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雨》全文阅读·李勤小说
太阳雨
李勤
一
公关小姐将紫星儿引进总经理室即悄然退出。
紫星儿恍惚梦醒般眨了眨眼,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这个男人——洪氏企业总经理洪流。
这些天她已在心里将他塑造过多次。
自从将洪氏企业定为自己第一次采写有偿报告文学的对象,紫星儿就开始收集这位鼎鼎大名的青年企业家的资料。
紫星儿不做没把握的尝试,她不容许自己一开始就碰壁。于是她在自以为对采访对象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的时候,才登门造访。
然而,看到他第一眼,她就知道那些准备工作全白做了。
他是那么俊朗那么英挺,是那么神清气闲,全不似她想象中的那么忙碌那么疲惫。
他根本不象一个企业家。要不是公关小姐明确无误的引见,她会以为他是秘书或者助理。但是,秘书或是助理又哪来他那股含而不露的气势?
“您就是紫星儿?”未等她回过神来,他惊喜地奔过来握手,让座,又招人送来饮料。
他满脸都是兴奋。
紫星儿更加迷惑了,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
坐定之后,洪流欣喜地解释:“您不会知道,您是我心目中的女神!您的作品,我几乎全拜读过。阅读您的作品,那真是一种很好的享受!我早就想见见您,只是苦于没机会……”
“谢谢!”紫星儿呐呐道,红了脸。
她惶惑好尴尬,搞不清自己扮演的角色。
好不容易稳住了神,她赶紧早明来意:“洪总经理,我这次来是想……”
“叫我洪流!”洪流抬抬手,止住了她的话,轻松地说,“本人一定好好合作,保证您的任务圆满完成。”
紫星儿再次红了脸。
她好懊恼。一向在同事中以冷静和沉稳著称的人,今次却如初出道的雏儿似的。
哦,采写有偿报告文学,她倒真的是个生手。
问题就出在“有偿”二字上。
紫星儿好恨。商品经济的浪潮冲击得文化界阵脚大乱,同行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终于逼得自负清高的她也不得不下海。就因为是有偿的,她才如此心虚气短,处处不自然!
许是看出紫星儿的局促,洪流善解人意地起身,说:“紫星儿——你不介意我直呼其名吧?我看你不大习惯这环境。走,我们喝下午茶去。”
二
“大编辑老婆,电话!”张思扬喊。
正在洗碗筷的紫星儿闻声甩着水珠儿跑来,一拿起话筒就听到洪流热切的声音:“紫星儿,晚上九点,我来接你,去‘今日世界’,OK?”
稍一犹豫,她还是回了一声:“OK!”
“OK!PK!去他妈的OK!”张思扬狠狠地踢了一下沙发。
紫星儿望着气咻咻的丈夫发愣。
是自己不守妇道、晚上不陪着丈夫,而与别的男人出入歌厅舞池?
与洪流交往本是工作的需要,要写好关于他的报告文学,就必须深入他生活的各个方面。
紫星儿做什么都认真,即使对这自认假而又空的报告文学她也投注真诚。
很庆幸选择洪流作为第一个采访对象。
无需她开口,洪流就将颇可观的一笔款转入她杂志社的账号,令她在同事中赢得旗开得胜的彩声。
在洪流的热情配合下,报告文学初稿也很快出手,获得老总赞许。
采访基本结束了,俩人的来往却一发而不可收。
相见恨晚。洪流在第一次见面时说的这句话,此后时不时在紫星儿心底早春出来。
和洪流跳舞是一件很美妙的事。 紫星儿好喜欢依在洪流臂弯里轻歌曼舞时那种很享受很陶醉的感觉。
在彩灯变幻的舞池中,对住洪流英气勃勃的脸,她往往忘了自己是某个家庭的主妇,而恍惚回到少女时代,浪漫而又娇柔。
曾经,紫星儿拥有过可以陶然倚偎的臂膀,可以擂着撒娇的厚实胸脯。
紫星儿和张思扬的婚姻,曾被称为相映生辉的珠联璧合。
紫星儿天生丽质,是个光彩夺目的美人,张思扬的高大壮实也很惹女孩子们美目顾盼。张思扬的魁伟更衬出紫星儿的娇艳,紫星儿的敏捷更强化了张思扬的稳健。
紫星儿曾为拥有一个男子气十足的丈夫而自豪。
然而,那似乎已是多么久远的事情,令她必得潜心追索才体味得到。
婚后五年,人事皆非。
张思扬块头有增无减,在她眼里却不再魁伟,而变得粗笨,有时更觉得他委顿。他的沉稳,在她眼里也早已变为迟钝,时时惹她发烦。
更甚者,俩人在一起往往无话可说。
好在她有事业。在杂志社她干得得心应手,成绩斐然。
踏上三十岁的门坎,她在创作上如日中天。她是本市风头最劲的青年女作家。
相反,张思扬在机关里勉强熬到个主办科员,眼看暂时与“长”字无缘,日渐消沉。
她常常忙得焦头烂额,晨昏颠倒。
他却闲得发慌,只得凑人锄大地搓麻将,要不就是发牢骚骂大天。他是表面憎恨腐败内心很想腐败实际上却又无权腐败、想洒脱又洒脱不起来的那类人。
有时她闲下来静思,也诧异自己竟会和这样一个人生活了这么多年。
别人只到在外面神采飞扬,决想不到她的家庭生活如此枯燥乏味。
但她从未作离异之想,她已习惯,也已麻木。
但她碰到了洪流。她恍惚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刚刚醒来。
她恍惚闻到玫瑰花的香味。
未及细辨,她只顾陶醉其中。
“喂,发什么愣?一听到情人约会就灵魂出窍?”张思扬阴阳怪气。
情人?洪流是情人?
心中悚然一惊,紫星儿依然嘴硬:“你少无聊!”
“反正我现在说什么你都只当放屁!”
“你——”
紫星儿气噎,只好进房换装。
“砰!”张思扬负气抢先摔门而去。
三
深秋的海滩。
夕阳将周遭点染得金碧辉煌,暖意无限,海风却依然冷飕飕的。
这正如紫星儿的境况。别人看她过得轰轰烈烈,怎知她内心凄凉?
深深地一声叹息,吐不尽浓浓的一份无奈。
洪流驻足,双手扳住她的肩,灼灼的眼光欲将她眼底的寒流意逼退。
“你有什么心事——不能让我为你分忧?”
紫星儿躲避地移开视线,环视空寂无人的海滩。
只有海潮乐此不疲地奔涌、喧哗着。
“你信不过我?”
紫星儿深深地看牢他,怔怔地无以为答。她可以信她么?凭什么信他?
一直以来,她认为该依赖的只有丈夫。
而张思扬多少时候足以让她依赖?
紫星儿只信自己。
一个女人结了婚却只能信自己,是莫大的悲哀!
这悲哀能对洪流说么——这个一个月前还不相识的男人?
尽管这男人这段日子与自己过从甚密,给自己以空前的愉悦。
恨不相识未嫁时。
此念一动,紫星儿心头掀起酸楚的狂澜,她知道自己将要撑持不住,唯有迅即转向逃开。于是她用力扬了扬头强笑道:“我们干嘛谈这么低调的话题,生生辜负了这美好的黄昏!”
