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叙《结构相同的单元房》全文阅读
一个人
他的名字叫李浩,住在朝阳小区7幢601室。对面的602室,无人,长期闲置。6层是顶层,再往上是屋顶平台,通往平台的小门被锁死。李浩入住601已一年多了,他早巳熟识了这房子的每一个细节。601与602显然结构相同,是互为镜像的关系,正如一个人站在镜子里面,你举起左手,镜中人也举起左手(不!是右手㈠。601有卫生间,602也有一样的卫生间,但一个在客厅的右边,一个却在客厅的左边,包括排污管道的弯曲,601的拐向右边,602拐向左边。李浩近些日子,几乎天天在想着一件事,601是602的一面镜子,包括防盗门,包括内在微小的结构(防盗门锁、门锁的簧舌、螺丝、钥匙插孔),它们都相对地互相存在着。
李浩站在自己的阳台上背东面西,他看到对面的阳台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只有无数的釉砖反射着凌乱的光。李浩想,如果对面阳台上(602的阳台)也站着一个人,那个人会是谁呢?如果按照点式商品房的对称原则,那么,那个站着的人应该是另一个李浩,那是—个左撇子李浩。但问题是,这是一个荒诞的假设。如果对面阳台上也有一个人,那么,他将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呢?李浩的心里这时明显地显得不耐烦。这时,李浩看到了楼下地面几个孩子踢球,在拦击中把球踢到了有铁栅栏的花园中,所有的孩子几乎都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李浩看到这里笑了起来,全身一阵地放松,就在这时,小腹里的那股气迅速地聚集到肛门,又迅速地一冲而出!“嗬一!”李浩收住笑的同时,轻轻地叫了一声。
李浩为体内的一股气而叫!
两个从相反方向出来的声音所带给李浩的晃动,很快就消失了。李浩重新回到了平静的状态。这时楼下地面上的原来那些踢足球的孩子已烟消云散。对面阳台仍然是空的,李浩又继续站了一会,然后转身回到室内。李浩原来所站的阳台又再次空了出来,现在,它与602的阳台又互相相对地一模—样地存在着了。
李浩回到室内,坐在客厅地沙发上。李浩把电扇开到中档,固定住摇头,转到自己的方向,然后无聊地坐着看电视。
在此之前,几个同事说要到601玩,都被李浩拒绝了。李浩说有什么好玩呢,我看是没必要的,601仅仅是一个空壳而已。大家见李浩这么个态度,也就再也不提这档子事了。李浩也落得个清静。李浩这样在601一日一日地过。李浩的日程表是上班、吃饭、看电视、睡觉。这之间,会有一种空洞的无聊感偶尔升起。直到出现了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
李浩不知道602何时住进了一个人。李浩午睡后出去上班,拉开601的防盗门时猛地看见602的门正好磕上,“砰—!”的一声。这实在的巨大的声音明确地证明了602已开始有人在居住。李浩在自己的门口站了几分钟。关上门的602已听不到任何响声和异样。但是,602内已经有人,这一点已无法排除。李浩终于拖着步子下楼梯,一步一步地下,快到地面的时候,李浩想,602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下午,在单位里上班的李浩显得疲惫而心神不安。同事(女同事喻红)问李浩,李浩,怎么了?李浩说,没什么。但李浩仍然心神不宁,这个下午李浩在单位几乎没做任何事情,只是坐着,拿笔胡乱地在纸上画凌乱的字,这样地干耗时间。同事看了笑了笑;李浩这时看同事笑,李浩也笑了起来。
李浩的笑纯粹是莫名的笑,同事看到李浩发呆而笑,李浩却不知道同事为何而笑,李浩仅仅是为同事的笑而笑。但李浩的心里仍想着602室。这个人是谁,干什么的,如果像李浩一样上班,那他是在什么单位上班,在单位里具体又是干什么的?对这些,李浩自然是一无所知。李浩目前所知道的,是602不知什么时候住进了一个人,李浩也仅仅知道到这儿为止。下班的时候,李浩最后一个离开单位的办公室。
在路上,有人从后边叫了一声李浩。李浩,李浩。那个人叫道。待那人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的时候,李浩终于放慢了车速。李浩一放慢车速,那人就停了下来,这样,李浩也被迫把车刹住骗腿从自行车上下来。那人是李浩的同学。李浩的同学说,你他妈的在市政府上班,学会眼睛向上了。李浩对这个同学的出现,并不感到意外,睛睛向上之类的攻击性,句子,李浩也已听得顺耳了,许多熟人亲戚经常这样说李浩。李浩已忘记了这个同学的名字。由于李浩读过许多所中学,还读过大学,同学很多,李踏有的只认识面孔记不起名字,有的面孔跟名字张冠李戴,有的干脆就都忘了。也就是说,李浩想眼皮向下也没法了。李浩说,你说这些干吗呢,谁还不都一样地活着。那同学还说,我喊了你半天你才应,而且每次都是我先叫你的。李浩说,这有什么呢,谁先叫还不都是一样?那同学说,哈,李浩,你这是人话吗,我知道你在市府里时间呆长了,就会变成这副模样,那里面可真是改变人的地方。李浩其实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这同学叫什么名字,尽管这同学装出一副与李浩熟得不能再熟的样子,但李浩是仍然想不起来他到底叫什么名字。李浩忍耐着性子与他一边推车一边说话。这样走着的时候,李浩还曾一度在自己的记忆深处搜寻着有关这个同学的一点印象,但一切都回忆不起来,除了这张面孔有点熟悉之外,其余的已一无所知了。说了半天,这同学突然打住话头,警觉地说,李浩,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干什么?你一定不知道吧。李浩说,知道了怎样?不知道又怎么样?同学往边上跳了一下,停住,转过身来,正对着李浩,说,李浩,这是你说的吗?你说出这么没水平的一句话?李浩说,是我李浩说的,你知道吗,我还不知道你的尊姓大名呢。同学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他已明确地知道李浩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不觉得又重复了刚才追上李浩时说的那一句话,他说,我知道你在市府里的时间呆长了,学会眼睛向上了,你看,果然没错吧。李浩这时已不再有什么反应,只是”机械地推车往前走。那同学已不再对李浩抱有任何希望和幻想,骑上车子很快地往前蹬,并且很快就与李浩拉开了相当的距离。李浩听到同学扔下的一句话,他妈的李浩,我操你祖宗八代的娘!李浩再抬头看时,那同学已没有了踪影。李浩也机械地骗腿上车,李浩骑车的时候,仍然回味着刚才同学留下的那句话,他妈的李浩,我操你祖宗八代的娘!
