不行。”

“为什么?”

“你没看下发的文件上,都没直说原因,就是为了保护你的声誉。”

“声誉顶屁用,我求的是良心上的安宁。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不想再搭上一个。”

“啊哟,依依姐,你千万不要这样想,你去找领导,领导肯定会不高兴的,他们本来是为你好,你却不领情……”

黄依依犹豫。

夜深了,小查才从楼里出来。安在天的房间还亮着灯。

不一会儿,楼里又出来个人影,在小查身后约几十米远,好像是在跟踪小查。是黄依依,她并没有跟小查走,小查往院外走去了,而她却拐上了去安在天家的路。

安在天听到敲门声,意识到一定是黄依依,马上把门打开了。果然是她,却是一张平静的脸。

安在天也平静地说:“什么事?”

黄依依:“安在天,我不是来跟你谈情说的。”

“黄依依,我说你来跟我谈情说了吗?”

黄依依毫不示弱地看着他。最后,还是安在天先开口,说:“请进来吧。”

《暗算》第十八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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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依依进来,目不斜视,直接去了沙发上坐下。

安在天看出她刚哭过的样子,显得随和地,道:“我给你倒杯水吧。要不,冲杯咖啡?苏联带回来的咖啡。”

黄依依果断地:“不要!你坐,我要跟你说几件事,说了就走。”

安在天坐了。

黄依依:“第一件事,请你把我写给你的信,总21封,都还给我。”

安在天听着。

黄依依问:“你总不会都烧了吧?”

“都还在。”

“在哪里?”

“在我办公室的屉里。”

“明天还给我。”

“好。”

“第二件事,我跟汪林之间的事,跟他无关,是我主动要跟他好的,是我先勾引了他,你们要处理就处理我,别处理他。”

“这事情……没什么好说的了。”

“一个人从天上被你们打入了地狱,是没什么好说的。”

“那是他咎由自取。”

“不对,你们是在拿我的错误来惩罚别人。”

“你以为组织上就听你的?”

“不是听我的,而是听事实,处理人总要根据事实吧。”

安在天提高了声音:“事实是我们化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你招到701,不是要你来给我们惹事生非的,而是希望你来挑起重担,建功立业!”

“你现在后悔了吧?你亲眼看到谢兴国的老婆打了我,却还执意把我带到701来,这不是我的错,是你的错。”

安在天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黄依依同志,你是个著名的数学家,一个知识女,我希望你自重自自尊,被男同志的老婆打不是件光彩的事情。你想过了没有,汪林也有老婆,你跟他绞在一起能有什么好处?”

黄依依冷笑道:“什么好处?就是有男人的好处。”

“男人多的是,你就不能好好找一个吗?”

“我不是找了你吗?你要我了吗?你尊重我了吗?我给你写了那么多的信,你回过我一封吗?在你眼里我是一个需要尊重的知识女吗?我那么你,你给了我什么回报?你想过没有,我为你付出了全部的感情,可得到了什么?我在你眼里还不如一个死人,一部光密,一只小松鼠……”

黄依依越说越多,越说越气,越气越伤心,越伤心越无理智,声音越来越大,以致于安在天不得不起身来劝她。这一近身,黄依依像被软化了一样,一下子没了力气,瘫倒在他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安在天不离开,也不安慰她,像个木头人,茫然地听着她哭。

黄依依哭了一会儿,突然身出来,擦干了眼泪,又去端正地坐好了,像没哭过一样。

安在天:“他走之前给我留了一封信。”

“他说什么了?”

“说你根本不他……你是把他当作我在。”

“他没有说错。安在天,我今天可以告诉你,不是我自己要他的,是你把我推向了他的怀抱。没有你的薄情寡义,就没有我和他的成双入对。我现在反正也没脸你了,我可以对你说没脸的话了,我你,来了701以后我做的每一个梦里都有你,甚至跟他睡在一起的时候,也同样……”

安在天打断她:“行了,还说这些干什么,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没有过去,因为你们这样处理他是不公平的。”

“这由不得你。”

她盯着他,突然放低声音说:“如果你们还指望我来破译‘光密’,我就希望你们不要处理他。”

“已经处理了。”

“断头台上的死刑犯都可以改判。”

“但在我们这里是不可能的。”

“那你就别再指望我来破什么‘光密’!”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不听你的,你就不破了?”

