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忧郁的柴可夫斯基》原文·张杰
第一次听柴可夫斯基第六交响曲《悲怆》,便被其中神经质一般的忧郁和固执的爆发力迷惑住,像不小心中了迷香一样,深陷其中不能自拨。浓郁得像西伯利亚风雪一样的背景带着他的体温劈面而来――他的体温使那些本应寒冷的音符炽烈起来,让人仿佛从寒冷中一下进入了情感的亚热带或热带雨林。他却来自地球上几乎最寒冷的地方,也曾经历过世界上最为寒冷的爱情。
悲怆来自迅疾、短促和渴望的人生,以及由此产生的无法抚慰的岁月伤疤。死神的脚步坚实有力,或许在晦暗的黎明或黑夜降悄悄降临,像古老城堡上悄然降下的旗帜,随着沉睡和深梦而来,像一个幽灵。他的抗争同样坚定有力,几乎包含所有的力量和感情――大地和亲人可以使一个手无寸铁的人瞬间变成一个巨人。有时,精神和灵魂可以使时光作废静止,使物质为零,化黑夜为光明,像魔法一样使人或物改变其属性。而抗争在每个人身上表现得又如此迥然,生命放射出异彩。每个生命都有属于自己生或死的赋格或弥撒曲。赋格或弥撒体现着一种人格精神?任何事物在它面前都黯然失色。由人类精神最精粹的核心部分构成最绚烂和深情的乐章,轻松的、圆舞曲式地翩翩起舞,踏着最美好的节奏和音符,像高脚杯里溅出的高贵的红色液体,晶莹剔透的人生一样令人沉醉。最让人心醉的是柴可夫斯基式的表达,迷狂、细致、沉浸、忘乎所以,忘却了世界的存在。生命个体自身和人类抗争的画卷使人热血澎湃,发出神经质般的颤抖和赞叹,江河一般漫过心灵之堤,直至浩荡的灵魂之海,时光呈摧枯拉朽之势,什么能够战胜这些呢?俄罗斯森林散发出的清香,使他一次又一次热血沸腾。然而,柴氏像守夜的猫头鹰一样告诫人们:即使这样,死亡依然像冥灯一样长明于哪怕人们认为生命最明亮安全的时刻,它一刻也没有停止前进的脚步,渐渐逼近这个世界,给它抹上一丝愈来愈沉重的光影,像倒映在水中的树撕碎水下世界的宁静。死亡的推进使整个世界显得沉重、压抑、窒息和绝望,生命亦显得脆弱不堪,使人陷入死寂一般的沉思。叹息,叹息,一个曾经沧海、与死亡一生抗争的灵魂的叹息和重归寂静,有一种让整个世界为之动容的力量。悲憾?悲怆?抑或对生命本身的叹为观止或高山仰止?!这就是柴克夫斯基。
那种浓情和炽烈灼伤了我,使我在很长时间内对他“敬而远之”,甚至感到“厌恶”,像对甜腻食物的过量食用,或警惕一个过于热情的人一样。他似乎变得陌生起来,直到发现这其实是一种物质主义时代的冷漠无情和心灵扭曲,情感的黄金变得仿佛不再重要,我重又对他钟情。一个被扭曲或伤害的心灵对理解正常感情和思想有太大的难度,就像一个非常态的世界不可能理解一个正常的世界一样,只能凭想像和一厢情愿。它们的思想是不相通的。柴氏以其“正常”唤醒整个世界,像中世纪没有被污染的风和空气,使整个世界精神为之一震,这个世界的所有冷漠抵不住柴氏一串滚烫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