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缀时间的碎片》原文·郭春燕
缝缀时间的碎片
——徐嘉炀的水墨画
作者:郭春燕
回头看,时间散了一地,零落地铺在生命的角落里:这一段是春,那一截是秋;此一星花笑,彼一粒月静。时间如覆水,波光四溅,难成一掬,惟有艺术家凭着灵感和技艺,笔针墨线,将时间的碎片缝缀成了一件华衣,披上,便足以昂首步入一场精神盛宴。
徐嘉炀先生就是这样一位匠人,时间在他手下是烟波山水,是媚雅心情,其画自顾风前影,其意临去几回头,牵着你的目光,一步步,走进缤纷色彩,走进快意与妙感之中……
主题:万树桃花月满天
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树桃花月满天。(明·唐寅)
读画,如要入骨、入心,先要入眼。
徐嘉炀先生的画一入眼帘,心下沉积的朦胧的梦影就渐浮上来,幻成真实的印象,似万人丛中,遇见思念的那个人,“哦,原来你在这里!”是一种惊奇,是一份欢喜。
花、树、月、瀑、风、雪、霞、涛……挟着四季,涌入他的笔端,流入纸中,于是,古色古香的宣纸便风云际会、风光无限了。
徐嘉炀先生上世纪20年代生于北京,自幼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对写意水墨情有独钟,长期的艺术实践和早年海外求学的经历,使他能以西方文化的视角来参悟中国水墨画的精髓,挥洒笔墨,也挥散心情。
他的画入眼,山川沟壑、江海云天信手拈来,纸上铺陈,便漾出一种内敛的睿智,一种恣意的慧黠,朴拙中见真纯,繁复里显轻灵。风光入怀,就会扯出一缕缕或婉约或绮丽或富华的情愫。秋风霁海,深树飞瀑,皓月千里,鸢飞鱼跃,苍岩带斜阳,唐宋气韵,现时情怀,凝于纸墨中,晕在尺幅间,是心灵的感觉,是艺术的渴望,如他所言:“偶然间进入生命的感受已经变成没有生命的构图了,那种通体流动、玲珑剔透的感觉,已经了无痕迹。追忆随着时间的流逝会越来越模糊,只有艺术创作才能保留下生命飞逝的一点雪泥鸿爪……而真正的创作是内心世界深处的再现。”
他的画入骨,色彩斑斓,意象丰富,透过纷纭的世事表象,剔出一种对自然本原和内在精神的关注。在他的大量颇具前卫观念的实践性的作品中,泛着一股对人文情感、生存空间的审美取向的哲学思考。真意可捉,童心可鉴,撷景入画,携人入境。那一团团浓得化不开的颜色,那一抹抹扑不灭的欲望,跳出画幅,逼过来,撩人眼目,沉入腑底,是刻骨,也是难忘。
他的画入心,那云,那雾,那梅,那荷,那风,不知不觉间就潜进了身体里最柔软的那部分,胸中藏万壑,魂间有山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张爱玲谈情的这句话,在此时也有了别样的意味。步入山水,揣摩风雨,触着自然之灵韵,于是懂得,懂得沉默的语言,懂得绽放的情怀,而心底的忧郁和感伤从淋漓的笔下溢出,就是人性的慈悲,馨暖着芸芸众生。
“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树桃花月满天。”唐寅的诗疏狂率真,清超不羁,寓徐嘉炀的画境,有异曲同工之妙。中国画常以苍茫天地、高山流水、花草树木、烟霞雾霭来寄予自己最高精神追求,如品性、人格和情致。徐嘉炀的画禀承了这一文化传统,画的主题依然是古典的,山峰、丘壑、石林、冰河、秋月、波涛、曙光、瑞雪、泉瀑……落在纸上,一树的浪漫,一轮的诗意。而在画家的笔下,这主题又被抹上一层新意,观照人性、怜惜自然、追索生命等意义在他的画作里蓬蓬勃勃地洋溢着。
自然是无知无觉的,只因把人的万千心意放进去,就有了纷繁婉转的意味。一枚花瓣、一片光影就能撩起人的情思,全赖个人的禀赋和造化。
所幸徐嘉炀先生有着一双让人叹服的慧眼和灵心。
风格:袖手何妨闲处看
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宋·苏轼)
徐嘉炀先生一蓑烟雨,行走天涯,自在山水徜徉,切割下每一处心动的风景,粘贴在纸上,便是一幅幅生动的心情。
个性是艺术的生命,也是艺术家的生命。徐嘉炀先生久居香港,繁华下保持一种落寞心境,冷眼望尘,袖手闲看,笔墨风云之上氤氲出独特的艺术观,鲜活透澈,淋漓酣畅。他在中国传统水墨艺术研究的基础上,不泥古法,不拘形式,着力探索后现代社会人类潜在意识和多种文化现象。契合着徐嘉炀先生淡泊名利、虚怀若谷的天性,他的笔下凸现着一种对大自然真挚的爱恋和尊重,一种对人类生存状态深切的忧虑和叹息。
