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之洲》原文阅读·纪广洋小说

作者:纪广洋

(一)

石斛背着写生画夹,光着脚,踩着松软的河沙,走过一片浓密的柳墩苇丛时,他一下愣怔在那里——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子,正不顾一切地走向滔滔的黄河。他揉了揉眼睛,摇了摇头,定了定神儿——一点不假,就是一个白皙窈窕的女子的胴体在走向黄河!

石斛万般惊惧、一时不知所措之际,他还暗暗惊叹:这个女子的身条比他见过的所有模特更标致、更完美!

可是,这里不是画室,更不是作秀场,她的前面就是汩汩的河流!石斛想到这里,一边摘着他的画夹一边失口叫道:哎,你要干什么?!

那女子先是一愣,接着转过脸来,怔怔地看着他,凝视着他的眼睛。

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可是,当他激灵一下回过神、抬起头来,那个女子已转回身去,加快了脚步,一副跌仆投河的架势。

救人要紧!这个闪念一过,石斛如猛虎下山直仆裸女。

没膝深的河水里,裸女与他展开了殊死“搏斗”,她一边挣脱石斛的挽救一边嘟噜着:好弟弟,千万别管我,这样你会害了我,让我生不如死,好弟弟,你松手,你放了我……她看石斛志在必救,就又改变了语气,恶语谩骂着:你这个孩子、你这个不懂事的孩子!你这个男人、你这个不要脸的男人!你这个东西、你这个家伙、你这个魔鬼……

石斛已顾不了这些,他一改先前的拉拉扯扯,索性一下子抱住她。

看来她是真不想活了,就在石斛用双臂死死地抱住她时,她还拼命地挣脱着,以致于二人双双跌倒在泥水里。经过十多分钟的较劲,裸女终于筋疲力尽,被石斛抱到沙滩上。她一动不动地躺在石斛的怀里,紧闭双眼,喘着粗气。过了十多分钟,才抽泣着哭出声来。

石斛木木地抱着她,任凭她哭了好一阵子,才呐呐地说:大姐有什么冤屈,也不该走这条绝路……

她就迷离着眼睛看了看他,然后就不哭了,把眼睛死死地闭上。沉默了一阵之后,她依然紧闭着眼睛说,好心的弟弟,谢谢你了,你说的对,大姐不死了……你到那棵柳树下把我的衣服拿来吧。

石斛就高兴的不得了,赶快把自己的衬衫脱下来,盖在她的身上。可他马上意识到什么,警惕的神色里饱含着忧虑。可他还是一步三回头地朝她所指的一棵大柳树走去。就在他走出去大约三十米的光景,他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她把他的衬衫轻轻地放到一棵歪脖小柳树上,腾地站起来,飞快地再次向黄河跑去。

尽管石斛早有防备,立即返回来追赶,惊险的一幕还是出现了——她跑到水边的软泥上时,石斛离她还有一段距离,就在她回过头来看石斛一眼,准备纵身一跳时,快步流星的石斛,腾空跃起飞身扑来,从身后抱住她的同时,也把她冲压得斜着倒下。二人在水边的软泥上打了几个滚才停下来。石斛一边抱怨着她,一边紧紧地把她揽在怀里。裸女拭了一把脸上的淤泥,诡秘地苦苦一笑,竭斯底里地大叫:快放开我,你这个混蛋,我可是“非典”患者啊!你要不想死,就快点儿放开我,赶紧到医院接受观察治疗!

石斛先是一愣,接着把她抱得更紧了,呵呵一笑对她说:反正已和你密切接触了,我也没什么怕的了,就是真的有“非典”,咱也得一起去治疗,你再想骗我、再想脱身,是不可能的了。

裸女长出一口气,把头埋在石斛的怀里,再次伤心地恸哭。

这是2003年6月5日的傍晚时分,济南北郊的黄河岸边。

(二)

太阳滑下一华里之外的泺口铁路大桥,又徐徐着落于一公里之外的泺口浮桥之上。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石斛终于说服裸女穿上他的长裤和衬衫。这样一来,石斛的身上就只剩一条三角裤衩了。

望着长河落日,想着即将到来的黑夜,石斛的心里万分着急,他用双手抱住她的左臂,不无焦虑地说:告诉我、大姐,大姐、你告诉我,你的衣服放哪了?你的家又在哪里?我送你回家好吗?

