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那一场狮子座的流星雨（五年后）
李逊白坐在微机室的电脑前，手握鼠标器在屏幕上游弋着。
如今的他，已是清华大学电子系的大四学生。
他上的是BM网站。
如今的BM也是今非昔比，已成为国内一家著名的大网站了，而BM的CEO黄永聪，也成为IT界的新锐人物。
BM的特色是校园文化，这里开设的“同学录”闻名海内外，李逊白也在那里开设了高中时代的班级网页。
渐渐地，已经分散在各地的高中同学陆续从网上汇集到这里，李逊白每天都要抽出时间来这里维护，他是这里的斑竹，网名依旧是“菜鸟老白”。
班级成员越来越多，他所期待的一个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除了“同学录”，还有一个地方他也是每天都去的，那就是雨荷的论坛。
自从五年前雨荷忽然从网上消失之后，有一个叫猜猜猜的一直在替她维持着这个论坛。五年如一日，论坛不断得到更新和美化，惟有一处始终没有变，那就是论坛上的FLASH动画MTV《灰姑娘》，猜猜猜在FLASH下面注上——“专为前斑竹雨荷而作”。
李逊白清楚地记得，那个FLASH的MTV原本是个童趣十足的动画——《放在心里面》，画面背景是像风车一般翻滚的小雏菊，画面上有个穿着背带裤的小男生和一个戴樱桃小丸子学生帽的小女生，手牵着手，走在雨后的田埂上。
…长发飘散在风之间，拉紧思念紧紧相连，好想现在飞到你身边，聊聊天、像从前。你想拥有幸福感觉，是否都如你所愿，你和我所有的回忆，全放在我心里面——到永远……
——那些歌词和旋律，至今他还依稀记得。
现在，在雨荷的论坛上，却响着《灰姑娘》的忧伤旋律：
怎么会迷上你？我在问自己。我什么都能放弃，居然今天难离去。你并不美丽，但是你可爱之极，哎哟灰姑娘，我的灰姑娘。
我总在伤你的心，我总是很残忍，我让你别当真，因为我不敢相信。你如此美丽，而且你可爱之极，哎哟灰姑娘，我的灰姑娘。
也许你不曾，想到我的心会痛。如果这是梦，我愿长醉不愿醒。我曾经忍耐，我如此等待，也许在等你到来？也许在等你到来……
画面上，是一个长发大眼睛的卡通女孩，她和雨荷五年前的QQ头像一模一样。
“哎！这个叫猜猜猜的斑竹，一定跟以前那个斑竹雨荷，有故事。对不对？”
说话的是坐在李逊白旁边的女友——北大中文系二年级女生丁一纯。
丁一纯的嗓音，清脆得像春天早晨滴落在小草上的露珠一般。
“你想听雨荷的故事吗，我来说给你听吧。”李逊白说。
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说起雨荷。
他和雨荷在网上最后一次见面，是五年前那个刮着大风的夜晚。已经很久没有去网上的他，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雨荷在网上呼唤他。
他打开了电脑……
果然看到雨荷在线上。
雨荷果然似乎心事重重，她告诉他，发现了爸爸的网恋。
接着，他们说起了那张竞拍得来的《恐龙》画。当丁小寒把这张画特意带到医院去交给他的时候，他还没怎么在意它。后来，又发生了那样的一幕——丁小寒饱含着泪水为自己的母亲开脱责任，然后是捂着脸冲出病房……其实他看到一个女孩子那样，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但话说出口，居然是那么生硬。
也许，他把对凶手的恨，不公正地转移到了她的身上了。
丁小寒走后，母亲叹了口气，对儿子说：“她的心意看来还是好的。”
然后，妈妈为了表示情绪还不错，就叫李逊白把画递给她看，当李逊白把画递到妈妈眼前时，妈妈竟然一眼就认出来了：“咦？小白，这是你画的恐龙啊！”
李逊白不信：“妈，不可能！”
“当然是你画的了！你看，你小时候最喜欢把恐龙画得胖胖的，像小猪一样。还有，你看，这是剑龙的肩膀，你老爱把它们画得像波浪线一样……”
李逊白大为惊奇：“妈，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啊？我都忘了。”
“傻儿子，我是妈妈呀。当妈的都是这样的。”妈妈微笑着说。
“我一直以为自己小时候是个天才儿童，想不到那时候画功就这么逊。”
李逊白在妈妈面前故作自嘲地说。
“记得有个小女孩天天追着你要恐龙画，不给就哭，她……”妈妈忽然大悟一般地说，“你说刚才这个女孩是林总的女儿？哦，她就是甜甜啊。”