“我们有大把的机会共赏黄昏夕阳!”
是么?
她感觉到话题依然朝某个方向滑去,她再次打岔:“真不明白你这个总经理是怎么当的,可以有这么多时间玩乐?”
“你以为一个成功的企业家靠的是什么?不是事必亲躬,面昌善于用人!”
洪流满脸自得,成功者的自得。
紫星儿心中闪过张思扬那含怒阴郁的脸。
张思扬若目睹此情此景,会怎么说?
一丝寒意从脚底直透心窝,她直愣愣地打个寒战。
“冷吗?”洪流伸手环住她肩膀。
“唔,海风好厉害,走吧。”
尽管满心留恋这油画般的夕阳海滩,紫星儿却脚步匆匆且不再回头。
残阳如血。
这血竟是冷冻的
四
踏入“梦都”,紫星儿浑身一震。
巨型生日蛋糕烛光闪闪,玫瑰花香浓得醉人。
紫星儿本也记得今天是自己三十一岁生日,只是张思扬毫无动静,她也就懒得张罗。
想不到竟是洪流来为她庆祝生日!
怎会知道?事前并未提及!
“祝你生日快乐……”洪流唱了起来。
“谢谢!”紫星儿一口气吹熄了腊烛。
“好意外吧?”洪流把一本画册模样的东西递到她手上,“我是从这里认识你的!”
紫星儿翻开一看,原来是本剪报。啊!好齐全,几乎她发表过的全部作品,有关她的介绍、评论,全都有了。她相信这剪报本比自己手头所保存的还要齐全。
一股暖意包融了她,她眼睛湿润了。
“你真不象企业家,怎么看都不象!”
“那你说象什么?”
“象——”
到底象什么?紫星儿一进也想不出来,灵机一动,大叫:“四不象!”
“好哇!你骂我——快认罚!”
“罚什么?”紫星儿暗自紧张,他该不会提出什么令自己难堪的要求?
洪流紧紧地盯了她一阵,然后一摆头说:“就罚你给我一首诗吧。”
紫星儿好意外,内心深叹:这真是一个奇人。
稍加思索,她即为他朗育了一首席慕容的《禅意》:
当一切都已过去
我知道
我会
慢慢地将你忘记
心上的重担卸落
请你
请你原谅我
生命原是要
不断的受伤和不断地复原
世界仍然是一个
在温柔地等待着我成熟地果园
天这样蓝
树这样绿
生命原来可以
这样的安宁和 美丽
洪流摇头轻叹:“你好狡猾!”
“彼此彼此!”她滑稽地一抱拳。
他静静地望着她,久久地不作声。
玫瑰花香包围着默默相视的两个人,好浪漫的沉默!
紫星儿觉察到这沉默充满危险讯号,于是她又挑起话头:“你怎么不会有什么心事吧?”
“你想知道?”
“我知道你们大男人不屑于诉苦!”她又赶紧退缩。
和洪流交往就象打仗。
其实,异性之间存在着一场永远的战争。
洪流只是一个难对付的强劲对手。况且,她根本不清楚自己是想胜想败还是想和?碰到波斯湾不知是她的福份还是她的不幸,只是在他面前她总感到自己变得好脆弱,而一 向她在人前都是坚强自信的。
她隐约料到自己会败,而且是一败涂地,但她却不想逃开,而偏偏要往枪口上撞似的。
“其实,我很害怕。”洪流竟有些喑哑。
“你害怕?”
“我怕我有朝一日控制不了自己,会亵渎我心目中的女神!”
火球终于滚到跟前。
紫星儿心中轰然,表面上却力持镇定。默了一默,她强笑道:“这好办,敬而疏之,离远点就没事了。”
“可我现在哪怕一天不见你都难过!”
她真恨不得此刻发生一场火灾,可以拔腿就跑。
情急之际,她竟迸出一串脆笑:“堂堂总经理竟演起琼瑶电影来,该罚!”
“罚什么?”洪流饶有兴致。
“罚你吃下这个生日蛋糕——几时吃完了才准说话!”紫星儿好生得意,笑得前仰后合。
洪流惊愕地望着紫星儿,摇摇头,再摇摇头,是接着又点点头。
“好主意!好你个精明的女人!不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不知道我有个多么神奇的胃!”洪流脸上笑意加深加浓,“看我哪天连你也吃掉!”
紫星儿如闻炸雷。
五
紫星儿还未走近门口,就听到家中电话铃响个不停。
打开了门,她快步走过去拿起话筒。
“阿星吗?我是刘正,你快来中心医院,思扬入院了。”张思扬的姐夫刘正在电话那头焦急地说。
“什么什么?踵还好好的,怎么会……”她无法置信地叫起来。
“你尽快来,来了就知道了!”刘正打断她的话。
人有暂时祸福。 紫星儿返身直奔中心医院。
刘正在门口迎着她,带她上了三楼内科病房。
病房静悄悄的,张思扬正在吊液。
张思扬闭着眼,苍白着脸,了无生气地躺着,似乎全然不觉紫星儿的到来。
紫星儿一时间竟无从举措。
夫妻本是何等亲密的关系。但张思扬病倒的时候,她不在他身边——她在“梦都”,在另一个男人身边。
她现在就象一个来探病的同事什么的,而偏偏又不是同事什么的!
她甚至不知道他的病情。来控病的总可以询问病情,而作为妻子的却好难开口。
她只是默默地走至病床边坐下来,将一只手放到他额上。
张思扬竟即刻用闲着的一只手将她的手拂开。她好吃惊,想不到他有这么深的敌意。
刘正看产丰过意不去,轻咳一声为她解围:“胃出血——刚刚在我家里昏倒。”
“哦——他喝酒来着?”她闻到了酒气,恍然悟到思扬是汹酒引起胃病急性发作。
在内科当护士长的张思弛拿着药进来,恰好听到紫星儿这句话。本来对弟媳已有一肚子不满,此刻正好找到了茬口。
“我弟弟是喝酒来着,他喝的闷酒,喝闷酒伤了身子!”张思驰的性格一点不似她的名字,说话顶心顶肺的。
“大姐你是医生,该劝劝他——”紫星儿竟没听出她话里的火药味。
“男人家娶了媳妇忘了娘。做姐姐的话,总不如老婆的见效!你为什么不劝他?”
“我,我没见他喝……”
“那么,你干什么去了?”张思弛咄咄逼人。
“我——有个朋友请吃饭。”
张思扬病倒需要她照护之时,她正和洪流灯红酒绿。这令她内疚。
“朋友?又是是洪流吧!他的饭那么好吃吗?他那种人……哼!”张思弛好不屑。
紫星儿心中刺痛,面对这种诘问竟无以为答,是何等屈辱。
刘正是个厚的人,他有意给紫星儿一个缓冲的机会,插嘴说:“阿星,不是我和思弛说你,你是该反省一下自己。思扬以前很是健康开朗,也没听说有胃病。结婚后变得越来越消沉,胃病到这个地步。据说胃病与心情郁闷有好大关系……你作为他妻子,是不是该检查一下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 刘正这番话虽说得缓和,却更噎得紫星儿透不过气来。
丈夫的一切恶劣变化都要算到妻子头上,这黑锅叫她她怎么背得起?
