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9 最多做一个牙酸姐姐
那天回到家，我情绪不太好，保保好像也一直不高兴，因为他一个劲地咬着下嘴唇。我抱着他到阳台上玩。
保保如果不高兴了，不会哇哇叫，而是用上嘴唇去咬下嘴唇。呵呵，也许还不能叫咬，因为他还是没长牙齿的小毛头。
他“咬”得实在太紧了，过了好大一会，我很担心保保会不会喘不过气来，就试着将自己的手指轻轻伸进他的嘴巴里。咦，什么呀，硬邦邦的？
我稍微用力，保保张开了嘴巴。哎呀，我发现一颗可爱的小牙牙破土而出啦，白白的，像玉一样。
我一路叫着“保保长牙齿啦保保长牙齿啦”，像只小喜鹊一样跳进屋子。
爸爸妈妈像听到了天大的喜讯，轮流抱过保保，小心翼翼扒开保保嫩嫩的小嘴唇。
“哎哟妈呀！”爸爸惊喜地大叫。
“乖乖咙地咚！”妈妈拍拍胸口，一块石头落地的样子，“我查了书，上面说孩子四个月到七个月之间长牙是正常的。我还嘀咕，保保怎么还不长牙齿？现在，终于长出来啦！”
“瞎着急，我们保保会不正常吗？”爸爸得意洋洋地把保保举过头顶，“今天离七个月还有一星期呢！”
喔，爸爸的记性真好啊！
可是，今天是点点班级开家长会的日子。上一个星期我就告诉爸爸了，爸爸压根没去。是不是压根给忘了？
晚上，爸爸妈妈把家里所有的吊灯、壁灯都打开了了，客厅亮得像大白天一样。就这样，爸爸还嫌光线不够亮，看不清保保那颗小牙齿的每一个细节。
他又翻出了放大镜，蹲在保保的小床前，眼巴巴地求着：“乖保保，嘴巴张大，再张大，让爸爸好好看看你的第一颗小牙齿！轮廓线多好啊，颜色也好 玉白玉白的。”
“真漂亮呀！”妈妈也凑过去，入迷地透过放大镜看呀看，“真像一粒小玉米。”
“以后，这里，那里，会一颗一颗冒出来，长成一排，长成上下两排！”爸爸指指点点，胸有成竹。
“嗯，那时候，我们就可以把全世界的好吃东西都拿给保保吃啦!”妈妈更是一脸向往和幸福。
呵呵，明白的人知道他们不过是在看一颗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小小牙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在他们在看整个宇宙呢！
那么，我这个发现保保第一颗牙齿的姐姐呢，是宇宙之外的另一颗小星球吧？至少这一刻是这样的吧。
“点点，”爸爸好像这才想起我已经在一旁站了很久了，“你说，我们保保将来当什么好？”
真是跳跃式思维啊！才长第一颗牙齿，就想到将来保保要做什么样的工作了。
“当警察。”我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在我的脑海里，小男孩总是和警察这样的字眼联系在一起的。
“当警察很累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没有休息日。”妈妈已经开始心疼了。
“那就当老师吧，可以放寒假和暑假！”爸爸也来了灵感。
“不好，我想让点点当老师。”原来不光是我，连妈妈的脑海里，也有小女孩总是和老师这样的字眼联系在一起的想法啊！
我蹲下来，拿过爸爸的放大镜，闭上左眼，用视力更好的右眼，透过放大镜去看保保嘴巴里冒出的那颗白点点。白点点在放大镜里果真很壮观，明晃晃的一片占满了我的整个视野。
“喔，”我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保保当牙医怎么样？”
“嗯……”妈妈沉吟了一会，露出满意的笑容，“牙医比一般的医生要好，又干净又体面，还能轮着休息，而且很少有急诊的。而且，将来还能找到漂亮的女孩做女朋友！”
妈妈这么说，可能是因为受了韩剧的影响吧。在韩国，牙医是特别受人尊重的职业。有几个电视剧里的白马王子，就是做牙医的。
“我们一致通过啦！”爸爸摇摇保保的小手，“你就去当牙医吧！等爸爸妈妈老了呀，保保就给我们装上最漂亮最坚固的假牙齿。爸爸妈妈就指望你了噢！”