李浩回到601时,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了看602。 602的防盗铁门仍然闭着,铁门后面的猫眼深不可测地睁着。总之,602在外观上与过去一样,没有任何不同以往的迹象。但是,现实中的602已无法更改地有了实质性的变化,从空无一人的冷寂的闲置,到成为一个陌生的不可知的人的活动空间,对于李浩采说,又有了一种新的对应(就如空间的对应)。当李浩进入601时,第一次有了一种不自在的感觉。李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着,看着,突然地想,602的那人现在正在干什么?也在与自己一样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吗?假如他不在看电视,那他在干什么呢?拖地?上厕?看书?整理衣物?写信?与朋友在电话里交谈?躺在床上想人非非?用指甲刀背在无聊地搓着手指甲?在水龙头边打肥皂边洗手?在开冰箱预备今晚的晚餐?在毫无必要地搬动一些根本没必要搬动的东西?或许,他现在根本就不在602,此时的这些猜测都无法在他身上应验(指此时此地)。
现在,李浩已感到饥饿,他穿过客厅在前面的房间里拿出一桶方便面,然后返回,又穿过客厅到厨房里用开水冲泡方便面。李浩做着这一切时,想,这些事情(看电视、冲方便面、在单位或路上与人聊天),是多么没有意义。但一天一天,一周一周就这么地过。吃过了方便面的李浩,渐渐地有了尿意,他在卫生间滋了一泡长长的尿水,然后按下抽水马桶的放水键,心中突然充满了莫名的快意,李浩用嘴模仿着抽水马桶抽水的声音,轰隆!轰隆!轰隆!轰隆! 轰隆!轰隆!轰隆!李浩几乎是唱着抽水的歌退出卫生间。正在这时,李浩听到了一种声音正曲折地从什么地方传过来。602,对,是从602曲曲折折地传过来的。哗——!轰隆!轰隆!轰隆隆!李浩简值要跳起来,602那小子也在如厕呀!李浩欣喜自己刚才判断的准确。602那小子(李浩在自己心里充满快感地称602“那小子”),终于有一次的行为、目的、过程与自己是如出一辙地相同。如厕,如厕,真该为如厕谱首曲子,这首歌就叫《如厕之歌》,开头是“轰隆——轰隆——轰隆——轰隆!”“轰隆——轰隆——轰隆——轰——隆、隆!”中间可以这么写,“如厕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一张手纸带我走进洁净的仙境/唔——啊啊——唔——啊啊——/这是漫长一天的快乐的终结……”
李浩一直这样心情很好地保持到夜里十二点钟,快入眠的时候,李浩仍在想着这首即兴的《如厕之歌》。
见面 瞬间
与602的见面,是李浩即兴唱《如厕之歌》几天后的一天中午。这天中午,李浩下班回来,由于天气炎热,上楼的时候,李浩怕热,只得较慢地往上登。在五层以下,李浩始终与那人保持一层的距离,也就是说,李浩始终只听到他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清晰地往上),而看不到他的身影。每当李浩上到一个拐弯处的时候,他就在更上的一个拐弯处消失,使李浩始终无法看到他的背影。当李浩艰难地到达五楼的时候,那人的脚步声已出现在六楼。
六楼!李浩的心里一怔,现在已到达六楼的那人肯定是6021李浩加快了上楼的脚步,到达六楼,那人正懒洋洋地在裤腰上掏钥匙。李浩停住脚步,说,你是602的?那人转脸来,说,是的,我是602的。李浩说,我住601。那人(已确定的602住户,主人公)说,哦。这时,李浩看到他已打开里面的木质门,接着,他的身体很快地无声地闪了进去。然后李浩又听到了两声磕门声,一声是防盗门发出的,砰的一声中混杂着咣当的铁与铁的碰撞声,另一声是木质门发出的,要比铁门的磕门声单调、沉闷。
一切都稍纵即逝。
601与602之间的过渡平台也恢复了寂静。李浩因此重又回到601。李浩与602的相遇,仅仅是一瞬间的一个照面,之后602就迅速地隐去了。但这一瞬间的接触(接触?),李浩终于有了对602的感性认识,戴眼镜(李浩自己也戴眼镜)、理平头、脸部较瘦、嘴唇较厚、但表情呆板(对话时可以看得出)。李浩根据自己以往的经验判断,602显然是一个知识型的人物。但李浩却无法判断602目前从事的是什么工作,在哪一家单位(公司)做事。对这一点,李浩仍然显得心中没底,他觉得自己对602的了解仅仅是非常表层的,微乎其微的。李浩想,对一个人的深入判断和了解,那是多么艰巨而漫长的一件事。李浩因此想起自己与同事喻红的交往。喻红容貌较好而目光涣散,漂亮的脸庞常被报纸挡住(她有事没事总是看报纸),有时李浩听到从报纸背后发出的声音而看不到她的表情,这使李浩有种听收音机的感觉,稍不留神,就接收不到完整的意思,而喻红却总是喜欢对着他说话(大部分时间隔着报纸)。这样,李浩与她的距离就显得若即若离。这使李浩感到十分的费劲。以致有次李浩对她说,你能不能把报纸放下?喻红说,干吗把报纸放下,我正在看着呢。李浩说,我看着不舒服,这样像一块遮羞布似地,老遮着,使人难受。喻红这时放下报纸说,李浩,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干吗这么在乎这一张报纸?你难道是一个裸体的人吗?喻红说完,又拿起了报纸。在喻红说这话时,李浩没看见她有任何的表情在脸上显现。这时,李浩才知道,报纸有什么重要呢,喻红也许根本就不是在看报纸。同样,李浩也没看到602的脸上有什么表情。正因如此,表情对602来说,就如报纸对喻红一样,表情根本就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现在,李浩与602,都在各自的房间里。由于多少已打过一个照面,李浩至少比刚知道602入住时要平静了许多。李浩因此躺在床上,显得放松而随意。但李浩的这种良好状态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又不得不重新调整了自己的思维状态。因为602这时发出了一种响动,但李浩无法判定这是什么声音。李浩猜测了602的几个动作几种事情,但都被自己否定掉了。那种声音在不断地穿墙而过,沉闷,悠远,含糊,宏大。602看着那么呆板,陈腐,却在做着一些不可知的事情。李浩不得不从床上跳了起来。李浩自语自言地说,操!(说这个词时感觉并不好),才住过来多久,就这样无法无天了!李浩接着还说了另一些不好听的话,其中也夹杂了“操”这个加叹号的动词。最后李浩自己觉得在这时说这个“操”宇实在是没多大意思的,到底用“操”表达什么呢,周围又没一个人(602虽然在那边存在,但602根本不可能知道李浩此时的情况;李浩也一样),这个“操”字归根结底只是说给自己听,它的指向只能是自己。李浩这样想的时候,也就自然而然地终止了刚才这一通荒谬的自言自语。
