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下个星期六
他们都围坐在早餐桌旁:阿伦姨夫在看报纸,他妻子拿着她姐姐,也就是汤姆的母亲写来的一封长信,汤姆自己则在看彼得给他的来信。汤姆看信时将一只手挡在上面,以免有人──哪怕只是不经意地──偷看了去。
亲爱的汤姆:
留神!妈妈在给格温姨妈写信,说你可以在这个周末回家,这次你真的要动身了。我想妈妈会说,你必须回家是因为我非常想你,其实我并不希望你离开那里。我喜欢你信里写的所有的事情。再跟我讲讲吧。真希望我也能去那儿,但爸爸妈妈不同意。
希望我们有更多的树,有一条离得很近的小河,还有一堵高高的墙。真希望我能在那儿。
你的 彼得
汤姆叹了口气,他真想让彼得实现他的愿望,哪怕只实现一点点。汤姆重又看了看信的开头:“留神!”可是小孩子怎么能违抗大人,尤其是父母为他们做出的决定呢?“这个周末你就要回家”,今天是──汤姆看了看阿伦姨夫手里那张报纸的最上面──今天是星期二。他猜想他们会建议他星期六或星期天动身。
格温姨妈放下手里的信,朝汤姆露出一个悲哀的微笑。“唉,汤姆,我们很快就要真的跟你告别了。”
“什么时候?”汤姆生硬地问。
“星期六。星期六早晨有一趟减价的火车,你妈妈说你现在过了隔离期,可以乘火车了。”
“下个星期六?”汤姆说,“这么快?”
姨夫突然说道:“我们会想念你的,汤姆。”接着,他似乎为自己说出这种话而感到吃惊──甚至懊恼。
格温姨妈说:“你爸爸妈妈专门向你问好,汤姆,他们盼望能够早日再见到你。你妈妈说,彼得一直非常想念你。你不在家,彼得整天没精打采,胡思乱想。他需要你。我们不能指望再把你留在这儿了──除非我们收养你。”
汤姆想,如果他们收养了他,他就能留在这里,但另一方面,他就再也不能跟自己的家人在一起了:他的妈妈,爸爸,彼得……
汤姆感到胸口一阵发紧,好像那里被挤得要裂开一般。他从心底里渴望两样不同的东西:他想要爸爸、妈妈、彼得和他的家──他真的非常想要他们;而另一方面,他又想要他的花园。
“如果你们收养我。”汤姆慢慢地、非常痛苦地说。
“我只是开个玩笑,汤姆。”姨妈说,她想消除汤姆的胡思乱想。
她在某种程度上做到了这点,汤姆实际上并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家庭,成为基特森家的孩子。可是,眼下情况危急,必须想出一个紧急措施。他从彼得的信里和姨妈刚才说话的口气里知道,他再也没有希望继续待在这儿了──延期,感冒,甚至收养,这些统统都不管用了。他们说星期六早晨,那就是星期六早晨。
下个星期六……
“说不定,”姨妈还在说道,“明年暑假你还会再来,跟我们一起住一段时间。”
汤姆没有办法回答她或向她表示感谢,因为明年太遥远了,而此时此刻,当他想到很快就要离开了,心里感觉到难受极了──太难受了,简直可以说他的心都要碎了。
整个那天上午:汤姆似乎一直听见老爷钟滴答滴答响个不停,一分钟接一分钟,星期六离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真讨厌老爷钟这么做。可是他接着又想到,就在今天夜里,哈蒂把钟盘的门打开之后,老爷钟的秘密就露出来了。那个秘密会是什么呢,汤姆一点儿也猜不出来。但是他不知怎地觉得这个秘密非常重要,他发现自己对它抱有一种模糊的希望──他唯一的希望。为了这个,他巴望时间快快过去,夜晚早点到来。从现在到夜里,时间显得这样漫长;而从现在到星期六,时间又是这样短暂。
那天下午,汤姆给彼得写信谈到花园时,心中隐隐地怀着一种希望,但自己并没有感觉到。他答应明天再写更多的内容。为了摆脱老爷钟的滴答声,汤姆跟姨妈一起出去散步。他问姨妈附近是不是有一条小河,姨妈说好像是有,她可以帮他找到。他们在小巷子里穿来穿去,七拐八拐,最后汤姆完全失去了方向。他们来到一座小桥前。
“这就是你要的河,汤姆!”格温姨妈得意地说。
一定就是这条河了,不过它看上去不像汤姆从哈蒂窗口看到的那条河,也不像他和哈蒂穿过花园树篱那边的草地曾经到过的那条河。眼前这条河不再顺着草地边缘流淌:它一边是一户户人家的后花园,另一边是一条柏油小路。
小桥边有个人在钓鱼,格温姨妈大声问他:“你钓到鱼了吗?”
“这儿一条鱼也没有。”那人没好气地回答。他站在一块告示旁边,告示上写着:“警告。市政会规定,行人若在此游泳、玩水或淌水,后果自负。经证实,这片水域严重污染,不适合做上述用途。”
“什么是污染?”汤姆问。
“我认为,它的意思是河水不再干净卫生,”格温姨妈说,“这都是因为周围建了这么多住房和工厂。我想──工厂把一些可怕的脏东西都倒进了河里。”
汤姆望着河水:看上去倒并不很脏,但是他看见水面下的水草不再是细细的、绿绿的、闪闪发亮,而是裹着一层黄褐色的、暗淡的绒毛。周围也没有鹅,没有其他水鸟。看样子河里也不可能有鱼。另一方面,河床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许多碎玻璃、破陶器和空罐头。
“别的地方也不能游泳或淌水吗?”汤姆问。
“卡斯尔福德有游泳场。你知道,这条河一直流到卡斯尔福德。”
“流到卡斯尔福德、伊利、金斯林和大海。”汤姆说。
“哎呀,对呀,汤姆,”姨妈非常吃惊地说,“你是怎么知道这点儿地理知识的?”
“有人告诉我的。”汤姆不肯多说,“请问,现在几点了?”
“快四点了。”
就这么多?
再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可看了,他们慢慢地走回家。一进大房子的正门,汤姆就听见了老爷钟的滴答声。它会滴答滴答地一直走到睡觉时间,从这点来讲,时间是汤姆的朋友;可是在那之后,它又会滴答滴答地一直走到星期六,从这点来讲,时间是汤姆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