“我破不了。”

安在天看着她,突然气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指着她鼻子,声厉严地告她说:“黄依依,你别跟我玩什么游戏,我可以老实地告诉你,处理老汪就是因为他跟你的事。之所以不处理你,正是考虑到你在破译‘光密’。如果你因此不想破了,那好,我马上去找徐院长,把处理老汪的文件,再一模一样地签发一份,只要把名字改成你黄依依,然后你就可以跟他一道,去后山农场放羊去了。”

黄依依愣住了。

安在天越说越气,转了一圈回来,又指着她:“你是什么人,上班才几天,什么密码还没破,701的东南西北都还分不清楚,就想耍大爷脾气,你以为自己是慈禧太后呢,宫里宫外都得哈着你。你这种人我没见过,也不想见了,你走吧!”

她不走,也不跟他认错,只是沉默地坐着。

安在天:“你不走,想跟我闹静坐?还要绝食吗?你可以不破,不上班,我明天还要上班,陪不起你,快走,我要睡觉了。”

《暗算》第十八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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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依依起身,走了,出门前丢下一句话,道:“我等着你下文件来处理我。”

门“砰”地一声关上。

安在天气得拳头捏得嘎嘎响。

早晨安在天进食堂时,看了看周围,没见着黄依依。小查端着碗过来。安在天问:“黄研究员呢?”

小查:“到现在还没见着。”

“你吃完了去看看她,顺便也给她带点吃的。告诉她,不吃早饭容易得胆囊炎。”

“好,我这就去。”

小查敲黄依依宿舍的门,喊,里面始终没动静。其实黄依依在破译室里加了一夜的班。

黄依依来到安在天办公室。安在天问:“你怎么没去吃早饭?”

黄依依:“我还没睡觉呢。”说着,把书和网兜放在桌上。

“……你昨晚上这儿来了?”

黄依依递给安在天一本笔记本,认真地说:“在我的破译室里加班,给你写材料呢。”

“这是什么?”

“我想人走了,资料还是应该留下。”

“你去哪儿?”

“这要问你啊,你们打算把我发落到哪儿,我就去哪儿,最好就去后山放羊,这样可以跟老汪在一起了,一是显得公平合理,二是我们也好同病相怜,相濡以沫。”

“你不要把事闹大了。”

“已经很大了。捉捉双,只抓了夫,没有了妇那怎么行?我要走了,给我信。”

“你不要太任……”

“我怎么任了,我要任就不会把这个给你了。这个笔记本至少是我破译‘光密’的半个脑袋,我留给你……不过也不是给你,是给701,是给国家。我不欠你的,但欠701的,欠国家的。信快给我,我要走了。”

安在天没动。

“不给?不给我也要走。”

说着抱起书和网兜,准备走。安在天上前想拦她。黄依依推开他。

安在天:“黄依依同志,请你冷静一点儿。”

“我还是你们的同志吗?”

“我再说一遍,请你冷静一点儿。”

“我很冷静。我只有你的时候是不冷静的,现在不了,自然非常冷静。让开,我要回去睡觉了。”

安在天不让。

黄依依绕开他出了门,丢下一句话:“尽快下文件吧,我睡醒一觉后就可以走了。”

笔记本在安在天的手上,像随时要掉到地下。

黄依依到了树林子里,很远就看到树枝在动,不一会儿就看到了小松鼠,跳上跳下的。

黄依依:“你在啊,我还怕你不在呢。快下来,小松鼠。你看,我给你送什么来了,有好吃的。你还跑,你这去哪儿呀?”说着,来到松鼠的“餐桌”边,看碗里空空如也,叹气道,“哟,你可真能吃,吃得这么干净啊。是你一个人吃得吗?老实交待,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她跟个疯子似地唠叨着,把饼干放在碗里。完了,黄依依脸上露出了无奈和忧愁,静静地坐在那里,抬起头,虽然看不见小松鼠了,还是兴致勃勃地说着,“小松鼠,你在哪儿?你下来吧,跟我说说话。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烦,我想离开……这儿的人和我格格不入,我的人不我,我的人又走了,我在这里呆着很痛苦,很孤独,很无聊。做人真没意思呀,小松鼠,我看你整天地跳来跳去,高高兴兴的,真羡慕你。我要能是你就好了,天作衣,树作窝,干什么事都没人管,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到底有没有女朋友嘛?你们俩是不是也整天为恩断情仇的事苦恼呢?你们吵架吗?有互相谁都不愿意理谁的时候吗?唉,小松鼠,你觉得我是不是很任,有一点儿,是不是?可我就是这样,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做,装不出来,也不乐意装。我想离开这儿,你觉得我能走掉吗?如果我走了,我就不能再来看你了,你要自己去找吃的,可不要老是等着我的饼干,这样你会饿死的。今天我把饼干全给你留下了,你要快吃,否则其它动物会来偷的。不过你也不能一下子都吃光了,那样肠胃会受不了的……还有,留一点给你的女朋友,不许吃独食儿……”

她眯着眼睛看着树上,眼里有泪光……

安在天的面前,放着黄依依留下的那个笔记本。他突然拉开了屉,拿开好几层的报纸,里面是一封封黄依依写给他的、从来没有开启过的信。

他撕开了一封,打开……

那个久违而又熟悉的称呼,他的漫画头像!

