绒绒被夹在了篱笆上
绒绒是一只漂亮的小母鸡。是我给他起的名字。我是渐渐发现他身上的魅力的。他身上的羽毛看上去永远柔软光滑,他的眼睛永远像井中的水,凉爽清澈。看他的羽毛,你会想到人类孩童身上的汗毛,而不会想到人落满了尘土的头发。绒绒从不跟别的小土鸡来往,他把自己封闭在一个纯真的世界里。这样的世界让他幸福知足。
白毛也同样发现了绒绒的美丽。白毛跟我不一样的是,他主动出击,围着绒绒转,献殷勤,用难听的声音在绒绒的身后唱歌。
绒绒不理白毛。
小土鸡们给绒绒起了很多的名字。刺耳的,性感的,夸张的,不贴谱的,都有。就连人类都叫不出口的名字,他们也敢叫。但是,无论小土鸡怎么瞎嚷嚷,绒绒就是不应。绒绒不应,那些五花八门的名字就失去作用了。就变成了落到地上的雨点,看不见了。谁还能对地上的雨点发生兴趣呢?
那天,阳光真的是太好了。我看见绒绒身上的羽毛发着柔和的光,这种光像水一样使我心里开始变硬的东西柔软起来。我第一次脱口喊出了这个感性的名字:“绒绒!”
当时,草地上有很多低头觅食的鸡,只有绒绒抬头看了看我。她竟然知道我叫的是她,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她承认和接受了这个名字。
当白毛知道绒绒有了名字之后,第一个反应是问绒绒:“你的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你为什么答应了?谁起的名字?”
绒绒说:“我就叫绒绒,我喜欢!”
白毛感到了一种威胁,是小公鸡带给他的。当然,他最先怀疑到我的头上。他开始天天跟绒绒泡在一起,而且,不许别的小公鸡靠近绒绒。我们都看出来了,白毛用无赖的方式在纠缠绒绒。在白毛纠缠绒绒时,我们尽量回避。免得发生冲突。其他小土公鸡是怕白毛,但是,我不怕他。我比所有的小土公鸡多了一个心眼,就是想让绒绒多了解一下白毛也好,让绒绒用自己的眼睛看清白毛的自私、虚荣、贪婪,让绒绒知道在土鸡群里,还有白毛这种土鸡,他身上不但有土鸡身上的一切弱点,还有人身上才有的坏毛病。
绒绒不理解我的做法。她以为我对她有了什么误会和想法了。那一次,绒绒在草地上主动朝我走过来,看她的样子,她是有话要跟我说。绒绒还没说一句话,那边的白毛就看见了,白毛的嘴巴里发出一种怪叫,那声音就像救火车发出的警笛一样刺耳。引得所有土鸡朝我们这边看,白毛就是想干扰我和绒绒的正常交流。
绒绒对白毛的这种下流做法视而不见。她对我说:“我想给你起一个名字。你送给我的名字,我非常喜欢。我要送给你一个名字,作为礼物回赠你。”
我说:“我早有名字了。”
绒绒好奇地说:“你有名字了?你什么时候有的名字?叫什么?我为什么不知道?你说,你叫什么?”
我告诉绒绒:“我叫土鸡。全名叫中国土鸡。”
绒绒说:“我们都是土鸡。这个名字代替不了你自己。”
我说:“我就叫中国土鸡。我喜欢这个名字!”
绒绒看着我,又歪着头盯住我看,他看我的样子很认真,好像不这样看我,就看不清我的脸一样:“你很特别。”
我说:“我有什么特别?我也是从鸡蛋壳里钻出来的,吃食喝水,最初被女主人错误地当成小母鸡留下,侥幸没有被当成肉公鸡卖掉,现在活下来了,又面临着竞争和淘汰。我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明天会发生什么。你看见的,爸爸的腿被人打断了,连他也不知道今后会怎么样。这就是我们土鸡的命运。”
绒绒听我一气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不吭声了。他又从头到脚把我打量了一遍,说道:“你不但特别,你还是一只忧郁的土鸡。”
我说:“爸爸叫我学会快乐,可是,我快乐不起来。”
绒绒摇着头说:“我为你担心!”
“你为什么要为我担心?”
“你不该生活在我们土鸡群里。”
“我是一只土公鸡,中国土鸡,我不生活在土鸡群里,我该去哪里生活?”
