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暗算》第十七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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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在天在木工房前停下了步子。黄依依:“我到了。”

安在天把布口袋还给她:“挺沉的。”

黄依依说了声“谢谢”,转身走了。

安在天看着她进去。

木工房的师傅是个半大老头,很谦卑的一个人,看见黄依依进来,乐哈哈地上来迎了,满口“黄老师”、“黄老师”的,看样子,两人很熟,上次的密钥机就是他做的。

黄依依指着纸箱里的木玩艺,有各种样式的,有的是各种大小的圆球,有的是各种规格的锥形,还有的呈舌形等,交代师傅说:“这些都不要了,把它们毁了。”

“毁了?”

“嗯,一个都不留。”

师傅觉得挺可惜的:“我花那么多力,你花那么多钱,唉,也不知你做它们干什么用?”

“我还要做呢。这次要做的东西好做,尺寸、样子我都画好了。”

师傅接过一张图纸,看着说:“黄老师,你做这个是干什么用的?”

黄依依笑道:“你怎么又问了,不是说好不问的嘛。”

“对对对,不问﹑不问。这些要的急吗?”

“急,帮我加加班,争取明天给我。”说着,从身上出两张粮票递给师傅,“呶,这给你,是全国粮票。”

师傅眼睛都亮了,连声道谢,把粮票当宝贝一样藏了。

院长办公室里,陈二湖正在生气地质问安在天。

陈二湖:“安副院长,不是我说你,你有时候过分信任她了。”

安在天看着他。

“比如说这次,我就很纳闷,破译密码要先找密钥,这完全是本末倒置的做法,而你居然还支持她。”

“怎么叫本末倒置?”

“我破译密码20多年了,还没听说过先找密钥的做法。密钥是什么?是屋子大门的钥匙,就算给了你钥匙,让你进了门,可我们要的东西都在保险柜里,你打不开保险柜,光进门有什么用。只要我打开了保险柜,我没有钥匙,也可以爬窗进去……”

安在天脸铁青,徐院长为二人打着圆场……

陈二湖确实老了,他不知道,随着西方电子计算机技术的崛起,密码的研制和破译都已发生了革命的变化。现代的密码,密钥和密码已经合二为一,就像新兴的合金技术把铝和铁完全合成为一种崭新的材料一样。就在这谈话之间,安在天为新生事物而担心,为黄依依此去之后破译“光密”的道路而担心……

黄依依从木工房出来,刚上大路,就碰上培训中心的汪主任汪林。

汪林热情地打着招呼:“你好啊,黄研究员。”

“你好……”黄依依似乎没有认出他来。

“还认识我吗?”

“……你是住在我前面的楼吗?”

“真是贵人多忘事,连救命恩人都想不起来了。”

“救命恩人?”

“那天晚上要是没我,你兴许就被吊死鬼拉走了。”

黄依依干笑了两下。

汪林启发她:“谁送过你回家?”

“哪天?”

汪林笑了,说:“嗳,看来送过你回家的人还真不少。那天晚上你是怎么了,好像丢了魂儿一样……”

黄依依慢慢想起来了,一下子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哦”了一声:“是你啊。”

“就是我,你把我忘得一干二净,真是我做男同志的失败。”

黄依依急忙地说:“不是的,那天……我喝醉酒了……”

“你还能喝酒,那什么时候我请你喝酒?”

“你是哪个部门的?”

“培训中心的,我姓汪,汪林汪主任。”

黄依依伸出手说:“哦,你好,汪主任。”

汪林握住她的手:“嗳,听说你围棋下得很好,什么时候我们杀上一盘?”

“好啊。”

“那你就多准备一点粮票、布票吧。”

黄依依把他的手甩了,说:“哼,你搞错了没有,想赢我,做梦。那你输给我什么?”

汪林开着玩笑:“我输我这个人!”

黄依依刚要瞪眼睛——

“我是无产者啊,除了人外,我一无所有。”

小费整理电报。

安在天问:“总有多少份电报了?”

小费看了登记说:“1012份。”

“通知大家开会。”

会议室里,安在天:“我说两点。第一,关于分析率的问题,这是个反映大家成绩的标杆,我看了分析科通报的文件,我们的分析率由开始的不到2/1000,到现在将近5/1000,这个增长速度和幅度虽然都是可喜的,但我从破译那边得到的反馈,尽管分析率一路攀升,含金量还不是太高。什么意思呢?就是我们现在分析出来的一些字、词、数字,具有针对和陌生度的关键字和词,相对比例占得还较小,大部分字、词以一些部队代号、番号、人名、日期等类似的名称居多。大致统计了一下,类似的名称占了总分析量的87%,这意味着我们的分析吃了偏食,对破译不利。好的状态,分析率不一定很高,但是要遍地开花,满世界都是窟窿。现在我们某一处窟窿很密集,大部分地方又是死板一块。第二,是一个要求,也许是一个苛刻的要求。是什么呢?今天我把大家已经作过分析的电报都带来了,马上重新分发下去,物归原主,不是要你们保存,而是要求大家重新分析一遍。”

《暗算》第十七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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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有些惊异。

安在天:“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基于一个考虑,就是我们境外报刊都是十天半个月之后才能看到,一些即时反映的线索被丢掉了,回头对着当日的报刊再分析一遍,可能会有新的发现……”

蒋组长把安在天带来的一纸箱电文分发给大家……

事实证明,安在天的想法是对的,电报分析质量由此有了很大改善。陈二湖是直接的受益者,不久之后一天夜里快12点钟了,他兴冲冲地找到安在天,带来了喜讯……

老陈兴冲冲地走进安在天的办公室,后面跟着他的助手老杨。老陈兴奋地往安在天的桌上放了电文,说:“你看,我解读了一份密报。”

安在天念道:“急电。老狼业已启程,务必到老地方守候,有香蕉相送……”

老杨得意地:“这是我们迄今为止完整读出的第一份密报!”

