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8 圆球变成了小人类
晚上，妈妈说，看到点点和刘小加，想到了二十年前的王彩虹和赵小梅。
第一名的王彩虹被最后一名的赵小梅讨厌着，因为老师老拿王彩虹来教育赵小梅：“赵小梅，你还不如王彩虹的一根小指头！”
因为自卑，还有永远追赶不上的绝望，所以王彩虹就成了赵小梅的假想敌。赵小梅处处看她不爽，哪怕王彩虹对她从来就没有一点敌意。
“点点，”妈妈对我说，“刘小加对你是有点过分，不过你要是理解了她，心里也就不会那么讨厌她了。”
“有假想敌的人会过得很难受的。”妈妈轻轻拍拍鼓鼓的肚子，“妈妈呢，希望点点永远都不要有假想敌。”
我有点脸红了。妈妈怎么像看透了我的心思？我不是一直在暗暗担心，妈妈肚子里的小宝贝会抢走妈妈给我的爱吗？我把他当成了我的假想敌。
第二天去上学，一路上我心里直打鼓，不知道因为昨天大闹课堂，今天同学们会怎么看我。
晚上我老做梦。他们看见我，好像看见黑社会老大一样，一个个四散逃开。
胖小加也歪了嘴巴，一直捂着，看都不敢看我。
唉，看来打架还是有负面反应的。
到了学校，同学对我还是比较正常的。不过，我眼角耳边也时常能扫到有人在指指点点，好像在说“真的呀”，“好可怜”，“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啊”……
可老师的话和妈妈的话轮番在我耳边陪伴我，安慰我，鼓励我：
“至少你可以做一个勇敢的孩子！”
“她是我的孩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的！”
我观察了很久，胖小加的嘴巴没有歪，可一直抿得紧紧的，好几节课都是闷闷的。
“有假想敌的人会过得很难受的！”妈妈的话在我耳边响起。
“刘小加，我不说对不起，你也不要说对不起，我们扯平了！”第一次，我主动塞给胖小加纸条。
“别指望我做你的好朋友！”她马上回了一张。
“嗯，好的！”我平静地表示接受，又建议，“要不，我们做普通朋友吧。”
“好吧——”她用破折号表示她拖长的声调。
学校的日子开始平安顺心起来。至少，我少了一个假想敌，多了一个普通朋友。
妈妈的肚子吹气球一样，一天天膨胀起来。蓝白点点的裙子，一点一点被撑大。
我常常盯着妈妈浑圆的肚皮看很久，我觉得那是一个布满蓝白点点的温柔小山丘。没有出世的弟弟，就在圆点点后面探头探脑地躲猫猫，好像随时随地都会跳出来。
穿着我喜欢的蓝白点点连衣裙的妈妈，连做孕妇都那么明快、优美。
妈妈天天在家，歪着头坐在沙发上，给要出生的宝宝打毛衣。毛衣是粉红色的。
妈妈说：“小宝宝不管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穿粉红色最最好看了。”
我做完作业，就会给妈妈绕毛线球，一圈一圈。妈妈的肚子，也跟毛线球一样，一团一团被缠大。
我盯着妈妈身上的圆球，总在想，这个圆球什么时候会变成一个小人呢？有时候我希望它快一点变，因为我好想知道它究竟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有时候又希望它慢一点变，因为我好想能够把独占妈妈的爱的时间拖长一点，再拖长一点。
就是在这么复杂的感受里，妈妈的身上的圆球一天比一天大，一圈，两圈，三圈……
有天中午快上课的时候，爸爸突然跑进来，拉着我就往外跑：“点点，快走，妈妈要生啦！”
“啊！啊！啊！”
第一声“啊”是我的喊声。第二声是后座上的胖小加的。第三声太壮观了，居然是全班一起大叫的声音。
我头也不回跟着爸爸跑，听到身后整个教室都在欢腾。嘿嘿，他们都是都独生子女，从此以后，我就成了全班唯一一个有弟弟或者妹妹的小姐姐啦！
我和爸爸站在产房外头。爸爸在那儿不停地转圈，仿佛只要这样不停地转圈，气球里就会跳出个可爱宝宝来。
他一下子叹气，一下子又笑，一下子又焦急地望着紧闭的大门，一下子又凑到我跟前说：“点点，你妈妈怎么还没出来？”
一个小时一个小时过去了。终于，医生走出来说：“恭喜恭喜，你生了个儿子。”
爸爸啊呀啊呀叫着，一把将我举过头顶，抱着我转圈。我也高兴极了，咯咯笑呀笑呀。
四十一岁的高龄妈妈，居然奇迹般顺利生下了弟弟。
妈妈抱着弟弟，一遍遍叫着宝宝呀我的宝宝，脱口而出说儿子就叫王家宝宝吧。
爸爸说，这个名字太奶声奶气了，弟弟将来可是要成为一个男子汉的。
爸爸和妈妈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弟弟的名字改成王家保保。他们可是要保护这个心肝宝贝一辈子的！
还睡在保温箱里的保保的手掌握成一个小小的拳，搁在脑袋边上，就快举到透明的耳朵上了。不过，保保看起来丑死了，皮肤都皱皱的，还有好几道抬头纹，像小老头子。
妈妈说，那是保保在妈妈肚子的羊水里泡澡泡久了。没关系，过几天就好了。
果然，过几天保保看上去就顺眼多了，变成一个光滑的漂亮小男孩，有着妈妈的大眼睛，爸爸的挺鼻子。爸爸妈妈整天整夜看着保保，好像总也不会厌烦。
妈妈出院回家那天，爸爸抱着保保，我紧紧攥着妈妈那条蓝白点裙子的裙摆。一种控制不住的担心又冒出来了：爸爸妈妈会不会不爱我了？
晚上，我不能再赖在妈妈身边睡觉，保保占据了原来属于我的那个位置。我抽抽搭搭哭着进入梦乡，直到妈妈的吻像清晨的露珠滚过我的额头、眼皮、发间。我睁开眼睛，满眼清新的蓝白点点。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忽然安定下来。妈妈还是那个我第一眼看到就爱上的妈妈。
“保保，我是你姐姐点点喔。我会爱你的。”一大早，我跑到摇篮边上看保保。
他沉沉安睡着，脸上的表情安静到透明。我用小手指头摸摸他的小脑门。小脑门上还有一道小小的红印子。
“保保，你快点长大喔。我可以带你去上学，让大家都羡慕，只有我才可以做姐姐。”
保保满月那天，家里热闹了，来的人络绎不绝。我第一次看到爸爸的爸爸还有爸爸的妈妈。他们以前怎么从来不来看我们呢？
妈妈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背地里却抹起眼泪来。
我看到爸爸拥着妈妈走到厨房，轻轻抚着她的背，低声说：“彩虹，你以后再也不用受委屈了。”
“生出孩子来就是个有用的女人了，对吗？”妈妈恨声说道，“我们结婚这么些年了，就算住在外地，他们也不能一次也不来看我们呀！现在来了，这不是欺负人吗？”
“没事了，没事了！”爸爸说，“老人家想要孙子也是正常的呀。你看，我们不是有了保保了吗？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彩虹，彩虹！”好像是爷爷奶奶的声音，“快来看看，我们给保保准备的长命金锁！”
“噢，来了！”妈妈擦擦眼睛，像阴天放晴，重新挂上笑容，对爸爸说，“走，去看看吧，老人家的一片心意。”
我赶紧跑到保保的小床前，逗没睡醒的保保玩。
“原来你对妈妈这么重要啊！”我自言自语，“嗯，姐姐也会好好爱你的。只要让妈妈开心，我做什么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