“什么？她竟然是……”李逊白一拍脑袋，“怪不得……画原本是在她手里的。真是太巧了！”
当雨荷在网上揶揄他终于找到了青梅竹马的美眉时，他忽然不愿再提甜甜了。
“其实，现在想起来，才感到那天雨荷在QQ上是很反常的，她说了那样一句话：我们还是拉拉手，算是道别吧。然后她就匆忙地走了。我也立即下了线，因为那时已经很迟了，那天不是双休日，在线的同学一个也没有。”
说到这里，李逊白顿了一下。
“然后呢？”丁一纯眼睛一眨也不眨，盯着李逊白追问。
“然后，就是第二天在学校了。丁小寒的座位是空着的，大家忽然都感到一些不习惯。在那之前，她妈妈被判了刑，她也在同学中间被“判了刑”，每天她孤独地上学、放学，下课的时候，也是独自默默地看书。不知道那时候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我想她一定很绝望。班主任走进来的时候，告诉我们，丁小寒转学了。全班一下子都变得十分安静起来，没有人唧唧喳喳地议论这件事。但我相信有件事大家都没忘记：一个月前，我们班有个同学出国了，全班举办了烛光晚会欢送他。而她，就这么走了，没有和我们告别，我们中间也没有人向她祝福。”
听到这里，丁一纯的眼里溢满了泪水。
李逊白把眼睛转向屏幕，“一直到那天晚上，我才接到罗独独的电话，她让我赶快去雨荷论坛，这样，我才看到了动感恐龙和雨荷留的帖。一开始我还没弄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捕快却追着我的QQ质问我，雨荷姐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一个人？我说不知道哦，他说你好笨，难道你看不出来，雨荷就是一直喜欢着你的恐龙姐姐啊！我还看到了猜猜猜的帖，他说，当他看到一个典雅文静的美丽女孩推开他网吧的门时，他从她的身上看到了一种熟悉的气质，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人来——雨荷！”
“那你去找过丁小寒没有？”丁一纯用手托着颐，艾艾地问道。
李逊白吐出一口气，点点头，“我和罗独独去过她家，邻居说她家搬了，再问，人家就很不耐烦。那时候，由于她母亲的事情，她和父亲受了很多冷落和不屑的眼光——老百姓谁又不恨贪官呢？从此，她就和我们天各一方，杳无音信。高三毕业聚餐的时候，罗独独忽然说起了丁小寒，她哭了起来，接着，大家都哭了，离别前夕的伤感情绪，浓浓地笼罩着我们……”
“你……一直在想念着她吧？这个同学录其实也是在网上召唤她的途径，对吗？”丁一纯轻声问道。
李逊白没有说话。
机房里只有他们俩，只有电脑开动时发出的轻微的“嗡嗡”的声音。
忽然，外面一阵喧哗和欢呼，李逊白冲到窗边，大力拉开窗帘，大叫着：“快来看，流星雨来了！”
丁一纯看到，一颗流星划过了她的视线范围，以极快的速度燃烧着划过天际，尾巴拖出一条完美的弧度。
接着，又是一颗；又是一颗……
窗外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大学生，他们为每一颗划过天际的流星惊叹着、欢呼着。
丁一纯把手插在李逊白的裤兜里，闭上眼睛许了一个愿。
当他们离开窗口的时候，流星雨仍然在天空划个不停，李逊白看看手腕上的表：“一点了！”他早就在同学录上和大家相约，在流星雨到来的那个夜晚，一起看着天空，一起许愿，然后一起来到班级聊天室。
聊天室里，已经挤了很多人，李逊白是以真名进来的，他看到，今夜，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用了真名，好亲切——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大家用的全是公聊，罗独独还在那里大叫大嚷：“今晚谁也不许私聊，不遵守的，格踢勿论！”
丁一纯在旁边看了，咕咕地笑。
“她以前是我们班有名的小麻雀，现在在浙大。”李逊白向丁一纯介绍。
李逊白埋头敲键，因为有好几个人在和他聊，他有点手忙脚乱。
忽然，丁一纯拉拉他的衣袖：“翠薇是谁？”
他茫然地看着屏幕，罗独独又在那里发威：“只能用真名进来，翠薇你听到没有？”
“翠薇？”看着这个陌生的名字，挂在列表的最末一个，李逊白忽然有了一种直觉——莫非她就是……
这时，翠薇微笑着对大家说：“第一次来，就遇上大聚会，真的很幸运！”
李逊白撇下了所有的人，上去向翠薇问好：“欢迎你！”
