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人在默默地守着一个家》原文·银两
一、石板
石板是北方一个温情美丽的古镇。许多用天然石板垒成的古建筑历经多年依然韵味流转。
这是一个峡谷地区。山很高很高,直嶙嶙而且是一节一节的。每一节的停顿处都长着茂盛的植物。博大的河流从大山上汇集而下,常年清澈见底而且川流不息。气候非常奇怪。秋天的季节却有着春天的风景。姹紫嫣红。绿意跃然。时而凉意料峭时而烈日高照。在这样的季节总是来来往往着很多人,写生的,摄影的,写字的,度假的。在小镇上的人们除非离开,脚步都不匆忙,背着画架相机挎包常常是从容雅致气定神闲。
我就是出生在石板。从很多年前爷爷背着画架来到石板开始我们就扎根在了石板。如今爷爷已经是方圆五百里人人知晓的国画画家。经营着石板镇的国画写生基地,每年接客无数。爷爷是一个有着传奇色彩的艺术家。但是爷爷从来都拒绝采访。拒绝记者。
听说当年爷爷和奶奶是一块来的,为了在石板镇一起追求一种叫艺术的东西。但是最终又是艺术让奶奶在爸爸6岁的时候离开了爷爷。爷爷从此终生未续。而我6岁的时候,妈妈也跟着一个男人走了,离开了爸爸。连妈妈的模样我都记不太清晰了。不过这些有关爱情的都是后话。在这里我只想说说我的童年。
从我懂事开始,我就在这样的一个奇怪的家庭长大。两个大男人和我一个小女孩。我从来不知道和谁交流我的细腻和哀乐,所以我隐忍而被很多人认为是城府深如古井。其实,你们怎么知道我心底的暗涌澎湃。你们又是怎么知道当我穿过拥挤人群的时候低着头的样子,孤独得想流泪。只能流泪。
爸爸小时候曾经离开过石板一段光景。走南闯北到处流浪。学各种各样的民间艺术。雕花。剪纸。木匠。当爸爸经过几年的光景重新回到的石板的时候,爸爸已经是一个能扛一方家业的小伙子了。爸爸本来是想摆脱艺术而离开爷爷独自外出流浪的,没有想到的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艺术已经象血缘一样遗传在了爸爸的骨头里,流浪的几年无论从事了什么行业都好象在和艺术不离不散,只是它换了一种方式。爷爷从业的是国画。爸爸从业的是民间艺术。
爸爸回到石板之后开了石板的第一家工厂。首先是家具厂。后来是小提琴厂。
从爸爸办厂的那一天开始,爷爷就离开了家。自立门户。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爸爸和我居住的房是祖屋。而爷爷离开之后住的是新盖的石板岩房子。
爸爸和爷爷相敬如宾。如朋友般。爸爸埋头经营着工厂。爷爷专心研究着石板一切可以入画的景色。但是我知道他们在心底在较量着。从爸爸离家外出流浪开始,爷爷就不打算迁就爸爸。而爸爸自奶奶离开之后就不再向爷爷妥协过。但是他们的命运又是那么的相似。这似乎已经成为家族一种难解的遗传。一种奇怪的宿命。
二、他们的爱情
开始说爱情了。不过得先说说爷爷和爸爸的爱情。因为一个人受最深刻影响往往是来自家庭,它就象沉睡在你生命中的暗涌,在灵魂的底处时时苏醒过来左右着生活表层的平静。
我常常去爷爷的画室。爷爷有两间画室。外间是石板景色的山水国画。里间很昏暗,只有一道从屋顶天窗上投下光,细细的尘土在光束中舞动。墙壁上挂满了仕女画。所有的画上都是同一个女人,神态庄重,笑容可掬。淡淡的有丝缕水墨的的背景在昏暗中竟斑驳成一个寂静而辽阔的坟场。这样奇怪的组合让画中的女人有着出人意料的性感。我知道这个人就是我奶奶。名字叫亦台。爷爷在用一生在画着一个他想爱但不能爱的女人。在爸爸六岁那一年石板来了第一个名记者并居住在我们的家。名记者走南闯北生活如彩虹一样奇异。奶奶发现原来世界上除了黑白模糊的国画依然有着那么多采的艺术人生。记者在石板镇摄影素材的一个多月,奶奶在为记者打理生活起居的同时也爱上了记者。然后跟着记者离开了爷爷。爷爷因为爱她所以也放手让她去追求幸福。爷爷也因为爱而在这个古镇上一直坚守着一个家。但是奶奶是不会再回来了。
