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游戏》原文阅读·陈宜新小说
（中篇小说）
乡村游戏
陈宜新
矬子万民早晨从床上一爬起来，洗了把脸就往五爷家里去了。他要对五爷说说他参选村长的事。他参选村长，没有什么目的，就是想把村长万有福弄掉。
五爷家的大门还没有开，矬子万民揣了揣自己的破烂小袄子，把手插进袖筒里就蹲在了五爷的大门口的一侧，抽烟。北风溜溜的，在五爷家门口瑟瑟发抖的矬子万民，就像一堆不起眼的垃圾似的。矬子万民有新袄，五身，厚厚的，宣宣的，像火龙单贼暖，是万小菊亲手做的，年节才穿穿，平常舍不得。
村里有人往外出了，是常年给邻村柳庄柳氏木业有限公司下乡购买木材的万七和狗子他们十几个人。矬子万民看见他们骑着车子过来了，想想，还没有跟他们说说，连忙站起来，跑到路中间，掏出烟来，笑嘻嘻地等着他们过来。他们过来了，矬子万民就把他们的自行车子拦下来了。
万七等人不屑一顾地看着样子有点狼狈不堪的矬子万民，腿岔在自行车子上，很生气。
万七说：矬子万民，你拦我们干啥？
矬子万民就一支一支地递烟，也精神了许多，说：老七兄弟，我想当咱村里的村长！
万七接过矬子万民递过来的烟卷说：矬子万民，你想当咱村里的村长？你不是在说梦话吧？
矬子万民就看着他们的脸，十分讨好地笑着说：我这咋是说梦话？我就是要当咱村里的村长！
万七就在自行车上哈哈大笑了起来，腰也直不起来了，车子险些歪倒，眼里也笑出了泪，说：矬子万民，你笑死我了，你真笑死我了，你说——，就你这个块头，蹦三蹦都够不到筲桶襻子，你这嗓门，喊三天还听不到你在叫唤啥，你咋能会当村长？万七他们又笑；大笑。
矬子万民说：别笑！个小志气大，声小决心大！你们的柳老板，不也是个个小的，还没我高哩，领得孬？接着，矬子万民挺挺肚子十分气壮地说：我要是当上村长，我保证搞真正的村务公开，我保证不贪不沾，不祸害老少爷们，我保证能叫咱万家村的人都说我万民行，就行。
矬子万民说得很果决。矬子万民说过就不看他们了，也不巴结他们了。矬子万民就看着远方的那棵大树。那棵大树上又一只花喜鹊在上面跳来跳去。矬子万民把没有让出去的那支烟也扔在地上碾碎了。
万七抽着烟似乎想了一会儿，又问矬子万民：矬子万民，就这些？
还有——，矬子万民就说：我只要当上了咱村里的村长，让村里的老少爷们公议出几个人来，把我这些年的积蓄全压在他们的手里，一年下来，老少爷们认为我干得好，村里有变化，钱还是我的；认为我干得不好，村里没有啥变化，我的那些钱就是老少爷们的。
万七就又看不起矬子万民了，说：矬子万民，你鸟瞎日能哩！你能称几个大钱？三块？还是五块？接着，又笑。矬子万民就非常自豪地说：不多，这二年在乡农技站老乔的帮助下，挣了两万。
万七就连忙把腿从自行车上骗下来，插下自行车，走到矬子万民的跟前，递给矬子万民一支烟，拍拍矬子万民的肩膀说：好！万民（万七不再叫矬子万民叫矬子万民了），你有本事，有志气，有胆量，是个手！从前老乔就对我说过，说你万民是咱村里的一个能人，是个手，我还真不信哩，这下，我信了，我服了！万民，你说说——，你想叫我们弟兄几个咋办吧？
矬子万民就把眼光收回来，很硬气地对他们说：到时候，你们要是在场的话，能投我的赞成票就行了。万七就说：万民，别的人我不敢保证，这几个人的家，我就当完了，保证全投你的赞成票。
矬子万民看着他们走了，就从贴身的衬衣兜里掏出个小本子在上面认认真真地打了几个勾，出了一口气，把本子合上，装了起来。北风还是溜溜的，挺拿人的。
五爷家的人还没起床，矬子万民冻得在街上站不住，就上二婶家去了。矬子万民从想当村长那天开始，就把游说二婶的事情摆到了一个相当重要的位置上。二婶的嘴快，也最会说。二婶能把一个人的一个好处说成十个好处，也能把一百个好处说成一千个坏处，人们还深信不疑。再说，二婶最恨村长万有福了，万有福当家少分给了二婶的儿媳妇六分责任田。村里人每次到乡政府，到县政府偷偷上访，偷偷告万有福村长的状，二婶都是首当其冲，出主意想办法都是一套一套的，大有张飞之勇，诸葛亮之谋。
矬子万民想，若能说服二婶，二婶就是他参选村长最好的宣传部长和组织部长了。二婶就会把他当村长的好处从村东头宣传到村西头，他就不用一家一家的去游说了。那些怀疑他不能胜任村长的人，只要一听二婶说出他当村长的那些好处，到时候大家就会投他的票。
二婶已经起床了。
二婶正在打扫猪圈。矬子万民扒下小袄来，接过二婶手里的铁锨就帮着二婶干了起来。二婶家喂了大小十九头猪，十九头猪就都在矬子万民的脚下乱哼哼了，一会儿就拱了矬子万民一身猪粪。
二婶就说：万民，你学雷锋做好事，咋怎早就做到俺家来了？矬子万民仍旧在打扫猪圈，不吱声。
二婶就酷似开玩笑地又说：万民，你是不是想媳妇了？给二婶说说是哪家的闺女，我去给你说去。