为什么就指望保保呀？在爸爸妈妈心里，我和保保还是有区别的吧，所以不经意就流露出来啦。
听到爸爸最后一句话，我心里酸酸的。不，牙齿酸酸的。
晚上，我有点睡不着。与其说睡不着，不如说是睡不踏实，是一种觉得要失去什么的慌张感觉。我一骨碌爬起来，穿上了拖鞋。我要去找妈妈。我知道妈妈要照顾保保，我不贪心，我只要妈妈抱我一下。抱我一下，我就好了，就不慌张了，就会好好睡着了。
轻轻走到妈妈的房门外，刚要推门，我忽然站住了。
我听见妈妈的声音，满满的怜爱，满满的喜悦：“保保啊，妈妈最最宝贝的保保，今天是你长第一颗牙齿的日子，是特别值得纪念的日子。妈妈决定念一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我听到翻动书页沙沙的声音，在静静的夜里，听起来，比美好还美好。
《牙痛姑妈》，安徒生。”妈妈清清嗓子，像课堂上认真朗读课文的小学生，从标题开始，一个字一个地字，念得那么虔诚，那么认真。
小时候，姨妈给我糖果吃。我的牙承受住了，并没有龋坏；现在我长大了，成了大学生，她还拿甜东西来惯我，并且说我是一个诗人。
她还记得我长第一颗牙齿时，全家人都很高兴。
第一颗牙齿！这颗幼稚的牙齿，像一滴晶亮的牛奶，它叫乳齿。
“啧啧，”妈妈自言自语地赞美起来，“安徒生就是安徒生，一滴晶亮的牛奶。不过妈妈说得也很形象呀，我们保保的第一颗牙齿像玉米粒。不过，妈妈还是觉得保保的牙齿像一滴晶亮的牛奶。玉米粒，那要等保保再长大一点才像噢。”
“不说废话了，保保还是要听妈妈讲故事吧？嗯，听好了。”
长出一颗后，又长出好几颗来。整整一排，一颗挨着一颗，上下各一排，可爱的乳齿。但只是先头部队，还不是真正的相伴终身的那种。
那样的牙也长出来了。连智齿都长出来了，站在队伍的两头，是在痛苦和艰难中诞生的……
我呆呆站在门外，没有勇气去推开那扇门，完全沉浸在保保的一颗小小牙齿里的妈妈，还能腾出一只手来抱抱我吗？
姨妈小时候很明显从来没有吃过糖，她的牙漂亮极了，雪白雪白的。
她也很爱惜她的牙齿。酿酒人拉斯姆森说她睡觉时不带她的牙！
他这是坏话，我们孩子们都知道。但是姨妈说，他不是那种意思。
一天早晨，吃早饭的时候，她讲了她夜里做的一个可怕的梦：她的一颗牙齿掉了。
“这就是说，“她说道，“我失去了一个真正的男朋友或者女朋友！”
“若是掉了一颗假牙！”酿酒人说道，微微笑了一下，“那只能说你失去了一位假朋友！”
保保听得懂这个故事吗？我心里有点酸，默默转身回到自己的床上。
想起来到这个家里的第一个晚上，妈妈搂着那个破破的我，斜视，兔唇，长短腿的小姑娘，讲小人鱼公主的故事，也是安徒生的童话，给了我多么神奇的安慰呀！
妈妈以后不会再念安徒生童话给我听了吧？因为她有保保了呀。
我一阵阵心酸，跟着鼻子和眼睛也一起发酸啦。
“有假想敌的人会过得很难受的。”妈妈说过的话从我心底深处浮现出来。
呀，我怎么可以把保保当假想敌呀！我暗暗责备自己，你不是很爱他的姐姐吗？
“嗯！”我打定主意，再也不要对保保酸酸的。要是实在忍不住，就最多到牙酸为止。不做一个样样都酸都嫉妒的姐姐，最多只做一个牙酸姐姐。
这样想着，鼻子和眼睛里的酸就渐渐退潮了，可是牙齿果真变得很酸很酸了。迷迷糊糊中，我不得不把手伸进嘴巴里，摸啊摸啊摸……
早上醒来，一转头，鼻尖触到一颗牙齿，尖尖的。我摁摁的腮帮，马上判断出那是我的乳尖牙。
我并不特别紧张。卫生老师告诉过我们，乳牙掉了，才会长出恒牙来。
就像童话里说的，乳牙只是先头部队，恒牙才是终身相伴的那种。
我轻轻拈起我的牙齿。那颗乳尖牙，在我的食指和大拇指之间转呀转。我的脑子也跟着转啊转，突然就转到了昨天半夜听到的那个故事。那个童话里的酗酒人对牙痛姨妈说：“若是掉了一颗假牙，那只能说你失去了一位假朋友！”
那么，如果，我掉的是，一颗，真、正、的、牙、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