糟糕的是她竟找不到话为自己辩解。
“反省?人家巴不得将老公激死,好跟洪大老板凑一堆儿呢!”张思弛从不顾虑话说得难不难听。 “你——”紫星儿脑袋变得斗大,嗡嗡作响。
“我说错了吗?我问你——思扬他为什么喝闷酒?就因为你这骚婆娘给他污糟气受!哼,我这弟弟也真是,枉长了一米八一的块头,竟任自己的老婆跟野男人在大众场合搂搂抱抱,只会喝闷酒作踏自己!”
“你,你说话要负责任!”紫星儿气得发抖,却说不出一句有份量的硬功夫话来。尤其是想到洪流的话语神情,她更是理屈词穷。面对张思弛大刀阔斧的泼劲,她简直是无法招架。
“我怎么了?!我可没我弟弟那么好欺负!我告诉你,就算思扬他愿戴绿帽子,我张思弛可跟你没完!你给我仔细点!”张思弛横眉竖眼直逼到紫星儿脸前去。
刘正忙过来拉住妻子,拍拍她的肩说:“你看是不是该换瓶液了?”
一直不作声的张思扬突然低吼:“吵什么吵!嫌我死不了吗?”
张思弛换了液瓶,气冲冲地离去,鞋跟蹬得楼板发抖。
两行热泪无法抑止地溢出,紫星儿泣不成声。
“你哭什么?恐怕我真的死时,你得借助眼药水才流得出泪?”
“张思扬你说这话昧了良心!”
“良心?你和洪流在一起风流快活时,有没有良心?”
夫妻反目实在可怕。连张思扬这平日不善言辞的人此时也变得枪唇剑舌。
刘正连忙出来打圆场,左说右劝:“思扬,你不能激动,少说为佳。阿星,思扬在病中,你还是忍让点,有什么事以后再慢慢理论。两口子吵嘴是常事,退一步海阔天空。这样吧,你先回家打点一下,也让思扬静一静,过一会你再来替下我。”
“多谢大哥!”紫星儿好感激。
天要不是有刘正,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六
只不过请了一天假陪张思扬,紫星儿再上班时却感到一切都怪怪的。
办公室小王告诉她:“有个姓洪的打了好几次电话找你。”
她不在意地“哦”了一声,转身时却瞥见小王笑得好古怪。
所有碰见她的同事无一例外地询问张思扬的病情和治疗情况,都投注空前的关切,好象他一下子变成什么大人物似的。
一点一滴的不自然陆续注入她心里,慢慢发酵着,胀得她好难受。
紫星儿暗自调整情绪,摆出一脸的轻松忙碌碌。
她从不在人前示弱。
紫星儿知道在人们眼中她是女强人,而做女强人一向不易。
人总喜欢嚼舌根,而女强人的绯闻是人们百嚼不厌的。
紫星儿悟到自己与洪流的关系因张思扬的病倒入院而成为众人争嚼的美味。
奈何?
虽然心中百感交集,但她不愿显示畏怯或被咬的痛楚。
于是她抖擞精神,力示从容。
小王又在喊她听姓洪的电话。知道有不少人支楞起耳朵,她笑哈哈左一声“很好”右一声“OK”。 刚道完“拜拜!”放下话筒,有人拍她肩膀,一看,是党组书记老陈。
老陈点点头,说:“你来一下。”
紫星儿暗叫:“好戏开场!”
老陈看着她在对面坐好,很随便似地问道:“你那篇洪氏企业的报告文学搞完了没有?”
“差不多。”她知道这是主题之外的,懒得应答。
“听说小张这次病得很厉害,你不多请几天假陪陪他?”老陈是个老政工,很会循序渐进。
紫星儿了厌烦这一套,却也只好耐着性子说:“胃出血控制拄了,只需静养,他姐在那儿当护士长,也可照顾到。”
老陈点上一支烟吸着,慢悠悠地吐着烟圈,过了好一会又说:“听说小张的病与……与情绪有关?”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呃,我是说,听说小张对你与洪流的接触很不满?”
“我还是不明白——张思扬若是有什么思想问题,好象该由他局里的领导过问?”
老陈脸色一沉,透过烟雾久久地望着她,摇摇头,才下了决心似地说:“小紫呀,你是社里最受器重的笔杆子,组织上是爱护你的,我们不愿看到你出问题……”
“我出问题?”
“你别犟嘴。年轻人嘛,谁都难保绝无差错。关键的是能接受批评,勇于改过。关于洪流,报告文学搞完了就算了,今后注意保持距离就是了。”老陈大有网开一面的意思。
这不是明说领导上已认定了她紫星儿已出了问题犯了错误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
紫星儿倏然起立,逐句逐字地说:“感谢领导的关心,但请你们不要官僚主义不要总是听说听说!我可以告诉你们——我和洪流只是一般朋友关系,起码在目前是如此!你们爱怎么想象是你们的事,不要强加在我头上!至于我的私生活,只要不违法乱纪,谁也管不着!”
说完就走,也不管老陈是否还有训示。
虽然有一定的心理准备,紫星儿还是料不到情况会如此迅速恶化。
张思扬的反应并不令她意外,其实对他她是有些内疚。但其他所有人为什么也如此反常,到底她招谁了惹谁了?
以前她一路扯着顺风帆,在单位里如鱼得水,如今一旦搁浅,茫然中却看一切都似是而非,所有的同事竟找不出一个可深谈几句的。
洪流难道是她命中的克星,她将因他而身败名裂?
七
在单位硬撑了一天,心力交竭地回到家晨,又要忙着给张思扬煲粥。
虽然感情有危机,但照顾病中的丈夫,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
紫星儿好累好累。
她好想一头栽倒在床上痛哭一场,就那么哭着睡去。
但她不能。
做人本就不易,又何苦硬要做所谓强人呢?
心中深叹,她真想不管不顾放纵自己一回。
电话铃响,她料想是洪流来的。
果然,洪流用他那很有磁性的声音热切地说:“紫星儿吗?你现在做什么?我上来陪你好吗?” “不要。”
“我即刻上来,我不会干扰你的。”
“不,我不要你来!喂……”听到洪流已收线,她无奈地挂上话筒。
洪流一进门就凝望着紫星儿,双眼填满了痛惜与爱怜,良久,低低地说声:“对不起!”
紫星儿再也撑不住了,洪流适时地张开双臂,将她揽进怀里。
她哽咽着,泪水濡湿了他的肩膀。
洪流轻轻拍着她的背,口里喃喃:“罪过罪过,让老天爷惩罚我吧!”
紫星儿破涕而笑:“傻瓜,念什么咒?也不怕应验?”
“让我受什么惩罚也好过让你受委屈!”
她心里暖烘烘的。有这句话,受再大的委屈都值得!