矬子万民仍旧很卖力地打扫着猪圈，不吱声；十九头猪仍旧在矬子万民的脚下乱哼哼，仍旧往他身上拱猪粪。矬子万民知道是没那么容易说服二婶的，他就让二婶自己在那里叨叨了。二婶见矬子万民不吱声，二婶就想矬子万民不是来求她说媳妇的，可能是想买她家的猪粪。矬子万民这二年种的那个叫什么毒地瓜，最喜欢这些农家肥了。二婶想想，先是笑了，接着就佯装一灰脸说：万民，你可别打我家的猪粪的主意，我可不卖，啊——！
万民把猪圈打扫好了，就感觉自己说话的时候到了，就拄着铁锨抬脸看着二婶巴结着说：二婶，我想当咱村里的村长。
二婶一听先是一怔，忙问：万民，你个小母狗日的，你说啥？
矬子万民就非常不好意思的摸着长长的后脑勺，重复说：二婶，我想当咱村里的村长。
这次二婶是真的听准了，就把脸阴了下来，骂着说：您娘那个ｘ！你嫌咱万家村里有一个万有福还不够？祸害的还不轻？
矬子万民就把铁锨放在了一边，见二婶身上落了一些尘土，就过去一边给二婶拍打着，一边说：二婶，我是我，咋会又出一个万有福呢？你老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我是啥样的人，你老还知不道？
二婶就开始拿眼睛仔细把划矬子万民了。二婶上上下下看了矬子万民几遍，接着围着矬子万民又转了三圈，像矬子万民浑身没穿一点布丝丝，看得矬子万民浑身直发毛。二婶最后一拍耳刮子，接着就笑得直不起腰来了。二婶笑着说：万民呀，你这个小母狗日的万民呀，你家没有镜子，你就让俺猪圈里的那头花母猪给你撒泡尿照照。你看看，就你这个块头，这瘦儿巴几的鸟熊样子，浑身也就有四两重，哪像个大村长样子呀！万民呀，你看人家村长万有福，四大白胖的，说话像大炮，嚷人像虎叫，吹牛一套套，走路像山跳，贪污伸手要，那才叫村长哩！二婶说过，把矬子万民扔在一边，就干自己的事去了。
矬子万民就不再巴结二婶了，穿上小袄，腰挺得很直，脸板的也很严肃，非常正经地大声对着二婶的背影说：就因为我不像村长万有福，我才能当一个好村长哩！
二婶就扭回脸来，眼欢欢地看着矬子万民，像似夸奖实是讽刺说：好！有你矬子万民的！不过，二婶暂时不想理了这个，二婶还要急着去耘那三亩麦子哩。
二婶这样说着，实际上是想让矬子万民去给她耘那三亩麦子。
矬子万民就说：二婶，你老就在家想想吧，那三亩麦子我去给你耘。
矬子万民从二婶家出来就牵着自家的牲口，扛上耘锄去给二婶家耘那三亩麦子去了。
太阳出来了，春天的阳光真好，洁净，透亮，吸着爽心，脚下绿油油的麦子也喜人，矬子万民就甩得鞭子啪啪直响，把牲口撵得贼快。
矬子万民正在给二婶家耘麦子，万有财耷拉着脑袋从柳庄那边过来了。万有财是矬子万民的同学，最要好的同学，按万家的辈分该叫矬子万民叔。矬子万民想，我想当村长这事就是不和万有财打招呼，到时候，村长选举大会上，只要是我亮出了旗号，要争当这个村长，万有财也绝对会投我万民一票的。不过，矬子万民看见这时候万有财过来了，矬子万民就想和万有财说说，这样会更保险一点。
矬子万民就手扶耘锄把牲口吆喝到地头上拦住万有财，说：有财，你上柳庄了？
万有财就脸发乌，哭着腔说：俺娘又病了，很重，滴水不进几天了。我到柳庄去请柳大夫，柳大夫说我欠他２００多块钱药费了，不给看了。万有财说着说着就一眼泪了。
矬子万民就说：有财，别难，别难。你给我耘着地，我回家给你拿钱去。
矬子万民就把耘锄和牲口交给了万有财，万有财很激动，就真哭了，说：万民叔，这几年——，我花你的钱够多的了，我实在是……
矬子万民说：别价，我光棍汉子一个，一个人吃饱一家人不饿，我留钱干啥用？没鸟用！
万有财就深情地看着矬子万民的脸，说：万民叔，我咋听说你要争当村长？你只要是真争当村长，情好了，选举时，我保证俺弟兄五个都选你的票……
矬子万民从家里拿了３００块钱塞到万有财的手里看着万有财又去柳庄了，矬子万民就从贴身的衬衣兜里掏出那个小本子在上面认认真真地打上了五个勾。装好本子，矬子万民就手扶耘锄，晃着鞭杆，摇头晃脑地唱起了河南豫剧：老包噢——，我坐镇——，开封府……
矬子万民正唱着，一抬眼看到村支书万宝全穿着黑皮袄从乡政府那边过来了。矬子万民就赶紧手扶耘锄吆喝着牲口往地头上赶，想截住支书再掏腾掏腾这选村长里边的一些枝叶事情，可是，支书没有走他跟前这条进村的必经大路就绕小道进村了。矬子万民就想，也罢，支书最喜欢吸１２０元一条的红塔山牌香烟，晚上给他买两条送过去，事——，到那时候也许掏腾得更清楚，就又挥起了鞭子，吆喝起了牲口，接着又唱了起来：老包噢——，我坐镇——，开封府……
矬子万民正唱着有劲，他的脸“突拉”一下掉了下来，心碎碎的痛。万小菊憔悴的身影碰进了他的眼帘里。当年，万小菊是他的恋人，若不是她母亲消息得的快，车又晚点了，就跟他远走高飞没影了。
