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 爸爸你不知道
爸爸就被我的班主任苑老师专门找了去,为了我的大耳朵。
苑老师单眼皮,圆脸蛋,好脾气,和我一样最喜欢S.H.E里的头发短短鼻子圆圆声音亮亮的ELLA。可是,她被我的一个怪毛病弄得有点惨。
上课的时候,只要我这边稍稍有点风吹草动,比如下巴发抖,抽抽脖子,摇摇肩膀,她就救火队员一样奋勇扑过来叫着:“雀斑,吸气,用力吸气,忍住,忍住!”一边捂住我嘴巴,一边拉着我飞快地撤离教室。
可怜的苑老师大概是不能忍受长期的神经紧张了,于是把我爸爸找来亮黄牌了。
“刘恋同学经常在课堂上无缘无故地大笑,我越批评她笑得越厉害,而且、而且很快直接传染给其他同学,全班同学都跟着她哈哈哈笑。我呀,我都没法上课啦,其他老师也一样呀!”苑老师说着说着脸红了。
她不好意思承认,每次第一个被我传染的就是她。
“小姑娘喜欢笑啊哭啊挺正常的,可是,可是如果过度地喜欢笑,过度到控制不住,不管时间、地点、场合,都要那么那么很热烈很热烈地爆发一下……”苑老师看看远远站在门边的我,声音突然一下子轻下来,“刘恋爸爸,我有一个建议,不知道合不合适。我建议你呀……”
接下来的话我听不见啦,因为苑老师把凳子往前一拖,居然当着我的面和爸爸咬起耳朵来!
爸爸一下一下点头,慢慢地、沉沉地点头。
我很想知道苑老师对爸爸最后说的是什么话,可我的大耳朵也有不灵的时候,就是对气流一样的声音分辨不清。
爸爸和我一起回家。一路上都有人回头看我们父女俩。我和大耳朵爸爸一样,只要一耷拉脑袋,耳朵跟着也耷拉下来啦。
“雀斑啊,大家上课上得好好的,你到底为什么笑个没完呀?”回到家,爸爸耐心地等我拉好大便,轻轻快快从卫生间出来,才问我。
“因为我听见好多特别的声音,都很好笑。”
“喔,比如……”爸爸坐下来,高个子的爸爸这样就能和我眼睛看着眼睛说话。
我也“喔”了一声,马上报出一串来:“比如偷偷打哈欠啊打嗝啊玩口水呀,比如肚子饿得咕咕叫呀。
“爸爸你不知道,中午放学前最后一节课,全班所有人肚子里的咕噜声就一起开始大合唱啦,特别特别壮观!”
“爸爸你不知道,细声细气的小姑娘咕噜起来粗声粗气的,体积最大的男生咕噜起来细声细气的。”
“爸爸你不知道,要是你正好听到那些人对不上号的声音,忍不住偷笑了,恰巧老师又点你站起来回答问题,你回答错了,老师批评你‘牛头不对马嘴’,想想,可不正是牛头不对马嘴吗?哎哟哎哟,偷笑马上就变成咯咯笑啦。”
“爸爸你不知道,老师也会发出怪声音噢,比如,比如苑老师也会放PP,她躲在讲台后面也没用。哎哟哎哟,我照样能听到……”
我很快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点办法也没有,我的大耳朵实在太灵敏。比起其他同学来,我就像一只猎狗跑进了木知木觉的羊群。
尤其上课时,我的大耳朵总能清清楚楚捕捉到谁在啵啵啵玩口水像一连串省略号,谁的哈欠像逗号一样不断不断地跳出来,还有苑老师在一阵轻轻的颤抖后在讲台后面悄悄放一个小顿号一样局促的屁……我就憋不住笑啦,笑声像粗壮的惊叹号,搅乱了安静的课堂。
笑着笑着,我不笑了。爸爸稳稳地坐在那里看着我,一点也没被我传染上的样子。
“爸爸你不觉得好笑吗?”
“一点也不!”爸爸的脸很严肃,“雀斑,你不觉得那样有点不尊重老师和同学吗?”
“所以老师问我为什么笑,我就是不说出来。说出来,苑老师多没面子呀。”
“那也不能想笑就笑,影响大家呀。”
“我忍不住!”
“雀斑要是忍不住,就趴在桌子上偷偷笑。我们先做到忍住不发出声音行不行?”爸爸用商量加恳求的语气说。
“噢,”我发出怪叫声,“反正我拉大便的时候一定会放PP的。同样的道理,不是忍住不忍住的问题。”
“刘恋!”爸爸真的要生气了。
他发火的前兆就是连名带姓大声喊我。
“我有试过啊,”我赶紧说,“还钻到课桌底下去呢,可是钻到那里听得更清楚啦。我就是蹲在那里的时候,恰好听见苑老师在放PP。”
爸爸摆出耐心讲道理的样子:“雀斑,爸爸平时也会听到你说的那些声音。爸爸公司里有个伯伯,中午休息时打呼噜,声音还像老虎叫呢。可爸爸不笑,别的同事也都忍住不笑,因为爸爸把它们当成很平常的声音,人人都会发出的声音。雀斑,下回你的大耳朵再听到那些声音,你就对自己说,这太平常啦,一点也不奇怪,一点也不好笑!”
爸爸鼻子里哼了哼,一边做出不屑一顾的样子,“只要你做到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就越来越容易啦,就越来越能憋住自己想笑的冲动和念头。直到有一天,你真的觉得它们太平常啦,然后它们就汇入声音的海洋中,再也不会跳出来,老来挠你痒痒啦。”
“我做不到!”
雀灵说大便憋久了要便秘,如果老是憋住不笑,我的雀斑也会忘记怎么跳舞,变成愁眉苦脸的霉点点。
我赌气说:“干脆爸爸把我的大耳朵收走好啦!”
爸爸拉长了面孔。爸爸生气的时候拉长声音,发愁时拉长面孔,像雀灵外婆家灶头上挂着的刷锅的老丝瓜络。
我受不了爸爸那种表情,比骂我还让我难受。
“好吧,”爸爸努力撑开脸,微笑着说,“只要我的雀斑开心就成!”
他的大手掌轮流抚摸着我鼻子左边和右边的雀斑,眼睛好像在说:“要是你们光跳舞不唱歌该多好呀!”
“好吧,”我也在心里暗暗地说,“就让我做没耳朵的小姑娘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