罗独独毫不客气地“给翠薇的肩膀来了一下子”，然后问道：“小姐贵姓？”
李逊白紧张地盯着屏幕，只见屏幕上缓缓地吐出一行淡绿色的字：
“曾经叫过恐龙、雨荷，现在，叫翠薇。”
瞬间，屏幕上打满了紧紧相握的手，都是给翠薇的。
丁一纯激动得紧紧抓住李逊白的胳膊：“刚才我一看见她出现，就猜到是她……”
李逊白看见屏幕上不停滚动的字，心里很着急。丁一纯提醒他；“用私聊用私聊！”
他这才如梦方醒，给翠薇打了私聊——
“每一颗流星都转瞬即逝，像是回忆……雨荷，你好吗？”
翠薇打过来的也是私聊——
“回忆如此美丽，真好！”
屏幕上跳动着密密麻麻的字条，李逊白吃力地看着。
丁一纯又在一边说：“另开房间！”
李逊听不懂：“你说什么？”
丁一纯不耐烦地咂了一下嘴，然后抢过他手中的鼠标，点击了一下屏幕下方的“开房间”，立刻，就出现了一个空白的小屏幕。
李逊白乐了：“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个？”
他给翠薇打上信息：“跟我来！”
刚刚点击“发出”，他就抱头大叫一声：“完蛋啦！”
这时，屏幕上出现这样的一行字——
李逊白进入另开的房间。李逊白对翠薇说：跟我来。
原来，他忘记了打“私聊”。
丁一纯笑得不可抑止，眼泪都冒了出来。
结果，大家都挤到了李逊白另开的小房间来了，都气愤地朝李逊白扔东西——茶杯、斧头、鸡蛋、石头……
维丹利恶狠狠地鼓动大家：“扁他！叫他敢私聊，叫他敢另开房间！痛扁！”
令人怀疑他是在报当年的一箭之仇。
虽然是一场虚拟的痛扁，李逊白也感到狼狈不堪。
还是翠薇站出来帮他讲话：“别打了，我想和你们好好聊聊。”
李逊白觉得心里暖暖的——似乎雨荷又出现在眼前了！
罗独独说：“一个一个来。我来先问翠薇：你现在在哪里？为什么这么久不跟我们联系？”
“几年前，我就加入了青年志愿者，去贵州山区的一个小学当老师。虽然一直没有联系你们，但，一直都很想念。非常想念！”
李逊白和丁一纯静静地盯着屏幕。
又有人问：“你一直没看到我们班的通讯录吗？”
“是，五年没有上网了。你要知道，乡村小学现在很难有条件上网，孩子们连电脑都没见过。但我经常向他们描述——电脑的样子，还有网络是什么？”
“翠薇，你在那里，过得很艰苦吧？”
“生活条件当然不能跟城里比，但我内心很充实、很愉快！学生们需要我，我也需要他们。”
“还记得你的那张帖吗——《秋风里露出脚趾的小鞋子》。”
“我的学生中，还有很多这样的小鞋子。我很难过……”
安静了片刻，罗独独告诉她：
“你的雨荷论坛还在呢，猜猜猜和小捕快都在那里等待雨荷回来！”
“雨荷不会再回来了，动感恐龙也一样。现在，只有翠薇。”
“但你曾经说过，雨荷还会回来的。”李逊白不甘心，终于插进来问了一句。
“后来才明白：不会了！岁月更替、斗转星移，无论雨荷，还是恐龙，都要长大。我们全都是这样，长大、成熟，不可停留。不变的，惟有那份珍贵的记忆。”
丁一纯看到，李逊白的眼里，迷雾蒙龙。
不知为什么，屏幕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无人再发言。
翠薇打破了沉静，打了一段长长的字：
“我带着我的学生，在中国青基会邀请下，来到北京。我的学生们是第一次来到大都市，第一次看到电脑，还看到了流星雨。今晚，我教他们怎样登上互联网……”
“翠薇，赶快告诉我，你现在的确切位置！”李逊白急切地敲着字。
翠薇打了一个微笑的符号：“清华大学电子系三机房……”
还没看完，李逊白拔腿就朝隔壁机房跑——他所在的是电子系的二机房，三机房就在隔壁！
他听到了一阵唧唧喳喳小麻雀一样的声音，他的目光急切地跳过那些小孩，最后落到一个背影上——
乌黑的长发，用皮筋松松地束起一个马尾辫；浅咖啡色的高领羊毛衫，裹在成熟而又俏丽的身躯上。
那是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背影……
他仿佛看到，那个扎着麻花辫的青涩女孩越过岁月的丛林，越走越远了……
有学生拉她的衣袖，说：“老师，有个大哥哥好象是来找你的。”
她微笑着，缓缓地转过面孔来……
丁一纯倚靠在机房门口，看到了一张和自己长得有点相似的面容，她想起了自己刚才对着流星雨许下的一个心愿……
一台电脑上，呈现的是雅虎新闻界面，上面有一条醒目的标题新闻——
今夜，狮子座流星雨“亲吻”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