我常常幻想爷爷是那么柔情万段地看着奶奶远去的背静惨然感伤。也常常在这样的景致里莫名其妙地泪流满脸。我会想起我的妈妈。会想起我的孤独。那时我还不懂爱情,但是我知道其实那时真正感动我的是一种叫着爱情的东西。我潜意识中在等待着一个人将我带走,将我救赎。
我喜欢去爷爷画室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爷爷的画室在半山腰。站在那里可以很安全地眺望远方。我会张开手臂作成飞翔的翅膀。我会眯着一只眼睛将手指屈出手枪的模样对着山脚下来来往往如蚂蚁一样的人群瞄准开枪,想象着他们一个个惊恐着倒下,嘴边开始有了笑意。
我就是这样一个自娱自乐的人。在这样的家庭长大。除了悲伤连快乐都必须是一个人来承受。
我想妈妈。如果妈妈在我的身边,我就可以撒娇可以吃了冰淇淋不抹嘴巴,可以从背后抱着妈妈的腰哭个天混地暗。但是妈妈不要我了,从我刚记事那年开始。那年我也是刚好能够留下妈妈的印象,美丽但脾气暴躁。妈妈的离开是因为爸爸生意的第一次破产。由于南方大批量的家具生产的冲击,爸爸带有手工作坊性质的家具厂日益衰落,最后不得不停产。而在这个经济潦倒的期间妈妈一直在奚落爸爸的不长进眼光短浅,爸爸沉默着颓靡着。妈妈忍不可忍跟着来石板买画的一个老板去了南方。
妈妈的离开却激励了爸爸事业。爸爸开始潜心学西洋乐器的制作。两年后回石板开了小提琴厂。产品跳出了国内市场远销国外。厂子也越做越大。爸爸也越来越忙。以致续弦之事一推再推。爸爸说:“厂子总是很忙,我是不能让它再一次倒下的。”其实爸爸也是一直爱着妈妈的吧,爸爸只是在向妈妈证明厂子不会再倒下,但是妈妈会回来吗?已经过了二十年的光景了。爸爸的白发已经催生了一拨又一拨,驻守着一个家,但是妈妈没有丝毫的音信。
在这一点上爸爸和爷爷又是多么的相象,无论他们是怎样的倔强。无论这样倔强是多么的根深蒂固。
奶奶当年的离开导致爸爸拒绝衣嫡爷爷的国画。爸爸觉得是爷爷沉醉于国画导致奶奶离开家的。但是爸爸只是在叛逆着国画却并没有叛逆艺术。爸爸从小就喜欢用刚硬的笔画一些自然花鸟的简笔画。也自然地喜欢上了雕刻。爷爷因为自感愧对没娘的孩子,虽然在心里有气但是还是让爸爸我行我素。在十四岁那年爸爸决绝地离开了家,辗转各地学民间艺术,四年多和爷爷杳无音信,爷爷气得差点背了过去。爸爸回到石板镇后曾经在爷爷面前跪下来道歉过,但是爷爷心里那个疙瘩却是无法解开了。当然最后迫使爷爷搬离家的原因是爸爸一直不愿意续弦。爷爷一直想抱一个孙子。爷爷因为这事也曾经在爸爸面前低声下气地请求过。但是爸爸却一次次决绝地摇头。
“即使你不想生个儿子,你也应该为优优想想。她还小需要一个妈妈。”爷爷说。
“那当年你为什么不也找一个女人。我也需要一个妈妈呀。”爸爸毫无表情地说。爷爷语塞。表情立即黯然。
他们互相了解如脉络。谁也说服不了谁。
可是,你看你看,他们爷们的争执却没有一个人考虑到我。我需要一个奶奶,我也需要一个妈妈,他们都不给我。我孤独。我寂寞。我哭。
爷爷说:“优优学画就来爷爷家哦。”
爸爸说:“优优想花钱想吃什么就跟爸爸说哦。”
可是爷爷爸爸,我想哭。你们知道吗?每天放学的时候门口总是站着很多的妈咪,停着好多有着软软后座的自行车,小朋友都兴高采烈地坐上去,抱着妈妈的腰回家。我却只能走路,一个人低着头,身边是呼呼的自行车,沿路散落着胖胖狗狗娃娃的欢呼。