好心的弟弟,你惹的麻烦大了!浑头浑脸都是泥沙的女子一边呐呐自语,一边怔怔地再度审视一阵石斛之后,终于说出她衣服的着落:原来,在她跳河之前,她就把自己的所有衣物,包括鞋袜,包括头上的卡子和指头上的戒指,还有身份证、手机什么的,裹进自己的一件上衣里,投进了滔滔的黄河,心里想着,要死就死个干干净净、利利索索,不带一丝来、不带一丝去吧。谁知,就在她赤身裸体地坐在柳墩苇丛间的沙滩上哭了一阵,正起身投向黄河时,石斛正巧走了过来。

再问她家的情况,她就说,哪还有什么家呀,就我这一堆乎了。

石斛就说,咱去找个地方吧,在这里呆着,晚上就是你不再跳河也得被蚊子咬死。

我哪里也不去。她坚定的语气里隐含着无奈和自嘲。

这时,天已黑下来。石斛透过柳墩和苇丛看到不远处的河滩上有一扇小窗闪着亮光,他咬了咬牙,一把把她从地上揪起来,顺势抱到怀里,朝着亮光走去。她在他怀里踢蹬了几下就安稳下来,嘴里嘟嘟噜噜的,听不清是在说什么,还是在骂什么。

这是一座并排两间的看护鱼塘的小砖房。真想不到,在这黄河之洲的滩涂上居然还有苇荷丛丛、间隔不远的三个小池塘。

看护鱼塘的是一个六十来岁的大伯,他听到有人过来,就走出砖房,手里握着一只手电筒。石斛抱着救来的女子,径直走到大伯跟前,灵机一动,客气而礼貌地说:大伯您好,看来得给您添麻烦了,我们两人在家里吵了几句嘴,她居然跑到这来要跳河,衣服也都扔到了水里,说什么她也不肯回家了……再说了,我的衣服都给她穿上了,也不能这样就回去吧?这河滩离市区远,又没有出租车,俺俩能不能先在您这里呆会儿,想想办法……

大伯就说,可以、可以,这里有压水井,我给你俩接些清水,先洗洗再说。

大伯忙着压水去了,石斛就把她放下来。正放着的时候,她似笑似嗔地悄声说:你刚才说什么?我听着不大对头啊。

什么对头不对头的,你让我怎么说?石斛把她放在一个小马扎上,寸步不离地用手按着她的肩膀。她就不再吭声。

可是,当大伯拉亮了门沿下的电灯,端着清水,拿着毛巾来到她跟前时,没等大伯说话,她就伸手去接水盆,并甜甜地一连声地说:谢谢您大伯、谢谢您大伯,给您添麻烦了,真不好意思。

大伯就笑呵呵地说:没事儿,闺女,赶快洗洗脸吧。

她就认真地洗起脸来。

在她洗脸擦脸的当儿,大伯还站在一边嘟噜着:多俊的闺女呀,凡事儿得想开些,两个人哪有不生气吵架的……小两口得好好的过日子,作为男人,也得让着点儿她们……

那个女子和石斛就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的,难以启齿。

石斛也把脸洗过之后,二人被大伯请到了他居住的那间屋子里(另一间是厨房)。小屋不大,却拾辍得干干净净的,一张木床,一张木桌,一把木椅,一根木棍,桌子上放着一台灰不溜糗的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里面正放着山东台的新闻联播,就这几样家什和摆设。大伯让他俩坐在床沿上,自己则坐在那把椅子上。稍停片刻,大伯起身给二人倒了两碗开水。石斛的那碗还没动一口,女子的那碗就喝干了。就在大伯又想起身再给她倒开水时,她冲大伯笑笑说,您老坐吧,我自己倒。这时,大伯霍地站起来,一拍自己的脑瓜说:嗨,你看我多糊涂,光想着给你俩倒水了,怎么就没想起来这个点儿,你俩肯定还没吃晚饭呢!

大伯张罗着给二人做饭时,他俩跟在大伯的身后客气了两句,也都没再阻拦。那间与居室一样大小的厨房里,摆设更是简单,一只蜂窝煤炉子,一个两层的可蒸馒头的铝锅,一个炒菜用的带木把的铁锅,一只热水壶,一张四条腿的老式的案板,上面摆放着两只盘子,炉子的一侧放着个接近一米高的瓷缸,看来是盛水用的。左边的墙角,堆放着几十块煤球;右边的墙角摆放着半袋面、半袋米,还有一些蔬菜什么的。

大伯把二人推回到居室里,就接着做饭去了。大伯刚走,石斛就急不可耐地说:吃就吃点吧,吃完饭之后,我向大伯借身衣服,就送你回家。

我不回家,那女子看着他的眼睛说,你要想让我多活会儿,就呆在这里,我喜欢这里。

我们和大伯挤在一张床上吗?床这么小,蚊帐也这么小。石斛也看着她的眼睛说。

谁和你我们?大伯一说,你就当真了?你倒是挺好进入角色的。她说着说着就笑了。

这是石斛第一次见她笑。看到她笑了,石斛的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明朗和轻松。

那你说怎么办吧?石斛斜乜着她说。

怎么办?你想办法!谁让你把我抱来的?她恶狠狠而难掩娇嗔地说。

就在这时,大伯端着两碗手擀面条进来了。接着又出去端来一盘水炝虾。石斛一边吃一边问大伯:这点时间,您从哪里弄来的虾?

