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从翁从东川弘农尚书幕[1]

【原文】

大镇初更帅[2]，嘉宾素见邀[3]。使车无远近[4]，归路更烟霄。

稳放骅骝步[5]，高安翡翠巢。御风知有在[6]，去国肯无聊[7]。

早忝诸孙末[8]，俱从小隐招[9]。心悬紫云阁[10]，梦断赤城标[11]。

素女悲清瑟[12]，秦娥弄碧箫[13]。山连玄圃近[14]，水接绛河遥[15]。

岂意闻周铎[16]，翻然慕舜《韶》[17]。皆辞乔木去[18]，远逐断蓬飘。

薄俗谁其激，斯民已甚恌[19]。鸾皇期一举[20]，燕雀不相饶。

敢共颓波远[21]，因之内火烧[22]。是非过别梦，时节惨惊飙[23]。

末至谁能赋[24]，中干欲病痟[25]。屡曾纡锦绣[26]，勉欲报琼瑶[27]。

我恐霜侵鬓，君先绶挂腰[28]。甘心与陈阮[29]，挥手谢松乔[30]。

锦里差邻接[31]，云台闭寂寥[32]。一川虚月魄，万崦自芝苗[33]。

瘴雨泷间急[34]，离魂峡外销[35]。非关无烛夜，其奈落花朝[36]。

几处逢鸣佩[37]，何筵不翠翘[38]。蛮童骑象舞，江市卖鲛绡[39]。

南诏知非敌[40]，西山亦屡骄[41]。勿贪佳丽地[42]，不为圣明朝。

少减东城饮[43]，时看北斗杓[44]。莫因乖别久，遂逐岁寒凋[45]。

盛幕开高宴，将军问故僚。为言公玉季[46]，早日弃渔樵。

【注释】

[1]从翁：叔祖父。弘农尚书，即杨汝士。《旧书纪传》：“汝士于大和八年由工部侍郎出为同州刺史，九年入为户部侍郎，开成元年十二月检校礼部尚书，东川节度使。”

[2]大镇：镇守一方的长官，此指东川节度使。初更帅：开成元年（公元836年）十二月辛亥，剑南东川节度使冯宿卒。癸丑，杨汝士充东川节度使。

[3]嘉宾：幕僚，此指叔祖父。《小雅·鹿鸣》：“我有嘉宾，鼓瑟吹笙。”素：往日、旧时。

[4]使车：此指节度使之车。孟浩然诗：“山河转使车。”

[5]骅骝：良马。

[6]御风：乘风。《庄子·逍遥游》：“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有在：有处。

[7]去国：离开京都。无聊：精神无所寄托，无所事事。

[8]忝：忝列。诸孙：诸王孙。

[9]小隐招：王康琚《反招隐诗》：“小隐隐林荫，大隐隐市朝。”

[10]紫云阁：神仙宫阙。《上清经》：“元始居紫云之阙。碧霞为城。”此指道观。

[11]赤城标：赤城高山。赤城山在浙江省天台县北。标：标志。梦断：谓向往之至。

[12]素女：神女，与黄帝同时，长于音乐。

[13]秦娥：秦穆公女弄玉。《列仙传》谓萧史善吹箫，穆公以女弄玉妻之，为作凤台居之，一日吹箫引凤，与弄玉升天仙去。

[14]玄圃：悬圃。位于昆仑山顶，有金台五所，玉楼十二，为神仙所居。

[15]绛河：天河、银河。

[16]周铎：周代的铜质木舌的铜铃。古代公家有事要宣布，便摇着铜铃集众以听。此以周铎指朝廷施政的号令。

[17]舜《韶》：舜帝时的韶乐。《史记·五帝本纪》：“咸戴帝舜之功，于是禹乃兴九招之乐。”九招即九韶。

[18]乔木：谓故乡、故居。

[19]恌（tiāo）：即佻，苟且轻薄。

[20]鸾皇：鸾鸟与凤凰，用以自比。

[21]敢：岂敢。

[22]内火：比喻忧心如焚。

[23]惊飙：惊风。

[24]末至：谢惠连《雪赋》：“相如末至，居客之右。”

[25]中干：外强中干。痟（xiāo）：渴疾。司马相如患有痟渴之疾。此以司马相如喻自己。

[26]纡：系、垂。锦绣：织彩为文曰锦，刺彩为文曰绣。

[27]琼瑶：美玉。

[28]绶：绶带，系印的丝带。

[29]陈阮：陈琳、阮瑀。

[30]松乔：赤松子、王子乔。赤松子为中国古代神话中的仙人，相传为神农时雨师，后为道教所尊奉。王子乔，周灵王太子，名晋，善吹箫，作凤鸣声。为浮丘公引嵩山修炼，三十余年后，在缑氏山顶向众人告别，升天而去。