李浩慢慢地平静下来。但房间里的寂静使得李浩的思维像潮水似的慢慢地高起来,李浩慢慢地重又陷了进去。他为他(602)构思了一个故事。这故事是这样的,他(602)在一家大公司供职,是挺权威的技术工作,但是,枯燥而乏味,有时,这工作乏味到使人神思恍惚,602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突然想改变一下自己的工作现状,譬如说换一个专业或干脆辞职另谋职业,602也曾找到总经理甚至董事长谈了自己的想法,谈想法时很坦率,根本的原因是自己已忍受不了这枯燥乏味透顶了的工作。但是他的要求被驳斥得体无完肤。总经理说,你选择的这项专业,是你自己二十年来的选择的结果,你如果在当初不上大学,不学这个专业,退一步说,你大学毕业了不求专业对口,随便找一个单位也不会有今天这种状况。而董事长则更加说得直截了当。董事长说,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在这个公司,你的专业和技术都是不可替代的,你如果离开了势必对公司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还有那一大批的公司技术秘密都在你的手中,你能保证以后不泄漏给别家公司吗?所以说,你怎么能离开公司呢?这样一来,连他自己也觉得确实是无法离开该公司了。其实,反过来一想,也是的,这也正是自己这二十年来选择的结果,离开公司只不过是一时的冲动而已,换个角度,离开公司又能从事什么样的工作呢?对别的专业,别的工作领域都是非常陌生的,即使自己去了,又怎么能打得开局面呢?这样的结果,他只得继续从事公司中这项枯燥乏味的工作。而这套编号为602的房子他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得到的。
而这时,602那边也悄无声息了。李浩为自己对他(602)的猜测而自得。602原来是这样的一个人啊,李浩心里想。李浩睡着的时候,汗流浃背。这天下午,李浩睡过了时间,上班迟到。
接着的几天,李浩一直比较稳定,虽然李浩上楼下楼再也没遇见过602。
第三个人
这个人的出现是在六楼按了一次错误的门铃之后被李浩认定的。李浩正在看着电视里一个极端无聊的节目时,房间里响起了“叮——咚!”“叮——咚!”的门铃声。李浩听到门铃声,稍稍犹豫了一下,就过去打开了房门。暴露在李浩面前的是一个陌生的人。在李浩尚在惊疑之中时,陌生人已抢先发话,说,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找错房间了。陌生人说完,迅速地转过身去,伸手按602门的门铃。这人上六楼是无疑的,既然按601的门铃是按错了,那么;他找602这点是肯定的。李浩与他打照面的时候,迅速地记下了他的外貌特征:高颧骨、小眼睛、薄嘴唇,个子约一米七八左右。这个人现在正站在 602门处等待602的开启。602很快开了门,这个寻找(已找到)602的陌生人,很快就闪进了602的房间里去。仍然是响了两下磕门声之后,然后杳无声息。
李浩凭直觉判断,陌生人显然与602不属于同一类人。高颧骨、小眼睛、薄嘴唇,李浩是很不喜欢这种外貌类型的人物的。李浩判断他在单位里肯定会有科长或类似于科长的位置坐坐。这种人是最适合当科长的。不过;李浩还没有下最后的结论。也许还有别的位置或角色适合于他,但什么位置、什么角色,李浩一时确定不下来。
回到房内的李浩,因又一个陌生人的出现,使他的思维又处于激荡的状态。现在602的人数已是两个人,李浩原先所确定601、602的互为镜像关系显然已出现了问题。也就是说,出现了暂时的失衡状态。具有两个人的空间,显然要比一个人独处的空间复杂了许多。因为两个人的相对而坐,这之间,就可能发生二种无限的可能性。谈话、行为、眼神,以及他们所涉及的各类内容,话题的外延,这些都是不可猜测的。特别是像他们两个类型差异如此之大的人坐在一起,又会谈论些什么话题?谈单位?谈女人?谈经济?谈专业?谈房产?谈国际时事?谈文化?谈音乐艺术?谈美食?谈旅游?谈某一本书籍?甚至谈天气,今天天气哈哈哈?这些都有可能;但也许这些都不谈,而正在谈一个秘密话题,这话题到底关涉什么,自己将永远不得而知。
但是,确定无疑的是602现在已比601多了一个人,602内的两个人正处在进行无穷无尽的对话之中。这对话由寒暄、问候开始,然后一层一层地无限地伸展开去。
陌生人(对李浩而言)与602的对话有可能是这样开始的:
602:嗬!是你呀?
陌生人:怎么,不欢迎吗?
602;欢迎!欢迎!
陌生人:不错嘛,弄了这么一套房子。
602:还算凑合吧。
陌生人:这么大面积,就你一个人住,够可以的了。
602:(把陌生人引到沙发处坐下,然后转身寻找茶杯,泡茶)请喝茶。
陌生人:(环顾602房内的四周,露出有些不解的神情)你就是一人生活吗?不觉得沉闷么?
602:(一副无所渭的态度)一个人不挺好的吗?你看,我爱怎么就怎么,来去自由啊。
陌生人:这种怪僻有什么呢?它能毁灭一个人啊。
对话的开头,肯定这样无聊而肤浅,会有相当一段时间不涉及任何主题。但两个人的风格就在这无聊的对话中展现出来了。由此可以断定陌生人是很在乎所谓生活和好坏,并喜欢也善于劝导别人,喜欢掌握谈话的主动权。而602始终处于谈话的劣势,但602肯定不为陌生人的话语所打动,也就是说,602是消极的,但也是坚定的,一般不会为外界的影响而改变自己的观点。
这之间,602可能正在不断地为陌生人加水,陌生人。肯定因为谈话的不很投机而频繁地喝着水。李浩估计再过十来分钟,陌生人就会找卫生问小便,以排泄来自602的额外的液体负担。
处于60l的李浩仍在无聊地看着电视节目,这是一档毫无意义的节目,一大帮已胡子一大把的人在主持人的搅和下快乐无比地猜测一些什么东西。但李浩仍然兴味盎然地在看,因为李浩的思维不在电视上而在602,因此李浩对:无意义的电视节目并不苛求。
现在,李浩估计陌生人已到去洗手问的时间。李浩把电视机的声音减弱,这时,果然从602传来了洗手间抽水马桶的放水声,轰隆!轰隆!轰隆隆!妈的!他果然在小便啊!李浩为自己猜测的准确而欣喜若狂!李浩明确地判断,602正在用茶水来取得自己的主动权,一个在别人房内如厕的人,他肯定会有一种内疚感,这种内疚感是由一种完全陌生的如厕环境而引起的。而拥有这个洗手间所有权、使用权,并且对这个洗手间熟悉无比的主人却静坐不动,冷眼看着另一个不具有使用权的人进出洗手间,这一切,肯定会引起如厕的陌生人的内疚直至不安感。只有这样,也唯有这样,刚才谈话中一直处于劣势的 602因此而掌握了消极方式的主动权。
如果他俩继续刚才的话题(去洗手间之前已经确定下来的话),谈话的方式会有些微妙的变化。至少陌生人原先的咄咄逼人的语气会有很大收敛,乃至直至放到平心静气的语气、方式。而601则仍会坚守他的消极,以及在不动声色中的否定。
李浩想,多好呀,一次如厕,竟然能改变谈话的局势。李浩不由得又想起了那首轻快的《如厕之歌》。李浩想,多好呀。李浩的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星期一。
办公室
星期一仍然是班。李浩的办公室有三张办公桌,三个人,今天,另一个同事下乡了,只剩下两人,即李浩和喻红。