别忘了这里是鱼塘,塘里经常放着罩虾的笼子。大伯笑呵呵地说。

石斛就迟迟疑疑地对大伯说:她说什么都不想回家了,能、能在您老这里凑合一夜吗?

那哪行呢?床这么小。不过,我的家就在附近,我可以回家去。你俩就在我的小床上委屈一夜?大伯爽快的话里也流露出些许的疑问。

真不该给您添这么大的麻烦,不过,稍有不慎,咱们就再也见不到她了。石斛的话里充盈着惊悸和难堪。他说着说着,就把手伸到她的胸前,从自己的衬衫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夹。从里面取出自己的身份证,递给大伯。大伯顺手接过去,看了看就放在木桌上。依然笑呵呵地说:不用压你的身份证,一看你俩就不是骗子,我放心。不过,你的身份证怎么还是学校的地址呢?

是啊,大伯,我刚毕业不到一年的时间,工作上还没有着落,户口也就没地方落,所以身份证还是学校里的。石斛实实在在的说。

你的名字也是很有特色的,石斛,可是名贵的中药啊,这是谁给你起的名字呀?大伯乐呵呵又不无好奇地问。

是我外公,他是老中医。石斛如实相告。停了停,石斛又问大伯:您怎么知道石斛是名贵中药的?

我也出生在中医世家,文革前我曾经在中医院拉过药抽屉,后来便回乡干赤脚医生,再后来就在村里开诊所,近几年有关部门清理整顿乡村诊所,我的诊所被取缔,我就跑到这里养鱼来了。可我一直对中药名字很敏感,房子后边种的那片花草,就是蝴蝶石斛,别名秋石斛,属于兰科,是杂交种,观赏类的,不能入药,花瓣酷似蝴蝶,每到秋季开花的季节,市里的花卉商就来采购,好几个花色品种呢。大伯乐呵呵地说。

石斛就说:这么巧啊,看来我石斛与您与这个地方是有缘分的。

世上处处是缘分,留心看,什么事情都是有缘才有分的。大伯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收拾随身携带的东西,准备离开。这时,石斛又从钱包里掏出三百块钱,对大伯说:还得麻烦您,您明天来之前,到附近的商场里给她捎身现穿的衣服来,合身不合身都没关系……就说一米六八的身材,二十多岁,瘦瘦的,让服务员随便给拿身就行。

还有鞋子,我穿三七、三八的都行,还有袜子什么的……那女子羞红着脸对大伯说。

我一个老头子,儿女们又都不在身边,叫我如何去买这些衣物啊?真不行就得求老伴帮忙了。大伯有些难为情地接过钱去,推着自行车朝岸上走去。他和她双双走出来,目送老人家渐行渐远,直到消隐在茫茫的夜色里。

(三)

大伯走后,她回到屋里就拿起石斛的身份证,不无惊讶地说:咱们还是校友哪!你是哪个系的?

校友?这么巧呀?我是美术系的,你呢?石斛的眼睛为之一亮。

我也是学美术的。她仍捧着他的身份证,看了又看。

你是哪一年毕业的?石斛兴趣盎然地问。

1999年。她把目光从身份证上挪到石斛的脸上,声音细小地说。她的思绪又像是回到了几年前。

那你可是师姐了!石斛不无兴奋地说。接着,石斛的眼色又阴郁起来,他试试量量地问她: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说了,得好好洗洗,洗完再慢慢的告诉你。她的语气沉重而凝滞。

石斛从厨房里端来一盆温水,对她说,哎,洗吧。她就说,艾什么哎,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名字?