万小菊可怜呀！两岁时候，爹死了，就跟娘一块改嫁到了万家村，嫁给了万瘸子；在万家村当姑娘时又被人强奸怀了孕；出嫁后不到一年，丈夫又遭车祸死了。无婆婆，又无公公，一个人拖拉着一个孩子，在人世间穷受哩！矬子万民看了看左右没有人影就把牲口吆喝在那里，大跑小跑地截住了万小菊。
矬子万民不停地搓着两手，抬着脸看着万小菊说：菊妹妹，回娘家来了？
万小菊就耷拉着脑袋支支吾吾说：民哥，我看……看俺娘……
矬子万民看着万小菊的表情，心里猛一打颤，就说：菊妹妹，你这不是实话。是不是又缺钱花了？
万小菊就点了点头。
矬子万民就解开袄从贴身的衬衣兜里掏出了皱皱巴巴的十几元钱塞进了万小菊那冰凉的手里，说：菊妹妹，我今天身上带的钱不多，你先拿着用，晚两天我给你多捎几个过去；过日子不能没有钱。
万小菊的泪水就啪嗒啪嗒掉了下来，嘤嘤地说：民哥，这些年，你这个样，都是我耽误了你……
矬子万民就笑嘻嘻地摆着手说：菊妹妹，快走吧，快走吧。那都是过去几百拉拉年的事情了。提了，叫哥哥脸红，叫哥哥更后悔，叫哥哥更无地自容，没啥财！
矬子万民见万小菊抬脚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声菊妹妹，说：这……这次咱万家村海选村长，我要把那个狗日的扳倒，当村长。到时候叫你爸你妈投我一票。
万小菊就点点头，摸了把泪说：民哥，我记住了。
矬子万民看着万小菊进村了，矬子万民就从贴身的衬衣兜里掏出那个小本子在上面认认真真地又打了上了一个勾，装好本子又唱了起来：老包噢——，我坐镇开封府——
这一声唱腔比哪一声都宏亮，都粗犷，传的都远，震的大地都在颤抖。
矬子万民正唱在兴头上，村长万有福的三弟万有彪气势汹汹地把他的牲口给吁住了。
万有彪的个头很高，高出矬子万民大半截子，重量也比矬子万民重上几十斤，龙眉虎眼的。
万有彪劈脸就指着矬子万民的鼻子说：你个狗日的矬子万民，你是他妈的活得不耐烦了，还是咋了？！你他妈的死矬子动土，竟敢动到老子头上来了！？
矬子万民知道这是村长指使万有彪来压制他了，是来阻挡他继续游说当村长的。矬子万民就不怯万有彪了。矬子万民把鞭子握在手里紧紧的，往万有彪脸前紧赶了一步，怒目瞪着万有彪说：万有彪，你骂谁？按咱万家族谱，我还比你长一辈哩，是你叔，你咋老子老子的？！你羊羔子日奶奶不论辈了？！
老子就是老子，老子就骂你！老子还要揍你哩，跟你论个屁辈！
万有彪骂着就下死力地挥拳上去打矬子万民。矬子万民机灵，一躲闪，闪过去了；万有彪劲疾，手一失，一头撞在了耘锄把上了，头磕的鲜血直流。万有彪起来往头上一摸，一手鲜血，万有彪对矬子万民下手就更很了，说我叫你当村长，结结实实的一拳把矬子万民打出去了三四米远，鞭杆也被打掉了。
矬子万民好不容易爬起来，万有彪就过去还想再打矬子万民，二婶大跑着来了。
万有彪！您娘那个臭ｘ，你在老娘地里撒啥野！二婶顺手捡起了鞭子，劈脸照着万有彪抽了过去，抽出了一道痕，立时红了起来。万有彪一摸脸，举拳就照着二婶要打，二婶就挺胸往前凑了一步，头往前抵着，拼老命似的说：你个狗日的万有彪，你有种——，你就照着老娘打打试试！
二婶一头抵在了万有彪的胸脯上，万有彪就不敢了。万有彪知道二婶的三个儿子比他弟兄几个还要虎实，还有一个刚提副乡长的，打了，算不了完，就使劲瞪了气势汹汹的二婶一眼，摸了一把头上的血和脸上的那道痕，灰溜溜地摆脱着二婶，要走，爬起来的矬子万民一把把他抓住了。
你不能走！矬子万民的话仍旧很气壮，说：万有彪，你说，你凭啥打我？随便打人犯法！
万有彪摆脱掉二婶，照着矬子万民又要挥拳，从柳庄请大夫回来的万有财突然把矬子万民拉到了一边，站在了万有彪的前边，说：对！万有彪，你说说，你为啥打人！说不清楚，咱就找李乡长说说。
万有彪一看万有财也来了，知道万有财和矬子万民的关系，还是想蹓，万有财就一把扯了他一个趔趄，说：你仗着你哥是村长是不是？你哥这次还能当成了？能死你们吧！
对！你娘那个臭ｘ，就你哥对万家老少爷们做的那些事，万民就是不参选村长，万家的老少爷们还能选他？那太阳不就从西边出来了！？二婶接着话说。
万有彪气短了，甚至浑身有点发抖，蹲了下来抽烟。
二婶就对万有财说：万民，有财，今天不能就这样算完。把这个狗日的弄到支书家，先让支书评评理！支书评不好，就再弄他到乡里，问他为啥打人，是不是破坏选举。娘那个臭ｘ，真是反了，反了！
二婶和万有财就推搡着万有彪朝支书家去了，矬子万民就从贴身的衬衣兜里掏出那个小本子，在上面认认真真地又打了上了一个大勾，牵着牲口也跟着朝支书家走去了。