李浩到达办公室的时间已将近九点钟了,这时喻红正忙于整理材料。李浩这个星期的事情也是弄材料,李浩的感觉中,机关与材料始终是紧密相连的一个概念,除非你是当了头儿,才可以让别人去继续弄材料。李浩对埋头弄材料的喻红说,这机关是人呆的吗,总是有永远弄不完的材料,这时,喻红放下钢笔,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李浩,你来几年了,五年了吧。李浩说,七年了,你想想看,我进机关都已经七年了。喻红说,我才呆了三年就呆烦了,你呆了七年还在继续呆下去。李浩对喻红的揶揄不以为然,李浩说,三年与七年有什么区别呢,在我看来都是一个样。喻红不同意李浩的这种似是而非的说法,喻红说,三年与七年怎能混为一谈呢,你想想看,机关里这么多人,最大的区别不就是时间的区别吗?李浩听喻红的话,又似乎看到了喻红的隐秘的一面,但这隐秘的一面具体是怎样的李浩是吃不准的。李浩一页一页地茫然地翻着厚厚的一叠原始材料,李浩想,喻红是很在乎人与人的区别的,这他妈的都是女人的所谓区别。喻红看李浩沉思的样子,喻红估计李浩是不喜欢谈有关机关的话题。但喻红只仅仅估准了一点点。而李浩正借这个机会把想象伸展开去(或是深入下去)。李浩作为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想象自然是带有性别角色的。李浩现在就是这样正对着喻红,李浩想,喻红进机关三年,三年来都是弄的千篇一律的材料,容貌姣好,也不乏一点小才气,但她现在已是一个彻底的机关女人,文字与材料早就磨去了她的青春和激情,你他妈的即使干了她,她也照样与过去一个样,照样是一个标准的机关女性。李浩为自己的粗鲁的想象而有点儿亢奋。李浩这时看喻红,喻红已拿着一张报纸在看,喻红正在看二、三版,李浩所对的是一、四版,这是一张晚报的星期刊,从一版头条到四版(二、三版李浩无法看见)的版块标题依次是《谢谢你的爱》(估计是有关“希望工程”赞助的报道)、《城南立交桥下》(估计是有关城南立交桥下色情交易的特写)、《超市:监控与反监控》(超市有权监控顾客吗?李浩对此持有怀疑)、《温州:好大的胃口》 (副标题“温州组团进京招才引智”,李浩对此不以为然,像人家深圳,人才不招而来,早已过剩了,还需要“招,引”吗?难道“招,引”才是大胃口吗?)、《宾馆房价为何居高不下》;李浩的目光接着转到第四版:《清房半年,离婚骤增》(房子与婚姻始终关系密切)、《当心:违禁剧毒鼠药》、《瞧瞧城里人的睡眠习惯》(已经有些无聊了)。但李浩不知道第二、三版是什么内容,也许是这二、三版更适合于女性特别是机关女性的阅读。因是晚报,又是星期刊,李浩估计这二、三版的内容有时尚类、生活类、健康类等等,这些内容对喻红来说肯定是百读不厌的。
李浩的无聊,导致了无意义的动作的繁衍。李浩不时地频繁地变换他在藤椅上的坐姿。正在读报的喻红(天知道她正在读什么)也明确觉到了李浩的无聊。喻红说(喻红的声音经过竖着的报纸透过来),李浩,你为什么总是不愿到外地出差呢?我进机关这么些年了,却从未见你到远地出过公差。报纸后面的喻红,不等李浩回答,继续询问下去。喻红说,其实你是懒惰的一个人,你对工作一直处于被动状态。李浩说,我同意你的判断,我自己也是这样的感觉。喻红说,你自己既然意识到了,那为什么不改变一下现状呢?你想不在这里长期地呆下去,也只有靠自己改变自己。李浩听着喻红的劝导,根本不为所动,什么自己改变自己,这种类似大学生语言的空洞理论是多么的可笑和幼稚,这时,喻红翻过晚报,又开始看起第一、四版的内容。喻红又透过报纸对李浩说话。喻红说,我不喜欢你的风格,我一直以来都不喜欢你这种风格。喻红的话,提到了李浩的兴趣,李浩想不到喻红竟涉及了你喜欢不喜欢这样一个非常直接的问题。女性为什么时间一长,就会把话题往这上面引呢?李浩以前一个女同学也是从这话题开始切入并成了李浩的女友(尽管时间并不长)。但话又反过来,喻红的这种风格做派难道会让人喜欢吗,自己肯定是不以为然的。李浩这时也像喻红一样盯着报纸(喻红手中的报纸),看着一行生活类的标题,慢慢地说,喜欢不喜欢是毫无意义的事。这时喻红放下了手中的报纸,盯着李浩看了一会,咬着嘴唇,说,李浩啊李浩,你总是这样,对任何人都这样,提不起兴趣,又冷漠。李浩想不到喻红会这么在乎,李浩确实是没有多大的感觉,至少李浩不想违心地说这些让喻红舒服的话,李浩只得闭起嘴巴,不再说话。
整个上午,喻红都在不好情绪的控制之中。这使李浩很不舒服,李浩始终认为自己没有义务去调整喻红的情绪,因此,李浩在有着情绪倾向的喻红看来;就更加地显得冷漠了。与喻红相比,李浩无疑是一个冰冷的冷血动物,令人实在不堪忍受。
李浩面对喻红,明显地感到近距离带来的压力。李浩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思维,不让它进行无意识的蔓延。而喻红就坐在自己的对面;就好像一只一直在忙碌的弱小蚂蚁,李浩现在已害怕自己于不经意而踩踏了它。
蚂蚁啊蚂蚁,忙碌吧,你忙碌吧,忙碌吧——喻红确实一直不停地忙碌着。
这之间,李浩仍然无动于衷。
请柬 电话
喻红对李浩,仿佛蚂蚁对石头。拼命收敛思维的李浩迫使自己成为一块石头。等下午下班,李浩才松下一口气,然后飞快地蹬车,飞快地回601。刚要开门的李浩猛抬头看见防盗门铁栅上塞着一封信件,随手取下一看,信封下面是一陌生地址。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往宿舍寄信给李浩;这封信是第一封寄达李浩宿舍的信。李浩现在的住址几乎没告诉过任何人,李浩真不知道寄信人是如何取得自己的住址的。但这不是一封私人信件,是一封请李浩参加高中同学会的请柬,请柬的全文如下:
李浩同学: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时光匆匆,一晃已是十五个不平凡的,春秋,二中八二级高中四(5)班各位同学,尽管道路各不相同,追求各有志向,经历千差万别,并且在各个不同的岗位上也各有不同的建树,为国为民作出了自己的贡献。但是,同学们,别志了当初寒窗共读的情谊,还记得八二级四(5)班的教室里,52位同学书声朗朗、互帮互学、团结友爱的和谐情景吗?
追忆逝去的岁月,共忆美好的年华,切磋走过的道路,展望充满希望的未来,是全体四(5)班同学的心愿。为此,经八二级四(5)班同学筹备组研究决定,于九月五日在雁荡山朝阳山庄召开第一届全体同学会,会期两天,希准时到会。
特此通知
(备注:各位与会同学请交自我简介一份,要求写明现任职务、学历,十一年来所取得的成就等)
此致
崇高的敬礼
县二中八二级高中四(5)班同学会筹备组(章)
一九九八年八月二日
这是一份电脑打印的印在粉红色纸上的同学会请柬(其实是通知),它在李浩毫无知晓的情况下寄到李浩所住的601。现在,至少同学会筹备组的几个人都掌握有李浩现在的住址:朝阳小区7幢601室,李浩不想让人知道民成为空话一句,而且随着同学会的举行,这个地址(包括邮编、电话号码)将会印进同学会通讯录,至少原班上的所有同学都可知道,而且有可能还会有更多的人知道。李浩预测,在不远的将来 (同学会之后),601室的李浩将会收到一些毫不相干的信件。这对李浩来说,显然是一个不好的开头,随着信件的增加,还将会遇到一件件不相干但又推不掉的事情。而更大的可能性,则是有人将按通讯录上的地址直接来访,当这些人寻找至李浩的60l室时,李浩就必须作出反应,寒喧、对话、答复,直至倒茶递茶、留宿吃饭,甚至要冲洗被他们弄脏的卫生间!
