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之属《排骨酥》

除夕前几天,我有空就逛市场备办年货,包括年夜饭固定会吃的佛跳墙、排骨酥、干贝、鲍鱼、鱼翅、卤猪脚、炸芋头、猪肚、鹌鹑蛋……排骨酥是地道的台湾酒家菜。

酒家菜起源于日本殖民统治时期,名声最显赫者当属“江山楼”,它备办日本皇太子裕仁来台的料理,乃奠定“皇室御用达”餐馆的地位,提供日本皇室成员来台必尝的菜色。酒家菜是特定时空下的产物,是台湾在殖民统治的时空下发展出来的。

一九二七年十二月十日起《台湾日日新报》连载二十三天“江山楼主人”讲述的“台湾料理の話”,乃酒家菜的重要文献,揭橥台湾特色,强调不同于一般中餐:

当然台湾料理当初是由大陆流传至台湾,然而之后由于受到台湾固有的风俗习惯、气候、材料等影响,逐渐增加本岛特色,现在已经充分占有其独特的地位。原本中菜本身具有因风土不同而容易产生变化的性质,即使采用同样材料,在不同的地区便有不同的菜名、烹调方式,调味料、容器都会发生变化,甚至有谚语说:“名厨的做法变化可喻为如同执政者的施政变化”,由此可见其变化之大。

酒家为了鼓励顾客多喝酒,菜肴遂多油炸物。台北“金蓬莱”即以酒家菜闻名,所有菜肴中我尤钟爱排骨酥,每次和朋友在那里吃饭都会点食,赞叹它腌制极佳,油炸得宜,一出现即香气逼人,肉汁饱满。

排骨酥外皮酥脆,嚼劲足,咬开来肉质鲜嫩多汁,确实以强烈的口感鼓励大家畅饮杯中物。材料多样,肋排、小排骨、梅花排都有人选用,我欢喜带一点肥的,口感较佳。做法大抵是:排骨剁小块,洗净,沥干水分,用酱油、米酒、蒜头、葱、砂糖、白胡椒粉、五香粉、油腌渍半天,沾裹番薯粉,并按压紧实。先用小火油炸,再转大火逼出油脂,深化排骨色泽。

另一种形式是汤品,东山“味珍饮食店”的排骨酥即以汤品名满江湖,由于是炖汤,腌制过程从简;老板每天自市场购进新鲜排骨,剁块,泡酱油、糖约二十分钟,掺番薯粉;油炸后加入调味汁,送进蒸笼炖两小时;有时会炖一整天,炖出排骨的浓郁。东山排骨酥和东山鸭头相互辉映,召唤南来北往的旅人,每桌食客例点排骨酥汤;就像台北人进了金蓬莱必点排骨酥。

炸好的排骨酥加入冬瓜,再一起送进蒸笼,腌料融入汤里,汤头呈褐色,鲜美又表现出清甘,滋味繁复。经过炸过又蒸复煮的工序,汤里的排骨酥几乎骨肉分离,肉轻偎着骨头,几乎无须动用到牙齿,软烂腴香,自动在嘴里化开,顺势滑进胃肠。

排骨酥汤加入面条即排骨酥面,在丰原庙东小吃街,陈清旺夫妇创设的“清水排骨面店”,狭仄的面店须抽取号码牌排队等候吃面,内用排右边,外带排左边;看店家动作敏捷有效率,背后须付出两代相传的技艺和劳动力:软排酥炸后,再分别装进小铝盅,入笼屉炖蒸数小时;快速烫熟油面,搁一些香菜和芹菜末,加入排骨酥汤即成。

等而下之者治排骨酥汤不免懒怠,误以为主要工序在蒸炖,遂便宜行事,排骨酥未腌透炸透,虚应故事般依赖煮的工序;这种汤加了再多的味精和白萝卜、芋头、冬瓜去炖,也不会想喝。

食油风暴后,重伤害台湾的餐饮业,然则吾人亦不宜妖魔化炸物。店家尤须慎选好油,勤于换油,老老实实去做,重建人们对台湾美食的信赖。

排骨酥自然是重口味,不必再蘸附上的胡椒盐,即有效讨好了人们的味蕾。这世界并不需要百般清淡,有时云淡风轻,有时浓油赤酱;钟鼎山林各有天性,就像哈姆雷特的犹豫,奥赛罗的猜疑嫉妒,麦克白的野心企图,在在丰富了人生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