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印象 /河东阳升
今天是父亲节<每年六月的第三个星期日>,谨以此文献给天下所有的父亲,祈愿安康快乐!
——题记
父亲拥有两个成份。
一个是地主,一个是贫农。
贫农成份使我免受了那个年代“黑五类”应当承受的不幸,并致使我有幸走出贫瘠的乡村,以至于拿助学金上学、当兵、参加工作并成为一名企业的管理者。
这个始料不及的命运变化是一场灾难造成的。
那场灾难使我差点饿死,而又是那场灾难成全了我以后的人生道路。
准确地说,父亲本就是贫农,甚或是雇农,因为在他衣食无靠、四处流浪的时候,被一个地主收养做了人家的儿子,所以从严格意义上讲,父亲被划定为贫农出身是再正确不过了。
可是收养我父亲的那个人,我叫爷爷,在国家“低标准、瓜菜代”最困难的年月,他为了自己活命,竟听信其弟弟的谗言,拆卖了老屋的全部木料,将父亲赶出家门。没办法,父亲带着一家人住进了生产队的牛棚。饿着肚子的人们,激愤难平,说这老地主就是心狠,遂将父亲的出身改为贫农。
谁知爷爷的弟弟一家又将爷爷赶出家门。这时的爷爷无房无钱,栖居在一个一张芦席大小的瓜棚里。
谁也说不清他每天吃什么,怎么吃。生产队的大食堂办不下去,已经散伙了,他打饭用的那只小黑瓷罐自然是失去用场了。
就是那年秋后,父亲农闲时,拖着单瘦的身子骨差不多只做一件事——在地里起早贪黑、叼空子挖坷垃,隔几天他就吩咐我去帮母亲码坷垃,说是不码起来会被雨水淋坏。坷垃跟炕上的枕头一样大,抱一块要费好大气力,而我尚还不到十岁年纪。我问父亲弄坷垃干啥,父亲烦躁地说:“少管,干你的活嗑!”
一天放学回到家里,母亲招呼我和她一起到老屋后面去。我一看,我与父母饿肚子流汗拉来的坷垃,变成了一孔住人的窑洞。窑洞里,炕洞门吐着火舌,炕面上水气蒸腾。母亲教给我烧炕的方法,然后说:“妈回嗑做饭嗑呢,好好烧,烧好了住呢。”
父亲来了,用手在炕上干了的地方摸一摸,面带笑容说:“嗯,好,好好烧。”他紧忙着窑里窑外做其它事,脸阴沉着不再说一句话。
我再一次来到老屋后面时,爷爷已经住在了窑洞里。爷爷看到我,便一脸赧色地招呼我,可我不想理他。在这之前母亲每次让我去瓜棚给爷爷送吃的,十有八次都是在父亲威逼下我才去的。父亲很少笑着说话,倘是瞪起眼睛来就更加令人可怕,我不得不从。但每次到瓜棚,我都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放下东西就走人。
有天晚上吃饭时,父亲猛不丁对我说:“你不要上学了,回队里劳动!”
我愕然不解。一家人也都吃了一惊。
父亲接着说:“你上学上得大小不懂,连爷爷都不会喊了,还上啥?”他恶恶地挖了我一眼。
第二天,我不敢去上学,母亲说:“快上嗑,学坏容易学好难,那好歹是你爷爷,在你大(父亲)正难心的时候收养了你大,人不能没有良心……”
自此以后,我就一直陪爷爷住在窑洞里。父亲说:“操心好你爷爷!”
在那个窑洞里,父亲不止一次地给爷爷掏取粪便;爷爷痛苦的呻吟声至今还能从我记忆地深处蹦跳出来;我还记得,我端着油灯为父亲照亮,父亲青黄的脸上豆大的汗珠跌落地下的情景。村子里有很多人因饿而亡,而我们一家,包括爷爷,不论怎么说总算活着熬了过来。
后来父亲在爷爷的窑洞旁边,又箍了两孔窑,那是我们的家;但我没有离开爷爷。上中学住校,周末回来仍是和爷爷住在一起。
当兵期间,父亲有一次信上说,“爷爷病重,时常念叨你”。我明白父亲的意思,专意给爷爷买了一身衣料,请假回家看爷爷。父亲没说什么,但他温和的态度告诉我,他对我的作为是满意的。
时隔不久,我复员有了工作,父亲找机会给我说了爷爷去世以及安葬的经过,这似乎是父亲与我交谈中说话最多的一次。
看得出,他很心安理得。
当年爷爷错失做人道德,将父亲及其我们推向死亡,而父亲却将爷爷从死亡线上一步步拉扯回来,仅此一点,用多少优美的语言来夸赞父亲,都会显得毫无光泽!
正因为如此,我常常想起父亲,又常常想写点关于父亲的什么而却又无法去写;我理不清到底应该写他什么。
今天是父亲节,我谨以此为记,然而却难述其生平之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