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未婚妻的行李
费谷把未婚妻的行李往自己的笼子外推:
“你干嘛把你的行李往我的笼子里放?我不要和你睡觉觉嘛~~~”
费妈一把推开费谷,举着两把鲜艳的假花,对未婚妻说: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这边请……”
转而对费谷低声说:
“她现在无父无母,鲁鲁族的已经被杀得差不多了,你的未婚妻没有依靠,当然要到婆家来喽。”
费谷刚准备把正往费谷床上坐的未婚妻推下来,就听到费妈冷清清地说:
“你不要乱动,我听猫头鹰说你未婚妻的品种特别珍贵,全世界只剩下五只了。”
费谷撒娇道:
“那我呢?”
费妈白了费谷一眼:
“无聊。现在你未婚妻要睡觉了,你先到外面玩一会儿。”
费谷蹲在一堆沙堆的顶端,一点一点地陷落下去。妈妈在沙堆下面仰着头骂他:
“要死呀,赶紧下来……”
费谷比较感动,亲情哪,冷暖哪。他刚准备蹦跳着跑到妈妈怀里,却听见费妈继续说:
“那些沙子是要给你未婚妻建舞台的,你别在上面乱蹦,我可赔不起那些沙子。”
费谷阴郁地从沙堆上慢慢地滑下来,一下地就被费妈妈抓住手腕,往前拖着走,费谷盯着自己被抓得红红的手腕,对费妈说:
“不对,妈妈,不对。”
费母没有停下脚步,问:
“什么不对?”
“我是素质教育,素质教育受到的待遇不应该这么惨。”
费妈终于停下来,用坚硬的指甲戳着费谷说:
“你还好意思说素质教育,你的成绩单我看过了,好歹你也拿出一门上十分的科目给我看一看好不好?”
费谷顶嘴道:
“我的体育上80分了,还送了0·5分,你知道吧?老师说我玩单杠的水平已经达狒狒的水准……”
费谷看到费妈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只有住了口,费妈说:
“你好不好意思呀,你的继父说你朽木雕不成,你给你死去的爸爸争口气好不好……”
费谷似笑非笑地看着费母,又扭过头来看夕阳中费父的雕像,对费妈说:
“对啊,他死了。”
费妈也不再说话了,咬着嘴唇觉得委屈极了。但是人明明是自己害死的,却没有什么好委屈的,只有一步步艰难地继续往前走。
良久,费妈做出轻松的样子问费谷:
“你们班上是不是有两个同学,一个叫猛猛张,一个叫屠小蛮。昨天你们老师打电话来叫你不要和他们玩了,免得把你带坏了。我说叫他们不要跟你完才是真的,免得弄得他们一身毛,多不好意思啊。”
费谷挣脱妈妈手,跑开了,一边跑一边说:
“我生气了!”
过了一会儿却又听到了费谷的笑声,费妈也笑了,想把费谷搂在怀里,就像他们从未嫌弃过对方脏、丑、臭一样。
早上,阳光很好,费妈坐在凳子上一边剥花生一边和费谷聊天:
“费儿啊,你就跟你未婚妻结婚算了呗。”
费谷说:
“你不知道她只是看上了我的相貌,还有我的地位。”
费妈擦了一下老年痴呆症流下的口水,摇手笑得像一个贼:
“你算是不晓得行情,她和你结婚是你的福利,她现在是我们动物园的台柱,又是个稀有品种。你呢?素质教育的失败者,少毛的狒狒,跑龙套的,你能巴结上她,是我今生最大的愿望。”
费谷勉强提起精神,用目光和未婚妻打了一下招呼,未婚妻却瞅都不瞅他一下,费谷不禁叹了口气,诗性大发:
“啊!真是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呀!”
未婚妻终于看了他一眼,用那种看随地大小便的人的眼神。
费谷忧愁了一下,打了个哈欠:
“不和你聊了,我上班去了。”
费妈认真地看了费谷一眼,风吹着她的银毛乱飞,她深情地说:
“儿啊,要注意给家里赚钱啊!我已经两个月没有收到你的生活费了。”
费谷有些烦闷,踩爆了脚下的一个空花生壳,背后忽然传来费妈的声音:
“等等!费儿!”