矬子万民是给二婶子家耘完了那三亩麦子才去找五爷的。矬子万民早晨去找五爷时没给五爷拿任何东西，给二婶耘好了麦子，矬子万民就改主意了。五爷今年九十多岁了，是村里年龄最大的人，也是辈最长的人，还是威信最高的人。五爷是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入的党，打过游击，扛过日本，当过近二十年的大队支书。五爷在村里要是想给谁说句话，这个人在村里就是在一人之下了。五爷给支书万宝全说过话，也给村长万有福说过话。矬子万民找五爷的目的就是想叫五爷给他说句话。只要五爷能给他说句话，这个村长的位子就百分之七八十是他万民的了，他万民就能领着这个村子干得更好。
五爷最好喝酒，矬子万民花了五十元钱给他买了两瓶卖铺里最好的酒提着去了。矬子万民进五爷的家里把酒放在五爷当门的八仙桌子上就满屋子找五爷。五爷的大儿媳妇说五爷进城了。矬子万民问啥时候进城的。五爷的大儿媳妇说是上午搭支书的车进城的。矬子万民问五爷啥时候回来。五爷的大儿媳妇就说支书说我家的小二想他，让他进城住个半月，矬子万民就很掉劲地从五爷家出来了。矬子万民知道这是支书万宝全也出手了，比村长万有福更狠，要不，支书万宝全咋能天天吸得起红塔山烟，咋能和万有福那样盖得起三层小洋楼？！支书万宝全还是想和万有福搭伙计，碰班子，矬子万民就不想给支书送红塔山烟了，更不想再找支书掏腾海选村长里边的那些枝叶事情了。矬子万民就仍旧按他的主意走。
北风仍旧溜溜的，矬子万民打了个冷战。随着这个冷战，矬子万民竟尿了一裤裆。
矬子万民从五爷家出来，到家宝小卖铺买了两盒哈德门牌香烟，就去了万宝明的家里。
矬子万民记得万宝明曾经发誓，不管自己今后怎么发达，决不抽过两元钱一盒的香烟。
万宝明是村里第七村民小组的组长，是这个村民小组说一不二的人物，矬子万民按辈分该喊他叔。这个村民小组，万宝明想做什么，就能做到什么，人还非常廉洁，有骨气，矬子万民就进了他家的堂屋。万宝明和他的孩子在家当门打麻将。两个儿子一个姑娘，打得很热火。矬子万民进屋就坐在了万宝明的跟前。矬子万民经常来万宝明家看他爷几个打麻将，也知道万宝明最喜欢让他的女儿万宁宁赢，万宁宁只要是赢了牌，万宝明就好像拾了个大金坨子那样高兴。
矬子万民坐下后看了别人的牌就一个劲地给万宁宁使眼色，万宁宁连赢了三次，万宁宁高兴，万宝明更加高兴，就看了一眼矬子万民说：万民，我咋听说你小子想当咱村里的村长是不？
矬子万民就说：叔，我是想当咱村里的村长。不过，你老若是不举手，那就通不过了。
万宝明就一边摸着牌，一边又说：可我不明白，你小子为啥要趟万家村这坑浑水呢？
矬子万民就笑了，说：叔，我是万家村人，我就不能叫万家村人这个样子过日子。
万宝明就说：我看这样也很好。
矬子万民就说：叔，你看着当然很好了，因为万有福没叫你们小组多拿过一分钱的提留和集资。
万宝明就说了，万民，你小子这样说就不对了，那是他怕你叔。换句话说，那叫你叔有骨气。
矬子万民就又说：叔，可你这个骨气，你只能护你一个小组的人，却护不了一个村里的人。
万宝明就不高兴了，说：万民，你小子若当上了村长，你就能护了一个村？
矬子万民就说：叔，我能，我保证能！
万宝明就说：好！你小子当上村长能做到这一步，我保证这个小组全投你的赞成票。
矬子万民就说：这样还不行，我只要当上了村长，你老得给我拉二套，当副村长，给我架势。
万宝明就又不高兴了，说：万民，你小子这就又不对了，你当你的村长，吃你的龙肉，喝你的龙汤，拉我给你垫啥背。我不干！
叔，你老不干，也得干。矬子万民就说：我要是当上了这个村长，绝对不是万有福那个村长，村委也不会是万有福那个村委。
万宝明就笑了，说：那你小子的村委是啥样的村委？
矬子万民就站起来理直气壮地说：我的村委就要像柳庄那个村委那样，要有企业，要有人才，要求发展，要为村里人造福，不能仅想着自己的事情忘了大家。
我告诉你，矬子万民。万宝明摸着一张牌说：我可不是万家村的啥人才！接着，他突然惊喜地叫道：呀——！我自扣三万，我和啦，是满和，宁宁！
矬子万民就说：叔，你老是人才。咱村里一共十一个村民小组，就你这个小组里有企业，还有效益。还有，你不但能让自己富裕，也能让大家富裕，可见你是个人才了。
万宝明就和儿女们笑着说：今天垒长城就到此为止，收工，收工。
万宝明就把麻将牌收拾起来，尔后对女儿万宁宁说：宁宁，去，整俩菜，我和你万民哥喝上两盅。
打着饱嗝的矬子万民从万宝明家里出来又掏出了那个小本本，又在上面打了一个小勾勾。
矬子万民从万宝明家回来刚开开门，万宝明就后脚跟过来了，接着二婶、万二驴、万志刚、万志杰也来了。万宝明往矬子万民的当门一坐，说：万民，我还是不信你的话，你种地咋能种出两万块？你得亮亮实底叫我看看，我才信你的本事。
矬子万民就拿出了一个两万七千元的存折来叫万宝明和二婶他们看。万宝明和二婶他们一看都惊呆了，接着就一个劲地啧啧。
万民，你不是在你的地里挖着银元了吧？
矬子万民就给他们解释，矬子万民一解释，他们就真的服了，万宝明就说：万民，别说我小瞧你了，我敢保证整个村里的人都小瞧你了。你万民，我服！那你就说说下步咱咋扳倒万有福吧。