她轻轻地挣脱洪流的怀抱,不好意思地去卫生间洗脸。
一天的闷气似乎在刚才的眼泪中泄尽,她又变得神清气爽。同时她记起正在忙的晚餐。她招呼洪流随便坐,自己又到厨房忙起来。
“紫星儿,不要忙了,你给他送完饭,我陪你去‘九重天’吃野味。”
“不,这不好。”
“你怕人家胡说八道——紫星儿是这么胆小的人?”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思扬病着,我应该多照顾他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得向他解释。
“我没说不应该照顾病人,我是说我们等你照顾好他之后去吃饭。”
“不,洪流,这段时间我们还是少来往为好。”
“好?对谁为好?不,对我不好,对你也不好!”
“但是……”
“不要‘但是’!”洪流截住她的话,“不要推托,不要逃避!我们在一起,彼此快乐,为什么要分开,彼此痛苦?我们又没有犯什么罪?”
其实,紫星儿又何尝真想与他分开?
直到现在,俩人之间并没有真正出轨的行为,尚属正常的友情,难道就因为张思扬他们的误解和反感而自行扼杀?
“紫星儿,我知道你很为难——你作为女性,又是有夫之妇,承的压力更大。但是,我没有办法,我不能见不到你!”
紫星儿心中好酸好痛!
她无法作声,她怕一开口就泄尽心中隐秘。
“我向你发誓——只要你为他人妇一日,我决不会向你示爱!否则,天地不容!”
紫星儿感动得想哭。
一个女人拥有这一份有节制的深情厚爱,还有何求?
紫星儿好满足好幸福,在泪光闪闪中笑得极灿烂。
“啊,我的天!紫星儿,你不知道你此刻有多美!我恨我没有绘画才能,否则可绘下一幅绝世佳作!”洪流眼中焕发异彩。
紫星儿陶醉地闭上眼。
“铃……”
电话铃声吓了她一跳,慌忙拿起话筒:“我是紫星儿,哦,大姐,啊——粥,煲好了,是,我即刻送来。”
冲洪流扮个鬼脸,她自我解嘲:“送饭误了时间,又有有他大姐数落花流水了。嘿!”
“对不起,一千个对不起,又牵累你挨骂了!”洪流一脸歉意。
“别傻了,不关你的事。不过,我要下逐客令了——对不起,请!”
“那么,回头你给我电话!”
“……”她好犹豫,直觉上明知此时不该与他如此亲密来往,但她没有拒绝他的力量。
“你不反对?好!我专心诚等你召唤!”洪流欣然而去。
紫星儿心中大乱,越来越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
难道,真是陷入情网不能自拔?
八
当紫星儿真正感到把握不住自己的时候,她采取了多数人会采取的方式——逃避。
她今年计划中的一部长篇小说一直未落实,于是,一俟张思扬出院恢复上班,她即向单位申请创作假,而领导也许正希望她借此解脱洪流的纠缠,很爽快地准了假。 于是,她来到这山清水秀的竹坑村。
竹坑是她当年插队的地方,只住了不够两年就赶上知青大回城。也许是呆的时间不长吧,她对这段插队生活的记忆并不象一般人形容的那般不堪。
在她看来,竹坑是个颇有古风的村子,村民们大多淳朴可爱,富有人情味。
她就选了这么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山村作为她小说主人公生活的场景。她要写一对回乡知青的悲欢离合的故事。
路遥的《人生》中的高加林和刘巧珍,曾赚得她一捧同情泪。这两年她一直在设想,在商品经济迅速发展的今天,高加林们又将演出一幕怎样的悲喜剧?
当年她当插青时,曾有一个患难之交——房东女儿小翠,是激起她写作欲的第一人。她曾以小翠为原型写过几个短篇,如今,是到了好好写一个长篇的时候了——今年春天桃花盛开的时节,小翠在深圳跳楼身亡。
她听到小翠的死讯时,身心极为震撼,但却不感意外。
她早就认定,小翠是个悲剧人物。
如今,她回到小翠生长过的地方,来寻她的足迹,希望能找出小翠悲剧传动的根——
也许,那会是女人们所共有的?
一想起小翠她就心痛,就无可奈何。那么一个冰清玉洁的好姑娘,命运之神偏偏不给予一丝怜爱!
十三年前,紫星儿和张思扬等六个初出校门的大孩子来到这穷乡僻壤,不知有几多凄惶,是小翠这山中小百灵为他们解闷消愁,使他们贫乏的劳动生活平添情趣。
知青大回城之时,他们一溜烟跑回了城市。后来考大学分配工作,她和张思扬结婚,一切是那么顺理成章。
只抛下小翠一个人欲走无路。
只是在紫星儿结婚一年多之后,小翠也已到深圳一间合资厂做工,小翠才吐露:她当年也曾暗恋过张思扬……
紫星儿前前后后地追寻,都找不到一点小翠作为情故的痕迹,此时她才知道小翠有着怎样的一颗心。
从此她起意要写小翠。
令她悲恸的是小翠无能挣出悲剧之辙。
本来,小翠到了合资厂之后,也找到了心属之人——一个外省来厂当技术员的大学生,正当她满怀憧憬忙着营建她俩的爱巢时,大学生在大学时的女友追踪而至,大学生感情的天平即时倾斜。 小翠跳楼,从此在人间消失。
小翠从来不争,但却无法做到无欲,有欲而不争,只好牺牲。
紫星儿纳闷的是,当年小翠能心平气和地看着自己和张思扬恋爱结婚,如今却采取这最激烈的行动。
也许,当年小翠是小姑娘,她输得起;如今的小翠已跻身大龄姑娘之列,便再承担不了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绝望?
年龄,对女性竟如此重要!
而对男性,年龄好似无足轻重。
比如洪流,已经三十好几了,结过婚死了老婆,如今单身生活过得轻松潇洒,他可以从容不迫地对待婚恋。他说:“只要你为他人妇一日,我决不会向你示爱!”
他等得起!
不过,世上有多少人能活得洪流那般潇洒?就说张思扬,比洪流还小几岁,却让她感到暮气沉沉。
每一个成功的男人后面必有一个伟大的女性,那么也可以说,失败的男人后面必有一个坏女人? 当初与张思扬从恋爱到结婚,好象是水到渠成般自然,并没有经过什么比较、选择,只是彼此在一起还谈得来,能互相关心、照顾,各方面条件也相当,于是在亲友“很般配”的赞美声中,也曾其乐陶陶。
哪知道婚后的生活越来越乏味,渐渐地那点爱情似乎已耗尽,两个人的天地常常阴转多云。
紫星儿记得刘正劝她反省一下的那番话。
她承认张思扬婚后表现越来越差,但她不认为自己是个坏女人。
莫非,这场婚姻根本就是一个错误,她和张思扬无缘?假如作另一种安排,情形会截然不同? 假如她和洪流,张思扬和小翠,又将如何?