你太漂亮了,不好意思问。石斛打趣说。

是吗?我漂亮吗?记住了,我叫胡蝶,以后别再哎哎的了,喊我的名字就行。她表情复杂地又说:你看巧不?我的名字与蝴蝶石斛的蝴蝶只差个虫字旁,这大概又是缘分了,他老人家说花名的时候,我就吓了一跳,心想,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还一下就把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连在一起,够神秘的,明天早晨到房子后边看看蝴蝶石斛究竟长的什么样子。

你真叫胡蝶呀,你姓古月胡吗?石斛惊疑地问她。

是呀,我父母都姓胡,我不姓胡吗?从小我就叫蝶蝶,上学的时候就正式叫胡蝶了。我的身份证扔河里了,身份证一丢,这个人就算丢了,连自己也难说清自己是谁了。改天你跟我到我城南的家里看看,你就相信我真的叫胡蝶了。她非常认真地说。

你的名字、我的名字,再加上花名,真够巧的,你是水鬼女妖,刚才走的大伯是土地爷吧?石斛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

差点儿成了水鬼,还不是让你给搅了。要是平时,一提神了鬼了的,我就吓得不行,而今,自己一不怕死,什么也就不怕了。胡蝶低着头静静地说。

好吧,胡姐,咱不谈那些了,你先洗吧,你洗完我再洗,我去门外回避一下。石斛说着就往外走。

回来,别装什么正人君子,你刚才在河边什么没看到?你出去了,就不怕我一头碰死?胡蝶半是玩笑半是娇嗔地说。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光想着救你了,什么也没顾上看。石斛哈哈一笑说。

那就替我浇浇水、擦擦身子吧,顺便细致地看看,都这个样了,都到这个地步了,还在乎什么?常言说杀人杀死、救人救活嘛。胡蝶一边说着一边动手脱衬衫。

石斛就窘得脸红心跳的,吞吞吐吐地说:那、那多不好意思,还是你自己洗吧。

装什么正经?在我光着身子的时候,你抱我几次了?抱得还那么紧、那么切!这会儿又成假惺惺的卫道士了?胡蝶的语气调侃而苛刻,并用一双火辣辣的眼睛逼视着他。

我怕、我怕……石斛吞吞吐吐的窘得一塌糊涂。

怕什么怕?我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吗?刚才我说自己有非典,那是吓唬你、骗你的……胡蝶迟疑了片刻又说:你是怕、怕你自己吧?

嘿嘿,石斛憨笑了一阵,闷声闷气地说:我真怕我自己……

敢于承认、说实话就是好同志,别傻站着了,给我浇水吧。胡蝶俨然老板的派头。在石斛用毛巾撩水往她身上浇时,她还嘟嘟噜噜的不住腔:你只要听我的话、把我侍侯好,我就不为难你,今晚上就不再寻死寻活的……

石斛就涩涩拉拉地说:活得好好的,长这么漂亮,干吗寻死寻活的……

你懂什么?她打断他的话说:小孩子家哪懂得大人的酸楚,你小子还没结婚吧?

没人和我结我怎么结婚?我现在连自己的肚子都日囊不饱,哪还有心思想别的,更顾不得酸楚不酸楚了。石斛说着话题一转:你小孩子小孩子的说我,你今年多大了?

毛爷爷走的那年我来的,你说我多大了吧?她一边捋头发上的水一边卖关子。

1976年的呀,才比我大三岁,就自称长辈啊,也太哪个了!石斛说着就用毛巾在她屁股上轻轻地抽了一下。

干什么你?别耍流氓,往哪抽不行?干吗抽人家的屁股?她说着就转过身来,朝他的胸前狠狠地拧了一把。并低头扫视一眼他的短裤。

石斛把湿漉漉的毛巾往她脸上一蒙,弯腰端起空盆就跑出去了。

就在石斛正提着水壶兑温开水时,胡蝶又翘手碾脚地追到厨房里来,身上只裹着那条湿毛巾。

嗨,你怎么又过来了?你就不怕河道里有人看见你?石斛吓了一跳,站直了身说。

哪有什么人?就是有人,也是谈恋爱的、幽会的,顾不上看我。胡蝶娇滴滴地又说:我得跟着你,你不在身边,我怕自己再跑到河里去……

石斛一听,接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一边端着盆顶着她的后腰往居室走,一边后怕地说:我这一会儿还真忘了你跳河的事儿,光顾着给你端水了……