安在天走到黄依依宿舍门前,走廊里静悄悄的,大概人们都上班去了。安在天轻轻地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再敲,还是如此。他失望地回身走了。

安在天下楼来,抬头看着黄依依宿舍的窗户,那碎花的窗帘在风中飘动……突然,他迟疑了一下,下意识地回转身来,又向楼里跑去。

《暗算》第十八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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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在天飞奔上楼,他穿过走廊……

紧闭的门,安在天对着黄依依宿舍的门猛烈地撞了过去!门开了,安在天随之摔了进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安在天开始怀疑起自己,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朝里屋走去。

里屋,黄依依平躺在床上,她割腕自杀了,满地都是血。她的枕边,放着可能是最后一张没被剪掉的安在天的照片……

大喇叭在广播:“……同志们请注意!同志们请注意!我院有同志意外受伤,生命垂危,需要大量输血,请身体健康的同志速赶到医院,抢救我们的阶级兄弟……同志们请注意!……”

疯子江南在路边玩耍,看见不少人从他的身边跑了过去……

排队的人很多,有分析组的、演算组的、破译组的,也有卫连的战士,食堂的师傅,徐院长也在其中,还有张国庆。

小查跑了回来,红着眼圈,悄悄地说:“真是她,安副院长陪着呢,在紧急抢救。”

小费劝着陈二湖:“陈老,您就算了吧,有我们呢!”

陈二湖不知哪里来了那么大的脾气,说:“少废话!”他上前一步,随人向前移动着。

士喊道:“有确定自己不是AB血型的同志,就不用排队了。”

陈二湖大喊了一声,冲到前面去:“我确定自己是AB血型,我拿我的龄保证,绝对没错儿。”

疯子江南也来了,他好奇地排到了队尾最后一个,长长的队,已经排到了楼外。

黄依依躺在床上,还在输液。安在天坐在她的旁边。

黄依依醒了,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气,却依然闭着眼睛:“你们多余救我。”

安在天笑了,说:“我和老陈都看了你的笔记,看不懂,所以,你想光留下脑袋,人走,这是不可能的。”

“可我都不想活了,还怎么能破译‘光密’呢?”

“别说傻话了。为了救你,701恨不得全体的人员都出动了,你的血型太难找,RHAB型,你知道最后是谁给你输的血吗?是疯子江南。老陈的血型差了一点,急得老泪纵横。”

黄依依哭了,说:“安副院长,你快走吧,我是一个有问题的女人,不配大家对我这么好……”

“我陪你一天了,现在你要赶我走?我把你写给我的21封信都看了,一封也没拉,幸亏你没写更多,否则等我都看完了以后再来找你,可能你的血都流光了。”

“你不该救我,你该成全我。”

“看了你的信,我想告诉你我和小雨的事,你不是一直都想听吗?”

“可我现在不想听了。”

“小雨是因为我才死的,甚至可以说,她死在了我的手上,是我杀了她。”

黄依依闭上眼睛,说:“你别往下说了,我真不听。我已经是到过一趟界的人了,喝过了婆婆的那碗忘情汤,所有的前尘往事,都忘了,想不起来了。”

“好,那我就不说了。”

黄依依的一滴眼泪慢慢地从眼角流了出来,安在天伸出手,接住了。

安在天:“我还想告诉你,你如果想帮助老汪,改变他目前的处境,还有一条路可走。你真想帮他吗?”

黄依依睁开眼睛,看着安在天,坚定地说:“他是无辜的。”

“现在讨论无辜不无辜已经没有用了,得说救他。我刚才说了,还有办法。”

“什么办法?”

“就看你的了。”

黄依依马上破了他的关子,说:“看我能不能破译光密?”

“对,只要你能在短时间破掉‘光密’,你就是盖世英雄,然后你想把他怎么样都可以,这我可以承诺。况且,我知道你临来之前给铁部长提出的两个条件,你只要愿意,你可以带他走,铁部长绝不会说话不算数。他一向是言必信,行必果的人。”

“这个短时间是指多少时间?”

“今年之吧。”

黄依依咬了咬牙:“好,就算是一条路,但我想采用另外一种描述。”

“你讲。”

“上天还是入地,给我一条路。”

“上天是什么?”

“就是把我当宝贝看,采纳我的建议,重新处理老汪,从轻发落,然后我就去上班。”

“入地呢?”

“我就是臭狗屎,和老汪一丘之貉,一并从重处理。别说放羊,该杀该剐,我没有二话。”

“你希望上天还是入地?”