小翠?张思扬若不是和自己,会不会和小翠结婚?恐怕不会。他会和随便另一个女同学结婚。 她曾问过他是否知道小翠对他的感情,他回答说是知道的,只是明知不可能,只好装作不知道。他是注重条件和可能性的。
洪流则不同,他明知她已为人妇,已是没有条件恋爱的人,却一厢情愿地爱着。
洪流爱得盲目,爱得狂热,但却又节制,他的爱是忘我的。
紫星儿一想到洪流心就发热。她记起刚采访他时,他谈到的一段往事——改革开放之初,他和妻子一道到深圳创业。开始时,捡破烂收购废品什么都干,后来好不容易双双找到一份老板工做,但不久老婆就病倒了,一检查竟是肝癌晚期。明知无望,他还是要尽力救治。为了筹钱住院买药,他只得频频卖血,最终晕在生产线上,差点给机器轧死……
紫星儿好羡慕洪流的妻子,虽然享用不到他现时的宝贵荣华,却消受了他患难与共的一腔热血,这福份不是谁都有的。
洪流的发达全凭机遇。他曾坦率地告诉她,他是靠炒股票起家的。深圳股票市场开放之初,凭他的精明果决,看到这是一个发财良机,他四处奔走借贷到一笔钱,抓住时机大炒特炒,于是他一变而成为富翁。然后,他又适时收手,将资金转到新开发的本市,投资办企业。
洪流如今是个成功的企业家,但他胸怀中并未填满金钱,爷还保有一块清纯之地,那里面时时弹奏着高山流水,而且,他宣布他梦里寻他千百度的知音就是她紫星儿。
紫星儿相信自己与洪流是有缘,在此之前她还未试过一见面就脸红心跳的呢!然而有缘不一定有份。如果看着自己心往神驰的人不能亲近,而必须与另一个感情淡漠的人长相厮守,岂不更苦? 自己真能硬起心肠,与张思扬分手么?两人虽然过得不欢乐,但也没有什么必得分开的根据,张思扬虽令她不满,却也说不上坏,他毕竟并没做错什么,并没什么对她不住。这种情形下,她要以什么理由提出离婚? 虽然她独处青山绿水之中,她的心却总也清净不了。
只有面对着小翠年迈的爹娘,听着他们泪眼昏花叹惜小翠没福,羡慕自己好命的时候,紫星儿的心绪才又拢聚于小翠身上,才有心机写她的长篇。
九
不觉之中,紫星儿已在竹坑呆了近二个月,长篇小说《山茶花》也已写了大半,再有个把月即可完稿。
山乡的清亲新空气终于令她安静了下来。
每天清晨、黄昏,她都喜欢到山间漫步。置身于鸟语花香之中,她的心就变得温温柔柔了。痴痴地望着村子里一缕缕炊烟第次升起,牧童们骑在牛背上唱唱闹闹地晃过山脚,还有此起彼伏的鸡鸣牛哞,她就感动得心尖颤动。
这时刻吟着陶渊明的《采菊》,她的烦恼荡然无存。
但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张思扬来了。
若是洪流来,她只会惊喜而不会意外,尽管她没告诉他具体地址;但张思扬来,则是她始料不及的。
他来干什么?不会是因为思念她而来看她,那么,是来督察她的?
她心里嘀咕,但毕竟是夫妻,难得同游故地。
张思扬来不及休息,即与紫星儿上山,来到过去他们最喜欢去玩的坑沟。
“记得吗,过去我们常在这里捉鱼摸虾?”紫星儿蹲在一块岩石上,捧起泉水洗脸。时值初冬,泉水已很冷冽。
“有一次你的脚卡进石缝里,叫得惊天动地!”张思扬也指着一处石缝说。
“谁让你横七竖八地硬往外拽,不知道人家有多疼!”
说起往事,心里倒有一丝温馨。
但很快地,她觉察到他心不在焉,心中掠过一丝不悦,悟到他不是为怀旧而来,于是稍一沉吟,她开口问道:“思扬,你此来有什么事,直说好了。”
他吸烟,皱紧眉头直瞪着泉水。
她也不催,知道他迟早会说。
只是她想不出他有什么话这么难出口。
他挠挠头,终于冒出一句:“星,我对不住你!”
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怎么会是他来向自己道歉?
他既已开了头,下面的话就跟着出来了:“我想离婚!”
“你,和我离婚?”
“是,希望你同意!”
他抬起了头,目光坚定地望着她。
突而其来的提议,使紫星儿在惊愕中忘了这正好破解自己心中的难题,她只怔怔地习惯似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俩不合适。”他答得简捷,显然有备而来。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她感觉到,张思扬是与往日不同,好象受过什么训练似的。
“离婚不是儿戏,请详细说说你的理由。”她努力让自己松弛下来,把话说得平静而缓慢,她甚至在嘴角扯出一丝笑纹来。
也许被她这优胜者姿态所激怒,张思扬狠狠地将烟蒂掷入水中。
“不错,打嘴仗你是常胜将军,你永远有理!但是,你有没想过,做你这种女人的丈夫是多么窝囊?你能,你强,你忙个不停!而我没出息没前途,更兼语言无味!你越风光,我越灰色!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多闷?!”
“这……你妒忌?”
“这不是妒忌!我心里明白,你早就对我失望,你看不起我,你早已不爱我!”张思扬激动中双手掩脸。
紫星儿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动弹不得,作声不得。
他说得一点没错!
“你之所以还和我在一起过,只是出于惯性,或者,你顾虑影响?现在好了,由我提出离婚。我不是名人,没什么好顾虑。”他再次抬头,血红的眼睛直瞪着她。
“但是,真的就因为这些,你要和我离婚?”她不能置信地追问。
他犹豫。
“是因为洪流?其实……”
“不要提这个人!”他激烈地打断了她,顿了顿,“好吧,不跟你说个明白,你也不会甘心!我要离婚,是因为我已另有所爱!”
太多的意外,紫星儿不再惊异。
一种钝痛,遍布全身,她默默地承受着,一声不吭。
“她是个护士,人很平常,但很温柔,对我很好。跟她在一起,我觉得我是个男子汉。”张思扬解释似地说着,见她还是不言语,又说,“她需要我,我也需要她,而你不同,你不需要我!”
命运常常跟人开玩笑。她刚刚正鉴于良心道德,想离开他而又因找不出什么理由而苦恼着,眨眼之间竟成了弃妇!
男人总归与女人不同,他们不拖泥带水,他们大言不惭:需要决定一切。
“那么,祝贺你?”紫星儿神智越来越清醒,脸上现出矜持的微笑。
一看到她这女强人式的微笑,他就心慌了。他一向最怵她这一招——当她微笑时,她一言一语都变得刀子般锋利。于是他即时变了口气,告饶地说:“星,请你不要为难我,反正,你也有洪流!” “是吗——等价交换?很不错的主意!”她笑得更冷。她最看不起男人没骨气——刚刚还怒气冲冲地叫嚷不要提这个人呢!
“星,算我求你了——求你成求我们!我没有办法!”
“哦?”
“她,她已有了,我得向她负责!”
紫星儿胃部一阵抽搐,她拼力抑制着,以免呕吐。
记得新婚燕尔,她与他约定,在双方事业未有大成就,人力物力各方面条件不很优裕的情况下,暂不要孩子。他们的原则是:宁缺勿滥。要么就要最佳的,能给予最充足的爱和最优越的培养条件,否则宁可不要。所以结婚五年,他们依然是两人世界。 如今,她不过离开他几十天,却有另一个女人为他“有了”!