矬子万民就一本正经地纠正说：你老不能这样说，应该说我咋能当上这个村长。
大家都笑了，就说：一个事。
接着他们几个就这般那番地说到了下半夜，大家都打哈哈了，二婶还没有忘记提醒矬子万民，说：万民，就是这样，你还得抓个好机会去找找万宝全，叫他嘴上不服你，心里也得服你，才行。
那天，矬子万民看见李乡长和王助理进支书万宝全家里了，矬子万民就感到机会来了。
李乡长和王助理是乡政府指定负责万家村村长选举的，矬子万民就跟着进去了。万宝全看见矬子万民也跟在李乡长的后边进来了，心里就很不高兴了，脸也耷拉了下来，非常不欢迎地对矬子万民说：万民，乡领导是来我家找我开会的，你来干啥？
矬子万民就大谱谱的架，在支书家当门找个座一坐，说：支书，我来和乡领导，和你来汇报工作。
李乡长一听万宝全叫跟着他们后边进来的这个不起眼的小矮个子叫万民，两只眼睛猛一发亮，接着走过去弯着腰握着了矬子万民的手，十分惊讶地说：呀！你就是万民同志？久仰久仰。
矬子万民就站起来，很大气地说：李乡长，我是万民。
李乡长接着说：万民，你了不得，了不得，你给咱乡里的农民带了一个好头！乡里准备向你学习。
没什么，那是我应该做的。实际上矬子万民也不知道李乡长说了些什么，为什么这样说，但是矬子万民感觉这是个机会就把要说想说的话，开始说了。
矬子万民就挺着肚子，非常认真地说：李乡长，我要报名参选万家村村长。
李乡长就接着说：好！乡政府大力支持你！需要我支持的你尽管说！
万宝全看李乡长对矬子万民这么热情也不敢再对矬子万民怎么着了，不过心里有疙瘩不舒服，就有些瞧不起地问矬子万民，说：万民，你咋才能当好万家村的村长，守着乡里的领导，你先说说吧。
若是眼前就李乡长自己一个人，矬子万民是很高兴说说他的施政纲领的，可是有支书万宝全在场，矬子万民就不想说了。矬子万民就支支吾吾，打瞎话说：我还没有啥具体打算。
万宝全就故意大叫着说：万民，你没有什么打算，你这参选的哪门子村长！？你不要忘了到那一天，每个村长候选人都要对着村里的千八口人演讲、许愿！
李乡长就笑着接过来，替他出主意说：万民同志，你要报名当村长，你啥也不用搞，你就用你的现身实践大力推广你的科技种植就行。像脱毒地瓜种植、小麦替代产品种植……
矬子万民这才知道李乡长为什么跟他这么热情了。矬子万民想，这肯定是乡农技站的老乔，嘴没把严，把我那些事情都跟李乡长说了。矬子万民摸着长长的后脑勺就不好意思地笑了。万宝全不明白，又向矬子万民发难了，仍旧不饶人地说：那——，你说，你当上了村长，你将咋以身作则吧？
矬子万民看了看李乡长，又看了看万宝全就非常严肃地站起来说：我不贪不沾，不要补贴，不……
矬子万民就说了一大串，也是他实实在在的想法，万宝全就更看不起他似的，说：算了，算了，你以为你是共产党员？！你鸟不是！
矬子万民听了万宝全这话，就很气愤地想对万宝全说点什么，但是，搭眼看到村长万有福穿着和支书一样的黑皮衣，嘴里叼着一颗烟，很神气地进来了，矬子万民就不想吱声什么了。接着，矬子万民就跟李乡长打了个招呼，告退了。
矬子万民刚走到支书万宝全家的大门口，支书万宝全就撵了过来。
万宝全说：万民，你真想当村长是不？
矬子万民就望着天，说：是！
天很蓝，没有一点云彩，只有几只鸟儿飞来飞去，很自在。
万宝全就接着对矬子万民说：可你知道你自己是个啥样人嘛？！
矬子万民不看天了，就瞪着眼睛看万宝全，说：我是啥样的人？我是公民！公民！
你是什么公民！？万宝全就凶凶地看着矬子万民，一板一眼地说：你是个强奸犯！强奸犯！
矬子万民就恼了，说：我日你妈，你才是强奸犯哩！
万宝全就接着说：咋了，你可到忘了？几年前，你自己承认的，你强奸了万小菊！
矬子万民听了，一个健步窜了上去就抓住了支书万宝全的皮袄领子，大口骂着，说：我日你妈！你还有脸说哩！那还不是你叫我承认的？你个狗日的，你把我叫到你家，亲口对我说——‘你和万小菊正在谈恋爱，小菊的那个大肚子，你要是认下来了，不丢人，也不犯法，我还答应你和万小菊结婚。’可万小菊前两天对我说实话了，那年是村长万有福多次强奸了她，让她怀的孕，你是庇护万有福才叫我当替死鬼，你……你……。矬子万民气得浑身打着哆嗦，牙也咯咯直响。
万宝全修炼得很到家，对矬子万民的粗暴行为不生气。他仅十分鄙弃地打脱矬子万民的手，鄙视着浑身发抖的矬子万民，硬梆梆地说：矬子，可你说的这些话，万家村人，谁信？！说过，就回家了。
矬子万民听了万宝全的这一句话，在万宝全家门口很沮丧地哆嗦了半个时辰才恢复过来。到时候真要是出这样的事情，也只有委屈万小菊了；能搬倒万有福，小菊委屈一下也值。矬子万民恢复过来没有忘记掏出了那个小本本，在上面打了一个勾勾。那个勾勾比小本子上的哪个勾勾都大。
同时，矬子万民就在心里狠狠地想了：你们不仁，我也不义了，我也走点狠道给你们看看。