老陈摘下老花镜,假装擦镜片,实际上是激动地流泪了。

这就是陈二湖的本事,他凭着对敌情的了解和长期积累的浩如烟海的翔实资料,平地起楼,就像一个天才作家,不识文理照样能著书立说。

破译人员开会时,黄依依说:“首先我祝贺老陈实现了零的突破,第一次完整地破译出了一份电文,有关方面也已经证实了电文的正确。但是,由此认为我们的破译工作已经取得了巨大突破,这我不敢苟同。在我看来,这仅仅是一份单纯的电文而已,对破译‘光密’毫无意义,九牛一。指望一根牛得到一整头牛,显然不切实际。我们不要过分乐观,更不要轻意下结论,使破译工作误入歧途。”

老陈忍不住地反驳道:“你说这是牛,以前我们就是通过几根牛得到整头牛的。”

安在天:“那是以前,那时的密码主要靠人工设计,由一份电文引发第二份,进而第三、第四,这种可能是存在的。而现在的密码完全数据化了,你想一通百通,必须要从根上破解它的数学原理和程式、程序,否则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要指望一而再﹑再而三的好事。所以我同意小黄的说法,建议老陈不要痴迷其中。”

老陈站了起来:“你和她……又绑到了一块儿!那请你们给我指条新路。”

黄依依:“这我无可奉告。老实说,我现在也是一头雾水。”

老陈:“所以,我说你还是不要好高骛远,踏踏实实地从资料和联情入手,从具体的每一份电报入手,能破译一份就是一份的收获,我相信量积累到一定程度,必然会发生质的变化。”

黄依依:“当然,如果你能这样完整破译出上千份电报,大功就告成了。不过,等我们累计到这个量的时候,这部密码恐怕早已过了有效期,报废掉了。安副院长刚才说了,我们现在不要指望这份电文是一只鸡,可以下蛋,可以举一反三,不可能的。它就是它,一只普通的公鸡,既不能下蛋,也不会变凤凰。然后老陈你想,以后就算一个礼拜你破译一份吧,什么时候才能上千份。”

老陈生气了:“这总比你瞎折腾好。”

黄依依也提高了声音,道:“我怎么叫瞎折腾了?”

安在天劝她:“黄依依,你不要生气,你们都不要生气,我们这是谈工作,对事不对人。”

老陈:“我就是要对人,安副院长,你是助纣为虐。”

黄依依冷笑道:“老陈,不瞒你说,你现在做的,以前叫破译密码,现在实际上就是一个高级分析师的工作。”

老陈:“你说什么,我这是分析师的工作,那楼里这么多分析师,为什么到现在也没有哪个人译出一份电报。你每天也在看他们的分析报告,千分之几的那几个字、词,还经常张冠李戴。老杨,你说,我这份译出的电报,分析师给我的报告是怎么写的?”

老杨:“分析报告是这样写的——该电文系急电,文中可能出现的词有‘老狼’、‘香蕉’。”

老陈:“听见了没有,这就是他们的分析报告。”

黄依依:“所以他们只是一般的分析师,而你是高级的。”

老陈气不过:“哼,我先走了。”

安在天叫住他:“老陈,别走。”

老陈难过地:“一个分析师有资格坐在这儿吗?”

安在天:“这是她的一家之言,但不无道理。”

老陈气得脸发白,对安在天说:“我对你也说一句一家之言,你把她当神仙看,结果是自己变成了小丑。我们这个特别行动小组,成了她的一言堂。”

林子里,黄依依在给小松鼠喂吃的,忽然觉得背后有人走来,回头一看,是安在天。她当作没看见,往林子深处走去,想回避与安在天见面。

安在天:“站住。”

《暗算》第十七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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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依依等着他上来,怪气地:“谁呀?凭什么对我大喊大叫的。”

“凭我是你的领导,同事、朋友……”

“还有兄长。你是来做我思想工作的吧,怕我轻生,还是怕我撂挑子不干了。”

“都不是,我来帮你喂喂松鼠。”

“别担心,我没有你复杂的经历,没有大彻大悟,小彻小悟还是有的。所以,我既不会轻生,对不起天地、父母,也不会撂挑子不干,对不起和人民,对不起徐院长和你安副院长。”

“我真想再去一趟莫斯科。”

“去找安德罗?”

“嗯。”

“他信都不回,哪还会见你?”

