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年猪》原文·任翔

腊月宰年猪是新年前的一件大事,年猪越大过年越有底气。除了专业养猪户外,一家也就养一头猪,但这头猪一定要养得肥肥的。腊月里庄户人家的猪食也都快吃完了,此时正是宰猪的时候,而剩余的猪食能坚持到除夕前的,就尽量坚持,因为这时候猪会长得比以往更快一些。宰猪迟是大人的骄傲,说明猪食足,主人家又沉得住气,却是孩子们的遗憾,他们盼着早点宰猪早点过年。

宰年猪的确是一项“大工程”,得好好准备一下。媳妇们提前一个晚上要担够五担水,借好一个大木梢(烫猪的木制容器),请好“屠家”,晒干许愿用的木香,盛猪血的洋瓷盆子,绑猪嘴的粗绳子,脱猪毛的石头,挂年猪的木梯子,盛肉用的大竹篮子。正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当然无需磨刀,“屠家”们有自己专门的一套行头。

第二天早上十点钟左右,东家的猪也叫,西家的猪也叫,满村子一片凄惨的嚎叫声。太阳的颜色似乎都变成了血色的红,好残忍的景象啊!喂猪就是为了过大年,女人们的心里也会难过,毕竟是亲自喂养了一年的活物啊!一年到头天天喂食,时间长了猪和人也有了感情,心里不愿宰,可又不得不宰。孩子们的心里也很忐忑,很害怕,藏在屋子里不敢出来,小猪们惺惺相惜,大概也知道这天要发生灾难,惊恐得发抖不止。宰猪前三天,人们不让猪进食,为的是肠肚里干净一点,及至宰猪的那天,被宰的猪饿得几乎不能动了,可怜的猪娃儿们哦!

开始宰猪了。“屠家”们一声令下,“拉!”。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扑上去,耳朵上拧的拧,尾巴上拉的拉,猪知道自己最后的一刻终于来了,拼命地挣扎,可经不住年轻人们的力气大,最终还是被平放在长凳子上,丝毫动弹不得。猪的嘴被绑住,牙齿紧咬着半截木棍儿,绝望地哼哼着。“屠家”嘴里抬着长刀子,大步上前,对准猪的咽喉,猛烈地扎去……一股腥味喷射而出,热热的猪血溅起浪花,打湿了东家手里葱绿的木香。好血腥的场面啊!猪就这样以“年猪”的名义为新年奉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猪终于平息了它的颤栗,一切复归于平静。“屠家”又一声令下,“添开水!”烫猪开始了!年轻人们拧住猪蹄,左三圈右三圈,沉下去,浮上来,死猪不怕开水烫,为了防止滚烫的开水把猪皮烫烂,还需要添半桶冷水,这样的转过几圈后,试一试猪毛是否被烫离了猪皮,如果真烫离了,就七手八脚地猛拔毛,拔不下的用尖棱的石头砸,用半片的瓦块儿刮,头部和蹄子部分的猪毛最是难拔,需要一根根地拔掉,实在拔不掉的年三十那天在火盆上烧红了铁钳烙。经过约莫一个半小时的折腾,猪毛终于褪尽,猪皮被刀子沾上水刮得白白净净,拔毛净身的工序终于完成了。

“屠家”的第三声命令下发。“挂猪!”年轻人们肩上搭件旧衣服,喊着“一二三”把猪抬起来,用铁钩把猪悬挂起来,“屠家”开始开膛剖肚,其他人可以松一口气了。“屠家”开膛后先看猪油厚不厚,如果猪油很厚,说明年猪肥壮,如果猪油只是薄薄的一层,说明这头猪受委屈了,最近几个月都没吃上好食。卸猪先卸“号圈儿”,就是猪脖子,这是猪身上最好吃的部分,猪的头颈分离后,猪头被挂起来,“号圈儿”和猪下水先下锅煮,为的是招待“屠家”和帮忙的小伙子们。小孩子们吹圆了猪尿泡玩耍,女人将猪胰子放好,准备做土制香皂,男东家到河里去洗猪肠子,因为女人还要煮肉炒菜,忙不过来,叫别人去洗洗不干净的,这是很费力气的。大肠小肠要分开,用洗衣粉洗三遍,用碱面洗三遍,洗衣粉和碱面混在一起洗三遍,每洗一遍都要在清水里摆一次,还要闻,还要吹,还要翻,直到颜色鲜亮,没有杂味儿,才可以胜利归来,否则要重洗,总不能连猪粪也吃了吧?

男人洗完猪肠子回来,肉也煮好了,菜也炒好了,荞面搓的肠肠儿香喷喷。大家一起涌上炕,吃肉喝酒,嘻嘻哈哈,酒足饭饱之后伸着懒腰离开。而东家还是闲不着,要和女人灌血肠儿。剁碎的葱花儿一盆,蒸熟的大米一盆,和着花花儿油抓进猪肠子里,灌完大肠后起蒸,再把小肠编织成小辫子,在开水里滚过几分钟后挂起来往干晾。收猪毛的贩子挨家挨户地吆喝,价钱合适就卖了。

头天晚上要送肉,一碗炖菜上头盖几片熟肉,孩子们分头给街坊邻居送,直至月上树梢。第二天早上又分头请客,请的都是长辈们,大家坐一会儿,喝点小酒,联络一下感情,长辈们高兴之余,给年轻的东家给点鼓励,你的日子推得还不错,祝愿来年交好运,发大财,日子一年更比一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