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爱，难道只是虚拟
丁一纯在和李逊白赌气。
他们正在李逊白的寝室里，丁一纯撅着嘴巴，李逊白也坐在一张椅子上面，沉默地盯着桌上的一本计算机杂志封面。
两个人都不说话。
终于，丁一纯还是忍不住开口：“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你爱的那个人，其实根本就不是我！”
李逊白还是不吭声。
“可恶！”
丁一纯站起身来，走到李逊白身边，攥起小拳头，用力敲打着李逊白结实的肩膀，倒是把她自己的手给打疼了。
“哼，你只是把我当作是丁小寒的影子！怪不得，认识我的时候，就一直用那种眼光看着我。哼，害得我以为你是喜欢我才这样看我呢。弄了半天，是我和她长得很像，不是吗？”
丁一纯大声质问着李逊白。
李逊白依然是沉默。
丁一纯气得骂他是个懦夫，连自己的真实情感都不敢坦白和面对。
昨天中午，孩子们都在午睡的时候，李逊白和丁一纯来到丁小寒所住的学校招待所，坐在招待所大厅的沙发上，他们有过一次很仓促的见面和交谈。
因为下午3点钟，丁小寒就要带着孩子们离开北京。
李逊白只说了很少的话，不过，在他眼中，丁小寒比原来开朗多了，她主动问起以前那些老同学的状况。
长大了的丁小寒，令李逊白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他似乎感受到了以往那个大方开朗的雨荷的影子。陌生的是，面前的这个丁小寒与几年前那个含羞草一般的丁小寒相比，真的是大不一样了。
不知为什么，在长大了的丁小寒面前，李逊白居然感到了有些害羞的心情。
丁一纯对丁小寒很亲热，好奇地问了许多有关志愿者的话题，对于这个话题，丁小寒似乎非常乐意去谈它。
尤其是谈到她的学生们，李逊白看到，在丁小寒的脸上，闪现出圣洁的光彩。
那一刻，她显得十分美丽！
丁一纯好奇地眨着眼睛，问小寒，“小寒姐姐，那时候，你为什么放弃考大学呢？”
丁小寒笑了笑，坦然地说：“因为当时我遇到了很大的家庭变故，我住在姑姑家里，姑姑如果要供我上大学的话，那我两个表妹就上不起学了。”
“那你何必那样呢？要是我，不管三七二十一，考上了大学再说！”丁一纯断然地说。
丁小寒笑了笑，无意中，她触碰到李逊白默默注视着她的眼神。
她立刻把眼光跳开，定睛看着丁一纯那张天真稚气的脸。
“那干吗要去贵州呀？真的境界那么高吗？”丁一纯依然不依不饶地追问不止。
“哎，说是境界高真的谈不上。那时候吧……”丁小寒沉吟着说，“那时候我还小么，反正想法怪怪的，呵呵~~好象心里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渴望……”
“喔，是什么渴望呢？”丁一纯很好奇。
就连李逊白都有点好奇起来。
“恩那……说出来你别笑哦，那时，我特别渴望能够自找苦吃，好象有点自虐心理，似乎是很想惩罚自己一样。”
丁一寒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
丁一纯咯咯地笑起来；“太好玩了，居然这么变态呀，哈哈——”
丁小寒也笑了：“呵呵——”
但李逊白并没笑，他皱了皱眉，然后起身站起来说：“我出去一下。”说完，就走了出去。丁一纯继续在笑，笑得前仰后合。
这时，青基会的一个工作人员走过来提醒丁小寒，孩子们都起床了。
这样，丁小寒便和丁一纯匆匆道别。
丁一纯跑出去，却到处找不到李逊白，最后，在足球场边上，看到李逊白正独自一人坐在台阶上面。
丁一纯跑过去问他，“喂，干吗一个人溜掉？”
李逊白有点不耐烦地说，他不喜欢听她们之间的谈话。
丁一纯不解地看着李逊白。
“喂，你今天很奇怪的耶！”丁一纯在李逊白身边坐下。
“其实，我明白了一件事……”丁一纯又抬起头，看着天空，喃喃地自语。
李逊白一直保持沉默。
“哎，我觉得小寒姐真的很像我亲姐姐呢，我还是头一回遇见一个和我长得这么像的人呢！”丁一纯故意换作一种欢快的语气，歪着头看着李逊白的反应。
“是么？”
李逊白语气淡淡地说。
“李逊白！”丁一纯突然发作了，“呼”地一下站起来，气呼呼地说，“你太不拿我当回事了！我现在才明白。”
说完，她气呼呼地跑走了。
李逊白脚步沉重地离开了足球场，他不由自主地又回到了招待所。在大门口，他只看到满载着山区孩子的大巴车飞驰而去时，从地上扬起的尘土。
