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长私访
■史雁飞
他要亲自走一趟,到古村去,验证人们的说法,究竟是真是假。
他没有惊动村长,也没带秘书。他一个人,从南街下车,便向村子里走去。
有两个女人站在村道上说话,看见他过来,都往后退了退。等他走过去,两个女人的眼睛也跟了过去。突然一个女人说:“呀,这个人我见过。”“我也见过。”另一个女人也急着说。“他是谁呀?”“唉哟,我想起来了,是他,三年前他就来过这,这下好了,咱村里有戏看了。”“谁呀?我怎么没想起来?”“嘘,小声点儿,别让他听见。快走,要不日后村长以为是咱们乱说的呢。”他听到两个女人的对话了,心里咯噔一下,但他没回头,继续往前走。
又绕过两户人家,他站住了,眼前的一切使他的心刀剜样疼。真的还是老样子啊,还是老样子,看来人们说的是真的了,这几年自己一直埋在鼓里呀!
那两间低矮的土房,比三年前更阵旧了,看去岌岌可危,天长日久地风吹日晒,烟熏火燎,墙壁已经变得黢黑黢黑,油油地泛着亮光。房顶上长满了杂草,房山处裂开一道斜缝,很宽,能塞一进去镐头把。一圈用黄土围起来的院墙,七高八低,破破烂烂,已经成了断垣残壁,似乎下场雨就会和那两间低矮的土房拥在一起,形成一堆烂泥巴。
房门大开着,里面黑咕隆冬,浓烟滚滚,宛如着火一般。他刚走进院子,从屋里冒出的浓烟,就把他呛得直流泪。他咳嗽着站在门口大声说:“怎么搞的?这么多烟。”屋里没人回答,却传出一阵咳嗽声。他捂着鼻子走进去,一堆烂柴放在灶间,锅台上脏兮兮,一顶黑黑的、软蹋蹋的高粱杆儿盖顶遮住半个锅。灶坑里,男主人正弯腰撅腚拿着一张破纸壳,对着灶子猛煽。“腾”,火舌冲出灶子,渐渐驱散了烟雾。红红的火光映着男人的脸,男人的身形逐渐清晰,像浮出一水面的鱼。
男人回转身,看见他站在那,愣住了。男人好像不认识他了,歪着头,努力地想着。像是想起来了,男人眼里掠过一道亮光,但马上又暗淡下来。男人不会再信任他了,在男人看来,三年前他说的话到现在都没有对现,怎么能够再让人信任呢。男人没理他,竟直走出屋子。他一搓一着手,像是自己真的做错事似的,脸燥耳热。而心却冰凉冰凉,沉沉下坠。
男人坐在院子里的一块木板上,掏出木制的长长的烟袋,装了满满的一锅劣质烟叶,吧哒吧哒地一抽一。一只眼皮耷一拉着,另一只眼皮掀一开着,一上一下,露出一个火蛋似的红瞳仁,满脸的黑灰一道一道和着汗水流进了粗糙的脖子里。
“魏黑子,把一裤一子给我穿一下,我要去厕所。”屋子里一个女人在叫。男人站起来,一边向屋里走,一边嘟哝着。
他明明知道事情已经清楚了,但他还是想问问,他说:“魏黑子,你站住,我有话和你说。”男人斜乜着眼,说:“你没听女人要一裤一子,出来撒尿吗?”
“魏黑子,政一府每年给你的救济款呢,为啥不盖房?”
“啥?救济款?你们啥时给过?”
“魏黑子,每年给你们捐赠的衣物呢?为啥不一穿?”
“啥?你们啥时给我们捐赠过衣物?”
“三年了,政一府每年都给你们拨救济款,捐赠物品、衣物等,没想到你们的生活依然如故,竟没有一点儿的改变啊。”
“啥?三年了?”男人傻瓜一样,斜歪着黑脸,突然,火蛋似的红瞳仁里“腾”地燃一烧起火来。男人回转身,抓起镐头,就往外跑,大叫着:“狗一日的村长,我一日你祖宗。”“王局一长,你别拦我。”“狗一日的村长,我刨了你的洋楼,砸烂你的拖拉机。我烧了你的西服、撕碎你的皮一裤一。”
“魏黑子,给我一裤一子,你要憋死我呀!”屋子里的女人还在叫。
他,民政局的王局一长,没有拦住怒吼着跑出去的男人,手臂停在空中,突然,他用力一挥,在空中画了一个圈,然后,大步向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