“我听你们的决定。”

“好,那你就上天。”

“你承诺的你一定要做到。”

“要我立字据吗?”

“立在纸上不如立在心上。我给铁部长是提了两个条件,其中之一是说破完了‘光密’,我要带走一个人,不过那个人,原来说的不是老汪。”

《暗算》第十八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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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依依出院后不久,就来找安在天了。她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安在天抬起头来,见是她,道:“门没关,直接进来就是了。”

黄依依走到他跟前,欲言又止,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安在天问:“怎么了?有什么事?”

“我……”

“你又怎么了?”

“我……我想跟你借十块钱。”

“你工资那么高还借钱?”

“我工资是高,可开销也大,我要买衣服,买零食,进了城还要下馆子,再加上养那只小松鼠……”

“那也够了。莎士比亚说过,不要借钱给人,也不要借别人的钱。”

黄依依脸红了,说:“……你要不方便就算了,我不上街就是了。”

“你还要上街?乱跑什么,这身体还没完全复原呢!要买东西,让小查替你去。”他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想了想,掏了另一只口袋,又翻出一张来,一并递给了黄依依。

“一二十,发了工资我就还你。”

黄依依来到小卖部,买了很多吃的,饼干,水果,挂面,还有一条烟。

她又检查了一遍钱包,确定里面已经空了。

黄依依出院以后,有了一些变化,比如她以前唾弃加班,现在却自己也开始加班了,甚至有的时候比安在天走得还晚。

星期天,天刚蒙蒙亮,黄依依穿着长衣长和胶鞋,戴着草帽,背着一只军用挎包和水壶,一副要出门远行的样子,悄悄地出了楼。人们都还在睡觉,周围静悄悄的。突然,黄依依感觉到什么,抬起头来——

却是张国庆,他是来水台拎水的,看见了她,不知是该打招呼还是该躲开,一时手足无措。黄依依想躲开他,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把草帽压低了一些,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张国庆低低地,这是他第一次对黄依依说话,道:“……你的水壶盖子没拧紧……”

黄依依被他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可能是因为走得太匆忙,水壶盖子的确没有拧紧,正往下滴水呢,衣服都湿了一块。

张国庆不再敢看她,打开水龙头,接水。

黄依依把水壶盖子拧紧,也没有跟他道谢,就急急地走了。那样子,好像是要躲着人。

张国庆家里,刘丽华还在呼呼大睡,张国庆蹑手蹑脚地进来,脱掉外衣,随后撩开被子,钻了进去。

刘丽华被张国庆身上带回来的寒气弄醒了,她气急败坏地,一脚把张国庆踢下床来。

张国庆:“你……干什么?”

刘丽华嘟囔了一句:“水烧上了吗?”

“都烧好了,够你洗脸刷牙的了。”

“哼,你就是不愿意伺候自己的老婆,要是一个野婆,为她办件事,看你不屁颠屁颠的,能把屁股乐成八瓣。”

张国庆看着床,却不敢再上去。

刘丽华突然坐起来,迷迷糊糊地:“快给我拿尿盆!我憋不住了……”

黄依依出了后门,不久太出来了。山路崎岖,黄依依柱着木棍,翻山越岭去找汪林。

正午时分,汪林挥着一把镰刀,正在路边的山涧里收割草。

黄依依一路跟人打听着过来,老远看见了他,大声喊道:“老乡,请问一下,前面是不就是701的农场了?”

汪林猛然间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愣了一下,他抬过头来,万分吃惊地看着她。

黄依依也倍感意外:“老汪……”

汪林只是看了她一眼,他胡子拉茬的,似乎自惭形秽,又低下头来割草了。

黄依依跑上来:“老汪,我来看你。”

汪林不理她,继续干活。

“老汪,你这是怎么了?不理我,我来看你,你不高兴?我给你带了一条烟,是你嫌贵一直不愿买的那个牌子……”她一路跋山涉水的,透着十分的疲惫、辛苦。

有一滴眼泪,掉在汪林割草的手背上。

“你真不理我?我知道我不好,你为我没了官,背了处分,在单位里丢人了,无地自容……你要恨我,你就骂我,或者干脆打我一顿吧。我跟他们说了,我来跟你一块儿放羊,同吃同睡同劳动,可他们不肯,我死,他们都不肯……”

汪林压低了声音:“你跟着我走,别离我太近了,不能让农场的人看见。”

汪林带着黄依依走进了一个废弃的窑洞,他突然回过身来,一把抱住黄依依,并把她往墙上推去……

空气中回荡着的是粗重的呼吸,有一只野猫跑了出去。

中午,星期天的院里空荡荡的。

疯子江南手上抱着一只受伤的灰鸽子,在念念有词的:“……你好啊灰鸽子,我知道你是给我送密码来了……他们都说我疯了,破不了密码了……可他们哪里知道,我现在每天都在破译密码,我每天破一部,密码到处都是,破不完的……我是天才,是不是?你肯定知道,那些造密专家听了我的名字,都闻风丧胆,吓得尿子……呵呵……江南,江南,‘紫金号’……”

《暗算》第十八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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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在天过来,手里拿了一瓶紫水和一个棉签,小心地给鸽子的抹上。抹好了,鸽子扑腾了几下,飞走了。

江南跟鸽子“再见”。

小查跑了过来,急急地说:“安副院长,黄研究员不见了。”

安在天问:“她没在宿舍?”

