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久的时光被悠久的虚无吞并——读史铁生《记忆与印象》
悠久的时光被悠久的虚无吞并
——读史铁生《记忆与印象》
作者:天岚
偶然地撞上了地坛,是由于我一次偶然的迷路。然而,我决定停下来,进去看看,看看那里的剥落的红墙,苍劲的柏树,看看那里的曾在一篇文章里反复提及的荒芜和安静。
或者说那是一次错误的遭遇。虽然我看到的依然是史铁生笔下的地坛,如我的本愿,然而它已面目全非。我遭遇的是另外一些东西,而并非我想要的安静,并非虚无和生死同一。
这一奢侈的好梦是三年后的事情了。2004年,唐山。同样是偶然,但是这次我投入得彻底,因而这个“记忆与印象”的荒园,接纳的更多,给予我的也更多。
这是一个怎样追寻和迷惘的故事,怎样一个爱、苦恼、绝望而超脱的灵魂?我无力描述。一个人无缘无故地来了,被上帝抛到了这个世界上,打那时起就开始听听钟声,看看夕阳,撒撒娇,而后就夜行到一个心魂由衷所在的地方去了。之后,这个生而怯懦,禀性愚顽的孩子便远远站在那里,站在尘嚣稍息的夜的世界里,看生者的衰老,听梦者的诉说,和所有放弃了尘世角色的游魂,一同在夜的天空和旷野中揭开另一种戏剧。
这里必定有一个谜,如一种今人还尚不能破解的语言。这个谜残酷而诱人,谜面繁复而谜底亘古不变。或许这就是上帝设计的让人活下去的理由,而人本身处于理由之外。这是生之绝望,更是有别于生的另一种来抗拒绝望的存在。他说:“在命运混沌之点,人自然会忽略科学,向虚冥之中寄托一份虔敬的祈盼”。
“地坛的安静并非无声”,如同孤独并非与寂静相对。他们都有自己的声音,比如这里的祈盼,就是其中的一种。
我想正是这呢喃有声的祈盼,使他执拗于爱和童话的世界,使他以文字的方式开启了灵魂有所诉告的世界。“写作的零度即生命的起点,写作由之出发的地方即生命之固有的疑难,写作之终于的寻求,即灵魂最初的眺望”。始点和终点距离是如此的近,然而生命的弧即在其中张开,像铺在球体上的铁轨。中间的路途依然艰难,依然是生命的疑难、困惑、虚无和由之产生的恐惧和抗挣。这个过程,他所能做的除了像“人类以爱情的名义,自古而今相互寻找”之外,还有“笑遇荒诞”。向纯粹的生命索要意义,向残损而娇嫩的童话索要完美。
福克纳说,任何与时间为敌的行为都证明了人的软弱和愚蠢。抗挣注定以失败而告终,像悲剧在写下之前已是悲剧一样。荒诞依在,恐惧依在,惟独时间悄然前行。抗挣只是应用于生命天平的一种平衡方式。一端是生,一端是死。生因此没有急速滑向死,死也原地没有进犯。整个过程的意义在于,生死与观察者的距离得到了调整。“当一颗距离我们数十万光年的星星实际早已熄灭,它却正在我们的视野里度着它的青年时光”。
此外,祈盼的姿态是柔弱的。“柔弱是爱者的独信”,“是信者仰慕神恩的心情,静聆神命的姿态”。正是爱、同情、和怜悯以及由此产生的宗教般的信仰与宿命,使其祈盼有了韧性和刚度,有了活着的信念和告慰母亲的理由。祈盼的笔触也是自由而莽撞的。遭遇真诚,遭遇内心的阴暗,在此岸和彼岸的分裂中寻求完美,在生死的对立中亲近虚无和归一。同时也于繁事琐命之间自以为是地回归零度,防止伪劣的心魂流布。
“悠久的时光被悠久的虚无吞并/又以我生日的名义/卷土重来”。晚祈的钟声敲响了,只有他坐在轮椅上,疲若尘土,又精神抖擞。我知道,只有他清楚,在时间被忽略的存在之中,生死同一。此岸和彼岸遥遥相对,“不管浪活着,还是浪死了,都是水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