即使李浩不参加同学会但这种可能性照样无法排除,李浩的地址,电话号码照样会被编入同学录之中去。也就是说,一封请柬的寄达,同时伴随着众多可能性的到达,这种可能并不以李浩的意志为转移,不管李浩喜欢不喜欢,愿意不愿意,这种巨大的可能性已是客观存在,无可否认。
李浩在房内沉思了许久,然后把这封讨厌的请柬随手扔在了茶几上。这时,响起了电话铃声。是喻红的电话。
喻红在电话里说,李浩,你应该知道,我这是第一次给你打电话。李浩说,是啊,你这是第一次给我打电话。喻红说,你装什么蒜,你不要装蒜。李浩说,我装什么蒜?在自己的房间内,爱干什么是我自己的自由。喻红说,李浩,我总是无法忍受你的自私,你的眼里只有你自己而根本就没有别人。李浩对喻红的指责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李浩说,你不要把义务强加于我,我爱怎样生活是我个人的事,我的事不涉及任何别人。李浩想不到已同事三年的喻红,竟会在这么一个傍晚给自己来这么一个电话,喻红显然已经把一种额外的义务强加在自己的身上让自己随时去承担顾虑。而喻红根本不理睬李浩的解说和逃避,喻红继续在电话里说,你想想看,我到办公室三年,这三年来,我一直坐在你的正对面,而你却总是视而不见。李浩已明显地听出喻红言语间的那种怨恨,李浩也确实想不到喻红会对自已有这么种怨恨。李浩确实已与喻红同事三年了,三年来确实一直坐在喻红的正对面(同样,喻红也坐在李浩的正对面)。李浩一边听着喻红的牢骚,一边想,喻红算不算可怜的机关女性呢?如果是的话,这样一来。喻红就显得愈发可怜了,—-是自己对她毫无感觉,二是她竟然会生出这么一种莫名的情感出来。难道同事了三年,自己就要承担起这种莫名的义务吗。李浩趁喻红语气停顿的间歇,赶快放下了电话。
处在601内的李浩,开始被不愉快的心情支配着。一个电话,以及电话那端的同事喻红,使李浩感到了无端的压力。李浩回想上午刚上班不久自己对喻红的想象发挥,那时,李浩甚至还设想过喻红被人于过之后的情景,那是多么糟糕的设想。其实,喻红又何尝没有想过自己呢?也许她早就对自己进行过各种各样的设想了,设想自己这样,或那样、穿衣的、裸体的、工作的、生活的、情感的、行为的,等等等等,都可能被她设想过。既然有今天这个电话,则说明确实设想过这些各种各样的事情。本来像这容貌姣好的女人,与她交往是一种多么愉快的事,但是,当一种莫名的义务强加于身上的时候,还谈什么继续交往呢。
而更加糟糕的,还有这封突来的同学会请柬,它将使各种讨厌的可能性因此而成为讨厌的现实。
坐在沙发上的李浩,处在601内的李浩,思绪惘然,他—边飞快地用遥控器变着电视内的频道,一边在心里大声斥骂,操!
602,女人的身影
李浩再次注意602是在一个星期之后。虽然这之间李浩再也没有与602打过照面,但在一个星期之后,(收到同学会请柬的一星期后)李浩再次注意602室的动静。李浩首先注意到一个女人的身影(背影)。
中午回60l的时候,李浩刚到达六楼平台时,看到了602门前站着一个形体偏胖的女人,但这女人很快就进了602室的门。在李浩还没仔细看清晰的时候,那女,人就已经进了602室了。一个女人,进别人的住房,竟然是这么的熟练而迅速,李浩心里是不赞成的,也是有异议的。
李浩估计,无论如何,一个女人的出现,对于602来说,肯定会是一个质的变化。李浩根据极短暂的观察判断、推测、这个女人年龄约在28—32岁左右,如果取中间值的话则是30岁,也许就是30岁女人穿有花的连衣裙(下摆稍短),具体花色没有看清。30岁的女人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因为形体偏胖,李浩推测她比那些瘦女人较之温和一些。其实,就李浩而言,他自己就是喜欢偏胖一些的女性(或者诗化地称之为丰满),办公室的同事喻红,虽然容貌姣好,但相对偏瘦,李浩至少在形体这一条上认为她是欠缺的。这也是李浩唤木起感觉的原因之一。李浩始终认为,对女性而言,形体与脾气是最为重要的两部分,缺一不可,现在,602房内,就有这样一个女人在坐着,她有可能在凹陷得较厉害的但有着小珠坐垫的沙发上,而602则会拿一张方凳放在她的斜对面,两人之间还会隔一张茶几(肯定隔着一张茶几)。她与他之间的谈话,开始时一如前次那陌生人与602之间的对话那样也会是寒暄开始,然后慢慢地伸展开去。
就602和他对面的女人而言,两人会不会都曾有过异性的经验呢?若曾经有过的话,他们之间的谈话将如何伸展呢?李浩是断定他俩都有过异性经验的。但他们之间隔着知识,这知识就如茶几,使他们之间无端地变远而遥遥相对。假如这样的话,他们之间的话题就会变得相当平淡;同时节奏缓慢,尤其是女人。谈话会愈加往无聊、琐碎、软弱的方向倾斜。而且每个话题都会显得无足轻重,无限漫长,并且转换困难。也会像上次接待陌生人那样,烧水倒茶给女人;但女人仅仅用手握着杯沿,慢慢地转着冒着热气的茶杯,而基本上不喝茶杯里的茶水,这既显示了这个偏胖女人的温和的脾性,也说明了她的来访并没有什么很明确的目的,也许是纯粹为了与602的谈话而来,也许路过这个小区时,临时决定看一下 602就这样到来了602。
这之间,李浩感到有点饥饿,就提起水壶接了一壶自来水放在煤气灶上烧水,并找出两包方便面撕开封口把它倒在一个大瓷碗里,然后又焦急地等待水壶里自来水的沸腾。在焦急等待的过程中,李浩由此中断了对602的推测。李浩在拆佐料包、倒作料、冲开水、焖方便面的系列过程中;获得了一点小小的快感。李浩也非常喜欢这样的午餐,简单、干净,自我感觉很强烈。李浩在进食方便面的过程中,甚至有一点眩晕的感觉。
李浩吃完方便面,已浑身冒汗冒得很厉害,接着又冲了一个凉水澡,很快地就重新出现在客厅的空间中,经过刚才的一系列行为过程,李浩的思维也因此被激活了许多。李浩也由此重新继续对602室的推测和判断。李浩现在推测602室内巳逐渐结束了先前的极平淡的对话,进入比较活跃的午餐时间。因这时已接近午餐时间,又因为一个女性的存在,因此602的这次午餐与以往的午餐相比会有较大的不同。602虽是602室的主人,但在这次午饭酌制作时间里,他会退居为一个助手,譬如做些简单的洗莱、捡菜、刨丝瓜皮之类的活儿。而围上围腰(蓝色,或是白色围腰)的偏胖的女人则显得比刚才坐在沙发上时活跃了许多。现在肯定正在煎一个香味四溢的荷包蛋。鸡蛋液体猛地倒进滚烫的铁锅里,油花四溅,蛋液翻滚,一阵阵蒸汽伴着一阵激越的煎蛋声猛地升起,而且那女人有时还会发出一两声轻声的尖叫。这时的602会显得尤其的木讷、迟钝,尤其会被这种动作幅度较大的快速而激越的煎鸡蛋的过程刺激得心旌摇荡。
这时,他们会有一段对话:
女人:[把滚烫的荷包蛋猛地倒扣在盘子里]
嗬——!
男人:嗬——![并且伴以傻笔]
女:[头一偏]看你!
男人:[不解地]什么?
女人:看你那傻乎乎的样子!
男人:[笑]嘿嘿,嘿嘿。
女人:荷包蛋喜欢吗?
男人:喜欢,喜欢。
女人:还喜欢什么?
男人:[略作思考状]还喜欢红烧鲫鱼。
女人:还喜欢什么?
男人:还喜欢萝卜炖大排。
女人:还有呢?嗯,还有呢?