爸爸说:“爸爸的生意很忙,你要说会照顾自己。”
我在爸爸的面前乖乖地点头。我知道我身上的漂亮衣服我饭桌上的红烧叉烧都是爸爸辛苦换来的。我知道爸爸因为劳累常常在深夜咳嗽不断不能安眠。我不能再给爸爸添加麻烦。我懂事。我沉默。
但是我寂寞。寂寞让我在十四岁那一年喜欢上了班上一个干净明亮额头的男孩。我用爸爸给我的钱请他吃冰淇淋。我在石板飒飒的大风中将手放在他的手心。宽大而干燥。他躲闪着但是他没有办法拒绝我的冰淇淋。
爸爸终于发现了我的秘密。男孩吃了太多的冰淇淋而导致他洁白无比的门牙掉了,他妈妈奇怪就追问怎么回事,他如实奉告。他妈妈找到了老师,老师又找了我爸爸。我爸爸气愤,随手抓起制作小提琴的红木就打我。我站立如沙漠的胡杨,没有泪水,爸爸在气愤中竟然将木板打断。我血流如注。
爸爸惊呆着:“你怎么不哭啊,你疼了为什么不哭啊,爸爸不是人,爸爸糊涂了。”爸爸抱着我泪水泉涌。
我是告诉过自己我不在爸爸的面前哭的。一定不要。因为爸爸说优优是坚强的就象当年的他。我不会让爸爸失望。
我病了一个多星期。爷爷动手打了爸爸。这是爷爷第一次动手打爸爸因为爸爸打了优优。爷爷打得很凶。爸爸也不哭。
后来,爸爸就再也没有打过我。爷爷也没有再打过爸爸。
其实我们都是互相爱着的。
我那次病好之后,爷爷交给了我一把钥匙,也就是画室的钥匙。爷爷说:“忧优明天开始学国画。”
于是我就能够自由进出那个一直对我神秘的画室。我发现了画室的秘密,看见了画中的奶奶。我站在了半山腰学会了飞翔。
是的。从那开始我就是一个学国画的女孩。
三、里仰
其实追溯起来我的爱情应该就开始在十四岁,那一年它没有被爸爸的木棍打掉反而越发枝叶茂盛。那个男孩因为心里有愧所以成了我的"傀儡"。
他叫里仰。
我不能确切我是否爱里仰。但是我喜欢他帮我背书包回家。我可以沿路欣赏风景,湛蓝的天空,棉絮的白云,轻轻的水,游动的鱼。
里仰短短的碎发一搭一搭安静地贴和在泌出细汗的额头。背着两个书包亦步亦趋地跟在我后面,清爽的鼻翼微微地喘着气。我总是憋着笑。想着我的书包常常乱七八糟装满了很多吃的玩的就特别出气,哼,累死他。
里仰对我那次生病真的很耿耿于怀。他总是问我好了没有。我瞪着金鱼眼:“你烦不烦啊,我说我没事就没事了。”
其实潜台词就是你里仰啊要对我负责到底。
负责到底?我打算让里仰负责到底了吗?我不禁让我的想法吓了一跳。
那可不行。我还不懂爱情。我不能在没有能够去确定它是否是爱的时候就不顾一切地踩进去。我必须离开石板。我要读大学。我要认识很多很多比里仰更帅的帅帅哥。
于是我不想在石板的街上闲逛了。我喜欢上了画室。爷爷的画室。
我喜欢用指尖去触摸略有发黄的宣纸,还有纸上的风景和凝固在纸上斑驳的油墨。呼吸着一种从岁月深处分泌出来的清香。我知道我从此被一种东西所着迷--艺术。它的磁场甚至能够排斥所有干扰它的外物包括爱情。所以我对里仰很冷漠。尽管他对我真的很好很好。
里仰有时也跟着我来画室。画室总是被我弄得杂乱无章。椅子颜料画笔铺散满地。里仰象松鼠一样跳来跳去,小心翼翼怕踩坏我的宝贝。
“你不要动行不行。”我从画板后面伸出头来刮了他一眼。
他讪笑着。脸涨得红红。“我想去那。”他指了指里间。
“不行。”我一口回绝。
“为什么?”里仰扬着脑袋用少有的倔强问我。混暗的画室里他的眼睛张得大大象星星般闪烁。我突然感动。感动里仰眼睛的执着。
我站起来轻轻地将木门推开侧着身让里仰进去。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庄重。是因为屋子里关着的是爱情?
