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 米老鼠大耳套小姑娘
第二天,教室里多了一个戴着粉红米老鼠大耳套的小姑娘。
整个上午,我嘴巴抿得紧紧的,下巴都没抖一下。周围变得静悄悄的,我就像一条鱼缸里的鱼。
圆圆脸的苑老师一直一直盯着我看,好像我是一颗定时炸弹的那股紧张劲没了,可那一眼又一眼的,还是写满了担心。
终于,她走过来,嘴巴一撅一合,好像在叫:“雀斑,雀斑!”
我一动不动。我终于做了一个小聋子。
“刘恋!”她大叫一声,终于有一丝声音奋力钻进了我的耳朵。
“啊?”我一副耳背的样子。
“摘下来,好吗?”她对着我耳朵喊。
额头上的汗淌下来啦,可是我坚决摇头。
“你连课也不听了吗?”
想起爸爸拉长的面孔上一点办法也没有的那种呆得发苦的表情,我点头,更坚决地点头!
“你这样,还会影响别的同学呀!”
我这才注意到班里的同学都闷闷不乐的样子,好像很久没有放风的一群小麻雀。
“大热天的,听老师的话噢,我给你摘下来。”苑老师一边好声好气地说着,一边动手。
她摘下米老鼠大耳套,发现里面第二层带海绵套的黑色耳塞。
“哟,还里二层外二层的呀!”苑老师笑嘻嘻的,嘴巴里啧啧啧的,“这么热的天,小傻瓜,你要捂痱子呀?”
等她拔出黑色耳塞,忽然定住,傻了一样:“雀斑,你这是塞的什么啊?”
苑老师开始掏最后一层,她再也笑不出来了。
嘿嘿,我在家找来两个酒瓶塞,软木的,隔音效果一流。
可是,就像打开酒瓶要用开瓶器一样,我的耳朵也被塞得紧紧的。苑老师好不容易弄出塞得比较松一点的左耳朵里的塞子,右耳朵里的塞子却纹丝不动。她又想使劲又怕弄疼我,急得满头大汗。
“刘恋!你以后想笑就笑吧,老师、老师,再也不管你啦!”她转身,跺着脚跑开啦,“我去找医务室老师!”
咯噔咯噔咯噔……
“苑老师!”发达的左耳朵马上发挥作用,我冲着她背影喊,“你先去修鞋吧。你左脚掉了一个鞋钉!”
咯噔咯噔咯噔……那声音,听起来就像跛子走路一样,真难听。
医务室的老师也束手无策。我的右耳朵给她弄得好疼,终于忍不住哭起来,脸色难看。原来,耳朵缺氧也很难受呀。
校长一着急,把救护车喊来了,爸爸也十万火急赶到医院。
医生叔叔真神奇,一手举着镜子一手拿着一支特别细巧的电筒照呀照,然后不慌不忙在一堆特别的器具里挑了一样,三弄两弄,有一些小屑屑落下来。我觉得密封在耳朵里的软木塞卸开了一条缝。
然后,医生叔叔借着一股巧劲,而不是医务室老师那样的蛮劲,只听见噗的一声,多么美妙的声音,顿时云开啦雾散啦,耳塞被弄出来啦。
“哈!”
“喔!”
“嗯啊!”
“咳呀……”
大人们松了一大口气的声音也是各式各样的。
“给我!”我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
那个耳塞放在我手上,轻飘飘的。
我教训着它:“小样!出来了吧?哈哈哈!”
爸爸、校长和苑老师看着我,好像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刘恋爸爸,你可以考虑一下苑老师的建议……”临走的时候,校长把爸爸拉到一边,悄悄地说。
这句话被我听得清清楚楚。只是,苑老师的建议具体有些什么内容,我没听见。
爸爸在医院大厅站了一会,大手掌轮流抚摸着我鼻子两边的雀斑。他从来没有这么用力过。在我变成大红的雀斑以前,爸爸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蹲下来,双手捏住我的胳膊,努力用轻快的口吻说:“雀斑,爸爸接下来再带你去见一个医生阿姨好不好?”
“我耳朵不疼了呀,头也不疼啦,哪里都不疼啦!”
“可是爸爸的心还在疼呢。”
“喔,”我摸摸爸爸的心口,“那个女医生能看好爸爸的心疼吗?”
“能!”爸爸肯定地看着我说,“只要雀斑愿意和爸爸一起去。”
“那她比拔耳塞的医生叔叔还厉害吗?”
“当然。耳塞是看得见的,那个阿姨能把堵在心里的刺拔出来!”
我耳边立刻响起那轻轻巧巧的、美妙的噗的一声,爽快地拉起爸爸说:“我们找她去!”
拐进一条安静的走廊,走进一间浅蓝色的房间,门口挂牌上的几个字我个个认识——儿童心理咨询科。
第一眼看见那个瘦瘦的女医生,觉得她化的妆好浓。她向我走过来的时候,我都能听到粉噗哧噗哧掉下来的声音呢。
瘦瘦的女医生先不说话,用细细研究的眼神看了我好久,好像我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道数学题,甚至,一个标本。
我翻翻眼皮,看看她,也不说话。
气氛不太友好哦。
我觉得我和她更像拳击台上的两个对手,在开打以前互相打量,不出声地在那里对峙着。
嗯,就先用眼睛较量一番好了,反正打死我也不先开口和她说话。呵呵,别以为她随便就能看透一个十岁小姑娘。
“你好,小姑娘!”她终于先开口了。
说话的时候,她摸摸我的脸。她的手很软很滑,却是冰凉的丝绸的感觉。
“我很好!特别好!最最好!”我把头扭开去,嚷道。
“呵呵,好可爱的雀斑呀!”她突然笑起来,笑容像是粘上去的,连声音也像漂在清汤上的几点油星。
真正的笑是要从心底里由衷地流出来的,不是吗?我的大耳朵很灵的,真笑假笑,一听就听出来了。
“阿姨考考你。你知道雀斑为什么叫雀斑吗?”
这个我倒不知道,于是稍稍竖起了大耳朵。
“嗯,见过麻雀蛋吗?要是你见过的话,就会知道为什么脸上的斑叫雀斑了。麻雀蛋上面的小斑点的颜色呀,和你脸上雀斑的颜色是一模一样的……”
“麻雀丑死啦!”我马上打断她,“它下的蛋不是丑蛋就是坏蛋。别让我见到,见到我当场一脚踢开,让它滚蛋!”
“刘恋!”爸爸叫起来。
女医生闭了嘴,粘着的笑容也掉下来啦。
连连碰了几次壁,她说要先和爸爸聊聊。
我走出门来,垂着脑袋坐在走廊的长椅子上,听到一颗一颗眼泪跌到手背上的声音,啪嗒,啪嗒……
我终于知道那天苑老师给爸爸咬着耳朵说的建议啦。现在,不仅老师和校长,连爸爸也觉得我是那种“有病”的孩子啦。
我听见房间里,那个女医生嘴皮间翻出一串诊断:“引发刘恋一系列症状的主要原因在于母爱缺损。因为缺乏完整的家庭情感,尤其是母性关爱,所以她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以异常方式引人注目……你可以带她来进行‘离异创伤治疗’……”
这些狗屁不通的话灌进了爸爸的大耳朵了。晚上,爸爸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最后,他让我在大耳朵奶奶和雀斑外婆雀灵之间做二选一的选择题,选一个来和我们一起生活。
我一秒钟也不犹豫,圈定了雀灵外婆。
我很亲密地捏着我的大耳朵,笑容满面地睡着啦。
感谢我的大耳朵,让我因祸得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