男人:还有鸡翅、鸡爪、青菜、木耳、板栗、冬瓜、丝瓜……
女人:你真是傻瓜。
男人:[一时语塞]
女人:不说了,不说了。说你傻还真是傻。
也许女人在这种特定的场合(做菜的场合)还可以说得更加直接并富有挑逗性。但是,因还有一两个菜还继续要做,因此,语气随着另一个新的菜肴的烹饪而随之予以转移和转换。李浩估计这一个菜是素菜类,譬如白豆腐汤,与煎荷包蛋相比,这道菜显然是清淡而低调的,因此,那女人刚才煎荷包蛋时那种快速而略带夸张的动作随着这道白豆腐汤的做作而变得轻盈、随和,再随着加水人锅,这之间就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空隙时间。
602作为厨房的助手,至此已完全完成了使命,开始往餐桌上摆放菜肴、筷子、调羹、空碗。这一次午餐,对602来说,肯定是这段时间(整个夏季)的一次激情午餐。602为此打开了一瓶白酒,并给女人打开了一瓶红葡萄酒。602充满激情地对女人说,喝吧!喝吧!女人也高兴地响应说,喝吧,喝吧。几口莱之后,602首先干掉了一小杯,女人也不示弱地干掉了一小杯葡萄酒。几杯酒下肚之后,602看着女人,说,你说,好不好呀?不等女人回答,立即白己接着答,啊多好呀!多好!女人一边吃菜,一边喝酒,一边笑。
慢慢地,他们各自都喝掉了约三分之一瓶酒,即每人大约喝掉三两左右的酒,即三两左右的白酒,三两左右的葡萄酒。李浩推测,他们此时都喝得过量了一点,与平时的极限酒量比,都约超出了一两左右。李浩想,他们的午餐,因气氛极佳(只有两人。异性。讣多可口的菜肴。酒。对酌),肯定是一次激情午餐。后来,李浩继续推测着,后来,桌上杯盘狼藉,两人一边相互搀扶着,踉跄着步子翻倒在沙发上,又从沙发上滑到了楼板上,此时,他俩已完成了做爱程序而在凉爽的楼板上酣然入眠了。
李浩这时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时针已将近指向3,分针指向9,2点45分。602已没有什么声音,是不是真的入睡了呢?李浩去了一下洗手间方便,出来后,也躺在客厅的地板上睡着了。这天下午,李浩没去上班,李浩整整睡了半天时间。
傍晚时分,李浩站在阳台上乘凉。李浩约站了二十分钟,刚想回房里的时候,那女人出现在对面602的阳台上,还是穿着那件碎花连衣裙。李浩看她有点逆光。李浩想,她果然在602房里整整呆了一个大半天。李浩随即迅速回房。李浩对这女人的印象已没有中午时看到那么好了,那种偏胖在此时已不再是优点了,李浩甚至已有点儿讨厌她了。李浩为自己莫名的情绪而感叹,李浩想,这都是些什么事呢!
来访者(一)
对李浩来说,无关的、额外的事情终于来临了。这说明当李浩收到那封突然寄达的同学会请柬时的预感是对的。随着朝阳小区7幢601室地址的扩散,一些无关、额外的事情就会相随而来。到了星期六,李浩感觉中会有人来。
来的是一个乡下的高中时代的同学。李浩早已不认识这位同学。李浩听到电铃去开门,看见门外站着一位陌生人,陌生人也在李浩开门的同时看见了李浩,随即惊喜地高叫,我知道你在家的,李浩!李浩平静地说,你是谁?陌生人仍是惊喜的表情,说,同学,同学,高中同学呀,你难道忘了吗?我叫金大中,与你只隔着一张书桌,你坐后面,我坐前面。叫金大中的同学一边说一边趁机侧身绕过站在门口的李浩挤进了601房内,并且随手把两大袋东西扯进了屋里。李浩已不怀疑来人是高中同学,但李浩不知道他是不是同学会筹备组的成员,不然的话,他怎么会知道李浩现在的住址的呢?金大中同学并不管这许多,很豪爽地把带来的两大袋东西打开,一袋是墨鱼干、黄鱼鲞,一袋大虾干,在市场上都是挺贵的。金大中说,老同学见面,给你送些粗货。金大中这样一说,李浩就不得不陷于与金大中的对话之中。李浩说,既是同学,来玩就行了,还带东西干什么。金大中说,我就是有这个习惯的,不管到谁家玩,都要带上一些东西的。李浩说,你来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呢?金大中说,没事情就不兴来了?我是在同学会筹备组那里打听到你现在的住址,然后找上来的,老同学相见,叙旧,总是可以吧。李浩说(只得这样说),是啊,是啊,老同学也是该叙叙旧,回忆回忆过去的时光了。
李浩接着为金大中同学取杯,倒茶。金大中一边与李浩说话,一边大口大口地喝着茶水。李浩估计他不一会就要去卫生间方便小解。但是金大中没像李浩想象的那样很快就要去洗手间小解,而是一边喝一边不停地流汗,把本应该从下面排出的液体变成了汗水从皮肤中排出了。这样地继续喝了好几杯,后来,金大中终于有了一次小解的要求,并且向李浩询问卫生间的方位,金大中很快地冲进卫生间排泄,并且以同样快的速度回到客厅中来。金大中没有如李浩曾经对602那个陌生人推测的那样对使用陌生卫生间的一种歉疚感,而是大大咧咧,如入无人之境,似乎天生就应该使用601的这个卫生间。金大中在卫生间小解的时间虽然很短,但他已在这短的时间里把卫生间内的陈设、物件,基本上都使用了一遍(次),坐便器、水箱、水龙头、香皂、毛巾、镜子等都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被金大中使用了一遍。尽管等金大中一回到客厅时一切都不再留有任何痕迹,但是李浩仍能在冥冥之中感觉得到这一切。
金大中回到客厅中又继续一杯一杯地喝茶。于言谈之间,李浩已知道同学金大中近年来一直在外经商卖皮衣,每年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外省或北京之间奔忙,并且很成功地进行过皮衣反季节倾销,即6、 7、8、9四个炎热的月份里倾销作为冬装的皮衣。李浩对金大中的吹嘘半信半疑,有些吹得过分的地方,李浩则在心里对其全盘否定,也就是说彻底地不相信。金大中也看出了李浩的这种心理和态度,金大中说,你不相信我的话?你不相信么?李浩见金大中计较起自己的态度,就笑了笑说,哪里,哪里。金大中说,不管如何,我这几年来是赚了一些钱,够喝,够用,够花的。李浩说,我相信,像你,做这种生意是比较适合的。但是金大中并不同意李浩的这种言论,金大中说,什么叫作我做这种生意是比较合适的?难道我就不合适做其他的一些事情?就是县长给我当,我也照当不误。李浩只得附和他说,是啊,县长又算得了什么呢?谁不会当呢。在接下来的一段对话中,李浩一直采取附和的态度,金大中说什么,李浩就附和什么。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交谈对话,李浩知道金大中来找自己确实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和要求,他确实是仅仅来看看老同学而已。尽管交谈的过程中大部分时间是他在自吹自擂。这之间,李浩又加烧了一壶开水。最后,两人之间的话题转向李浩的工作及现在的自身状况。金大中说,不管怎样,能在机关工作总是有奔头的,在几年时间里混个局长什么当当,对大家都有好处。这种话李浩听得很多,他们都认为确实是这样的,这也使得李浩在他们面前无法说诸如机关不是人呆的地方的话。李浩想到金大中带过来的那两大袋的干鲜海货,为了这两袋推脱不掉的东西(李浩想到过要拒绝接受这两袋东西,但李浩面对金大中这样的人,想要拒绝接受则是根本不可能的),李浩只得长时间地陪金大中聊天(吹牛)。李浩想不聊天已不可能,李浩想不附和金大中的话题也已不可能。