里仰望着满屋的画。嘴巴张得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我终于看见了他眼睛里真切的亮晶晶的东西,它沿着里仰干净的面颊蜿蜒而下。
“里仰。”我叫他。
他没有回头看我。
“里仰。以后如果我爱别人了。你会为我画画吗?”我问。问得很傻。
“会。”里仰接得斩钉截铁。
我笑了笑。你说,十四岁懂爱情吗?里仰那年就是十四岁。小胳膊小腿象豆芽一样。
我很快就离开了石板。去了安里城。里仰初中毕业之后就进了我爸爸的工厂。
我说过我的生命属于艺术。我在等待着一个有艺术和爱情的双子座男人。但是这个等待很绵长哦。从高中到大学。除了画画我的生活似乎爱的也只有画画。我不看陌生人的脸。眯着眼睛走路。在画室打发着漫长的时光。让阳光透过窗台照耀着我的影子将它一点点地拉长,然后揉碎。有时会感觉寂寞,寂寞得无休无止,就象我千复一日地支着下巴在阳台看着夜色降临,眼泪潮湿我的眼眶,我抱着膝盖放声大哭。
但是,我又能怎样了?我的生命遗传了一种要命的东西--执着。爷爷如此爸爸如此而我连等待都是如此。执着得无药可救。
一直到大学毕业。我都没有一次像样的恋爱。身边的男生象风一样来了走了。也许是追求完美的缘故,我有一个奇怪的毛病。无论对谁有好感过一段时间准反感。因为在交往中我总是不断地挑剔他们的缺点,越是挑剔会发现他们的缺点越多,也就越失望。他们说,我是国画里面的一支孤竹,表面高傲内心空洞。
其实也不是完成空洞。有时会想起里仰。
里仰每两个月来一次。送来爷爷和爸爸给我的钱粮。
我常常带他到人很稀少的食堂吃饭。吃饭的时候我左盼右顾。其实是我心不在焉的漠然状态。不过样子被里仰误会成很担心被别人发现了一样。他很局促。总是埋着头匆匆地拨饭。腮帮板鼓得满满的。汗水大豆大豆的泌出淋湿了白白的衬衣。
我承认我不太想说话,和里仰。也许是我们的生活环境有着很大的差异,也许是我不想回头重新捡回什么,即使我和里仰曾经有过少年的爱情那又能怎么样呢,谁又能够预料未来呢。
“有男友了吧?”走出食堂,里仰落在我的身后问。
“恩。”我不置可否地应道。
“你爷爷和爸爸都很好,他们让我告诉你不要挂念他们。你安心读书吧。”每一次告别的时候,里仰都说这样的一句话。总是这么平常的一句话让我枯涸的心灵有着一种亲情的呼唤和感召。在里仰转过身去的那一瞬间,我总是落下泪来。
我知道,里仰一直在照顾着我的爷爷爸爸。一直在照顾我在石板的那个家。里仰已经是一个很能够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但是我没有想到毕业后我会选择回石板。也许人往往最陌生的还是自己吧。
潜意识我总是感觉石板是我的生命泥土。我的花朵只有在这个地方才能够绽放。才能够芳香。
如今的石板也已经不同往昔。游人如织。繁荣如锦。景区之外被不断地开发,宽宽的油柏路,高高的楼和葱青的树。
我在爷爷的画室工作。爷爷已经老了。很老了。坐在宽宽的藤椅上整个人都象散了架一样泥涣。只是在画室里间的时候依然不知疲倦。多日不见往往又多出一幅画。画面的奶奶依然年青如菊。
一切都在变了。如今的里仰也横竖发展成了挺拔而稳重的男人。在爸爸的工厂已经是骨干。但还是常常喜欢走路落在我的后面象一个十足的小跟班。我回头的时候总是看见他憨笑的样子。我也常常去爸爸的工厂。那里很杂乱。锯床磨盘的声音刺耳无比。每一次里仰总是将我推了出来:“你来干嘛。这里危险。”
我白了他一眼:“这是我爸爸的工厂。我来干嘛你管得着吗你。”
里仰煞白着脸色。蠕蠕着无语。转身回去埋头工作。木屑飞扬渐渐将他覆盖模糊然后在我视野中消失。我突然伤感。我不是故意想伤害里仰,或许我只是在任性。
四、立井
我任性我为什么就只能碰见里仰。我不甘心。
于是在立井出现的时候,我开始奋不顾身毫无犹豫得爱上了他。这个双子座的男人。
立井是一个记者。记者?当爷爷听立井吐出记者两字的时候眼皮神经性地战栗了一下。
立井来石板是想采访爷爷。有关爷爷的传说民间有很多的版本。听说爷爷终身未娶是因为爷爷心中有一个女人。女人是谁?是不是历史长河里显赫一时的女子?爷爷的秘密一直是众多新闻工作者争先恐后的一块蛋糕。立井想得到最真实的一本。
爷爷拒绝了。但是立井微笑着留在了石板。他有信心让爷爷开口说欢迎。这就是立井。棱角分明的有着机器的冰冷有质感的脸铺盖着长长的头发。常常不停地疾走于石板的角角落落。因为拍到了一个好的镜头而将拳头打在岩石上表达兴奋也不叫痛。