“会的。只要我去了,他一定会见我的,只是我出不去了。”

“你再给他写一封信。如果可能的话,我最想知道安德罗对斯金斯造密技术的总体认识,除了出冷招、怪招之外,她有没有在难度上走近极限的本事。如果没有这个本事,四条路,我们基本上就排除了一条,就是‘光密’不会是数字密码加数字密码产生的数学密码。弄清这一点很关键,因为如果‘光密’是这样一部密码,对我们破译很不利,这个演算量非常大,而我们的演算能力太一般了。那样的话,再一年两年都可能破不了。”

安在天笑了,说:“看到你这样,我就放心了。你沉得住气,我就沉得住气。我们都做铜豌豆。”

晚上,黄依依一个人在对着墙壁打乒乓球,活动室里回荡着单调的声音。

打完球回来,正打了一盆水想洗脸,听到有人敲门。黄依依慌乱起来,不过还是擦干净脸,又在镜子面前照了照,这才打开了门,她的潜意识里,也许在想来的人是安在天。

汪林笑容可掬地立在门外,手上提着一瓶白酒。

黄依依一愣,显然有些失望。

汪林笑嘻嘻地说:“下棋来了,怎么,不欢迎?”

“我是名声远扬,谁找我下棋,我都来者不拒,请进来吧。”

汪林一步跨了进来,吸了两下鼻子,道:“女同志的房间就是不一样啊,香气扑鼻。”

“我这屋子里除了野花的香没别的,满院子都有这种野花,你怎么就到了我这儿才闻见?”

汪林哈哈笑着说:“满院子是都有野花,但没有你啊。”他看茶几上有棋局,“我就知道你这儿有棋,所以光带了这个。”说着,把酒放在茶几上。

黄依依问:“这是什么?”

“酒。”

“带酒干什么,你以为我是酒鬼。”

“我哪有你那么多的布票、粮票,我就是再有一个人头的布票、粮票,也不够一家子人用的,我输了就罚酒。”

“好,你今晚就准备把这酒都喝了吧。”

“不一定。这要让棋来说话。”

两个人开始下起棋来。

安在天加班回来,一眼看见黄依依窗户还亮着灯,传出阵阵她的笑声……

那时黄依依二人都有些喝高了。汪林大着舌头,把棋盘抹了,说:“不玩了,不玩了,你厉害,你太厉害了,我下不过你!”

黄依依的脸红扑扑的,道:“那不成,输了就得喝酒,这一瓶酒还没见底呢!”

“那你得陪我喝……舍命陪君子……”

“我不会喝……”

“其实……你在骗我,那天晚上你根本没喝酒,你在流眼泪,身上一点酒味儿都没有……我跟你靠得那么近,一闻就闻出来了……告诉我,谁惹你哭了,是谁,我打他……我打死他……”

早晨,大喇叭还没响,安在天已经起床跑步了,水台有个水管没有关紧,在滴答着水,他上去拧死了。

光透过碎花窗帘,照在露的黄依依和汪林身上。大喇叭响了,黄依依先醒,她头沉如铅,挣扎着爬了起来,刚要穿衣服,突然,她呆住了——汪林头朝下,趴在她的床上,口角的涎水湿了有半边枕头。

黄依依一把将被子扔在了汪林的身上,她捂住口,竭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汪林浑然不知,还在打着呼噜。黄依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汪林的呼噜打得更响了,还磨牙。黄依依蹬了他一脚。汪林打了一个激灵,醒了,看见黄依依,眼神顿时温柔了起来。

黄依依不看他,道:“上班要迟到了。”说着,她把脚往回收去,不料却被汪林一把抓住。

黄依依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原来,汪林轻轻地在挠她的脚心。黄依依一闭眼睛,流下了两行热泪。汪林对着她的脸,吹了口气,似乎是想把眼泪吹干。

黄依依背过身去,说:“快穿衣服吧。洗脸,有眼屎。”

汪林把她的身子扳过来,面对自己说:“你看着我穿!”

黄依依别过脸去,汪林把她的脸又正了过来,黄依依抬手给他了一个耳光。

《暗算》第十七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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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林没有任何回应,开始穿衣服。黄依依坐在床上,不看他。汪林穿好衣服,什么也没说,拿着空酒瓶走了,并带上了门。

安在天和汪林都在排队打饭,站在一前一后。二人随着队伍往前走。黄依依进来,突然,她脸白了,脚下一趔趄,似乎是无地自容的,回身就往外走。

安在天看她的背影,汪林却是目不斜视地拍了拍安在天的胳膊:“安副院长,到你了。”

安在天拿了个饭盒过来,先敲了敲黄依依办公室的门,无人应答。小查出来说:“黄研究员上午不过来了。”

“请假了?”

“没请,我猜的。她刚哭过,脸都是肿的,好像又去河边了。她不会跳河吧?她会游泳吗?”

