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遇到了麻烦
两家的战争,惊动了村里所有的人。在邻居家小小的院子里,人们把打架的两家人劝解开了,制止了战争的进一步恶化。
我们的男主人脸上青了两块,鼻孔里流出了血。我们的女主人没流血,她只是捂住自己的头发,嘴巴里直抽凉气。原来,我的女主人的头发被邻居家的女人揪掉了一缕。我的男女主人虽然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肉体的疼痛给他们带来了不幸,但是,他们的脸上却隐藏着一丝笑容。我当时又跳到了窗台上,看见了屋里主人的表情。
我知道主人的那一丝愉悦,来自我爸爸在决斗中的胜利。土鸡胜了,主人输了,一比一,扯平了。
男主人鼻子上的血还没擦干净,就哆嗦着手,把我爸爸抱起来,抚摸着他的腿说:“断了,真的断了!”男主人的行为让我很伤感。我真希望他能有办法保住爸爸的那条断腿。我不敢想象,一个土鸡家族的领袖,断着一条腿,该如何度过今后的漫长日子?
爸爸面对着自己的断腿无可奈何。
土豆大声命令我们的男主人:“爸,你给他接上断腿,把断腿给接上!我不让他变成瘸子!”
豆角找出一块红布,把爸爸的断腿缠住了。男主人看着豆角做这件事时,缺乏信心地说:“包上他的断腿,恐怕也接不上了。他的腿是彻底断掉了,只有一根筋还连着。”
土豆说:“就是有半根筋连着,也要把断腿接上!”
主人家里的所有成员都围在我爸爸身边,我心里很感动。那个时刻,我觉得爸爸作为一只土公鸡,也能在人的世界里成为一个悲壮的主角。
在最初的几天,我爸爸是用一条腿跳着走路的。让所有土鸡和主人感动的是,我爸爸拖着一条断腿,照旧在清晨打鸣。有一天,男主人把爸爸腿上的红布条拆除,想察验断腿的伤势。红布拆除后,发现没有效果。男主人就骑着自行车去集市上买了药回来,给爸爸的腿重新包扎起来。我希望男主人买回的药能挽救爸爸的断腿。
那天的晚上,男女主人的房间里的灯一直亮着,他们不睡。两个人站在院子里说话,话题是爸爸的断腿。我在鸡窝里,也没睡,是主人的说话声传过来,让我听得清清楚楚。女主人说:“看来,公鸡的腿没救了,要选一个小公鸡了。”女主人说完,又叹了一口气:“小公鸡又太小了,什么时候能长大啊?今年秋天,小公鸡才能顶事。”
男主人说:“我们照顾好这只公鸡,也许有一点希望。”
第二天,女主人给我们这几只小公鸡加了餐。她的心思,我明明白白,她盼着我们快点长。她希望在我们中间,能有一只小公鸡顶替爸爸的位置。
我心里酸酸的。所以,没有食欲。白毛却一通猛吃猛抢,紧张的眼睛乱转,担心自己比别的鸡抢得少。地上的食物吃光了,白毛才有时间把头抬起来,对我说:“你傻了?这是大米饭粒!你连大米饭粒都不吃吗?”
我看了看站在草垛边上的爸爸,他正抬着头,盯着高高的草垛顶上。因为他的断腿,他是飞不到高处去的。我想,爸爸的心情肯定很糟糕。
我叫了一声。我是叫爸爸过来,回到院子里,吃点东西,别老想着站到高处去。再说,他现在急需要营养。爸爸看了我一眼,他懂我的意思,但是,他没朝我蹦过来,而是蹦到草垛后面去了。爸爸不想让我为他担心,所以,他主动从我的视线中消失。
我跑出院子,转到草垛的背后,找到爸爸:“你为什么躲在这里?”爸爸说:“别管我,你照顾好自己。”我说:“你心里肯定难过。”爸爸说:“我挺好,真的很好。腿断了,算不了什么,我会好好生活的。别为我担心了。”
我问爸爸:“你哭了吗?”
爸爸说:“我说过,一只土公鸡不会哭的。因为我们都没有泪腺。我们只有忍着。人伤心会哭,而我们土鸡独自一个不吃不喝,那就是伤心了。”
男主人再一次打开爸爸腿上的红布时,我正守在旁边。我看见男主人看着爸爸的断腿,愣住了。“真不敢相信。”男主人说。我看见爸爸的断腿不再是两截,当啷着另一半,像年头已久的老式钟表一样,甩来甩去的。现在,两截腿长到了一起,虽然弯曲,但是,他牢牢地长在了一起。男主人喊道:“你们都过来看看,公鸡的腿长上了。”女主人,土豆和豆角听见,都围过来看。
谁也没想到,女主人走过来看了一眼,说道:“他这条腿,恐怕长到了一起,也是一只瘸公鸡了!”
这话听了刺伤了我的心。我马上回头去看爸爸的脸色。女主人的话,肯定也会重重地刺伤爸爸的。但是,我看见他的表情很坦然。
在不久的一天早晨,我还在睡梦中,我就被公鸡打鸣的声音叫醒了。我心想,爸爸真是准时啊。但是,我越听越觉得不对了,那声音听上去有些异样,显得急不可待,声音短促而又张扬,而且,尾音发飘,轻浮。我心里一惊,彻底醒过来了。我断定,这个打鸣的公鸡不是爸爸,绝对不是。
我跳出鸡窝,朝草垛顶上一看,果然是白毛在打鸣。白毛想取代爸爸的位置?他有点太早点了吧?
我跑到老鸡窝,叫醒了爸爸。爸爸侧耳听了听白毛打鸣的声音,然后看着我,轻声对我说:“其实,你的声音比白毛的好听多了。”
我说:“白毛想夺你的位置,你没看出来吗?现在,白毛除了吃饱喝足外,只想着当土鸡家族的领袖!”
爸爸劝导我:“你别急。”
我说:“我在为你急。你自己不急吗?”
爸爸说:“没这么简单,这需要时间。白毛抢在我前面打鸣,是他的土鸡的天性。他要向我们的主人显示出他的实力。”
这时候,女主人起床做早饭了。男主人开始打扫院子。我跳到窗台上,看见小主人土豆还光着腚躺在床上睡大觉。
女主人站在院子里问:“你们说,刚才是哪只公鸡打鸣?”
男主人说:“还是老公鸡吧?”
女主人说:“你是什么耳朵啊?你连老公鸡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吗?”
就在此时,白毛扑拉拉从草垛顶上飞下来,落在女主人的面前。这一套献殷勤的方式,白毛不用学就会。是天生的。
这时候,爸爸一瘸一拐地走到草垛边上,抬头看了看草垛顶,然后,把眼光远远地扬洒出去,跟往常一样,开始打鸣了。爸爸的声音听了就叫我舒服,他浑厚,穿透力强,连村里的人经过爸爸身边,都忍不住把眼光落在他身上。我痴迷于爸爸的雄性声音。我在想,爸爸如果是一个人,是一位专职歌手的话,他肯定会有数也数不清的众多歌迷。我就是爸爸的铁杆歌迷。我能从爸爸的声音中,听出少有的苍凉感。
我一直等到爸爸打完了鸣,我跟爸爸说了我的感觉。当我提到“苍凉”时,爸爸说:“你真的是要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