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步到天堂》原文·作者:喊哪阿伦特

作者:喊哪阿伦特

一个男人与天堂之间,仅仅隔着一部电梯吗?

亨利·范·克立夫小时候就知道用两盒甲克虫讨得小女孩的欢心,长大后,他把哈佛高材生表哥的未婚妻抢跑,过了十年非常幸福的生活后,亨利在早餐桌上向爷爷盛赞世上最可爱、最漂亮的小妻子,抒情幸福生活的感受。爷爷问:“我最喜欢的玛莎此刻在哪里?”亨利回答,还在楼上,昨天那场歌剧太晚了。一份电报送进来,是玛莎拍来的,她说正在回肯萨斯的头等车厢里,请为孩子编一个故事。亨利和我都挨了当头一棒,表面幸福的生活比表面不幸福的生活更容易被证明是一种假象。玛莎暗中爱上另一个男人,和他私奔,做她年轻时做过的那件事,还是因为丈夫和孩子奉献了全部自己后感到空虚和不幸福?

地狱守门人是个大块头男人,领带打得笔挺,坐在一个阔气的办公室里办公。死者们走进一扇门,来到他面前,参加面试,由他决定他们向上乘电梯还是向下。刘别谦,《Heavy Can Wait》,天堂可以等待,为犯过错误的可爱的好人们留着一扇专供迟到者出入的小门。

亨利·范迪夫不好意思地说,我这辈子别的没什么,就是特别喜欢女人,年轻女人,不是老女人。我把这辈子与女人的几件事说说,您看我往上还是往下。老实说,我觉得自己好像不大配到玛莎那里。

玛莎走后,我和爷爷追到肯萨斯梅布尔母牛农场,从窗户里往里看,壁炉旁坐着岳父大人,他靠一大群母牛发了财,在纽约的一幅巨型广告上,一头母牛面露微笑说,我叫梅布尔,我的肉质与众不同,任何一头正常的母牛都不会这样说。我的老丈人此刻正和一肚子月牙形蛋糕、一只烤鸭、一瓶葡萄酒一起坐在躺椅上打盹。那边坐着一个看起来很凶悍能干的女人,我的岳母,每天最大乐趣是早餐桌上独占早报。我可爱的小妻子正在阅读,且慢,那个坐着写字的人是谁?是我的表哥!他在这里干什么?

玛莎告诉我,我们完了,她偶然看到了一样东西后决定直接回肯萨斯,在火车上遇到了她的前未婚夫。她从手提袋里掏出一张支票,我一看坏了,我为别的女人买了两件珠宝,支票开给卡地亚公司,怎么被她看到呢?我真是太不小心了。面对玛莎清澈美丽的蓝眼睛,我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这么做。当然,我嘴里说的是如果卡地亚公司不承认这个可怕的错误,我将终生不买他们的珠宝。看得出,玛莎准备相信了。我的爷爷已把玛莎的全部衣服塞进了箱子,他兴高采烈地嚷着:啊!我一辈子都想和一个女人逃跑!终于实现了!您看,我们在结婚10周年纪念日前一天又一次私奔,感觉妙极了。

从那之后我过了一段安稳日子。20周年纪念日,我们到百老汇看戏,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孩从楼梯上走了下来,第二天我到她家拜访,在梳妆台上看到了我儿子的照片,我感到自己老了。我开价5000美元,她还到25,000。回到家我说:“亲爱的,我要告诉你一件事。”玛莎说:“是不是告诉我你不爱我了?”我说:“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们的儿子喜欢上了一个女演员,他不能与这号人交往。我们是不是该花一笔钱了断这件事?”“他自己的事,他自己会处理的,一切都因为他太年轻了。”玛莎一点都不着急,一边说,一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还笑,说完继续看书,不理我了。她来纽约25年了,还是肯萨斯乡下的小女孩,什么都不懂,这是我的玛莎天真可爱之处。我的儿子回来了,你猜他怎么说?他说:“爸爸,3个月前我疯狂地爱上了她。但几天前我发现自己不爱她了,就一走了之。”“什么!你吻过她了吗?”“当然,那又怎么样?你以为现在还是你们那个时代,男人吻过一个女人就必须娶她?”我想起那25,000。真的老了。

25周年结婚纪念日那天,我听到玛莎暗中给一个男人打电话,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我第一次吃醋了。看到我吃醋的样子,玛莎说,她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刚才她给医生打电话,如果每天吃3次药,每次吃5颗,我们就可以一起过金婚纪念日了。

玛莎只活了几个月。

60岁的男人,60岁的男人该过什么样的生活?从山上奔泻下来的激流变成平稳流淌的小溪,我很想坐在舒服的大椅子里读书,一本又一本,但眼睛用不上了,我想找个悦耳、可爱、年轻的声音为我朗读。我儿子说,你可以考虑找个50岁、51岁左右的女人。看来我将来的生活比较沉闷啊。

我常偷偷出去和年轻的女孩呆在一起,我的儿子说我看起来像个鬼。

70岁,我梦见一个年轻的女孩向我走来。我刚要迎过去,却听到一个声音说:“张开嘴”,我睁开眼一看,一个嘴唇涂得艳红的老女人正把温度计往我嘴里塞。我真气恼。我描述梦境,这个老女人根本不愿意听我唠叨,像偏执狂一样重复道:“张开嘴”,我生气地喊道:“走吧,走吧!叫个年轻的女孩来。”我睡着了,再醒来时发现他们都在哭泣,然后就到你这里来了。

亨利进了电梯,美国的阎王与他微笑握别,向开电梯的小伙计使了个眼色,电梯徐徐开往玛莎住着的地方,无疑那是天堂。

如果一个人必须早上6点出门,晚上8点才能到家,9点吃完晚饭,10点洗干净,这天他或者她还必须来点文化生活,我一定向他或者她推荐刘别谦。机智,幽默,风趣,迷人,优雅,神秘,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步棋怎么走。不,这么说不行,这么说你完全可以选择去睡觉,离明天出门混饭还剩8个小时,这点时间比金子还纯净。我得说出为了刘别谦压榨睡眠的充足理由。

人性的捉摸不定,深入到骨髓的势利、算计、与提防,随随便便就可以撒个小谎,但他们仍然天真、无助、可爱、可笑。刘别谦把这一切无与伦比地复活成无比有趣的对话和事件,犹如故乡和少年时代在费里尼那里无与伦比的复活。对,他专门捕捉人们交锋中最戏剧的一刹那,很多导演看他如同很多中国作家看待海明威,一遍遍看直到骨里肉里,仍无法偷到分毫。

此前我看过他的《天堂陷阱》(Trouble in Paradise)、《街角小店》(Shop Around the Corner),《天堂陷阱》谈一个男大盗与一个女大盗不打不相识,两个人扮做大管家扮做女秘书合起来去骗一个富婆;骗着骗着男管家爱上了富婆。《街角小店》发生在街边一间小杂货铺,男女主人公都在那里当店员,每天过着平凡的小人物生活,两人最大的生活乐趣都是对笔友倾吐心声,最后才发现意中人竟然是每天见面、互相嘲讽的杂货同事。一个我认真看过的日本导演,经常为了刘别谦逃学跑到电影院,他的电影里刘别谦的鬼魂若隐若现。对,小津安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