安在天转身就走。

河边,黄依依眯着眼睛,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她脱了鞋。安在天来到她的身边。黄依依没有回头。

安在天:“你听过这样一个故事吗?在界上,有一个熬汤的婆婆,每一天都会有无数的人到她这里喝汤,叫忘情汤。据说喝下去的人,可以忘记所有的前尘往事,而且,他们要忘的,恰恰就是情。一次,一个男子打翻了婆婆盛汤的碗,求婆婆放过他,因为他此生有一个的女子,他想来世还能在一起,所以不愿忘了她。婆婆没有答应,又盛了一碗汤,并施了法力将汤灌入他的口中。过了若干年,这个男子又来了,婆婆问他:‘你可曾记得前世,你的那个女子?’男子眨眨眼,说:‘我的前世是什么?是人还是猪?’婆婆痛心地说:‘这才一世轮回,你就不记得那个与你海誓山盟的女子了?’男人茫然地反问:‘那个女子是谁?我有老婆呀。’婆婆明白了,这就是所谓的情,它可能比甘蔗甜,也可能比黄连苦,但只是一碗汤,它就会消失。这一生的最,在下一世,却是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下辈子,你身边的人就不再是他了。”

黄依依回过头来。

“这碗忘情汤,就是时间。”

黄依依把脚深深地放进了水里。

这一次,黄依依没有哭,也没有闹,而是平平静静的,甚至跟安在天微笑。事后安在天想,也许这就叫做哀莫大于心死。她给安在天汇报工作,和大家开小结会,像一个正常的下级,她的情曾经压得安在天喘不过气来,现在好了,安在天挣脱出来了,获得了新生。安在天出了一趟差,去了北京。

安在天回来,马上就召开了一个会。会上,安在天问:“怎么样,我走了半个月,你们有什么新进展?”

黄依依:“我们就等你给我们送子弹来。怎么样,有收获吗?”

“安德罗始终不回信,我怀疑他可能被克格勃软禁了。不过北京之行没有空跑一趟,我通过别的途径,拿到了斯金斯的生平材料。还有,铁部长从有关部门找来一些近期国民特务在大陆搞破坏活动的资料,你们交换着看吧。还有一个情况,你们想不到,我这次听说斯金斯在中学时曾经被几个白军强过。”

陈二湖问:“这对我们破译有什么用?”

安在天:“当然有用,这可以分析她的格,人在少年时代受过的创伤会渗透到她一生的任何事情当中去。由这件事再来分析她偷盗英纳格玛的行为,包括拒绝斯大林宴会的事,就不难理解了。一个身心健康的人不会做这种事的,她心灵里有创伤,她的行为就会变态、乖戾。她身上所有恶毒的智慧﹑魔鬼的招术,或许都跟她这次经历有关。”

黄依依在资料中发现了斯金斯的一幅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目光冷的、嘴里叼烟的半老女人。

散会后,安在天让小查把黄依依叫到自己办公室,黄依依进来,安在天说:“把门关了。”

黄依依突然局促起来,说:“怎么,还要给我开小灶?”

安在天自己去把门关了,然后从旅行包里掏出一袋果脯,说:“资料太多,我也带不了多的,只带了一袋,只能悄悄送了。”

黄依依拿在手上,百感交集。

安在天:“别都给小松鼠吃了啊!”

黄依依忽然问:“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安在天笑笑说:“这……叫好吗?我也是看到了,想起你在北京呆过,可能喜欢吃,就买了。”

黄依依像是感觉很失落似的,自语道:“我搞不懂你,你这人……太深了,静水深流。”

“搞不懂我没关系,搞懂‘光密’就可以了。嗳,你觉得我刚才说的有没有道理?”

“有道理,可以更加肯定,斯金斯是个变态的人。”

“那么一个变态的人,她会不会让自己刻意地不变态呢?”

“应该不能,就是想改变也是狐狸藏不住尾巴的。比如我,可以一时装装矜持,但装得了一时装得了一世吗?现在这院里的人大概都用另眼在看我吧。为什么?就是江山易改,秉难移。”

《暗算》第十七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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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应该记得,当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来选择斯金斯可能会以哪种方式制造‘光密’时,我选择的是第一种方式,就是数字密码加数字密码产生的数学密码。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选择吗?因为我想,斯金斯已经耍过流氓,那么当她再次研制密码时,我猜想她可能会拼足老命来研制一部高难度的密码,一方面是显示她的才华,另一方面也以此证明,她当初耍流氓不是出于无能,而是有意为之,是她在有意调戏密码界。”

“继续往下说。”

“那么,现在我们越来越肯定她是一个变态的人,而一个变态的人,刚才我们也说了,她不是想不变态就可以不变态的。这也就是说,即使她想研制一部常规的、超难度的“光密”,可能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她不是可以随便就回到常规中来的,就是她有造一部常规的、深难密码的盖世才华,但是秉难移啊。”

“所以,你现在认为‘光密’不会是两部数字密码相加产生的。”

“嗯。”

“如果确实如此,‘光密’就只有走一条路了,数字密码加替代密码。”

“为什么不会是数字密码加移位密码呢?”

“因为老陈走的就是这条路,他已经走不下去了。他当了我们的替死鬼。”

“那你现在走的是哪条路?”

“无路可走。”

“你不是说只剩下一条路了吗?”

“我是说正常的话……”

走廊上,老陈知道黄依依在里面,忍不住趴在门上偷听。

黄依依:“想必你应该不会忘记,那次我给你四封密信,四封密信加起来其实又是一封密信,容是四个字:我很你。”

“怎么又说到这上面去了?”