金大中这之间又去了一次卫生间,这次去的时间稍长,是大解。金大中不关卫生间的门,一边大解一边跟李浩聊天,金大中说,下次来,给你带一件皮衣来,咱们同学一场,毕竟情义深长。李浩听着卫生间里金大中发出的声音,突然地心情差下去,这两个小时之中,金大中两次占据了洗手间,一次小解,一次大解,更糟糕的是金大中对这里的一切毫无陌生感,似乎理所当然地应该被他一次次使用的。大解后的金大中心情舒畅,声音洪亮,继续喝着李浩给他续注的茶水,继续着平淡的话题。这样一直继续到离开601为止。
金大中离开之后,李浩又回想了一下高中时代的情景,那时候,班里确实有个叫金大中的同学。
李浩在收拾卫生间的时候,被一股难闻的异味冲了一下,这显然是金大中的排泄物留下的异味,虽然排泄物早巳被冲人下水道中了,但是漂浮在空间的气味仍在卫生间里充斥着。李浩回想那天先敲 601门,后敲602的那个陌生人(戴眼镜,高个子),李浩想,他会因一次如厕而丧失了谈话的主动权,但如厕对金大中却毫无影响,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会是如此之大。
来访者(二)
第二个来601的来访者是喻红。喻红来之前,先挂过来电话。喻红在电话中说,李浩,我要过来看看你,怎么样?李浩反对喻红过来,李浩说,你看,我一个人挺好的,你过来干吗呢。但是喻红说,我马上打的过来。喻红说完就放下了电话。
李浩只得等待喻红的到来。
喻红来的时候戴墨镜,着西装短裤。喻红在客厅坐下的时候,李浩按惯例沏茶、倒水。喻红说,我知道,你是不欢迎我来的。喻红又说,但是,我想来就来了,你也是挡不住的,没办法的。李浩苦笑着说,是呵,你来了就来了,还说这些话干什么呢。李浩对待喻红,要比对待同学金大中自然得多了。喻红坐在沙发上,李浩坐在小方凳上,把电扇调整到能吹到喻红为止。
喻红的话,也是陈旧而平淡,李浩也始终提不起与喻红谈话的兴趣。但喻红坚持把谈话往更深处引。喻红说,你看,我到你这里来,这样地坐在你的客厅里,你还想回避吗?李浩说,我回避什么呢,我有什么需要回避的呢?喻红对李浩这种打哈哈的态度感觉很差,喻红借喝水来平稳自己的心绪。喻红一边喝水,一边对李浩说,我才从医院出来,我近几天身体总是不舒服。李浩说,我怎么都不知道呢。喻红说,你知道吗,身体跟心情总是密切相关的,这些天来,我的心情一直不好啊。李浩岔开话题说,我三点一线,吃饭、上班、睡觉,一直来来去去,我是无所求的。喻红说,你看你,一个男人,这样地来来去去,这样地不求上进。李浩说,我还能怎么样呢,我是只能这样的。喻红说,我好像正面对一个五十岁的人,处处以守为攻。这之间,李浩拼命喝茶拼命地给自己加水,喻红一杯茶还没喝到三分之二时,李浩已差不多喝了四杯了。而且李浩还在继续以这样的速度喝着面前的茶水。这时,喻红提出要奶粉,喻红说,有奶粉吗?我想喝奶粉。李浩确是备有奶粉,李浩是不想做违心的事情,这样,李浩就只得给喻红冲奶粉。冲奶粉时升腾而起奶香味,给了李浩瞬间的错觉,仿佛这一切是多么的美好、甜蜜。但李浩仅仅在一刹那间闪过这么一种感觉,很快就回复到了现实的空间中来。滚烫的奶粉,使得喻红活跃了许多。喻红说,我们办公室三个人,你、我,还有王新勇,你对他是什么样的评价?李浩说,干吗提起他呢,他现在是科长了。喻红说,你看,他比你迟来两年,而他已经是科长了。李浩想不到喻红竟会这样把自己与王新勇作对比,一个机关女性,难道真的就这么在乎这些鸡毛的事吗。这时,李浩被一阵尿感驱使着去往卫生间,李浩对着坐便器,听着自己很响的排尿声,李浩由此觉得自己其实是很粗野的,一个在机关里毕恭毕敬地呆了七年的机关干部,还在以这么粗鲁的方式排尿,这说明自己本质上是不适合于机关工作的。真正的机关干部,应是西装革履,领带端正整洁,头发纤尘不染,排尿时 (尤其是有女性在客厅里时)是声音很小甚至无声的。李浩为此而心里放松,管他是谁在客厅里呆着呢!但喻红却已是一个真正的机关干部和机关女性,下一任的科长会不会是她呢。李浩按下放水键,轰隆隆的放水声震动整个卫生间,卫生间的设计是从来不兼顾所谓的温文尔雅的。
从卫生间出来的李浩,看着喝奶粉的喻红,突然想,为什么不喝点酒呢?这样想着的李浩,一下子变得主动、热情。李浩对喻红说,不喝奶粉了,我们喝点酒吧。喻红显然是为李浩的提议吃了一惊,喻红迷惘地问,喝酒?李浩很肯定也很直接地说,对,我们一块儿喝点酒,我已整整三个月没喝酒了。喻红又问了一遍,李浩,真的喝酒吗?李浩说,是的,是喝酒。喻红终于又恢复了原先的感觉和姿态,说太好了,我想喝红葡萄酒。李浩说,但是,没有红葡萄酒,但是,我可以去买。这样,李浩捏了五十块钱飞快地到楼下小卖部去买回了一瓶红葡萄酒。而李浩自己则开了一瓶泸州老窖。
接下来的事情是喝酒。李浩说,喝吧,喝吧。但喻红还在想着刚才的李浩,喻红说,你怎么突然地想起喝酒呢?李浩突然有点烦,你他妈的还问什么,喝吧。李浩这样一烦,喻红就不再问了,喻红也喝酒,但喻红喝得小心,抿一下,抿一下。李浩则一大口一大口地喝。喝酒的时候,李浩还在说着那句话,机关是人呆的吗。喻红说,可你已经呆了七年了。李浩突然把酒杯(茶杯)一放,说,所以我他妈的不是人,我他妈的是一条狗!喻红吃惊地说,李浩,你怎么能这样说自己呢?李浩说,我说自己,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李浩一边说,一边继续给自己加酒,并且也催促喻红加快速度喝酒。但喻红仍然喝得很慢,很小心,一点一点地抿。喻红说,李浩,你不要老埋怨现实,埋怨机关,我是一直不欣赏你的这种风格的。李浩说,你看,你又说这种话了,你作为一个女人,想得却比别人要复杂。喻红说,我想什么了,我是为你想呀。李浩说,这三年来,我一直看你的容貌。喻红叹了一口气,说,你看女人,总是这么浅薄,为什么不多想一想其他的方面呢。李浩说,你总是想把话题往其他方面引,对女人而言,其他方面又有什么可看的呢。这时,喻红反过来说,喝酒吧,我们喝酒吧。喻红突然地加快了喝酒的速度,一下就干完了大半杯的葡萄酒。这之间,两人继续着对话,但两人的对话越来越往岔道上走,心情也更加的差,而醉酒就因此而成为必然的了。
是喻红先醉的酒,喻红说,我看你狗屎,李浩,你只不过是狗屎。李浩说,狗屎就狗屎,狗屎有什么不好呢,狗屎与人屎有什么区别呢。喻红说,我要哭了,我真的要哭了。李浩说,你哭吧,你哭吧。喻红就真的哭了,喻红躺在地板上哭。李浩还在说,狗屎就狗屎,狗屎要比人屎强,要比人屎真实。李浩接着冲进了卫生间。
