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何寄?却看黄花遍地》原文·曹伟明
江南五月,是油菜花的季节。那温暖的阳光,和煦的春风,碧蓝的天空,悠然的白云,把大地点缀成金黄的世界。这时,人们到原野里欣赏油菜花,可以自由地吮吸泥土的清新,放飞沉闷的心情。
记得我小时候,寄养在浙江河姆渡外婆家,每逢春天,田野上到处呈现出狂野而又奔放的金黄色。那纵横的阡陌,整齐的色块,加上嗡嗡作鸣、忙碌不停采花的蜜蜂,让人们在有声有色中,走进江南特有的诗情画意中。然而,这些都已成为历史。如今,要尽兴品赏油菜花开的景色,需要去江西婺源、云南罗平和陕西汉中等地,才能一饱眼福。
宋朝诗人杨万里道:“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花落未成阴。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深沉的大地,经过整个冬天的休整,油菜田里的塘鳢头鱼,啪啦啪啦活泛起来,它们随着油菜花开,逐渐丰满肥嫩。那时候的我,往往会卷起裤脚管,光着小脚丫,在田里拷浜斗,捕捉像“四鳃鲈”那样的“菜花鱼”,回家叫外婆烧雪菜鱼,那肉质鲜美的时令“菜花鱼”,是舌尖上的享受。
在外婆家,每一次相逢油菜花盛开,我总感觉到它的热情奔放,好似一位热恋中的村姑,率真朴实,自带光芒。然而,自然界也讲究一个度,若是奔放过了头,就会染上“油菜花”病,情绪亢奋,精神失调,由奔放有余直至发疯成癫、酿成悲剧。
置身于浓密而灿烂的油菜花海,我会静静地呼吸幽幽浓香,看油菜花们呢喃低语、温柔缠绵,激发出对生命的爱恋之情、对生活的创造热情和对春色的诗情画意。
油菜花开得正旺的时候,也是蜜蜂最忙碌的时候。它们的翅膀振动着田野上春天的波纹。一朵朵在阳光照射下的油菜花,露出纯真的笑脸,与它们拥吻,酝酿着一番甜蜜的事业。
菜花开,春正盛,放蜂人不失时机地追逐着花期;嘤嗡声中,更唤醒怀有乡愁和乡情的追梦人,欣赏油菜花铺开画卷的同时,感悟油菜花那生于灿烂、死于寂静的生命之道。
犹记一年菜花黄。那年我高中毕业,去了上海吴淞江畔的农村插队,了解到每到春季,江南农村都有观赏油菜花、领略春光的民间习俗。我插队劳动的乡村,是唐宋时期的青龙镇,耕读传家成为传统。早在宋朝米芾任青龙镇监时,曾举行过人才考试的选拔赛,吸引了不少有抱负的青年人。米芾选拔人才别出心裁,要以画达意,出的题目是“黄花如散金”。应考者都想当然以为黄花是菊花。一个考生画了篱笆,地上满是黄色菊花。另有考生画了花架,上面堆满一盆盆菊花。有的则画一座山,山坡上开遍黄色的野菊花……一位来自吴淞江畔的农村考生的画上,远处几间农舍,近处一片农田,有阡陌相通,一位农妇挑着一对粪桶担,站立在田岸上,周围全是金黄色的油菜花,全画简洁明快,黄花意象跃然而出。最后这幅画脱颖而出。因为,米芾出题所取,是晋朝吴淞江畔文人张翰“黄花遍地开”的诗意,这里的黄花特指油菜花,而非菊花。那些四体不勤的考生,往往只会想到菊花,而不知能够“当家”、富于“烟火气”、制造得出“金贵如油”的油菜花。
每当春日,人们欣赏和赞美油菜花,不单纯是它有铺天盖地、汹涌澎湃的气势,也不唯清香扑面、沁人肺腑。油菜花,出身平凡、洗尽铅华,却以一袭金黄、朴素简单的装扮,胜过那些姹紫嫣红。
昔日的油菜地,而今有些成了高楼大厦、公路大道,少见整片如花潮般的油菜花海,自然也少了春天的气势和审美情趣。
油菜花一年一年地黄,日子也就一年一年地过。
只是,浓浓的乡愁已走不进油菜花海了。年年岁岁,只是在春日的诱惑中,唤醒了我那失落在记忆长廊中的油菜花梦。它们承载着原乡情结,让我听到生命在歌唱,在盛放,在拔节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