“你害怕听,那我就不说了。”

安在天笑了,说:“看你,说吧。”

“我已经说不出口了,被你打击得灰头土脸,再也不想说了。我现在请你琢磨一下这句话,有什么特点。我念,你听,就知道特点了。我很你——很你我——你我很——你我很,四个字,可以颠来倒去的读,但意思完全不变。这就是我猜想中的‘光密’,它不是常见的,也不是深难的,但它机巧、刁诡、有趣、智慧,像一个好玩的魔术。魔术是没有难度的,但它和密码一样叫人迷惑。造一部魔术密码,再来调戏密码界。”

“对,这像斯金斯的做派,这种有着怪异天才的人,就喜欢玩这种游戏。”

“这也是我作此猜想的原因。但是,密钥机猜想的失败,让我很遗憾,由此我也怀疑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现在我作出新的猜想就是:数字密码加密码数字密码。因为我想,像斯金斯这种盛名之下的人,数学能力又那么强,如果要造一部常规密码,她一定会走这条路的。但是老实说,我这样尝试着往前走了这么长时间,竟毫无感觉,也许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你不是也认为,斯金斯不可能这样来设计‘光密’吗?”

小查从自己办公室出来。老陈赶忙缩回身子,假装冲里面喊了一声:“下班了,吃饭了。”

黄依依:“……反正我总有一种预感,斯金斯会把原始密码的技术用到‘光密’中去的,虽然我失败了,但这种预感从没有消失。也许我还是要走回头路啊。”说着,起身要走。

“干嘛?要走。”

“工作谈完了,不走还干吗?”

“没完,我等你往下说呢。”

“没听见老陈都喊吃饭了……我现在吃饭很准时。”

安在天看着黄依依离去,眼看着她开门,突然喊了一声:“依依……”

黄依依回头看他。

安在天问:“你恨我吗?”

“你说呢?”黄依依拿着那袋果脯,“谢谢你了,安副院长,我不会给小松鼠吃的,我会留着它。”

安在天看看她,一挥手:“快去吃饭吧。”

黄依依出了门,却又忍不住回头,安在天已经在打电话了。

晚上,安在天和陈二湖加班回来。

安在天抬头看看黄依依的窗户,黑着灯,说:“她现在睡得这么早,不当夜猫子了,我们没回来她就睡下了。”

老陈嘟囔了一句:“她可能不在家。”

安在天笑笑,看着老陈的眼睛:“告诉我,我离开701这段日子,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老陈在回避他的眼神:“……发生的事我不都跟你汇报了嘛。”

“别装傻,我指的是黄研究员。”

“她会发生什么事呢?”

“你别忘了我曾经干过什么。”

“你听说什么了?”

“我听说了还问你。”

“那你还是问她自己吧。”说完,老陈身要走。

《暗算》第十七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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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在天拉住他:“你是特别行动小组的副组长……”

“她也是负责人!我还有点事,那我先走了。”

安在天叫了一声:“老陈——”

老陈头也不回,几乎是跑掉了。

安在天打开门,他拿钥匙的手,微微在颤抖。他想了想,给黄依依拨电话,是通了,没人接的状态。从窗口看出去,黄依依宿舍的窗口黑着灯,像一个不难猜的谜语。

安在天不安起来,他点了一根香,放在小雨的棂台上。香烟缕缕。

安在天又抓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电话久久无人接听。

安在天只好再去找陈二湖,陈二湖躲在门后,把门只开了一条缝,道:“我岁数不小了,不能跟你比,让我睡觉好吗?”

安在天问:“你为什么也不接电话?”

“我不接是不愿意接。”说着,他就要关门。

安在天喊了一声:“让我进去!”

“别命令我,这是我家,你无权行使行政命令。”

安在天不理他,先是用脚抵住门框,然后一使劲儿,推开了门,差点儿把老陈推倒。安在天一把扶住老陈,不容反驳地:“告诉我怎么回事。”

老陈无奈地退回客厅,在沙发上坐下,点了一根烟,说:“你还是去问别人吧,我这人,不背后说人家的是非。”

安在天一下子火了,提高了声音,责问道:“你的意思我是在打听是非了?老陈。你是不是还自以为是地认为,我那么关心别人的隐私,是因为我吃醋了,眼红了,暴跳如雷了?扯淡!她是我们小组的人,你是副组长,我是组长,她有什么事,我该不该知道?你该不该告诉我?她是我们701为了破译‘光密’,专门找来的人,找来的数学家,我把她找来,我就是她的保人,我和她是一棵藤上的蚂蚱,我再问一遍,她出事,我该不该知道?你该不该告诉我?我不在这半个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老陈看安在天气得红了眼,叹口气说:“不好开口啊,这种事,你别怪我,我一把年纪了……”

“说!”

老陈看看对方,只好轻声说:“我也是听人说的,她现在跟培训中心的汪林……好着呢。”

安在天愣着,半天没缓过神来。

“其实,我都亲眼看见过两次了,大清早的,她从前面汪林住的楼里出来,头发乱篷篷的,她也知道见不得人,所以鬼鬼祟祟的。”

安在天点了一只烟,却没,又摁在了烟缸里。

老陈叹着气:“出在我们破译口,真丢人!”

安在天问:“那个人住在哪个楼?”

老陈吓得一下子抱紧了安在天的胳膊。

安在天斩钉截铁地说:“谁影响了破译‘光密’,谁就是国家,也是我安在天不戴天的仇敌!”