[31]锦里：三国时蜀汉管理织锦之官驻于锦城，在成都市南。

[32]云台：指道观。

[33]崦（yān）：山。芝苗：瑞草。

[34]瘴雨：南方有瘴气的烟雨。泷：急流。

[35]离魂：诗人自指。

[36]非关无烛夜：用秉烛夜游意。其奈落花朝：此承“离魂峡外销”，谓良辰美景虚设。

[37]鸣佩：用江妃二女解佩事。《蜀都赋》：“娉江婓，与神游。”《列仙传》：“江滨二女，不知何许人。步汉江湄，逢郑交甫，挑之，不知其神人也。女遂解佩与之。交甫悦，受佩而去。数十步，空怀无佩，女亦不见。”

[38]翠翘：妇女头饰。似翠鸟尾之长毛，故名。

[39]蛟绡：相传为鲛人所织之绡。

[40]南诏：唐代有六诏，蒙舍诏在最南，故称南诏。唐玄宗时，南诏统一六诏。

[41]西山：岷山。唐自肃宗、代宗后西山三城屡陷吐蕃。

[42]佳丽地：蜀中历称天府之国，佳丽之地。

[43]少减：减少。东城：指东川郡城。

[44]北斗杓（biāo）：京城长安。

[45]岁寒凋：孔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46]公玉季：诗人自指。

【译文】

杨汝士初出镇东川节度使，叔祖父往日就是其幕僚，杨汝士升迁后立即邀请叔祖父进入东川幕府。从翁你紧跟着使车，不计远近，他日归来，更可以置身青云，前途无量。良马步态稳健，翡翠制成的巢穴里让人高安，你的生活没有什么危险。从翁你已经有了高升之处，即使不在京城，也会大有作为，而不是无所寄托。

我忝列诸王孙之末，又曾经与从翁一起偕隐山林。向往神仙宫阙，神往赤城高山。神女弹奏悲伤的清曲，弄玉吹奏碧箫，令人神往。山峰高耸连绵靠近那昆仑悬圃，江水一望无际涌向遥远的银河。

没有想到能听闻朝廷的政令，内心十分仰慕，于是起了入仕的念头。我们都辞别故乡离开，走上官宦之路。世俗浅薄，谁还自我激励呢？世人已经习惯了苟且轻薄。凤凰期待能够高举，燕雀却暗中使坏。岂敢随波逐流，因而自己内心焦灼。人世间的是是非非就如一场梦匆匆而过，光阴如惊风般易逝。自己虽有司马相如之才，但恐怕起用得晚难以被赏识；而体弱多病，亦如相如患有渴疾。曾经多次接受从翁的赠诗，竭力想用好诗予以回报。

我害怕我的头发渐白，羡慕从翁已经先在腰上系上了挂牌。从翁甘心供职军幕，而与仙道告别。西川与东川比较接近，锦城可供娱乐，不会寂寞。只是从翁离开后，道观寂寥，不堪冷落。只有一川皓月、万山香草如故。

蜀中有瘴气的烟雨急流，你与我在峡谷外离别，徒留我黯然销魂。并不是没有秉烛夜游的机会，也不是没有日丽花红的春朝，只是好友不在身边，没有了兴致。你在哪几处听到鸣佩之音，哪次宴会没有美丽的女子相伴呢？蜀中的小孩儿骑着大象玩耍，靠江的集市售卖鲛人织成丝绡。

南诏知道自己力量薄弱而归顺大唐，但是吐蕃屡次争夺西山，切勿掉以轻心。不要耽于蜀中佳人温柔乡，而放弃为国为民的理想。减少在东川的游乐集会，应心系京都长安，时时为国事忧心。不要因为你我二人分别太久而忘记了昔日建立的深厚友谊啊。当幕府中开办高宴，将军问到从翁时，请介绍晚辈，我好早日弃渔樵而入仕途。

【赏析】

诗人与从翁曾一起求仙问道，也一起远离故乡，追求仕途。虽辈分相隔，但年龄相差不大，共同的经历和人生体验，造就了二人非比常人的情谊。从翁将前往东川幕府任职，诗人赞颂其托身得所，回忆二人相处的情谊，希望从翁无论身处何地都不忘国事，也希望从翁能援引自己。诗歌感情真挚非泛泛而作，既抒写友人离别的愁绪，又包含对友人的祝福和期盼，是五言长律中的佳作。

此诗中，作者的入仕情绪十分强烈。“岂意闻周铎，翻然慕舜《韶》”直言翻然慕新政，起入仕之念。“鸾皇期一举”一句，作者以鸾鸟自喻，谓自己期待高举，却遭小人排挤，内心十分郁闷。诗人的积极进取之心，却遭遇了世俗淡薄，诗人害怕年华易逝，最终无所事事，一事无成，内心煎熬。但即使如此，诗人依旧劝告从翁勿忘长安，关心国事，其对生活的热情和忧国忧民之心极富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