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微笑

女人站在校门外,和很多家长一样,伸长脖子,朝校园里张望。女人张望一会儿,就收回目光,用一双看不见的手,把目光里表达出的那些东西一丝一缕地出来,全藏进了心深处。女人的眼里,啥也没有了,空洞而迷茫。女人像夜幕中,旷野里的一株孤独的树,全身上下披了一层厚厚的寂寞。

女人是来接儿子的,儿子读小学二年级。

儿子长这么大了,从幼儿园到小学,女人从来没过心,也从没接送过一次儿子。

女人连学校的具体位置都不清楚,女人只记得儿子就读的学校是太平路小学。小学离家有三站路,不算远,也不算近。女人坐上公交车,心里就开始惴惴的,有些不安,那心情,和一个人出远门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一样。到了太平路,女人下车了。女人找了两条街,没找到,问路人,有些路人摇头,说不知道;有些路人看一眼女人,胡乱指一个地方,话也不说,就急急地离开了。找不到学校,就接不到儿子,女人差点哭了。女人没哭出声,女人灵机一动,就问街边的店主。气派一些的比如酒店、茶楼之类的,女人不敢进,再说,别人都在忙生意,没时间理会她这些鸡蒜皮的事情。女人选择的是一个卖水果的小店,女人走进去的时候,店主正仰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女人在店主身边站了一会儿,才细声细气地问,请问大哥——等店主睁开眼,女人又接着问,太平路小学怎么走?

后面,第三个路口左拐。店主指着身后说。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女人说了声谢谢,就向店主说的方向去了。女人边走,边记街两边那些让她目不暇接的店名。女人怕忘了路,如果万一忘了,找起来也容易些。

终于,哐啷一声,校门开了。校园里,人头攒动。

终于,女人看到儿子了,儿子也看到她了。

儿子远远地站着,女人走上去,对儿子说,走吧,回家。

儿子抬起头,问,,爸爸呢?爸爸怎么不来接我呢?

女人转过头,悄悄抹了一把眼睛,说,今天,接你。

女人,在一个家政公司做钟点工。时间不固定,啥时有活儿,啥时就通知她。女人就按照家政公司提供的地址,上门服务。有一次,女人回老家,带了些土特产,送给了经理。女人还给经理说,请经理多给她派些活儿,她不怕苦,不怕累。女人这个意思,一句话就可以说清楚,但女人说了半天,才说明白。听明白后,经理答应了。于是,女人的活儿就多了起来,有时晚上十一二点才回家。回家的女人,用疲惫的身子,带回了大街上繁华的霓虹。霓虹闪烁,女人的脸,在霓虹的闪烁中光彩动人。

就在下午,女人鼓起勇气,找到了经理,说她下午五点后就不能上班了。经理没说话,脸上有些不高兴。女人又说,儿子早晨上学,中午在学校吃,下午五点要人去接。这话说完,女人就流泪了。经理沉默了一会儿,无可奈何地说,好吧,你五点就去吧。

五点钟,女人准时出发了。

儿子接到了,但儿子可能一时还不惯,儿子就那么站着,看着女人,不动。女人拉了拉儿子的手,又说,以后,天天来接你。女人稍稍用了点劲,一带,儿子不情愿地跟着女人,慢慢离开了校门口。

等车、上车、下车,女人和儿子,该回家了。

家不是真正的家,是租来的。

回家的路上,儿子始终没说一句话。见儿子不高兴,女人就想哄哄儿子。儿子吃火肠,女人就指着对面的超市,对儿子说,你在这儿等我,去给你买火肠。儿子说,好。女人站到了马路边。绿灯亮了,女人小跑着,很快过了马路。女人走进了超市。在进超市的时候,女人回头,看了一眼儿子。

可是,等女人走出超市的时候,却没有看见儿子。

女人疯了一般,四处喊着儿子的小名,寻找儿子。

女人找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没有儿子的影子,于是报了

两个小时之后,察把儿子交到了女人手里。女人一把将儿子揽进怀里,抱头痛哭起来。

上楼、开门、关门,女人和儿子终于回了家。

儿子还在哭,脸上满是泪水和鼻涕。女人心里,像有一蜂,不停地蜇着,很痛。

女人给儿子洗了脸,带着儿子坐到了沙发上。沙发是主人留下的,有些年头了,里面的弹簧有些硌屁股。儿子提了几次意见,女人总是说,再过几年,你就能坐新沙发了。女人的目标是,苦几年,买套小房型,简装一下,再买几样家具,像城里人一样过日子。

怕弹簧硌着了儿子,女人把儿子抱在了上。

你刚才上哪儿去了?吓死了。女人说。这话,女人问儿子好几遍了,儿子没说。

这一次,儿子回答得很爽快。儿子说,那天,我和爸爸看到一双溜冰鞋,很好看,爸爸说要给我买,我想去看看卖了没有。

卖了没有呢?女人问。

还没有。儿子说。

明天去给你买吧。女人说完,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的墙壁。

墙壁上,是一个男人。男人站在一个镜框里。

男人是一个建筑工人。前几天,男人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那个瞬间,就永远地离开了女人和儿子。

男人脾气很好,总是面带微笑。

男人的微笑,挂上了墙壁。女人看着看着,也跟着笑了。

女人说,老公,放心吧,我一定把我们的儿子养大,让他在这儿有书读,有工作,有房住。女人说话的时候,还在流泪。

虽然流着泪,但女人的脸上,一直挂着微笑。那些微笑,和墙上男人的微笑一样,灿烂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