我离开爷爷的画室,一天到晚在烈日下背着包跟着立井在石板山山水水窜上窜下,给他找一切他喜欢的鹅蛋石,给他做最好吃的灵芝汤。
一天我交给了立井我温暖的手心。我终于愿意将手交个了一个男人,并且让他带我走。他用纯黑的眼睛征服般地看着我,然后霸道地俯头,我感觉冰冷的潮湿,有力的手在我起伏有致的身体上挤压而紧迫,我喘息着闭上了眼睛。
突然立井被远远的摔开。我炽热的嘴唇突然冰冷。是里仰。这是不识时务的里仰。愤怒着象一头小公牛。
“放开她。”里仰铁青着脸对倒在地上的立井说。
立井好象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扬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用眼睛扫了扫眼前的立井。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已经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里仰大打出手。
立井趴倒在地上。有鲜血从他的嘴角流出。我心里抽痛般惊叫了起来。慌忙上去扶起里仰。里仰推开了我的手支撑着缓慢站了起来,挺直,嘴角的鲜血蔓延着但他抹去。
“优优。他只是想得到你爷爷的素材……”里仰沙哑着声音但是很犀利。这个傻瓜这个时候还说这些。我慌忙用身子护着了他。因为我看见了立井眼睛里再度燃烧起来的火焰。那一刻,我的内心强烈地告诉我里仰就是我的亲人,谁也不能打他。哪怕是我爱的人,立井。
还好,在爱的面前我还没有失去良心。虽然里仰干扰了我的爱情。
里仰没有还手。转身走了。立井冷笑着拽着我的脑袋继续吻我。我挥起了手臂给了立井一个响亮的耳光:“够了,你演戏给谁看。”
“你——”立井脸色煞白。
我没有理他。转身离开。
“我爱你。优优。”立井从背后拉住了我。我甩开了他的手,在石板的米石路上奔跑起来,他追不上我,在石板再也没有人比我更熟悉地形。
爸爸终于听说了我的行踪。在饭桌上将手臂挥得高高:“优优。你疯了。他是一个记者。”青筋暴涨。但手臂颤抖着却停留在半空。
“记者怎么了。你们不能见绳也当蛇吧。”我抬头怒视着爸爸。用力嚼碎满口的鱼骨。听着它在喉咙里艰难坠落。
我知道爷爷爸爸都是不幸的男人。来石板的男人曾经带走了奶奶又带走了妈妈如今又将带走我……同样的事情在三代人的身上竟然惊人相似地上演。但是我这是爱情。我爱上的是立井。
“里仰有什么不好的。”爸爸转而质问。
呵。他奶奶的。原来是里仰告的状。里仰啊里仰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你以为你这样联合了我家人我就会让你当一辈子的小跟班了。做梦。
第二天我就闪电一样搬离了我的家和立井住到了一块。立井接过我的行李。揉着我的碎发:“真乖,宝贝。终究还是回来了。”立井很大度的样子,我们的不快好象从来没有发生过。
我扑进了立井的怀里:“立井,将我带走。将我带走。”眼前浮现起刚才里仰堵住了我的去路:“优优,你离开这个家你会后悔的。”我冷笑,什么时候开始里仰开始变得这样自以为是。这是我的家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是个外人他管不着。
爸爸也迅速知道了我的决绝离开。从来没有在锯床上出现过丝毫差错的爸爸那天被飞旋的锯条轧断了两只手指。爷爷赶来看见此情景也怆然而叹:“造孽啊。”也立即病倒在床。
而此时的我正坐在立井摩托车背后,放肆地搂着他的腰。我不知道立井要将我带到哪里去,他将车开得飞快,风大,他的长发飘拂,拍打着我的脸竟然有点生痛。他迎风吹着口哨。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但是调子竟然连续,是九十年代初流行的《潇洒走一回》:天地悠悠,过客匆匆。
几天后当我将关着的手机打开,接到里仰的消息,我才知道家里已经发生了诸多的变故。不过还好,现在一切都好转了。爸爸和爷爷的身体已经恢复稳定。里仰在那段日子一直在帮我家打理着厂子和画室还有照顾爷爷爸爸。不,应该说是很多年了,都是里仰在照顾着我的家。而我终究是一个太不懂事的孩子。我应该回家。立即。
我和立井出现在了爷爷面前。爷爷靠坐在藤椅上背对着我们:“立井,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让你看到画室的秘密你愿意离开优优吗?”
