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县·永远安静的“永安村”
我不喜欢解释它为“永远平安”,我喜欢把它看成“永远安静”;因为这个地方除了水就是茶,还有非常少的人。
我从出生、长大、工作和目前的住家都在台北县。虽然住了四十几年,但在离自己所住的新店车程不到十五分钟的地方,有一个特别的村子却始终陌生,因为到那里不容易,要坐船。这个村子有一个很好的名字,叫“永安村”,我不喜欢解释它为“永远平安”,我喜欢把它看成“永远安静”;因为这个地方除了水就是茶,还有非常少的人。
也许你不信,其实威尼斯离我们不远,就在台北郊区大约四十分钟的车程之外。原本以为可以永远平安的永安村,在一九八○年翡翠水库兴建之后,被水面分割成两个部分,北岸的永安村,还是和陆地相连成了半岛,而南岸的永安村就变成水库里的一个孤岛,永安村当下就变成台湾的“威尼斯”。
宽阔的水面变成这里的公路,船就成为这里的巴士。船像巴士一样照时间行驶,一站一站停,载阿妈去买菜、载阿公去聊天,也载小孩子去上学。也许你会问,那年轻人呢?村人的答案是在这样的地方,怎么留得住年轻人?坐船有好处,从来不必担心塞车,只担心晕船,以及万一干旱水浅时,船到不了他们的家怎么办?
早上七点二十分,第一班交通船准时载着南岸的小朋友到北岸的永安小学上课。船叔叔和小朋友都很熟,万一谁没搭上,他爬都会爬去岸上叫。我问小朋友:“这不是连逃课的机会也没有了?”小朋友睁大眼睛看着,好像在反问我说:“逃课?我们逃课做什么?我们跷去哪里?”七点三十分,交通船到达目的地,我们看到全台湾最美丽也最特别的制服:黄衣服、黄裤子、黄帽子,外加红色的救生衣。眼前我们好像看到一列小蛙人,不过他们自己说:“不是啦!像忍者龟,红色的忍者龟啦!”
永安小学是全村里唯一也是最高的学府,整个学校总共只有二十个人,七位老师,十三位同学。每天像升旗这种大场面,不但得全员出动,而且每个人还得身兼数职。十三位同学全都是乐队成员,其中有人要兼指挥,有人除口风琴之外,另外要加吹笛子。那谁唱歌?当然是老师和校长啰!说不定校长还要兼司仪喊口令。由于全校只有十三位同学,所以只能分成两个班:一、三、四年级成一班,叫“小豆豆”班,五、六年级叫“新甜”班。公布栏上有每个同学的自我介绍,包括星座、喜欢的颜色,以及崇拜的偶像等。
一年级今年只有一位学生,本来应该和二年级一起上课,但二年级没有人,老师怕她无聊,所以叫她和三、四年级的同学一起上课。我们到五、六年级的新甜班看他们上课,问五年级同学:“六年级同学上课时,你们做什么?”“听啊!”我们又问六年级的同学:“五年级上课的时候,你们做什么?”“啊!就听呀!”所以每种课程他们都得听两遍,今年听不懂的,明年还有机会,所以永安小学真是做到了知新兼温故,温故也知新。
打板球是永安小学最喜欢的课外活动。打球的时候,老师、学生大家一起来,连校长也不例外,因为人不够嘛!打球的时候,一年级的小朋友根本没有敌情观念,分不清敌我,只要得分的,她都非常高兴。两队投手都非常有人性,投给老师或高年级的,是最拿手的球路,投给中年级的,则是普通的下抛球,至于投给唯一的一年级同学,根本就是——滚球。
那一天刚好碰上学校的庆生活动,学校决定前往水库南岸的家长会长家庆祝。在出发前,小朋友又得穿上他们的救生衣,高年级的帮低年级的穿,老师帮学生穿,因为住在南岸的小朋友每天都要练习,所以身手自然也比老师熟练。
船慢慢开往南岸,忽然有人望着水底说:“啊!我们正经过我们的家耶!”原来他们的家是在地势较低的山谷里面,水库建好之后,就慢慢被水淹没了。“你们怎么还记得老家的位置呢?”“当然记得啊!水浅的时候,原本屋外的树、土地公庙,还有我们家的屋顶都还会露出来。”他们说:“我们的家,现在变成水的家,也变成鱼的家!”
翡翠水库供应大台北区的所有自来水,但大多数的人可能都不知道,离水最近的一群村民,反而没有机会享用这片原本是他们故乡的水源。因为目前居民不多,而且住处分散,埋设自来水管线的经费过于庞大,所以即便到今天,他们喝的仍是山泉水。村长(高炳煌先生)有些自嘲、有些埋怨和无奈的地说:“如果村民有些急症病痛,都要赶紧打电话叫‘水库管理局’赶快派船过来载,而我也要服务村民一直到医院就医,非常不方便,经常要延误两三小时就医时间。”除了看病困难之外,这里也没有邮差,没有商店,连最近的杂货店,也要一个半小时的路程。不过住这里也有优点,治安良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因为没有小偷愿意来,就是来了,也偷不到什么,不够工钱。
林姓两兄弟拥有永安村最大的茶园,十几岁做茶到现在,谈起茶园的经营与茶叶的制作,有掩不住的自信与狂热。问他制茶的技巧,他说:“一百个师父炒出来有一百种茶味,只要会香,任何方法都可以。”下山的时候,在另一处茶园遇到一位老伯伯,正在逐渐西斜的阳光下喷药,我们问他:“这些茶什么时候开始采?”“这些茶不能采了,是老茶树了,而且这里是管制区,再也不能翻种了。”“那你干吗还这么勤劳地除草、喷药?”“啊!种个不死罢了!”
努力耕种只为了不让它们死了,他是这么说的。他的话好像解决了我们所有的疑问,毕竟土地有他们的根,所以就有留下来的理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