费谷惊喜地回头,妈妈说:
“记得拿钱回来哦!”
费谷边哭边对妈妈说:
“你就不能嘱咐我‘天凉了,加件衣服’吗?”
费妈抱着费谷的头,慢慢抚摸着他越来越少的头发,柔声安慰道:
“儿啊,现在是夏天。”
主持人用话筒捅费谷的腰:
“快点快点,该你出场了。”
费谷赶紧用力地拍打自己的脸,让自己显得红润一些,然后就翻滚着出场了。
其实费谷只是个跑龙套的,任务是在主唱后面翻筋斗,从左边的后台翻到右边的后台;喝口水,再从右翻到左。主唱是未婚妻,艺名叫小甜甜,现在正在摆着胯唱着《夜来香》之类的歌,底下有很多观众,还鼓掌。
费谷翻完站在后台,不觉得她唱得有多么好听,很不解地喃喃道:
“我已经改美声唱法了,怎么他们还是怕我呢?我一点都不觉得小未唱得好听。”
接下来又自己为自己解答道:
“艺术这东西嘛,你知道的……”
然后就自己不断地干笑。
费谷回到笼子里,咒骂道:
“凭什么?凭什么又不给我发东西吃?我翻筋斗翻得胳膊都脱臼了。”
他看到桌子上的猪肉粉条包子,很激动,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它了。上次吃的时候,费谷还没有退学,还是个“素质教育”。他记得自己对屠小蛮说过“整个富贵动物园,只有我才能每天吃包子”,那是很久以前了吧。
很久没有闻到那淡淡的猪油味了,费谷颤抖着虔诚地摸着它薄薄的皮,白中带黄,激动地低头准备亲它。结果被费妈的尖叫打断了:
“你在干嘛?这是未婚妻挣来的,你不要用脏手碰,待会儿我求小未分你一块好不好?”
未婚妻这时也走了进来,费妈马上一把推开挡在自己前面的费谷,迎上去给她捶背:
“累了吧?真辛苦,每天都这么忙。”
费妈和未婚妻坐在一起分包子吃,费谷在一旁从鼻子里出大气,希望引起未婚妻的注意,让她分一点儿东西给他吃。
未婚妻看了他一眼,举起剩下的一点包子皮,轻笑道:
“你吃吧?”
费谷壮烈而剧烈地闭起眼睛摇头,刚准备说一些“谁要你的臭东西”之类的话时,却发现未婚妻和费妈已经继续吃包子,费妈对未婚妻笑道:
“别理他,他喜欢装烈女。”
费妈和未婚妻吃完收工,费谷忽然发现桌子底下有一小坨猪肉馅,匆忙地扑过去往嘴里送,却听到未婚妻的声音:
“你干什么呢?”
屠小蛮坐在教室里,把费谷的桌子卸了,在自己桌子边做了一张床,她本来想用剩余的木屑做一个靠垫的,结果被值日生扫走了,她慵懒地躺下,把脚放在怀里,审视着指甲边渗出的血丝,笑道:
“我流血了,嘿嘿。”
屠小蛮很闲,所以她有很长的时间来思考自己的价值,她发现自己一生只会说一句笑话:“这么好的一个孩子,疯了。”而且还是用来评价自己的。一生中最快乐的一天是费谷帮她擦嘴边白沫的那一天,最伟大的发明是发现水是固体的——至少自己的口水是。
如果现在就死的话,那么最遗憾的事是没有人完整地看过她的“口水变胶水”的表演,所有人都在屠小蛮刚刚把口水吐在手背上的时候就像见到鬼一样跑了。
费谷知道自己的死期不远了,他每天都可以听见隔壁厨房杀动物的声音,“唰唰唰”是刷肉的声音,“咯咯咯”是剁骨头的声音。这些动物都是被下令斩首的,有的是吞剑结果让剑吞了的,有的大石碎胸口的,有的是不会模仿赵本山的,有的是叼钱时放着50块钱不叼,偏叼5块钱的。
费谷知道总会有那么一天,总会有人用力的拍自己的床板:
“师傅!师傅!醒醒!你该上路了。”
费谷想上学,想逃走,想……费谷矜持了一下,才继续往下想:想当屠小蛮的机器人,伺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