矬子万民所想到的狠道，不是去搞什么不光彩的事情。
矬子万民是想把万宝明、二婶、万志杰等人，这些天来搜集到的关于村长的一些贪污腐败行为，村务里的一些脉络不明云遮雾罩的事情，抄到大白纸上公示于众。
矬子万民用了两天的时间才把那大小几十件事情密密麻麻抄到了三张大白纸上。矬子万民怕落个诬告、诬陷的罪名，又拿着他的小本子非常认真地找当事人及提供线索的人，一一进行核实，确系有时间有地点有人名，一切都准确无误，才大喘了一口气。
明天上午九点就要选举村长了，矬子万民一大早到乡里打听到自己确系万家村村长候选人，而且名字也上选票了，才搬了把椅子把三张白纸贴到了村务公开拦里。
矬子万民贴好后，很激动，怕上面还有什么闪失，又仔细从头看了起来，禁不住念出了声：
“１、去年三月，万二狗等四家偷生了第三胎，村长万有福每家要了９５００元超生罚款费，村长没给开罚款单，乡里也不知道，而且村里也没有下帐，这块钱去了哪里？
２、去年冬天，小清河清淤，乡里规定是每人３０元，我们村里却是每人３５元，全村一共是１２１９口人，多收的那６０００多元钱，装在了谁的腰包里？
３、农网改造上级规定是每人四十元，我村为啥每人收了６０元？
４、去年１１月３日上午，万家东因公误打了村长万有福一耳刮子被村长万有福讹去了７００元。
５、今年春天又有五家超生户……”
矬子万民把这三张大白纸上的字，亢奋而又有力地念了一遍，引来了很多人，就笑，看看天上的太阳快赶到中午了，感到这真是个好时候，村里的人从地里往家赶了，都往这里聚了，就要回家做饭。
矬子万民刚刚扛起椅子，村长万有福就走到村务公开栏下面了。
万有福说：万民，这是你贴的？矬子万民不吱声，扛着椅子只管走他的。
万有福看着村务公开栏上的三张大白纸，不停地在那里拍着耳刮子，声音非常宏亮，惊天动地地叫好，大笑着说：哈哈哈，死矬子万民，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
接着，万有福撵上矬子万民，仍旧大笑着说：哈哈哈，死矬子万民，你贴得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建议你——，乡里、县里、市里，最好到中央，都给他们一份。计划生育一票否决嘛，让上边把市长、县长、乡长都给他们撸了！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矬子万民，你这简直是造了一个北约导弹！哈哈哈，一个北约导弹！
矬子万民扛着椅子加快了步伐，万有福的声音就更加宏亮了。万有福对着村里的东西大街，双手做成喇叭，不停地大声叫喊着：万家村的老少爷们，大家都快来看呀，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哈哈哈……，真是太好了——，哈哈哈……”
矬子万民在家里做饭，他的耳朵里充斥着万有福的叫好声，惊天动地，直鼓耳膜。矬子万民讨厌万有福的这种声音，他先是把大门关上，插好，接着就捏了两羽子棉花塞进了耳朵里。耳朵里虽然没有了万有福的声音，但他仍旧很心烦，一张嘴就唱了起来：老包噢——，我坐镇——，开封府……
矬子万民的耳朵里塞着棉花羽子在家里做着饭，还是听到了几声闷响。矬子万民拿着锅铲子跑到院子里一看，大门被人跺掉了，大门垛也让人跺烂了。院子里呼呼地进着气势汹汹的人，大人孩子有三四十口人。矬子万民朝人群里看了一眼，就看出是万宝天、万二驴和万志杰的头。
果真，万志杰从人群里挤到了前面，上去劈脸就给了矬子万民一个大耳刮子，扇了矬子万民一个趔趄，然后，非常愤怒地指责他说：死矬子万民，你个狗日的，你是想叫我弟弟万二狗倾家荡产是不？
矬子万民的嘴上被万志杰扇出了血，脸上被扇出了一个大大的巴掌印，鲜红鲜红。他摸了一把嘴角上的血，又摸了一把脸，不怒，陪笑说，说：万志杰，你这是说的啥，我不明白？
万志杰就更加凶地说：死矬子万民，你个狗日的，你咋不明白？你想当官，想当村长，你为啥拉我弟弟二狗垫背，你说说，你这是不是坏了八辈子血良心？
矬子万民说：万志杰，你把话说清楚，我啥时候拉你弟弟垫背了？
万二驴就挤上前来，指着矬子万民的鼻子，说：你个死矬子万民，你咋没有拉二狗垫背？二狗超生第三胎，按律法要交两万五的罚款，村长才要了他九千五就结事了，你把这事一捅出去，二狗不得还要补交一万五千五？二狗家这都吃不上饭了，你这不是往死路上逼人家嘛！
在人群里的万二狗等几家超生户听万二驴这么一解释，就都嗷嗷叫地大骂了起来，砖头瓦快也朝他飞了过来。接着，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挤着往前要跟矬子万民理论。