刚才坐着他们三个人的沙发，现在坐着三个不相干的人。
李逊白昏头昏脑地来到三机房，正是晚饭时间，机房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他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一个空位。似乎，眨眼之间，一个美好的背影就会出现在那里，向他蓦然回首……
他跌坐下来，有点无意识地打开电脑，输入自己的QQ号码。
罗独独的留言唧唧喳喳地跳了出来——
菜鸟老白，和小寒见面了吧？她现在看起来怎样？是不是像个贵州小老太婆？哈哈哈……我都想死她了。如果可以，呵呵，替我亲她一下，哈哈——
他发现，独独正处于“在线”状态。
与此同时，独独也发现李逊白上网了，立刻敲字过来——
约会结束了？
李逊白苦笑一下，似乎活灵活现地看到罗独独那副小麻雀的样子。
独独，我正想和你聊聊。
李逊白这样告诉她。
罗独独却无心和他聊天，她急不可耐地打断李逊白的话，一定要他先说小寒有什么变化。李逊白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她：“看起来比原来长大了。”
结果立刻被罗独独毫不客气地骂作是 “废话”。
这丫头真够辣的，李逊白苦笑。
罗独独又问李逊白：“小寒那丫头还漂亮不？”
“恩那，她很漂亮。”
李逊白依然老老实实地回答。
当他在机房里看到阔别多年的丁小寒转过来的脸庞时，他的心突然有点激烈地跳动起来……
这是一张被他的回忆无数次地想象和雕塑过的脸，更是一张青春逼人的脸庞。与几年前那个瘦弱内向的小女孩相比，这个大女孩显得更加开朗和光彩夺目。
“那丫头还是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吗？”
李逊白纵然心情再不好，也对着电脑笑了起来。
“她的精神似乎很好。”
倒是变成了他来安慰独独。
“可怜的丫头，她以前偷偷地喜欢着你，可是我一点都不知道。”独独似乎在那一头叹息。
李逊白沉默了。
“真可惜，你们始终是有缘无分。”
罗独独没心没肺地又丢过来一句话。
“对了，你的小女朋友知道你和小寒以前的事情吗？”
罗独独有点八卦地追问李逊白。
李逊白承认说，是的。而且，丁一纯正和他闹别扭呢。
罗独独打了一排溜龇牙咧嘴的笑脸，然后嘲笑说：“呵呵，她喝醋了！”
李逊白突然不想再和罗独独继续这个话题了。
在丁小寒的这个问题上，就像是突然碰到了一堵墙，他感到无论是和丁一纯，还是与罗独独，他都无法与她们顺利地沟通。
那么，和丁小寒呢？
他的眼前浮现出丁小寒含蓄的神情，她避开他的注视，她淡然的眼神。
或许，对于她来说，一切都已成了如烟的往事。
李逊白兀自下了网，沉浸在无边的烦恼中。
第二天早晨，是星期六，他还没睡醒过来，丁一纯就噼里啪啦地敲开了他寝室的门，一来就开门见山地叩问他内心的真实情感。
他虽然拒绝回答，其实内心很赞同丁一纯的责骂。
的确，不敢坦率面对自己的真爱，他是个懦夫！
可是，他的真爱到底又是谁？
他感到真的很迷惑。
在学校门口的一家茶馆内，李逊白和丁一纯相对而坐。这时候的李逊白终于决定，向丁一纯坦陈自己内心的思想。
虽然面对着丁一纯，他觉得自己这样做很艰难。
李逊白再次向丁一纯详尽叙述了往事，他对雨荷的情感。
“这么说，你爱的女孩子，的确就是小寒姐姐了？”丁一纯眼皮红红地问他。
听到丁小寒的故事，善感的丁一纯忍不住再次流泪了。
“确切地说，是雨荷。”
李逊白低下头来，沉重地说。
“雨荷不就是小寒姐姐么？”丁一纯白了他一眼。
李逊白用迷茫的眼神看着丁一纯：“是，事实上，她们是一个人。但是，在我的感觉中，她们却无法合二为一。”
这正是这两天来深深地纠缠着他并令他苦恼的感觉。
丁一纯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李逊白。她第一次觉察到面前的这个大男生的脆弱，于是，轻轻地握住李逊白的手：
“逊白，虽然我很喜欢你，但是，我希望自己是你的真爱。如果，你的真爱不是我，我会立刻就放手。一个人在他的一生里，未必会有一次遇到真爱的机会，所以，你应该坦然地去追求你最喜欢的那个女孩儿。”
这一刻，丁一纯觉得自己是个很成熟的女生。
李逊白苦笑：“雨荷吗？她对我来说，始终只是一个影子。这个影子，一会儿附着在你的身上，一会儿附着在丁小寒身上。我根本就不知道，到哪里可以去找到她？”