立井一愣。握着我手的手指突然变得僵硬而陌生最后滑落。立井戴着墨镜我没能看见立井的眼神,墨镜底下语气异常冰冷:“我可以交换。”
交换?原来我真的只是一个立井用来交换一个素材的筹码。一直自以为是的是我不是里仰。我冷如冰窖。
爷爷缓缓地将我藤椅180度转了过来。微笑地看着立井。爷爷是满意这样的情景的。他要让我看见立井的原本嘴脸,而牺牲了自己作为一个艺术家捍卫了多年的秘密。
立井没有任何的表情。我说过立井有着机器的冰冷,我忘记了机器是没有感情的。
我晃然中听见画室里间传来立井惊魂失措的喃喃:“亦台,画上的人是我奶奶亦台,对吗?”
“对。是亦台。你是……”爷爷也恍惚了。立井既而夺门而出,步伐慌乱而匆促。好像在逃离着一个作案现场。
命运真的是奇怪,竟然四十多年后遭遇当年奶奶改嫁之后的孙子,立井。立井用尽心计倾空绝情得到的是一个滑稽讽刺,爷爷用一生爱着的人就是如今是立井的奶奶亦台。立井是怀着什么的心情离开的呢?我不得而知。但是我知道对他来说爷爷的秘密已经是一个毫无意义的素材。留给我的,不仅仅是爱情的失望,更多的是爱情之外的很多问题。原来我努力追求的所谓的爱情是一场闹剧。命运为什么这样作弄人。我和立井拐了十八弯原来血统里有着同一个女人的遗传。
我拼命地跑了出来。我难受,一种说不出的羞耻和难受。里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尾随而上。多少年了,他这个习惯总是没有改变。
“跟着我干吗。我又不会去死。”我转身瞪着他。
“但是我会去死。你如果走了我一定会去死。”他哭丧着脸。和里仰相处了这么久这是他说得最狠的一句承诺。
“里仰,我是一个有罪的人。我有悖于伦理……”我泪流满脸。
“不。不知者无罪。”里仰抱着我。第一次他这样抱着我。温暖是如此的接近,亲切是如此的自然,从十四岁开始到二十四岁竟然时刻都伴随在我身边。此刻的我真的需要一个拥抱。我太累了。累得几乎无法思考发生的一切。
五、尾声
一个月后我和里仰变卖了小提琴厂得到三十万。用来开了石板镇的第一家注册装潢设计公司。这是我们审时度势的结果。我们要让我们的家族的事业永远这样繁盛下去。我每天忙碌于工作也疲倦于工作。我想我应该离开石板一段时间。
爷爷住回了祖屋。我,爸爸,还有里仰。一家人。
爸爸从生意上完全退役下来,现在在爷爷的画室专心学国画呢。
爷爷说,国画养心雅趣能够让人长寿。我们深信,因为过了这个冬爷爷就是八十岁的大寿了。
我想出去走走,去丽江,去西藏。里仰想陪我去。我告诉了他我的想法:我想一个人离开,让所有的事情在我的心中沉淀和安静。
明年的春天我一定会回来。无论我走多远,我都不会忘记有一个人在默默地守着一个家。我家三代,爷爷和爸爸都是为她人而守候。而今世却有人愿意为我等待,在一个家。那个家呵,让我温暖,让我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