矬子万民这下子彻底明白了！但他一点也不急，也不害怕，他个子矮，又机灵，砖头瓦快咋不着他，但他很快就想起制服这些人的法子了。他看到多时放在院子里的那把椅子，捞过来就站了上去，扯着嗓子说：老少爷们！都别急！都别骂！万志杰不是叫我说说，我就说说！
矬子万民站在椅子上清了清嗓子，从怀里掏出那个小本子，大声问脸前的万志杰：万志杰，你知道我为啥要怎干嘛？
知道，你个狗日的矬子想当村长。万志杰说。
我想当村长，我必须咋治？矬子万民问。
你个狗日的矬子必须扳倒村长万有福。万志杰回答说。
我凭啥本事扳倒村长万有福？矬子万民又问。
你个狗日的矬子凭他在村里做的那些短处。万志杰有回答说。
他在你弟弟手里的这个短处是谁给我说的？矬子万民又问。
是……，是……，是……。万志杰口吃了。
矬子万民就不看万志杰了，非常严厉大声地看着小本子念着说：前天的晚上十点半，是你亲自来给我说的。你要我把这事在海选村长的那天，千万当众给万有福揭出来，并一再对我说，我要敢给万有福揭出来，你和你弟弟当众给我磕三个响头，还要投我的赞成票。你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让我扳倒村长万有福，替你门里的人出这口气。证明人——，二婶、万宝明。再个，这个事上公告栏，也是经你允许了的？万志杰，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呀？你还打我哩，你自己打你自己的嘴吧！
万志杰看着矬子万民的两只眼睛，傻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恨不能找个窟窿扎进去。接着，就耷拉脑袋拉着他家里的人走了。
矬子万民看着万志杰走了，矬子万民就对着大家更加气壮地问：老少爷们，是不是还让我接着念下去？是不是还要让我多找出几个像万志杰这样出尔反尔没有一点男子汉气概的小人？是不是还要让万有福知道知道这些事情能捅出来，到底该记恨谁？老少爷们只要是到时候投我的赞成票，我保证这一辈子也不会说出去。
好！好！好！你厉害，日你祖宗八辈——矬子万民！
万宝天瞪着眼说：我光知道万有福、万宝全厉害、黑；我没想到你、你矬子万民也这么厉害，也这么黑！好！好！好！赖我们自己，赖我们自己嘴臭，我们走！走！见大家没有走的意思，万宝天就对着大家骂上了：妈里个臭ｘ，都给我滚！想吃刺猬还怕刺猬扎住了，有你们这样的人嘛？都滚！
老少爷们，都不能慌着走！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哩！
矬子万民就说：这事我不会告到乡里，也不会告到县里、市里，更不会让超生户补啥超生钱，乡政府来人之前我就去撕下它来。我贴出去的目的就是让老少爷们知道知道万有福黑，是真黑！
人们还是没有谁听完他的话，就都走了。
矬子万民还在椅子上站着，脸蜡黄蜡黄，手里拿着的那个小本子直打哆嗦，脸上也渗出了汗。矬子万民从椅子上下来就躺在了床上，不想做饭，也不想吃饭了。矬子万民就想自己打自己的脑袋，扇自己的脸。矬子万民不打自己的脑袋，不扇自己的脸，矬子万民的手就痒痒。矬子万民就开始打自己的脑袋，扇自己的脸了，啪啪的，很响，很响。矬子万民打过自己之后，就在那里想，苦苦地想；想过了，就掏出那个小本子开始在上面打叉了。一会儿矬子万民在上面打了十几个叉。打好叉后，矬子万民就感到很困，也很累；脸很疼，矬子万民就拿小本子盖上了脸，麻登上了眼皮。
矬子万民在睡梦中就听见有人在砌砖的声音。矬子万民爬起来透过窗子朝外一看是万志杰、万二狗弟兄俩在给他砌大门垛。砖，还是新砖。两个人干得很卖力气，也很仔细。棉袄子都脱了，一脸汗水。新门垛也接近尾声了，矬子万民就走出门，倚在当门的门框上，摸着火辣辣发疼的脸，看着。
一大会儿，矬子万民才问万志杰：志杰，你俩这是在干啥？
万志杰擦了一把汗水，连忙跑过来，笑嘻嘻，点头哈腰地巴结着矬子万民，一边递烟一边说：万民哥，你大人千万别记我这小人的过，上午是我做的不对，太不对了，跺烂了你的门，还打了你，我真不是人揍的！我是个乌龟王八蛋！我弟兄俩给你磕头，给你磕头。接着，就对着他的弟弟万二狗喊：二狗，过来，给咱万民哥磕头！
矬子万民就感觉好笑了，就说：有杰，你有屁就放吧，磕的是啥狗日的头呀！？再说，我们是一族人，是本家，往上数八辈就数到根上了，就是一家人家了，又是平辈，你的头我也情受不起呀。
万志杰仍旧巴结着矬子万民说：万民哥，你咋情受不起？你看看，就再是一家人家，你是哥嘛，是哥就情受得起。二狗，来，给咱哥磕，磕！
万志杰弟兄俩跪下就磕，矬子万民就躲开了没拾这个头，万志杰弟兄俩一看磕了个空，坐起来就“呜呜”地像牛叫似的大哭了，跪爬着撵着矬子万民磕头：万民哥，你明天只要不争万有福这个村长，我弟兄俩就把你当再造父母，呜——，你明天只要不争这个村长，我们弟兄俩把你当再造父母，呜——