受伤和屈辱令她手足发麻,她竭尽心力遏制着眼泪不让溢出来。
“星,原谅我——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份上!”
“好!干得好,说得更好!恭贺你们早生贵子!”她猛然大笑,在尖利的笑声中泪珠滚落。
“你同意离婚!”他好惊喜。
“当然同意。毕竟相处这么多年了,没有爱情还有感情!我什么时候为难过你?”她渐趋平静。 “对不起!”他恨不得能变矮小些。
“不必过分自责,大男人敢作敢当!是了,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我怎么一点都没觉察?”
“就是这次住院认识的。”
“哈,可真是百分之百的闪电式!”她的语调又变得尖酸。
“既然你不理我,就怪不得我接受别人的温情。我又不是没人捡的烂菜头!”
“这么说,你是报复?”
“不,堂堂男子汉,不屑于被动地报复!男人,永远是主动者。我不能等着戴绿帽子,只能先抛掉变了心的女人!”张思扬咬牙切齿。
紫星儿目光冷利地盯住他。她想不到他竟说得出这种话。心念一动,她冲口说:“这又是你那好大姐教你的吧?她可真够厉害也够爱你,容不得你吃点点亏!好,我佩服她!”
“……”张思扬无言以对。
“但我会更看不起你——只长个子不长脑子!”
张思扬木桩似地钉在原地。
“我明天就回去办离婚手续,一点也不耽搁你们。现在,请你即刻离开,不要污糟了这清净之地!”
看着张思扬灰溜溜地越走越远,紫星儿浑身散了架似地瘫倒于地。
十
世上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
婚姻,人总说是一辈子的大事,容不得半点差错。但是,变更一桩婚姻,有时又只在举手之间。 紫星儿和张思扬静悄悄地办了协议离婚手续,没有惊动任何人。
离婚后,紫星儿第一件事便是找地方住。
她不愿意再见到张思扬,以及与这个人有关连的东西,况且,他也该忙着迎接新人了。
创作假还没完,但目前既无婚外恋的烦恼,就没必要再躲到竹坑去了。
她先到一家招待所住下,然后打电话找洪流。
洪流该有办法帮她租到一套房子。她想离婚后一个人该过得更轻松舒服。
一接通电话,洪流就大呼小叫:“紫星儿,你这条小泥鳅!你是不是钻到莫高窟去了?我差点要报警了!”
“哇!够夸张!”紫星儿一听就乐了,多日来第一次真心地笑了出来。
“夸不夸张,等下你就知道了!你再不回来,恐怕你看到的将是人脯了。唉,这回我才悟到,为什么古人说相思最苦!”
一声相思苦,说得紫星儿热泪盈眶。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折磨自己,又苦了意中人,真真何苦!
“喂,为什么不作声?气我犯禁?”
“啊,不,我刚刚办了离婚手续。”
“什么?你离婚?紫星儿万岁!太好了!”
“你干嘛?幸灾乐祸?”听着他孩子气的欢呼,她哭笑不得。
“此言差矣!你和他离婚,对我们三个人来说都是好事。紫星儿,今晚上‘逍遥宫’好好庆祝一下!” "且慢,我当务之急是租房子,你帮我找好吗?不要在闹市区,要清静点的。”
“没问题,包你满意!现在我手头有些急事要处理,五点半见。OK?”
“OK!”
房子既不用她费心,她想起该去单位走一趟——不能等人家传得风起风涌再去拨乱反正,应该一开始就作下面报道。
到了单位,她先找了领导,然后到自己办公室,宣布了自己和张思扬已离婚的消息。开始大家都很惊讶,不知说什么好。她接着说,离婚是张思扬提出的,他不久将再作新郎——在这点上她很现实,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果然,一听这补充,大家都活跃起来,议论纷纷,而明显地同情于她,一下子她和大家又亲近了许多。
紫星儿心中深叹,人们的是非观是多么幼稚而浅薄,难怪这世上断不了冤假错案!
再见到洪流,见他并不象她想象中的那么憔悴。
他只是稍微黑了点瘦了点,使他在俊朗中平添一份沧桑感,显得更富男性魅力。
紫星儿轻轻摇头,暗笑自己“情人眼里出西施”。 也许是故意装的,洪流对她的“失踪”耿耿于怀,吃着饭,还不依不饶地说:“我又没冒犯你,你无端端地失踪了这么久!你不怕我一伤心跳了楼?或是失魂落魄撞了车?”
“事实上你活得好好的,可见我在你心中的份量并不象你说的那么重!”她故意耍刁。
“好哇!你是真心要我为你死了才称心!好,我即刻满足你!”说着,他在衣袋里摸出一枚戒指,作势要吞。
“别闹!”她笑着去抓他的手,却被他反抓住了,不觉中,他已将戒指套上了她的无名指。
她欲抗议,他竖起手指“嘘”了一声,于是她不再挣扎。
洪流托起她的手,深深一吻。
紫星儿大窘。虽然两人独处这“庐山”厅,但说不定侍者随时会进来。用力一挣,终于抽回了手,她嗔道:“你未征求我同意!”
“你不同意?”洪流夸张地紧张。
“不……知……道!本小姐尚未考虑这个问题。”
“那么,拜托你抓紧考虑,愚生悬心以待!”
说实在的,紫星儿对此真的未有主意。
凭感情说,她愿意和他在一起,但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婚变,就匆匆再婚,直觉上总觉得不对。再说,张思扬再婚,她跟着再婚,有步人后尘之嫌,更怕会被人误解为报复。但面对着洪流的似火热情,她整颗心都快融化了,她找不到拒绝的词句。
十一
紫星儿随洪流走入这二房一厅的小单元,惊喜地看到这显然无人居住的居所,家具、电器一应俱全,且相当洁净,室内空气也很清新。
一个玫瑰花篮赫然摆在客厅的茶几上。
“怎么,你居然这么快就找到了带家具的出租房?”她不能置信地问。
“不,这是我一个朋友的房子,他们刚刚移居香港,托我看管的。怎么样,还满意吧?”