晚上,安在天一夜没睡,他坐在窗户前,看着对面黄依依的楼。

黎明时分,黄依依果然像个鬼一样,蓬头垢面的,一闪身进到楼里。

安在天去找徐院长,徐院长将信将疑地问:“有这种事?”

安在天点点头。

徐院长:“咱不冤枉一个好人,也别放过一个坏人,把他喊来问一问吧。”

“他已经在路上,我让秘书通知他了。”

“他不敢吧,这不是拿我的‘特别行动’当儿戏嘛。他是701的老人了,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觉悟不会这么低,胆子也不会这么大吧?”

“那就呈堂正供,当面问他个清楚。”

“你怕他做了不认?”

“要么,我回避一下。”

“不,既然是牵涉黄研究员的事,你作为组长,有什么可回避的?越回避,越成全了是非。”徐院长顿了顿说,“不过,你觉得……这可能吗?他是有妇之夫,又身为一个行政主管,怎么一点是非观念都没有?这是犯法!是要身败名裂的!”

安在天苦笑道:“没事儿当然最好。”

“如果确有其事,别怪我不客气!”

汪林满面春风地敲门进来,恰到好处的微笑,恰到好处的招呼,总之他的仪态,他的举止,他的目光,他的神情,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可圈可点,一看就是那种让人信任的人。安在天不知为何,反倒慌乱起来,他尽量避开汪林的目光。

徐院长请他坐了,还喊秘书给他泡茶,然后才言归正传:“汪林,今天叫你来,我是想要问你几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你是员吗?”

汪林立即心虚了,似是而非地点了一下头。

安在天恢复了常态,平静地说:“不要点头,回答‘是’或者‘不是’。”

“是,安副院长。”

徐院长:“是员,就应该对组织说实话。我现在代表组织,问你第二个问题,你有家庭吗?有人吗?”

《暗算》第十七章(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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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

“可有人告你状了,说你和我们新来的黄依依同志有男女关系,如实回答我,有没有这个事?”

汪林迟疑着,安在天看着他,突然他哭泣着跪在地上求饶……

此时此刻,安在天真希望他勇敢地抬起头,铿锵有力地回答“没有”,哪怕是无耻的狡辩也好。可是,这个外表堂皇的杂种,仅仅只是迟疑了一小会儿,就露出了下贱坯子的嘴脸,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饶起来。

徐院长问:“你们俩到底谁是主动的?”

汪林:“我觉得应该算是她,我知道她不是一般的女人,是安副院长当宝贝挖来的,要给组织干大事的,我怎么敢?”

安在天:“看来你并不糊涂!”

汪林:“我是不糊涂啊!都是喝酒惹的祸,酒后乱,我稀里糊涂……就发现自己在她的床上了……”

安在天脸铁青:“一派胡言!你第一次是喝多了,难道以后每一次你都喝多了不成?”

“以后每一次我是没喝多,但架不住她来找我……你想,一个女同志,在701人生地不熟,她半夜三更跑到你的房间,跟你诉说她的寂寞,你好意思骂她吗?你忍心赶她走吗?男人一个女人,是一堵墙;女人一个男人,是一层纸……”

安在天厌恶地看着求饶的汪林,突然“霍”地起身,拂袖而去。

徐院长叫住他:“嗳,安副院长,你别走。”

安在天继续走出门。

徐院长大了嗓门:“你回来!我还要跟你商量事呢。”

安在天站在门口。

徐院长:“你走干什么?”

安在天:“我怕他脏了我的眼睛!脏了我的耳朵!”

童副处长和一名挎着手的战士跑了过来,迎面碰上匆匆出来的安在天。

童副处长问:“安副院长,人呢?”

“在徐院长办公室。”

童副处长点点头,带了战士,跑进楼去。

战士给汪林带上手铐。

徐院长:“带走吧。”

童副处长:“是。”

汪林这时才真急了,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叫道:“院长,饶了我吧,我再不敢搞男女关系了,再不搞这种破鞋了……我有老婆孩子……我是老员老干部老同志了……我丢不起这人呢!徐院长,你不能就这样断送我的前程,你不能就这样断送我的前程啊……”

徐院长背对着他,示意童副处长带人走。其实她的眼睛也湿润了,毕竟汪林是701的老人了。

办公楼会议室,会议已经开始,秘书在负责记录。

徐院长:“……我已经向总部领导汇报了情况,领导要求我们先拿出个处理意见,然后上报批准。我的态度是一定要做严肃的处理,从快,不听解释,不留情面。真是狗胆包天啊,一个有家有室的人,一个已经有近20年龄的行政主管,竟然腐化堕落到了这种程度,岂有此理!具体怎么处理,到会的你们每个人,都得有意见。”

几个在座领导互相看着。

陈二湖:“以前像这种情况是怎么处理的?”

徐院长:“不要管以前,他的质严重,不是一般的偷鸡狗。”

治部主任:“那就‘三开’,撤消职务,开除籍,开除公职,打发回老家。”

陈二湖:“‘三开’重了,还是给人家留条后路吧。”

徐院长问:“什么后路?”