矬子万民看着他俩哭的着实可怜，就扶起他俩来，递给他们毛巾擦泪，缓计说：好，好，你们别哭了，也别磕了，我答应你俩，我明天不跟万有福争村长。
矬子万民刚打发走万志杰弟兄俩，万有厚就东撒西望像个特务似的进了矬子万民的家里。万有厚是矬子万民三服沿上的侄子，血缘关系最近。万有厚进门后就把矬子万民的大门关上了。
矬子万民就一脸不高兴地说：有厚，你有啥事？还鬼鬼祟祟的。
万有厚就说：叔，我是来看你哩。上午，我虽然跟着进来了，可我是向着你来的，我是怕那些鸟熊王八蛋拾掇你。
矬子万民就摸着肿了的半个脸，说：你在，我还不是一样叫人家给拾掇了？
万有厚就猴急急地争辩说：叔，我往前挤，那些鸟熊挡着我，我没挤过去。
有厚，你就别跟我打马虎眼了，你是我侄，你是啥样的人我还不知道？我原谅你。你就干脆说你有啥事吧？
唉——，万有厚叹了一口气说：叔，我看这个鸟熊村长没啥鸟熊当头。你老明天跟他万有福争个啥鸟熊劲？你老又不图鸟熊钱花。叔，你听我的，没鸟熊啥意思！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了一瓶好酒，又说：叔，你老上午受了委屈，我也没啥慰问你的，我家就这一瓶鸟熊好酒了，我爹要喝我都没让他鸟熊喝，你喝了它压压惊吧！可你老千万要记住，别跟他争，没啥鸟熊意思。
矬子万民就说：我知道了。酒，我家有，你拿走孝敬你爹吧。再说，我也不会喝酒。不过，你要看着我和你还亲，还近，你就给我说——，是谁叫你来的吧？
万有厚正在吸着烟，猛一惊讶，说：叔，你是个明白人，这个你还用问？
万有福许给你了啥好处？
叔，他能给我啥好处？我不就是想当个鸟熊电工，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万有厚走了，矬子万民刚在小本子上面打好一个叉，万志刚又来了。
万志刚拤着一支烟，进门就问：万民哥，上午——，那些王八蛋在你家操蛋了？还打了你？
矬子万民没吱声。
万志刚是小菊的堂哥，因了万小菊的关系矬子万民平时没少周济了万志刚。矬子万民看到万志刚一进门心里就很难受，一难受他就感到有点饿了，就拿起个凉馒头啃着，问：志刚，你没啥事吧？
万志刚就找了个座，坐下，也拿起个凉馒头啃着，说：没事，没事，我来看看，来看看。
一个馒头很快就吃完了，矬子万民就说：志刚，你要没事，我可要办事去了。
实际上矬子万民也没什么事，是想激激万志刚让他快说话。矬子万民说着就往外走，万志刚就笑嘻嘻地把矬子万民拦住了。万志刚死皮赖脸地笑着说：万民哥，说是没事，还真有点事。
那你就说吧。矬子万民说。
万志刚就十分讨好地巴结着说：万民哥，我……我婶子说……说，你……你明天只要不和万有福争当村长，小菊妹妹要愿意改嫁，就让她嫁给你。
矬子万民就说：志刚，这准不是你婶子的话吧？
万志刚就站起来，举着右手发誓说：我万志刚要是说一句瞎话，天打乌雷轰！
矬子万民就黑着脸说：你回去对你婶子说吧，不行！说过，矬子万民就往外撵万志刚。
万民哥，你这是还在记恨我婶子。你是嫌我婶子那时没把小菊妹妹许配给你，是不？万志刚就又解释说：我婶子那时是让人家给逼的，才硬说姓万的绝对不能和姓万的结婚，是破万家族规。可小菊妹妹不姓万呀，她是我婶的一个带肚子，姓李，应该叫李小菊。再说，你那时候也忒性急了，和小菊妹妹谈恋爱就谈恋爱呗，你强奸她干啥？你还把她弄大了肚子……
矬子万民就疯了似的“扑哧”一脚踹了万志刚一下，顺手抄起了一根棍子不要命地打着哆嗦，大骂着万志刚说：志刚，你……你个狗日的，你还是不是人？你……，你……，你给我滚……滚！给我滚！
矬子万民抄着棍子把万志刚撵走，要插上大门拒绝接见任何人时候，就远远看到他的同学万有财朝他家走过来了。万有财来了，肯定二婶、万宝明也会来！万家村的人一个一个被他做透工作的人都会来！万有福他们有的是破坏他万民参选村长的黑法子，说不定今天夜里会找几个人一棍子把他砸死哩！矬子万民就心一横，到屋里搬了把椅子，沏上了一大壶茶叶水，坐在院子里拉开了架势。万有财还没有到，矬子万民一张嘴就拍打着大腿眯缝着眼睛唱了起来：老包噢——，我坐镇——，开封府……
然而，天都要黑了，一辆警车突然停在了矬子万民的家门口。矬子万民不知道为什么。不过，矬子万民看着警车和从警车上下来气势汹汹进他家门的那些人，感觉着这真像上午村长万有福说的那样：这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哈哈哈……
同时，矬子万民想，也许小本子上那个最大的勾勾也不会再有了，他闭上眼睛，一挺肚子对着大门可着喉咙嚎叫了起来：老包噢——，我坐镇——，开封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