绒绒说:“你该去哪里,我也不知道。”
这时候,白毛的克制力早就变成零了,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我和绒绒狂奔而来。白毛的身体带着很大的冲击力从我和绒绒中间穿过,把我和绒绒都撞了个踉跄。这是白毛希望看到的效果。
绒绒冲着白毛发脾气:“你想干什么?”
白毛恼火地说:“你们俩说话的时间太长了。”
绒绒扭头就走。他不想跟白毛再说一句话。看见绒绒走了,白毛回头对我说:“绒绒刚才都跟你说什么了?”
我故意气白毛:“我跟绒绒谈的话题,凭你白毛的智商,下半辈子都搞不明白。”
白毛听了我的话,浑身乱抖。但是,他又不敢轻易地对我发威,我的搏击能力他已经领教过了。他的体格跟我比起来,也已经不占优势了。
黄昏时,也就是女主人要喂我们食物的时候,绒绒意外出事了。事后绒绒跟我说,他当时看见篱笆上落了一只漂亮的花蝴蝶。绒绒看见蝴蝶时,蝴蝶被夕阳的余晖熔在了天空里。绒绒说他看呆了,就想离那只蝴蝶近一点,再近一点。她就飞上了篱笆。绒绒刚刚站稳在篱笆上,蝴蝶受了惊吓,飞走了。绒绒沮丧地想从篱笆上跳下去,但是,她没有跳下来,她的翅膀被夹在了篱笆上。
白毛先看见绒绒出事了。他就在院子里嚷嚷起来,身体也一蹦一蹦的,像在跳一种原始的舞蹈。女主人不知道白毛在干什么,就冲他吼了一声,让白毛安静下来。
我从草垛后面走出来,就看见绒绒夹在篱笆上的痛苦样子了。我奇怪篱笆下站着那么多的小土鸡大土鸡,为什么没有一只鸡去救绒绒?他们没看见绒绒有多痛苦吗?
我没有多想,只想看个清楚,她是被怎么夹住的,然后,快点把绒绒解救下来。我飞上了篱笆。绒绒本来是不停地叫唤着,见我飞到他身边,他听话地不叫了,两只眼睛感激地望着我。我看见绒绒的左翅膀是被两根树条夹住的,靠她自己的力量,一辈子都要留在篱笆上了。我想,我可以跳到压住绒绒的一根树条上,靠我的重量,让两根树条的缝隙拉大一些,绒绒的翅膀就能挣脱,她就能获救了。
想好了办法,我就马上行动了。我跳到了那根树条上,在我的身体重量接触到树条的一瞬间,两根树条之间的缝隙果然拉开了,绒绒的左翅膀挣脱了,她飞到了地下。但是,另一根树条反弹起来,把我重重地抽在地上。我从地上站起来时,才看见自己的尾毛被树条抽掉了两根。那是两根很粗的尾毛,让我的尾巴疼了好几天。
女主人那时走过来,没看见我舍身救绒绒的一幕,她对我吼道:“你在干什么?愿意拔自己的尾毛玩吗?”
我觉得尾骨有点疼。但是,我心里高兴。那天晚上,绒绒迟迟不肯回鸡窝睡觉。她让我跟她到院子的角落说会儿话。我就跟她去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原来,绒绒在角落里藏了十几粒干透的葵花子。她说是特意为我藏的。
看着饱满的葵花子,不舍得吃。我想,我懂得绒绒的情谊。我就是把尾巴上的毛都掉光了,我也愿意。
绒绒说:“你跟白毛真的不一样。他只会在主人面前乱叫唤,主人根本听不懂他的话。你什么都没想,就飞到篱笆上去了。”
我说:“今后,别再做傻事了。”
绒绒调皮地说:“有你在,我还要做傻事。反正你会想办法救我的。”
我觉得绒绒很可爱。她把地上的葵花子壳啄破,让里边的香香的仁跳出来,示意我说:“吃吧。”
我在吃绒绒为我准备的慰问品之前,说了一句:“我愿意做这件事。”
这时候,女主人的大嗓门儿在黑夜里响起来了:“怎么少了两只小鸡?一只小公鸡,还有一只是小母鸡!土豆!豆角!你们都出来,你们的眼神好,帮我找一找小鸡!”
我跟绒绒站在黑夜里,都觉得惋惜。没想到,我跟绒绒之间的第一次单独约会提前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