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妙的脚步声 /钟正林
夜已经很深了。老婆在床上不能入睡，她半睁着眼睛，听着屋外楼梯间的动静。男人已睡着了，翻了个身，对老婆说，你还没睡呀？老婆说，前些年我听你的脚步声，现在你工作条件好了，天天晚上在家里了，又听你儿子的脚步声。我这辈子就是听着你们的脚步声过来的。我上辈子欠你两爷子的，欠你两爷子好多？前面的话还中听，后面的就带有明显的怨气了。
夜确实已很深了。但对于现在的年轻人来说，十一二点回家或者更迟点已经是习以为常。但是对父母来说，刚参加工作还未成家立业的儿子深夜12点还未回家就有些担心了。老婆对男人说，你这儿子啊！这么晚还没回来，到底在外面干些啥呢？以往每周还有两三天晚上在家里吃饭，这一两周早上出门去上班，晚上很晚才回来，到底在外面搞些啥呢！
儿子在市区的一家电视台上班，主要做社会性栏目的摄制，下了班，几个耍得好的朋友总要聚一聚，不是喝酒就是唱歌，有时是同事，多数时间是以前实习单位的师傅。说是师傅，实际上年龄也比他大不了几岁，有男有女。前不久，初入世道不胜酒力的儿子居然喝醉了，到医院里洗胃。看见儿子睡在急诊室的病榻上，当妈的就很起火地说，你们把我儿灌成这样子，有个三长两短，我要找你们！三个小伙和两个女孩子就赶忙的道歉，一个小巧玲珑的女孩飞快地说，伯母，都是我的不好，我不该叫他把那一杯酒干了。她说话时脸庞上的髦发随着说话的语气不住摆动，像有风在吹拂。另一个戴副眼镜的则低声说，阿姨、叔叔，我们不知道他喝不了那么多酒，我们以后要注意。另两个小伙子居然就在隔壁的急诊室里坐了一晚，一会儿又过来，叫叔叔阿姨回去休息。老婆是一个善良温厚的人，笑着说，都怪他自己，你们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呢！结果点滴吊完了，两个小伙子还开车在大雾中把他们送回了家。那次儿子的醉酒看起来是不好的事，对于老婆也可以说是件很好的事。根据她和男人的经验，儿子的朋友圈子是些正派而诚实可信的人。以前害怕他与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交往染上不好习气的担忧没有了。后来儿子就再没有出现上次的情况。但这段时间，儿子常常深夜才归，大多是她打了电话，起火抱怨一番后他才悻悻地回来。儿子只要没有回来，她是睡不着觉的。她伸长耳朵，仔细听着门外楼道里的脚步声，儿子的脚步声沉稳有力，不像岁数大的人拖沓绵软。时间已是12点，儿子还没有回来。她的担心还有一个原因，儿子前段时间告诉当妈的在和一个甘肃姑娘耍朋友。那甘肃姑娘，比儿子大一岁，家在农村，大学毕业后到这座城市当社工。儿子觉得那姑娘人对。但她却有看法，认为找得那么远，结了婚后啥子都要靠儿子这边，逢年过节回趟女方的家都要很大的花销，儿子挣那点钱还不够回家的路费呢！她反对儿子耍远地方的，特别是家在农村的女朋友，这需要男方承担和帮扶的很多。
还有一个原因，前不久，自己的兄弟给儿子介绍了个老家的，不远，都归这个地级市管。那女子也比儿子大一岁多，在中医院当护士，是个独生女，父母亲在镇上做副食品批发，还买了两个小车在外出租。她和儿子与女方及父母见了一面。女方是没有意见。她觉得那女子虽然岁数比儿子大点，脸蛋儿差点，但身材好，人很本分。还有，女方没找过对象，没耍过朋友。她就觉得自己要找的媳妇的标准就是这样的。说实话，漂亮婆娘十个有九个都是帮人找的。可是儿子的不以为然却使她很是头疼，儿子对那女子一点也不感冒，并在母亲的几次忠言逆耳的规劝下说，如我找了她我今后要后悔的。儿子既然说出了这番话，她也就不好太过于反对儿子的选择。但出于对儿子好，过来人才知道找啥样的才是过日子的，一段时间还是在做儿子的工作。但儿子还是很固执，并在她三番五次的规劝下说，妈——我就像你，要找自己觉得对的人。
楼梯上没有熟悉的脚步声。她怀疑儿子是与那位甘肃姑娘在一起。男人也说有可能，因为只有恋爱才会使双方嫌时间太短而忘记了时间。
多年来，可能不只是她这个女人有这样的牵挂。女人的一生确实是在牵挂中走完的。男人那几年在外面跑电视广告，天一亮出门，往往是夜深才回来，她就睡在床上听楼梯上的脚步声。男人的脚步声与儿子的脚步声有着相同的响亮沉重，只要一响起，她就能听出来。有时候男人带着搞广告的同事跑得很远，跑出了县乃至市。她就沉重着眼皮，在迷糊中捕捉从楼底响起的脚步声。有时候的确是响起了咚咚咚的脚步声，越听越像，越上楼来越像。可是呢，却不是，因为那开门声是在对面或楼上的人家。有那么十来年吧，她都是在捕捉倾听男人的脚步声中度过的。
这几年，男人调到了市级党报当编辑，每天晚上能够与自己一起吃饭、转街、睡觉了，自己不用深更半夜的焦心男人是否归来。可是新的牵挂和心焦，新的翘盼和担忧又出来了，那就是每晚倾听儿子回家的脚步声。这时寂静的楼梯上响起了咚咚的脚步声，她黑暗中的眼睑上闪出一丝笑意。钥匙插门的声音，防盗门打开的声音，像有节奏的美妙音乐滑过她的心，睡意顷刻爬上了她的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