其实他知道，到哪里可以找到雨荷。
然而，雨荷——这个由丁小寒在网络上所创造出来的生命，却早已消失了。
丁一纯皱起眉头，露出思考的神情：
“逊白，我觉得你把事情搞得太复杂化了。对于小寒姐姐，你真的没有感觉吗？我觉得并不是这样的。”
“那你觉得是怎样的？”李逊白接住丁一纯的话题，半调侃地看着她。
他是头一次看到丁一纯这样严肃的样子。
丁一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恩，凭着女孩子的直觉，在你急切地跑过去找小寒姐姐的时候，在你看到她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想念她，而且，她才是你最喜欢的女孩子呢。”
说到这里，丁一纯的声音小了一些，她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恩，其实这些天来，我心里很嫉妒……我反复地回忆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用那种惊奇的眼光注视着我的表情……原来，你只是在我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而已。”
李逊白狼狈地低下头来。
丁一纯用手指头轻轻地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地说：“我不愿意做别人的影子，虽然，我内心很喜欢小寒姐姐。”
“对不起，一纯！”李逊白由衷地向丁一纯道歉。
“我觉得小寒姐姐比我更爱你。”
丁一纯抬起头来，看着李逊白，而她的眼睛里，却写着悲伤。
李逊白不知道要说什么。
“真的，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会像小寒姐姐那样深深地爱着你！你……应该珍惜她……”
说到这里，丁一纯竟然哽咽起来，她无法自抑地跑出了这间茶馆。
李逊白呆呆地坐在那里，耳朵里反复回响着丁一纯的话语。
“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会像小寒姐姐那样深深地爱着你……”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呢？
但此时他的眼前，浮现出来的却是妈妈躺在病床上憔悴的面容。
由于那年受伤的缘故，妈妈日后的健康受到极大的损害。现在，她只能日日缠绵在病榻之上，忍受着病痛的折磨。
想到妈妈，李逊白心痛得厉害。
这样的心痛，使得他根本就无法接受丁一纯的提议。
然而，为什么，当他听到小寒说起自己高考前，只想自找苦吃、自我虐待的时候，他又会感到心痛不已呢？
要了一瓶啤酒，他一杯接一杯地喝起来……
李逊白回到寝室的时候，看到电话上机上面有个未接电话，号码是家里打过来的。他急忙回电话过去，听到爸爸平和的声音，他才略微放下心来。
每次家里来电话，他总是害怕会听到有关妈妈健康的坏消息。
可是这次，他不知道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爸爸说，妈妈的一个老同事联系了一个刚从美国回来的医学博士给妈妈看病，医生说，妈妈的病情可以通过手术得到控制。
“如果手术情况好，你妈妈的身体以后会逐渐好转。”爸爸说。
“真的吗？太好了爸爸！”
李逊白大声地叫起来，他的心情一下子就变成阴转晴了。
“可是，”爸爸又说，“如果手术失败了，那么……”
爸爸没有说下去，李逊白也能猜到后果，他的心里“咯噔”一下。
父子俩在电话的两端沉默着。
“爸爸，”李逊白艰难地说，“妈妈的手术，要不，就不做了。”
他不愿意让妈妈去冒险。
爸爸也是一样，所以，爸爸说出来的话也显得很艰涩。但，爸爸说的是：“逊白，如果不冒这个险，你妈妈她……”
“妈妈她会怎样？”李逊白急切地追问。
不祥的预感布满他的心头。
“医生说，这样下去的话，你妈妈的时间也不会多了。所以，逊白，我还是决定让你妈妈接受医生的手术。这，也是你妈妈自己的心愿。”
爸爸一字一顿地说。
“爸爸，明天我就回家！”李逊白放下电话，愣愣地跌坐在椅子上面。
外面的天色逐渐暗淡下来。
坐在黑暗中的李逊白，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