陈二湖:“保留个公职,哪怕不当主任了,当个普通的办事员也行。”

徐院长:“还让他呆在这儿?我不同意,这……人在一起,万一哪天又好上了呢。”

安在天目光一黯。

陈二湖:“这可能他不敢。”

徐院长:“要说不敢,他现在就应该不敢!可他偏偏就吃了豹子胆。我提个方案,撤消干部资格,开除籍和公职,送去农场放羊去。现在肉供应这么紧张,让他一年给我们养几只羊吃,也算是将功赎罪。”

这提议得到了众人一致好评,惟独安在天没有表态。

徐院长小心地问:“安副院长,你同不同意?”

“同意。但我有个建议,我们能不能照常处理他,但不要把黄研究员扯进来。”

陈二湖:“对,黄研究员的名誉必须保护,否则会影响她工作的。”

徐院长会意地点点头,对政治部主任说:“这就是你的事了,好好在文字上做做文章。马上拟个文,报上去,尽快下文件,让汪林滚蛋,去农场放羊。”

机要员张国庆到各科室下放文件,往往他人还没出屋子,里面看的人已经面露惊异之,甚至在窃窃私语,嘻嘻暗笑。

有人在逗张国庆:“张机要员,你下放的文件真有意思,只有甲方没有乙方,一个巴掌拍不响,那另一个巴掌是谁呀?”

《暗算》第十七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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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国庆瓮声瓮气地:“反正不是我,我交不上那桃花运。”

小费把文件给安在天送来。

安在天扫了一眼,还给小费。

小费问:“要开会传达吗?”

安在天淡然地说:“开会又得费半个小时,有功夫抓紧时间干工作,让大家传阅一下就行了。”

小查是知道黄依依和汪林关系的,所以,她看了文件,顿时惊慌失措起来,转身出去。小查一边急促地敲黄依依破译室的门,一边觉地看向四周,仿佛怕别人看到自己,做贼了一样。

黄依依懒洋洋地开了门。小查抓住她的胳膊就往自己办公室走,一边还观察着周围动静。

黄依依看了文件,失语了很久,才吩咐小查说:“把门关了。”

小查这才想起去关了门。

黄依依脸苍白:“小查,你跟我说实话,我跟汪林的事你跟别人说起过没有?”

“没有,我发誓,我向席发誓。”

“可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过。”

小查快哭了,说:“依依姐,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那肯定就是我跟他太大意,被人看见了,事情暴露了。”

“文件上没这么说。”

黄依依苦笑着:“哼,那大概是为了保护我。小查,你该知道,我是个喜欢倾诉的人,我在这里没有朋友,只有你,我把你当成亲妹妹一样看,所以我对你是毫无保留、毫无隐瞒的,什么事都跟你说,什么事都不瞒你。所以你也要为我负责,我对你没有秘密,但不是我对别人也没有秘密。”

“我知道。”

黄依依拍拍她:“知道就好,我相信你。”她转身就走。

小查突然叫了一句:“依依姐!”

黄依依回头问:“怎么了?”

小查哭了,急得直跺脚,说:“你怎么办呀?这该怎么办呀?”

门开着。安在天仿佛知道黄依依要来,所以坐好了在等她。

黄依依离开小查,直接就来到安在天办公室,公事公办地问:“安副院长,培训中心的汪林出事了你知道吗?”

安在天:“知道。”

“你知道现在他在哪里吗?”

“在他该在的地方。”

“你能告诉我吗?”

“为什么?”

“我想去看看他。”

安在天强压着火说:“你为什么要去看他?”

黄依依平静地:“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

“你们之间有什么秘密?”

“你想知道吗?”

安在天看着她说:“你有脸告诉我吗?”

“我为什么没脸告诉你?文件上说他‘道德品质恶劣,影响极坏’,大概就是指我和他相好的事。”

“对,你们之间是有秘密,是夫和妇的秘密。你是有脸告诉我,因为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不垂头丧气,还得意洋洋……”

黄依依打断他:“我一向是敢做敢当的,我不是还想去看他吗?有什么不敢的。我不惹事,但出事了绝不怕事,真正担当不起的是你。”

“我怎么了?”

“你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他是可怜的替罪羊,所以我应该去看看他,这样才不至于丧尽天良。你既然不告诉我他在哪儿,我只有再去问其他人打听。”转身要走。

安在天:“你别走!为这么一个男人,一个软骨头的家伙,你值得吗?”

“他是一个男人,无论他的骨头软还是硬,我都要去看他。我走了,如果你想跟我谈话,改个时间吧,这里是办公室,也不方便说私事的。”说着,走了。

安在天对她的背影,冷冷地:“你去保卫处看看吧,也许还赶得上。”

汪林跟在两名战士身后,从楼里出来,他拿着大件小件的生活用品,两个战士也帮他拎了一些。汪林像个逃难者一样,肩上扛着大包,手上提着小包,在明里暗里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拖拖沓沓地走过了大半个院子,上了一辆吉普车。这个过程之中,他始终没有抬头。

车里,他从身上出一封信,交给车窗外的童副处长:“麻烦你把这封信转交给安副院长。”

童副处长以为自己听错了,说:“谁?”