“她说好星期天跟我一起进城买东西的,可班车上没她,宿舍里没人,单位也没有,我都去看过了。”

“她会不会到树林里喂小松鼠去了?”

小查都要哭了,说:“安副院长……我思想激烈斗争了好半天,我还是汇报给你吧。她一大早就走了,从后门走的……”

“后门?”

“对。”

“她去后山农场了?”

窑洞里,黄依依和汪林并排躺着,炕上铺着汪林的衣服。

黄依依问:“你这边吃的好吗?”

“比猪好”。

“睡觉呢?”

汪林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你不是来看我的,你是来可怜我的。”

“老汪,你这个时候,不能离开人……”

“你从来也没有和我在一起过,所以谈不上离开不离开的。”

“我们不是在一起吗?”

“我们在过一起吗?我和你在一起,不过是一男一女彼此的身子绞在了一起,从来也没有心和心连在一起。我知道你安在天,你跟我好,就是为了忘记他。多少次,你在我面前恍惚的时候,我都知道你在想他,在想为什么跟你亲热的是我而不是他。我也看过苏联的小说,读过他们写的诗,忘了曾经有一个叫什么斯基的人说过,‘世上最容易发生的事,就是明明着这一个,娶的却是另外一个。’以前我不明白这句话,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四十不惑,可我明白的时候已经晚了,为了一个不我的女人,丢了官,又丢了人。”

“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有谁愿意跋山涉水到达的彼岸,我不愿意了,因为岸上没有人,我也没有船。”

日落西山的时候,黄依依拖着疲惫之躯回来了。

小查跟安在天汇报这个情况时,他理智上是不相信的。所以,当他亲眼看见她从后山农场回来,他竟有一种被毁灭的感觉。当天晚上,安在天就去找她了……

安在天迈着沉重的步子,上楼。走廊上,不知谁家火上坐的水烧开了,“咕嘟”、“咕嘟”的。

黄依依脸都没洗,就瘫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安在天敲门。

黄依依听见了敲门声,她懒得起来,迷迷糊糊地睁了一下眼睛,又睡过去了。

敲门声执著地响着。安在天继续敲门,他终于不耐烦了,大喊了一声:“黄依依,开门!”

黄依依听见是安在天的声音,登时就醒了,她赶忙起身,匆忙之中还将换下来的胶鞋和脏外衣,踢到了床底下。她冲到外间,倒了杯开水,开了包饼干,做出正准备吃东西的样子,这才跑去开了门。

安在天冷冷地看着她。

黄依依故作吃惊地叫了一声:“哟,是安副院长。我还以为是小查今天进城,给我带回好吃的来了。我还没吃晚饭呢!好容易熬到了星期天,懒得去食堂……”

安在天闷声不响,进了门,自己径直找了个位置坐了。

黄依依不解地看看他,问:“嗳,我看你脸不大好,怎么了,人不舒服吗?”

“心里不舒服。”

黄依依“扑哧”一声笑了,说:“心里不舒服就来找我,你找错人了吧。不过,你孤家寡男一个,又能去找谁呢,找我就找我吧,反正我也是孤家寡女一个,算是半斤八两,一回事。”

安在天嘲讽道:“你怎么会是孤家寡女呢?”

黄依依不安起来,说:“安在天,你今天怎么怪气的?”

“这要问你。告诉我,你在搞什么谋诡计?”

黄依依吃了一块饼干,说:“我黄依依为人向来光明磊落,你觉得我有什么谋诡计,尽管说出来,我洗耳恭听,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安在天直截了当地问:“今天你去哪儿了?”

黄依依心虚地:“你问这干吗?要查我的岗?”

“你从后门早出晚归,去哪里了?”

“谁说的?谁乱嚼牙花子了?”

“你一进一出,就是两个哨兵看见,全卫连的战士都恨不得跟你下过棋,你要出去,谁会拦你?你要没出去,谁又敢胡说八道?”

“你在背后调查我?”