他说:“我的创作并非按照传统,没有留白,没有中锋,只是脑际灵光一闪的意念。当然如果没有大自然的养分,没有在传统笔墨打下扎实的基础,就算有多优美的景象,多宁静醉人的画面,相信也不能随心所欲的再现了。”
正是这种哲理性的艺术思维的律动,使徐嘉炀先生的作品散发着浓郁的本土文化气息,呈现着个性鲜明的后现代水墨的艺术样式,透射着富于哲理且让人耳目一新的色彩和笔墨架构,深深地感染着受众。
中国画坛的传统与现代之争经年不休,令艺术家举墨维艰。徐嘉炀先生则以意念、意境先声夺人,笔墨淋漓,衣袂飘飞,扬起的是一纸波澜、一尘超逸。“顺天道”、“法天意”,下笔思绪灵澈,落墨神采飞渡。“天人合一”的理想已然成为他一如既往的艺术追求和人文情怀。
他的画流动着鲜明的时代气息和强烈的现代感。他冥神思考于西方绘画艺术,他潜心思辨于中国传统的画理画论,终有所悟:艺术不只在艺术间存在,更交错其它的类别,允许艺术和俗物共存,允许艺术使用素材媒体的自由,允许矛盾对立的存在,允许挑战造成的破坏解构,更超越原有的表面思维,让机缘造就未发生的可能。
因此,他的水墨画,具有了新的审美角度与表达情绪手法。综合传统中国之笔墨架构及抽象意念,超越视觉上的平面限制,笔法随心所欲,相互为用,造形中求平衡,虚实相生,墨色层次变化丰富。画面既有中国传统文化的身影,又有现代社会新鲜的题材和眩目的色彩。他善于捕捉刹那间的美感气氛,掌握山林茂盛、层峦叠嶂的生动气韵。立在其画前,色彩的喧嚣、山水的气质便扑将而来,那一瞬的感觉,是刹那,也是永恒。
“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是风景,也是风情,还是风格。
他的作品犹如佳肴美馔,甫一出炉,便惊煞人眼,有活色生香之感,无寡淡轻薄之意。老夫而有思凡之心,老丈而有叫春之意,恨不得把箱底翻转,把酒窖踢破,徐嘉炀先生率性任意的天性,在纸墨间恣肆,在山水间狂奔。
所谓恬淡,所谓闲逸,所谓天真,不过如此罢。
色彩:淡妆浓抹总相宜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宋·苏轼)
色彩是一只鸟,载着灵感和情韵飞在纸天墨海之上。
读徐嘉炀先生的画,总觉得是徘徊在江南的风中。一树玉兰花怒放在天井中,一只红狐倏地穿过回廊,一座小桥迤逦地滑过湖面。天地间流溢着颜色的河,那红,那绿,那蓝,那粉,那黄,就一脉脉地漫进心里。那颜色不是夺人的霸道的恣肆的,而是幽静的清雅的空蒙的,细致地钩沉出梦的幻影,别致地续补着旧时故事。
《风的季节》中芦苇在风中荡着浅黄淡粉的涟漪;《开花时节》里郁绿青丛之间参差着点点红晕;《秋月》内黑色的夜游动着昏黄的月;《红梅山谷》中隐约依稀的梅萼星缀着蓝色的山谷;《睡莲》是姹紫色的睡莲幽怨地浮在似黑似黄的湖面上。颜色在他手上,被揉成了丝缕的情和欲,涂在纸上,抹在心底。
于是,读画人就会穿行在典丽考究的汉赋中,踩在忧郁婉转的二胡琴音上,用纤长细白的手指抚摸着绵软光滑的盛唐丝绸,是沉缅在昨天的想象里,也是沉溺于今日的空茫中。那是一种暗地妖娆的凝眸,也是一种华丽转身的谢幕,是浪漫,是惊奇,更是感动。
色彩是绘画的语言,它“最终地打开感觉的阀门”。山林的皴染,流云的蔓延,花月的漫点,泉瀑的铺张,都显示了徐嘉炀先生看似随心所欲却点墨用意的运色功力。
色彩是繁复绵密的,心思却是简约淡泊的。
对自然的谦和与亲近从他的行色用墨便见其度。由此也体现了后现代艺术对自然的尊重,对多元文化形态的重视,对当下生存现状的关怀。现代科技文明导致了工具理性的畸形民展与人文精神传统的萎缩,高消费、高发展、向自然的无限索取造成了人类生物圈的破坏、生态失衡、环境污染、人的异化等后果。艺术对于沉于俗世而不能自拔的人类,无疑是一种救赎和解放。因此,徐嘉炀先生的画也是通过色彩张扬了这一理念,是审慎的态度,也是担道的责任。
美人本色,天生丽质,若淡妆,则素雅,若浓饰,亦华贵。其实,徐嘉炀先生的画也是这样,淡处着墨,浓时用彩,应和着画的情境,山中岁月,海上心情,就如此地被浓淡相宜地描摹出来。
徐嘉炀先生就是一位为自然美容的化妆师,轻灵而飘逸。
故事,可写成闲话;风景,亦可淋成水墨。端在有一双不倦的脚和一颗不输的心。时间的碎片在他的手上被织缀成一件华裳,荡着不绝的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