李浩酒醒后,已不见了喻红,601已恢复到喻红来过之前的样子,一切都整洁如故。显然这是喻红离开之前整理的,李浩想,一个女人,不管如何,总是有股持续的东西,就是喝酒,也不能使之断续。李浩恍惚记得自己去过卫生问,呕吐过,李浩回到卫生间,只见卫生间也干净、洁白如故。可以断定,喻红也来过卫生间,如厕之后,并把卫生间打扫,冲洗干净然后才‘离开了601。
602,601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602一直比较平静。李浩进进出出601,也一直未遇到过602本人。但这并不说明602从此就真的平静下来,以后肯定还会有人不断地过来,不断地敲602的门,到602的房内喝茶,交谈、聊天。那高个子陌生男人和那偏胖的女人也许还会反复地来到602,然后,继续这样或那样的事情。
李浩也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遵循吃饭、上班、睡觉的三大规律。这之间,李浩一直以为会有人如金大中似的突然来敲601的门,李浩从内心不喜欢金大中、喻红似的这类人来串门,但李浩又一直鬼使神差地期待着陌生人的来访。李浩觉得自收到那封请柬开始,自己就再也不可能拒绝别人来访。李浩的住址及电话号码,正在不断地扩散着。李浩已经接到过一个高中同学的电话问询,李浩也照样想不起那个同学的名字、模样。但李浩必须接电话并接受同学的亲切的询问。
而这之间,602仍然没有动静。这可见602生活得有可能比李浩更具规律,也更单一。有时李浩如厕之后,在卫生间逗留了相当长的时间,李浩的目的只是想听一听602的动静,听一听602的坐便器的放水声,但是,没有动静,没有响声。虽然对602来说,吃、喝、拉、撒是必须的,也是必然的,也是不可能不上卫生间的。但李浩听不到响声,这只能说明602在这段时间里上卫生间的时候与李浩是完全错开了的。这使李浩的倾听成为徒劳。
但是,李浩还是终于捕捉到了602的动静。在半夜,十二点钟,李浩被一阵剧烈的便感逼醒。李浩这些日子连续地进食方便面使得肠胃功能出现了紊乱,原来铁打不动的每日一次的白天的大解因此而失去铁的规律。被便感逼醒的李浩,撑着惺忪的睡眼进入卫生间排泄,便密的卷痛使得李浩虾公似的卷曲起来,李浩的排便时间也因此被拉得无限漫长。李浩为这一泡大便足足在卫生间磨蹭了40多分钟。就在这时,在李浩将近结束排便的时候,隔壁(602)的卫生间传来了隐约的放水声!轰一隆,轰隆隆!他妈的602原来把如厕时间改在了半夜里。也就是说,在这么二段的日子里,602都是等李浩入睡并且已睡得很深的时候,悄悄地起来进行每日一次的排泄。但602为什么要这样,有什么必要错开与601的如厕时间,这一点却是不得而知。也许602就是喜欢这样做,也许602什么也不为,仅仅是为大便而大便。但无论如何,在今夜,这一次的行为,602与李浩是同步的,这使李浩忽略了刚才大便的漫长和艰苦,李浩也因此而获得了一时的心情舒畅。李浩也随即高兴地按放水键放水,然后,等水箱里的水满了之后,又放了一次;放水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其的响。轰一隆,轰一隆隆。李浩不禁再度想起自己曾经即兴创作的《如厕之歌》:“如厕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一张手纸带我走进如梦的仙境/唔一啊咽一唔一啊啊/这漫长的一天就这样终结/这漫长的一天就这么终结……”李浩把歌词作了一些小的改动;
重新躺回黑暗之中的李浩想;这些天,602在具体做些什么呢?难道也和自己,样,吃饭、上班、睡觉吗?当然;吃饭、上班、睡觉,这是肯定的,而无法肯定的是,在这必需的事情之外,他在做些什么呢?他在那个公司,沉浸于那种枯燥乏味的工作,这使他一旦回到了602就会有许多额外的事情要做,以平衡他那份枯燥乏味的工作。而从他那刻板的外貌推测,他进行的工作之外的事情仅仅是他自己认为有趣的事情,而丝毫引不起外人的兴趣。但只要他自己有兴趣就可以了,那些外人(包括李浩打过照面的高瘦个子男人和偏胖的女人)对他来说算得了什么呢?他的刻板正较好地掩盖了多余的额外之事。
天亮的时候,李浩起来,来到阳台上呼吸早晨的新鲜空气。这时,对面602的阳台上出现了一女人的身影,这使李浩吃了一惊。女人背向李浩,用梳子梳着披散的长发。这女人的形体也偏胖,但李浩无法判断这个女人是不是就是那个李浩曾经看到过的那个偏胖的女人,李浩确实不敢判断。李浩突然想到半夜的如厕,这与自己几乎同步如厕的602的那人到底是谁呢?到底是602本人还是在602过夜的这个女人呢?而自己对602的判断也因此而突然失去了准确性。阳台上的女人,很快就返回到屋里去了,好似清晨的晨雾一样,是602的一个谜,至少李浩无法对她作判断,这样,李浩也就无法对602作判断。这段日子, 602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女人是怎么来的,具体是做什么的,与602本人又是一层什么样的关系,这些,都成了雾中的事物。李浩为此而心烦意乱。
李浩也退回601房里。601室与602室之间的原有的平衡,显然已再也不存在了。
这时,李浩的电话突然响起。李浩拿起电话听,是喻红挂过来的电话。喻红说,早晨7点半以前的电话是半费,现在才6点,想想就拨过来了。李浩毫无兴趣听喻红的唠叨,但喻红说,李浩,你真的必须改一改目前的这种生活现状,我总觉你这样很不好,真的很不好。李浩说,喻红,你要是跟我说别的事我还会接受,但你干吗总要说这件事呢。喻红说,你不知道吗,我这几天又病了,心里总是不舒服。李浩听喻红又说这些有关身体的事,身上都快要起鸡皮疙瘩了。喻红还在电话里不断地唠叨。喻红说,你上班坐在办公室里的时候,总是把我当一般的同事,你来来去去,毫无热情。李浩说,我不知道自己还应该怎样,但是我现在只能够这样。李浩说完,就强行放下了话筒。
李浩在这个清晨的心情就这样被弄坏了。李浩下楼的时候,鬼使神差地一级一级地数着脚下的楼梯级数,但数完时一共是56级,比过去数过的级数少了一级。李浩想,怎么回事呢?怎么会少一级呢?下班回来的时候,李浩又一级一级的往上数,这次数得很仔细,但仍然是56级,仍然比过去数过的级数少了一级。过去曾经反复数过,57级,没错。今天也反复认真地数过,56级,也没错。但是,56级和57级,这之间肯定存在着错误;同一件事物,只能有一个正确的数字!
第二天,李浩鬼使神差地准备再数一次时,突然想起,是不是错在车库的那几级上呢?果然,车库只有6级,比原来的少了一级!再仔细二看,有一级与水泥地面相乎。原来刚入住时,地面尚未浇筑水泥,后来铺水泥地面时淹没了底下的一级!这时,李浩顿时有如一块石头落地,脱口而出一个词—我操!我—操—!李浩由此感到了一点小小的快乐。原来,两次的数字都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