“是人家主动来向我反映的,别忘了,我是你的主管领导,父母官,我当然要对你的一言一行负责。”

黄依依急了,说:“我星期天去山上走走怎么了,爬爬山,锻炼锻炼身体不行吗?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总可以吧,哪条规定上说不能走走了?关监狱还有放风的时间呢!”

《暗算》第十八章(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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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走当然可以,问题是你不是随便地走走,你是专门去会人了。”

“会谁?山上有个鬼,我会鬼去了。”

“我看汪林就是个鬼,否则怎么会把你迷成这个样子,简直是不可思议,那么远,你起早黑,翻山越岭五、六个小时,还冒着被毒蛇咬、虫子叮的危险,就为了去看一个早被处理了的腐化堕落分子!”

黄依依脸苍白,说:“谁跟你说的?”

“这还用说吗?”

小查在门口偷听。

黄依依问:“是小查跟你说的?”

安在天为小查掩饰着:“我看小查完全是被你带坏了,有什么事从来不向组织汇报,包庇你,可能还经常给你站岗放哨吧。”

“不需要,我这人做事一向一人做一人担,不跟人搅在一起。”

“不跟人搅,但跟鬼搅……”

听到这里,走廊上小查擦了擦眼泪,走了。

黄依依低着头,沉默着。安在天掏出烟来。

黄依依眉头一皱,说:“不要在我这儿烟。”

安在天纳闷:“以前我在这儿过,你也没不允许呀。”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沧海还能变桑田呢,我现在就不允许你在我宿舍里烟了。”

“黄依依,你有着仄的固执和蛮横……”

“我还有破釜沉舟的自我毁灭神……”

安在天收起烟,气势汹汹地说:“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还想不想破‘光密’了?”

“当然想。”

“可是,黄依依同志,你这样三心二意地,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能破译得了吗?你以为光密是你司空见惯的一道数学题呀?玩玩耍耍、嘻嘻哈哈就可以破解了,捎带脚还来一场风花雪月。我早跟你说过,要破译这种高级密码,除了必要的知识、经验和天才的神外,还需要远在星辰之外的运气。运气是神秘的东西,但对你来说,也许就藏在你的勤奋之中,你的天资,你的技术,你在数学领域的才能,都是无人可比的。正因为此,我们才费尽心机把你挖来,把你当宝贝一样看,给你高工资,给你好待遇,平时你有什么不是、不对,我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理解你,原谅你,尽量给你创造最好的条件,目的就是希望你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当中去。可是你在干什么?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惹事生非,今天闹这个别扭,明天使那个子,动不动就撂挑子,甩脸子给我们看,这是干大事的样子吗?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你应该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光密需要你为之呕心沥血、挖空心思、禅尽竭虑,可是你呕过心吗?沥过血吗?你一天到晚玩世不恭,冥顽不化,你以为你是神仙啊,吹一口气就能把愿望变成了现实?”

“你说这么多的大道理干什么?渴不渴呀,我给你倒杯水。”

“倒吧。”

“我不是神仙,但也不是小孩,道理我都懂,我不懂的是你凭什么这么指责我?我去看他怎么了?关了监狱家属还能去探监呢!我利用的是星期天,国家法定休息日,没占用上班时间。星期天是属于我的,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没权力干涉我。”

“可是这不利于你安心工作,作为特别行动小组的组长,我就有权干涉。”

“我认为这没有影响我工作,甚至还促进我的工作呢。昨天晚上,我加班到了12点,就是为了今天能宽宽心心地去探望老汪。”

安在天气得冷眼看她。

黄依依突然笑嘻嘻地,说:“哎,告诉我,你是不是吃醋了?”

安在天一瞪眼睛,说:“笑话!我吃一个腐化堕落分子的醋?”

“你别这样看我,也别这么说话。安在天,你不要用个人的意志来解释别人的行为。人世间牛鬼蛇神,什么人都有,十个手指还不一般齐呢,我肯定跟你是不一样的。你为了实现革命理想,可以抛弃一切,可以禁欲,可以足不出户,夜以继日地连轴干,废寝忘食,鞠躬尽瘁。而我如果像你这样,就会一事无成,这是你的方式,不是我的。通天的路不是只有一条,这个世界从来都是猫有猫道,狗有狗道,你走你的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谁招惹谁了嘛,你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安在天盯了她很久,切齿地说:“好吧,那你去,你以后可以每天都去。”

“我为什么要每天都去,我就是星期天去。”

“你不是说想跟他在一起吗?”

“可是我要破译了‘光密’,我就不用去了,我把他救出来,然后一起远走高飞,他离婚,然后我们再结婚,那样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该多好!所以我要抓紧时间破‘光密’!走那么远的山路,我也累了,你刚敲门的时候我还在睡觉,你要不来,我一觉就睡到天亮了。”

《暗算》第十八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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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你如果这个样子能破译‘光密’,那……”

“那怎么了?”