“安副院长。”

车子开走了。

黄依依气喘吁吁地往保卫处跑去。一辆吉普车过来,几乎溅了她一身泥,她也毫无知觉,继续跑着。

车里,汪林眼圈红了。透过他的脸往车后窗看去,黄依依还在跑着。

汪林把头埋在自己的双膝间哭了,身子一动一动的。

黄依依累得不行了,停了下来,头发贴在了脸上。安在天开着吉普车过来,在她身边停下,跳了下来:“黄依依,他离开保卫处了……”

《暗算》第十七章(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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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依依惊异地抬起头:“那他在哪儿?”

“他已经走了,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黄依依身子一晃,突然抓住安在天的衣服:“你……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刚刚童副处长给我打了电话,我才知道他已经走了。”

“他怎么走的?”

“被两个战士押送走的。”

黄依依“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安在天扶住她:“对不起。”

黄依依压抑在心底深处的情感,终于爆发了出来,她大声呵斥着安在天:“你跟我说对不起?你到现在才跟我说对不起,你不觉得迟吗?”

“我也是刚刚知道的……”

“一个镜子已经被你摔碎了,你还要我对着它梳头吗?”

“镜子摔碎了,可以重新粘起来;人摔倒了,可以重新爬起来。”

“可我不会再对着一个碎了的镜子梳头,也不会在摔倒的地方爬起来……你走,你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我送你回宿舍。”

“我不需要你对我有什么恻隐之心,你滚!”

黄依依几乎已经歇斯底里了,安在天不由分说,拉住她的胳膊,就往车那边走。

黄依依挣脱不过,对着他的手背,狠狠地咬了下去。

安在天愣住了,他似乎想起了最初认识的那一刻。

黄依依也愣住了,她把他的手轻轻地放了回去,一下子泪流满面的。

安在天刚进办公室,小费就跟了进来,递给安在天一封信:“安副院长,你的信。”

安在天看信封上只有“请交安副院长”的字,问:“童副处长送来的?”

“对,他说是培训中心汪林要他转交的。”

一听“汪林”三个字,安在天的表情复杂起来,挥挥手叫小费走了,拆了信看。

安在天面越来越沉重,气愤难平。

汪林在信里骂了安在天,说自己只是黄依依身边替代他的一个玩物,一个影子,最终安在天会因为没有一个应该的女人而付出代价。

安在天把小查叫来,他沉缓地坐了下来,小查紧张地不知所措。

安在天:“你也坐。”

小查:“我……站着好。”

“小查,我今天要跟你说点工作以外的事,但同样也是为了工作。你可能会觉得奇怪,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有些事情我们组织上是必须了解和掌握的。”

小查点点头。

安在天问:“你是员?”

“是。”

“正在向组织靠拢?”

“我已经递交了入申请书,正在接受组织的考验。”

“既然在积极要求进步,为什么有事不向组织反映?为什么发现了同志的缺点,不光不批评,还要替她隐瞒?”

小查哭了,说:“安副院长,我错了,我对不起国家对我的培养,对不起组织对我的帮助,我是革命孤儿,没有国家,就没有我;没有组织,我也没有今天。”

“既然知错了,那你跟我说实话,黄研究员和汪林相好的事情,你知道吗?”

小查还是犹豫了一下。

安在天追问:“到底知道不知道?”

小查困难地点了个头。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好上的吗?”

小查摇摇头。

“他们在相?还是乱搞男女关系?”

小查又摇头。

“你别老是摇头,是不知道,还是……”

“不知道。”

“你是怎么发现他们两人关系的?”

“是她自己跟我说的。”

“她是主动跟你说的?”

小查点点头。

“她是不是什么都跟你说?”

“嗯,她……跟我说……”

安在天有些心虚地问:“她还跟你说过什么?”

小查摇摇头。

安在天再问:“除了汪林,她还有没有跟谁好过?”

“没有。肯定没有。绝对没有。”

“连的人也没有?”

小查又摇摇头。

“就是那种……暗暗在的人。”

小查不好意思地说:“那……就是你。”

“我们只是同事关系。”

“可是,安副院长,她很你。她还说……”

“说什么?”

“说你……不她。可是……她又说,你越不她,她越你……”

“小查,你动脑子想一想,这可能吗?如果真着一个人,还会去乱搞男女关系?好了,不说这个了。我来这儿主要是想跟你说明两点,一,以后她有什么事,你应该本着对她和对组织负责的态度,要告诉我,像这种事,搞到这种地步,对两个人都不好。现在组织想方设法在保护她,尽量不让她受伤害,因为我们肩负着国家安全的使命,所有个人的恩恩怨怨,都要退之其后;二,她现在的情绪不好,你注意着点儿,不行,这几天就先陪她住。”

《暗算》第十七章(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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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研究员是个好人,嘴上有时不饶人,其实心里很善良。”

“善良被人利用了,就变成愚蠢。你要密切注意她,她的脾气你比我更了解,不要出意外,要让她慢慢平静下来。”

小查认真地点点头。

晚上,小查拿着乒乓球拍,想找黄依依去打球。她敲敲门,没有动静;再敲门,门却自动开了,原来并没有锁。

屋里没有开灯,只隐隐看见一个人影,坐在窗前。

小查叫了一声:“依依姐!”

没有回应。

小查打开灯,吓得大叫了一声。

黄依依手上正拿着一把剪刀,流泪满面,一副绝望、决然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