“满意,太满意了!”她由衷地高兴。
“这回该奖励了吧?”洪流扳住她的肩,不等她回答,灼热的嘴唇已覆盖在她唇上。
一种烧灼感流遍她全身,她再无法撑持了,一任自己软软地依偎在他怀里。
一阵急风暴雨般的亲吻之后,洪流放开了她,牵着她的手看过一遍房子,回到客厅沙发上坐下。 “下午我派人来清理过了,马上可以搬进来住。”
“好,那我们即刻去搬行李来。”紫星儿跳了起来。
既然有这么现成的一套称心房子,又何必在招待所“猫”上一夜呢。
洪流驾着他的皇冠,不到一个钟头就将紫星儿的全部家当搬到新居所。
于是紫星儿拥有了一个新家。
她好庆幸自己的幸运,不费吹灰之力就有了一个新家,当然,这幸运全赖洪流的情面。
紫星儿有意让自己“难得糊涂”,什么都不深思,只满足于眼前的快乐。
她乐于将女强人的头衔拱手让出,而当一当有人疼有人惜的弱女子。
每天清晨,“百艳”鲜花店的伙计送来洪流订购的一大束玫瑰。
于是,她在玫瑰花香中,悠哉游哉地过着如梦的生活。
洪流带她吃遍本市有名的餐馆酒楼,带她玩遍本市一流的歌厅舞池。但她最喜欢的,还是在自己的新家里,弄上几碟小菜,放上幽雅抒情的音乐,从容悠闲地边吃边谈,酒酣脸热之际,就在小小的厅里翩翩起舞。
舞美情浓,如痴如醉,俩人便飘飘欲仙地飘入伊甸园,畅尝禁果。
自然而然地,紫星儿已不介意洪流留下来共度良宵。
当然,洪流并未整日整夜都陪伴着她。除了是情人,他还是个企业家。
在洪流不来的时候,紫星儿除了休息,便是继续写她的《山茶花》。
陶醉在情爱里的紫星儿,在小说里却将女主人公一步步地推向悲剧的深渊。以大喜之心去写大悲之情,这是她从未有过的经历。
这一天,从一早醒来,她就开始让自己全身心地沉入小说悲惨的情节之中,酝酿情绪。
小说就要完成了,她决意写上一个绝顶凄美的结尾。
正当她噙着一汪泪水奋笔疾书时,电话铃响了起来。
这个号码只有洪流知道,于是她抓起话筒就说:“洪流,对不起,过半小时你再打来。”
她刚转过身,电话铃又固执地响了起来,她微有气恼地再拿起话筒,听到的却是女人的嘻笑声,她没好气地说:“喂,找哪位?”
“嘻嘻,就找你——紫小姐!”
紫星儿一愣,回味一下嗓音,却想不起是谁,于是再问:“你是哪位?怎么会知道我号码的?” “我是你姐儿们,至于号码,当然是从洪流那里来的了!怎么样,日子过得乐也乐逍遥吧?”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没事我要挂断了。”
“喂喂,别挂,挂断我会再打过。你不认识我不要紧,我和姐儿们可都认识你。我们姐几个想凑你开台搓麻将,给不给面子呀?”对方依然嘻嘻哈哈。
“我不知道什么姐儿哥儿,我没空,请别打扰我!”紫星儿越听越烦。
“紫小姐你别烦,咱们是同等身份的人,本该‘猩猩惜猩猩’才是!”
“你胡扯些什么?”
“嘻嘻,洪流没跟你说过我们姐儿们?你可真马大哈,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住着他的房子,戴着他的戒指呀?”
“什么什么?”紫星儿手足发冷。
“找个空好好问问洪流吧!我是怕你一个闷得慌,好心邀你一块玩儿。哈,你恐怕不知道,咱姐儿们都快可以成立‘洪流情人协会’了呢。你条件不错,到时有望竞选会长!”
“砰——”话筒从她手上跌落地。
这通电话似给她心里塞了一把狼尾草,她再坐不住了。
她从客厅到卫生间,又从卫生间到书房,满屋子乱转,洗脸、喝咖啡、又搽驱风油,想叫自己清醒些,但总不凑效。
也许是哪个促狭鬼故意捣乱——说不定是张思弛反指使人干的?
但说得有根有梢,又不象胡说八道。
只有向洪流问个明白。
她冲动地拨了他的电话,秘书小姐回说他正在和客商洽谈,让她过一会再联络。
她强迫自己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无论如何,不能失了风度。
好象恶梦惊醒般,她试着找回自我。
十二
再次面对洪流时,紫星儿已变得相当冷静。
先是好酒好菜共进晚餐,然后,一人捧住一杯雀巢咖啡,她对他说,有些事要同他好好谈一谈。 她叙述了陌生女郎电话里所讲的内容,然后,望牢他,看他如何反应。
他出奇地平静,既不惊慌,也不气恼,更无尴尬。
她好茫然。她根本无法作出判断——他的平静表示什么?
“原来你一直不知道——我有好几个出色的女友?我以为你知道而不介意!”他摇头轻笑。
整个世界变成一片空白。
只有洪流的声音不驰不疾地响着:“给你打电话的,叫朱莉,是本市有名的时装模特。她说的姐儿们,包括红歌星丽丽、名律师陈娟、红舞星蓓蓓、服装师安琪、画家陆曼曼……反正是本市各界拔尖儿的女性。与她们为伍,你也不辱身份。”
“住口——我不要听!”紫星儿捧住疼痛欲裂的脑袋大叫。
对她的激烈反应,他也有些意外。他有些歉意地解释:“我并非有意欺骗你。你从来没问过我?” 是啊,为什么一直以来只知道他死了老婆,至今未再娶,而不问他身边是否有女人?为什么身为作家,自以为看穿人生百态,竟胡涂到将未再娶等同于没情人!
但是,他怎么可以如此坦然地兼收并蓄这么多的情妇?
他怎么,怎么可以如此心安理得!
紫星儿好似在刹那间游遍了十八层地狱。她终于悠悠地透了一口气,又能开口喊:“你既已有这么多出色的女友,为什么又来惹我?为什么?”
“因为你也是出色的一个!你是本市文学界女性中的顶尖人物,而我喜欢出色的女性。”他说这话时显得很真诚。
“你心理变态!”她有些急不择言。
“紫星儿,别动肝火!”他起身往两人的杯子添了些开水。“你不心疼自己,我还心疼呢!”
“到这个时候,你还有脸说这话?”她咝咝吸着冷气。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他皱眉,耸了耸肩。“我洪流的女友,都很有气量,都能很好地相处,你为什么不学学她们?毕竟我多一个还是少一个女友,对你们并没有多少影响?”
“你,你当爱情是什么?”
“爱情?是人生的润滑剂,是调味品,但怎么说都不能当饭吃!记得鲁迅老先生说过,爱情需时时更新……”
听见他如此套用她所崇敬的鲁迅先生的名言,她觉得再也不必同这样的人争论什么了。
洪流顾自说着:“你记得香港电台那则铁达时的广告词吗?说得多好——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
紫星儿老僧入定般端坐着,内心却如油在沸——他视爱情如儿戏,却还如此振振有辞!
