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遇问题》原文
中国人历来注重待遇问题,比贞操问题看得还重。有的时候我喜欢研究讣告,发现悼文的模板基本类似:“先夫某某,曾任某某科长(享受副处待遇)……”不加此括号,似乎便不足以展耀哀荣。死人对待遇之索求甚于活人,抚恤金好说,领导的花圈却是必不可少的。许多年前我刚毕业时,但凡厂里死人,各部门必派人参加葬礼,以示百民同哀,我那时年少懵懂,所以总是荣幸地被选为送尸代表。有一年春节,我和工友们正在欢快地吃麻辣火锅,忽然被拉去瞻仰遗体,我烧完一炷香,回到宿舍继续眉开眼笑地端起碗吃火锅,鄙人之无比大条的神经,就是那时练出来的。
去年我到北京开会,风尘仆仆地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碰到打飞机赴会的老朋友龚晓跃,他嘲笑我以边陲街霸之尊还混迹卧铺行列。我没敢说我们那边只有厅级干部才能双飞,只好讪讪地说,坐火车好,与无数美女同眠不共枕,那叫一个风光无限。
其实坐火车倒不丢脸,毛泽东还坐专列呢。我听说过的最伤人自尊的待遇是,某新闻单位过年发咸鱼,有编制的正式员工每人一条,至于招聘的员工,拿刀将鱼一剁成两半,各自含泪抱着半截咸鱼走人。如此的歧视,就似夜总会里出台新规:只有VIP会员可以观看完整版钢管舞,而消费额度不够的烂人要么看头罩美女穿泳装热舞,要么看明眸美女穿长袍扭动,总之上半身和下半身不可兼得,实在教人伤感得抓狂。
优秀的企业,都会尽力让自己的客户勃然涌起帝王之尊,这是聪明的经营之道。我在长沙时听说了一个真实的段子:某君带老婆到夜总会泡吧,老板娘亲率众姝欢迎,她在一个洋妞的肥臀上一拍,洋妞便扑上来给某君啵一个,老板娘复拍另一具肥臀,又啵。某君家的那头河东狮已面沉如黑铁,用高跟鞋暗自一踩,某君疼得撕心裂肺,仍要对洋妞挤出强笑,人生何其矛盾。后来,我也带刘府的河东幼齿到这个酒吧,但却没享受到这个待遇,哥很怅惘,哥很寂寞。
其实所谓规格和待遇,都可以看淡一些。只要心怀谦卑,一切块垒都可迎刃而解。据说在某开幕式上,某哥们上来就说:我是农民的儿子。另外一哥们接着发言:我是农民。他们都够谦逊,够卑微,都是我心目中,至尊宝级的偶像。
在过去的十天里,我,一个通电下野男,一直浸在湘江边游魂般的夜雾中,静静地喝酒。而我的前老板和老朋友龚晓跃,已经陪客陪到抽筋。他对我说:你倘是先前那个副总编,我不会陪你;如今你净身出户,我却须陪你浮一大白。
只有见识过雪中送屎的险恶世道,才会知道,这样的一觞浊酒,才是真正的江湖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