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童年生活:萧红的《呼兰河传》

文 / 薄荷

我的老家离那个叫呼兰河的县城不远,如果你看过《林海雪原》,你大致就能想像出我们那儿的冬天是什麽样子了:漫山遍野的雪,身板笔直的松树和杉树顺着山势起伏,仿佛凝结的绿色波浪;拙朴的房子像个披着羊皮袄的老实巴交的农人,抄着手站在雪窝里,烟囱里冒出来的炊烟还真像是他嘴里呼出的呵气呢;可我们大多数人并不会滑雪,地方不大,迈着两条腿,哪儿都能去了。

《呼兰河传》一开头,萧红就花了不少笔墨描写这天寒地冻的景象:大地冻裂了,几丈长的口子像恶鬼的嘴;风像小刀子一样割得人脸生疼;小狗冻得夜夜叫唤,哽哽的;马在路上跑着跑着就冒汗了,在冰天雪地里浑身冒起了白烟,竟是热气腾腾的了;卖豆腐的偶一不慎,把盛豆腐的方木盘贴在地上就拿不起来了,冻在地上了。

这种冷法儿,我是深有体会的。土豆如果不放进菜窖,会冻的跟石头一样硬。有一年,我的头上就挨了这麽一记土豆,立时起了一个鸡蛋大的包。为此,我弟的屁股没少受苦,当然,我妈的巴掌也肿得老高;大人一遍一遍地告诉不要湿手湿脚地乱摸水桶、锹、镰刀这些铁的物件,可一转眼,我弟就把舌头粘在锁头上了;家家户户房檐底下都挂着高低错落的冰凌,无聊的时候,用通炉子的铁钩把他们全敲下来,横七竖八落了一地,

然后就窜到别人家的房檐下干同样的勾当,乐此不疲。

呼兰河城里还有一个大泥坑。下雨的时候,里面常淹死猪、鸡、猫、狗。要是赶上旱天,又时不时地有车马陷进去。这给当地居民凭添了两样好处,按萧红的话说,那简直就可以算作是“福利”了。第一条:抬车抬马,半个城的人跟着忙活,非常热闹,而另半个城的人就可以站在坑边上说长道短,得以消遣;第二条,肉铺的老板经常有正当的理由卖便宜猪肉,说是刚淹死在坑里的,而老百姓也就乐得买个糊涂。要没这个坑撑着,

瘟猪肉卖得再贱,也没人敢买呀。吃坏肚子事小,主要是丢不起那个份儿。

不过,即便是在穷苦的东北小县城里,孩子们还是有很多乐趣的。看火烧云就是其一。萧红的描述亲切、生动,读起来好像寒夜里守着小火炉那样舒服、自在:

“晚饭一过,火烧云就上来了。照得小孩子的脸是红的。把大白狗变成红色的狗了。红公鸡就变成金的了。黑母鸡变成紫檀色的了。喂猪的老头子,往墙根上靠,他笑盈盈地看着他的两匹小白猪,变成小金猪了,他刚想说:‘他妈的,你们也变了……’他的旁边走来了一个乘凉的人,那人说:‘你老人家必要高寿,你老是金胡子了。”

而我最喜欢的,还是小萧红和祖父在花园里度过的那些快乐的夏天。东北的夏天短,也就格外金贵、格外的美。其实这花园里种得最多的还是蔬菜,玫瑰树只有一棵,樱桃树从来不开花,李子树就只能算是一根细木头桩子,倒是一株榆树长得遮天蔽日的,很是气派。但这园子里的小活物可样样都有,蜜蜂、蝴蝶、蚯蚓、蜻蜓、蚂蚱,还有一个小萧红,整天跟在祖父后面帮忙添乱瞎胡闹:祖父栽花,她就栽花;祖父拔草,她也拔草

;祖父下种,她就帮着用脚把土盖在菜种上,土没盖上,反把菜籽踢飞了;祖父铲地,她也拿个小锄头卖力的挥着,把韭菜当野草锄掉,把狗尾草当谷穗留下来了。

小萧红在这个园子玩得真开心。一会儿摘根黄瓜吃,一会儿又去捉蜻蜓;采一个倭瓜花芯,逮一只绿豆青的蚂蚱,用绳子拴了后腿,像人家溜狗一样牵着满园子转悠,过了大半天,回头一看,线头上就只拴着一条腿了。玩腻了,看祖父在浇地,就又夺过水瓢,舀个满瓢,用力往天上一扬,还扯直了嗓子喊,“下雨了,下雨了。”这祖孙二人,一个爱胡闹,一个又从来不恼,园子外种种的不如意,仿佛在这不大的园子里都抚平了,

而快乐像雨后的小白菜一样,破开土,撑起了一把水灵灵、绿盈盈的小伞:

“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个谎花,就开一个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若都不愿意,

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玉米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他若愿意长上天去,也没有人管。蝴蝶随意的飞,一会从墙头上飞来一对黄蝴蝶,一会又从墙头上飞走了一个白蝴蝶。它们是从谁家来的,又飞到谁家去?太阳也不知道这个。只是天空蓝悠悠的,又高又远。”

萧红的文字像夏日山间的溪水,有时欢快俏皮,溅湿你的裙脚后,折个弯又唱着跳着向前去了;有时清澈明亮,能看见虾在水底的石子上慢慢地爬,爬进浓密的水草中不见了,而细碎的阳光像无数的小精灵,朝着你的眼睛投来金色、银色的小标枪;有时溪水也会在某个荫凉的地方积成一个小小的潭,水波不兴,你可以在那里消磨一个下午,沉思,或者什麽也不去想,只是找块平坦的大青石打上一个盹儿…

那麽,就说好一个时间,相约去林子中的小溪吧。也许你会像我一样爱上这清亮亮的水,天热了或是心愁闷了,都会去溪边走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