见她不接口,他也觉无趣地住了口。
沉默,如冷冷的夜风,淹没一切。
当空气凝固到快要爆炸的时候,洪流到房里拿出一把吉它,弹唱起来。开始是东几句西几句地胡弹乱吼,到后来,竟唱得情真意切,令紫星儿也不由凝神侧耳。
……
谁能告诉我
是我们改变了世界
还是世界改变了你和我
……
“铮——”吉它断了线,歌声也嘎然而止。
周围复归静寂。
紫星儿注目洪流,惊诧地看到他一改往日的俊朗飘逸,额上青筋毕现,脸色发青,嘴唇也神经质地颤动着,更令她触目惊心地,是有两行晶莹的泪水,沿着两颊缓缓流淌……
这突然的变化,令她浑忘一切。她冲动地蹲在他膝前,充满怜爱地揽住他的头,让他的脸贴在自己温软的怀里。
良久,洪流挣开了她的怀抱,他一甩微湿的额发,自嘲地干笑一声,从酒柜里取出一瓶拿破仑,拧开盖就喝起来。
她按住他的酒瓶,无限柔情地说:“告诉我——你受过的伤害……”
“伤害?这世界上少不了伤害,它是一场有趣的杂耍!一个人最要紧的就是记住别让人看到他受了伤害,否则他就成了杂耍圈里的猴子!”洪流哑哑地笑,话却说得空前深刻。
紫星儿感到彻骨的寒冷。
“哈,我倒忘了——你是作家!好,看在你我相爱一场的份上,我就暴露给你看,算我对你的补偿!”洪流再灌了几口酒,放下酒瓶,一整精神,凝视着她。
“不,我不想——”她欲制止,不想趁火打劫。
“不,我已决定说,说出来痛快!今天,我知道自己在你心目中已面目全非,你将我视作玉面狼!这没错,但是,我洪流并非天生如此!曾经,我也纯情,我也天真。但是,生活改变了我!当我死了老婆,穷愁潦倒之际,人们当我是什么?男人们扳起棺材脸,怕我开口求借;女人们避瘟神般远远避着我,怕我打主意讨便宜!独有一个女工友同情我,悄悄塞给我几瓶麦乳精,帮我洗些衣服……谁料有一天,不知从那里钻出来的她母亲及几个堂兄表弟之类的凶神恶煞,堵在我下班的路上,在大庭广众中将我一顿恶打,再加一顿狗血淋头的辱骂。我躺了一个星期才能起床,工厂却将我开除了……” 听着洪流的叙述,她的心越抽越紧。 生活常常如此残酷,而不公正的惩罚往往又衍生出更多的残酷。
怪谁?
“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穷,只是倒霉,人们却如此待我!什么道德,什么公理,全都狗屎不如!”洪流挥着拳头吼。
这一刻,他十足是一头误入陷井的狼。
紫星儿三缄其口,明知道劝也白劝。
他抓起酒瓶又是一通猛灌,突然仰天长笑:“老天有眼,洪流不是天生穷鬼!如今我飞黄腾达,人们又如何待我——我真个勾引少女,夺生人妻,有谁敢动我半个指头?我洪流不是蠢材,没钱时只能做梦当皇帝,如今我富甲一方,又品貌俱佳,我必定要作人上人,龙中龙!”
是的,他没说空话。她内心深叹。
“一个成功的男人,有二大标志。一是事业,二是女人。事业上我是成功者,在本市没人强过我。在女人方面,我更是成功,只要我看中的,我就一定能得到。哈……”
此时的洪流与刚才又判若两人,复又满面春风,神气活现。
紫星儿一度发热的心又渐渐冷却。
“原来,我也是你早已瞄准的猎物!”
“没错,各行各业出类拔萃而又年轻貌美的女性,我必一个个地征服!”他无比自信。
“这房子不是你朋友的?”
“就这点我没讲实话——我是为了你住着放心。这房子,我一个月前就准备好了。”
“你早知我必离婚?”她一惊。
“我做事绝无差错!你的心早在我身上,这我有把握。张思扬有了林妮,正好顺水推舟。而林妮这老姑娘,有我这大富豪认她作义妹,送她金项链、高级时装作嫁妆,还能不尽力而为?”
她整个人傻住了,想不到事情竟如此。
不但是她,连张思扬也受他操纵。
真相大白,明白到自己当了一回木偶,她倒释然,反正事已至此,气恼也无济于事。“佩服佩服,你有导演的天才!”她微笑,口气轻松了。
“我早说你不必懊悔!”
斟满两杯酒,紫星儿举杯道:“祝贺你的胜利,纪念我的失败,来,干一杯!”
“这才是紫星儿,不失大将风度——胜败乃兵家常事嘛!”洪流击掌赞道。“算我没看错,你是女中丈夫,凤中之凤!你知道吗,我对你是动了真情的,我追你也追得最苦。”说着,他将燃烧的视线凝聚到她脸上,双手扳住她的肩。
她紧张得浑身颤抖。经历了刚才一幕,她无法再接受这个人的爱抚,但他若向自己示爱,又将如何?
洪流盯着她,渐渐放松了手,他站直身子说:“你尽管放心,我不是虐待狂。我从不在不愉悦的气氛中作爱!好吧,我走!你一个人静一静也好。”
说走就走,一如以往的洒脱,喝了那么多的酒,走路全没一丝醉态。
门开门闭,紫星儿全不留意。
她重新给杯子注满了酒,一个人慢腾腾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吞咽着。
十三
紫星儿正处在一个奇异的境地。
她挑着一大担山草,走在陡峭而狭窄的山径上,红日当头,却忽闻沙啦啦的急雨声。于是她明白自己遇上了太阳雨,恰恰以山径为界,一边是火炎炎,一边是水汪汪。她大乐,随口唱起《信天游》。但受到雨淋的那捆草越来越沉,担子倾斜得挑不住,她想换一换肩,刚一动,一个不平衡,连人带担猛跌下去……
“啊——”
她惊呼挣扎,却是在席梦思床上。
好奇特的梦!
惊魂甫定,她回味着梦境,忽然想到,将这个梦移植到《山茶花》女主人公身上,恰恰是歪打正着。
她跳起来,到书房开灯写起来。
当她伸着懒腰,打着呵欠从书房出来,经过客厅,看到昨晚遗下的杯盏时,心中又梗满冰块。
望一望墙上挂钟,已是五点。啊,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而昨天,昨晚,发生了什么?
她又倒了点酒,轻轻呷了一口。于是,刚刚过去的一切又一幕幕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三十年白活了,她是傻瓜一个。三十一岁的坎儿,绊了她一个倒栽葱,恶梦醒来是早晨。
她起身走到阳台上,只见东方天边已是一片暗红,很快,太阳就将跃出云海。
她心中忽然涌满新生的快乐。啊!生活要让她下地狱,她偏偏赶前一步投胎转世!
她伫立着,久久伫立,直到太阳钻出云雾,将若有若无的暖意洒在她身上、脸上。
一个主意在心里迅速地破土出芽,吸收了这清新的晨光空气,蓬蓬勃勃地生长着,很快就技中茂盛地占据了她整个心。
抛掉旧有的一切,不问对错,不论爱恨,全部抛掉,潇潇洒洒地信步走去,去面对全新一切!
去漂流,去冲浪,去重塑一个自我。
紫星儿在突发的激情中轻轻颤抖,脑海里反反复复地响起童安格的《让生命去等候》。
她转入书房,给单位写了份最简明的辞呈。
此外,她不想再通知任何人,她将悄悄地在这城市消失。
当她一身大红运动服,再次出现在阳台上,对这城市作最后一次环顾时,她的脸也如朝霞般灿烂。
……
天这样蓝,树这样绿
生命原来可以
这样的安宁和 美丽
“席慕蓉,你说得多好!而你知道吗,燃烧的生命尤其美丽!”她轻声自语。
这一刻,她的心有玫瑰盛开。
天地慢慢地烧成一片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