安在天剜她一眼,伸出手掌,道:“我就在这只手板心里煎鱼给你吃。”

黄依依高兴地拍起了手,说:“好啊,我等着,那鱼一定好吃,带着你的肉香。”

安在天回到家,气愤似乎使他失去了力气,他一下子跌坐在沙发上,目光迷离起来。最后,安在天的目光落在小雨的遗像上。他点了一炷香,插在香炉里,双手合十……

徐院长和安在天相对而坐,两人的神都十分严峻。

徐院长坚决地说:“这不行,这能不分心吗?能不影响工作吗?我是过来人了,知道做一个女人是怎么回事。我们必须把汪林赶走。”

安在天:“赶走汪林,未必黄依依就能死心,也许还会适得其反。她是一个情中人,剑走偏锋,我们反倒可能会得不偿失。”

“那我们也不能听之任之啊!对坏人坏事,不光不严厉打击批判,反倒姑息养,我就是答应,全体701人还不答应呢!这事我来落实,你去忙吧。”

安在天为难地说:“赶到哪里去呢?汪林身上至少有五年的密度,不能流入社会的,而我们系统部,现在就这么一个农场。”

徐院长干脆地:“这你不管,这个任务就交给我了,你现在主管‘光密’,其它的事我来处理,不要推三就四了。我要为你,为‘光密’,搬开前进路上所有的绊脚石。”

“徐院长……”

徐院长摆摆手,制止他说下去:“安副院长,没有原则的话你不要说,没有原则的事我也一定不会做。我只知道,国家利益高于一切。”

安在天从徐院长那边回来,路上看到疯子江南,那只受伤的灰鸽子又回来了,他把它放在自己头顶上,可鸽子就是不飞。

他蹦着,跳着,但鸽子稳稳地落在他的头上。

安在天默默地看着,忽然觉得鼻子发酸……

在701,从来没有人歧视疯子,因为研制密码的事业,就是一项接近疯子的事业,你越接近疯子,你越接近天才,象人的左右手,是躯体向外伸出的两头。或者说,在破译界,只有两种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疯子无所畏惧,因为他不知什么叫可怕;天才无所畏惧,因为他有一口好牙。

黄依依叫着就跑进了安在天的办公室:“怎么又要开小结会了?”

安在天:“为什么不开呢?这是例会。”

“那我请假行不行?这样的会,对于我来说是费时间,你不是说要分秒必争嘛!”

“黄研究员,你这样的态度可不对。”

“我是实事求是的态度,有什么不对?我说的,你们听不懂;你们说的,我不明白,我们互相在对牛弹琴,因为我们的理念不一样。密码好比是一座山,破译密码就是寻找这座山的秘密,你们是要在这座山上先找路,有了路再上山,上了山再探秘;而我不是这样,我是先爬上它旁边的一座山,用探照灯把它打亮,然后用望远镜,细细地观察、发现山上的秘密。如此不同,你还指望我们能有什么同语言?”

“但你这样做,容易引起别人的误解。别人会认为你表面大大咧咧,实际在业务上很小气,不愿意和大家交流,肝胆相照,怕被人剽窃了你的研究成果,太注重个人名利……”

“个人名利能和国家利益相比吗?”

“当然无法相比。”

“那好,看来你是同意我请假了,因为我要抓紧时间破译‘光密’,这事关国家利益,所以个人名利不足一提!别人误解就误解吧,我只是希望这个‘别人’当中不包括你。”

安在天拿出一个笔记本说:“我们在个人感情问题上格格不入,但在工作上却是难得的心有灵犀,你的探秘思路和我的不谋而合,这是我的工作笔记,我毫无保留地都给你。当你步入密码的世界,就如同走进一片沼泽地,每迈一步,前面都可能使你跌入沼泽,不能自拔,甚至有灭顶之灾。所以这个笔记本里,记载着我曾经跌进去的沼泽,必要的话,你可以绕开它前行。用你的话说,我是你的替死鬼;但我更喜欢用我的话说,我是你的陪练队员。”

黄依依郑重地接过笔记本,不敢相信地看着安在天。

安在天:“如果破译‘光密’还有一万条岔道,我希望这本笔记可以帮助你把数量减少,只剩下一半乃至更少。”

黄依依感动地拥住了安在天。

陈二湖进来,吓了一跳,慌忙退了出去。

安在天笑了,说:“你不会就因为这个小小的笔记本,判定我是龙了?”

黄依依嗔怪道:“你在工作上,是龙;在生活上,是虫,一只把我的心脏都掏空了的虫。”

《暗算》第十八章(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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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二湖办公室,陈二湖在跳着脚地大骂安在天:“你以为你是天才啊?在我的眼里,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蠢材!你凭什么把自己的研究成果,拱手相送给了一个不识好歹的女人!你要是觉得自己欠下了她的感情债,也大可不必这样还,何况她又有了人,又有了一个让她失魂落魄的男人!他们要是不那么忘乎所以,不那么明目张胆,而是偷偷的,没被大家发现,还不夜夜笙歌,葡萄美酒夜光杯。你为什么要做她的替死鬼,为什么要做她的陪练队员?在701,谁破译了密码,谁就能一步登天,从人变成了孙悟空,七十二变,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安在天返身关上了门,说:“老陈,你不要跟我吵,我把笔记本交给黄依依,只跟我们同的事业有关,而与我和她的私事无关。因为在我们三人之中,她是数学家,最有可能破译光密!我选她来,就是看中她对密码惊人的感觉,天才般的敏感,见面就熟,无师也能自通。我帮她,保护她,是因为我的是一个国家。”

又是一个星期天的早晨,黄依依还是那身打扮,出了楼门。

张国庆在接水,他看见了黄依依,却假装没有看见,眼睛移向了一边。倒是黄依依这次变大方了,她主动打了个招呼说:“这么早就打水啊?”

张国庆吓了一跳,他以为她是跟别人说话,但看了看四周,发现除了她,就只有自己,一下子涨红了脸,慌慌张张地应了一声。

水桶的水溢了出来。

张国庆关上了水龙头,当他再抬眼看时,黄依依已经走远了。

黄依依索着找到了窑洞,喊道:“老汪,老不死的老汪,我来了……你可别藏在那里吓唬我……赶紧出来接我,王母驾到了……还不出来,你真不想要你的小命了……”

野猫闻声往窑洞口冲去,把黄依依吓得一串惊叫。

农场大门同样有哨兵和值班室,汪林提着镰刀、背着篓子,正要出门,遭到哨兵的阻拦。

哨兵:“你怎么又来了?刚刚不是跟你说了,今天你不要出去割草了。”

汪林笑脸相陪:“可是羊要吃的嘛,饿得在咩咩叫了。”

值班室出来一个班长模样的人,说:“老汪,人的心都不够,还畜生的心,羊想叫让它叫就是了,你管那么宽干吗?要你今天休息,你还非要表现,这分明是不听组织的话啊。快回去,别站在这儿,影响了哨兵站岗,妨害公务,你可吃罪不起。”

汪林客气地,不停地哈着腰:“是雷班长啊。不是我不听组织的话,我要以实际行动,来报答组织上对我的关心和护,化感动为力量,在工作中洗刷自己以前不干净的思想。你要我休息,我哪里休息得了啊,羊饿死了怎么办?是集体财产。我心里慌!坐不住!”

“羊饿死就饿死了,不是你的责任,不会叫你来承担的。如果今天放你出去了,这个责是要我负的,知道吧。所以,打死我不会让你出去。”

“为什么?”

“不知道。想从我嘴里套话,那是与虎谋皮。我们是小兵,只负责执行任务,不负责解释说明。”

汪林还想说什么,雷班长摆摆手,进了屋子。

汪林看着一步之遥的门外,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哨兵厉声道:“退后,今天你不能出门。”说着,把子弹顶上了膛。

黄依依坐在窑洞门口,焦虑不安地等着。她饿了,从挎包里掏出一袋饼干,想了想,咽了咽口水,又放了回去。

哨兵在站岗,黄依依又渴又饿,再加上劳累,显出分外无助的样子。她迟迟疑疑地来到了岗亭。

哨兵问:“你找谁?”

黄依依:“我找汪……”

“找他干什么?”

黄依依拍拍挎包说:“我给他捎了点吃的东西来。”

哨兵显然得到过“指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哨兵:“不行,他来这里是接受改造,接受再教育的,凭什么还要给他送吃的?”

适时,雷班长又出来了,他相对客气一些,问:“你是黄研究员吧?”

黄依依点点头。

“你回去吧,他已经走了。”

黄依依吃惊地问:“去哪里了?”

“不知道。”

“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有三、四天了。”

“还回来吗?”

“不好说。你早点儿回去吧,今天这儿也没车来,你只能走回去了,迟了,天黑前就回不去单位了。一个女同志,会有危险的。”说完,他进了值班室,关上了门。

黄依依悻悻地走了。

黄依依垂头丧气地往回走着。突然,她停了下来,蹲在了地上,先是小声,随后嚎啕大哭了起来,哭声中还夹杂着“安在天”的名字。

《暗算》第十八章(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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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在天伏案在琢磨密钥机,突然,他像听到黄依依的哭声一样,抬起头,侧耳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