光顾着逃跑了,小内裤那么小……胡蝶扭头看了看他。

你再说这些,我就该去跳河了。石斛说着使劲把她推到屋里,接着关上门,又忙着给她浇水。

此时此刻,她身上的泥巴全冲掉了,不算太亮的电灯光下,一个赤条条的雪白粉嫩的女人的玉体在石斛眼前生机灵动,火辣燎人。那丰满的前胸,高挺的双乳;那扁圆的细腰,浑圆的隆臀;那齐腰的秀发,上挑的长睫;那灵动的鼻翼,曲婉的唇线;尤其是那双不算太大的水汪汪的黑眼睛,波光潋滟、浪影叠错,让人不敢看而又偷偷地看了又看;还有那细眉映衬下的薄薄的眼皮儿,看上去不止一道褶纹,是一种天然雕饰、别具风情、细密而又舒展的双双眼皮儿;就连那双在红砖地上挪挪蹑蹑的瘦小细长的脚丫儿,也像是一件小巧玲珑的工艺品,晶莹剔透,血管毕现,趾甲如蕾;就别再说她那双细软绵长的小手了……整个人儿让人见了就觉着是一个巧夺天工的匡世尤物、是一件经世绝伦的稀世珍宝。

按照她的指指点点,石斛用毛巾给她擦擦这里、搓搓那里,每每触及她那光洁柔软、宛若凝脂的肌肤,他的全身就通过一次别样的电流。偏偏这个时候,她又接上原来的话题,轻声细语地问他:你刚才说,没人和你结什么的,像你这么帅气的小伙子怎能没人看上呢?谈过几次恋爱了?亲近过几个女孩了?如实招来!

他就长出口气说:当然谈过恋爱了,也亲近过女孩子,但都没成,至今还是孤身寡人。

怎么亲近的女孩子?违没违反过计划生育?扼杀过多少胎儿胎女?她不依不饶地接着问。

石斛就又尴尬起来。他迟疑了片刻之后,忽然转守为攻地说:胡蝶,告诉我,你结过婚吗?什么时候结的?现在的婚姻状况怎样?怀了几次孕了?生过孩子吗……

你小子行呀,开始关心起我来了,告诉你吧,我大学毕业的那年就结婚了,初中毕业的那年就恋爱了,高中没毕业就为爱情而那个了,整个大学期间,我和那个混蛋基本上就是过的家庭生活……不过,到目前为止,我仅和他一人好过,为他守身如玉,我俩从初中就是同学,到了大学还是同学,从大二开始,我俩就开始谋求创业,为人家画过广告画,搞过美术设计,基本上可以自食其力了。拿到毕业证的一个月之后,我俩就拿到了结婚证。我们毕业后没去找工作,而是做了个体户,在英雄山文化市场租了间门面,做起了工艺美术和文物的生意。一年之后,我俩就在凯苑山庄购置了自己的房屋,他小子挺能,在制造假字画方面可说是有一种天赋,我劝他不要用赝品去欺骗人,他便又打起了走私文物的主意,而且是瞒着我……这不,半年之前,他去广东出差,就再也没有回来,半月之前,他从海外给我打来电话,说他这辈子恐怕回不了祖国、回不了家乡了,叫我别再等他,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文物。我就说,快点儿回心转意吧,该返还的返还,该投案自首的投案自首,就是在济南混不下去,回海边的老家,我也跟你挑水浇园、纺麻织布。就是你被判了徒刑,我也会死心塌地地等你。就是你被国家毙了,我也会把你的骨灰带回老家,为你守灵守节、为你披麻戴孝,并为自己留下穴道,将来一定与你安葬在一起。他在电话上把我臭骂一顿就把电话挂了,从此再无音信。三天前,我听到一个可靠消息,他不是因为犯了王法,而是在外面有了相好,双双私奔了……

石斛就插话说:还有比你更好的女人吗?

我这个女人好不好并不重要,关键是我和他在初中时就好上了,风风雨雨的十多年都一起走过来了,我对他百依百顺、忠贞不二,他说走就走了……这世间还有他妈的爱情、感情和良心吗?再说了,我们结婚的那年,我父母要不是为他家帮忙收秋,也不会出车祸,弄得我到头来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石斛又插话说:你刚才说回海边的老家,你家是什么地方的?

东营垦利的,在黄河入海口附近,所以我想通过黄河回自己的老家。她的语气愈加沉重,凝凝噎噎,眼里也晶莹着迷蒙的泪花。

说起这些伤心的话来,他俩忘了冲洗,也忘了初夏季节这傍晚时分尚存的凉飕飕的些许寒意。

看着眼前怆然孑立的可怜女子,石斛真想把她揽在怀里,给她一个深情的拥抱。可是,他看看自己满身的泥土,且把满怀的冲动化作了戚切的话语:胡蝶姐姐、姐姐……我真想……我真、想哭……

不哭,好弟弟,咱都不哭……说着说着,胡蝶已是泪雨滂沱。

(四)

终于给她洗好了。石斛让她先钻进蚊帐,钻进大伯的毯子,怕她着凉。她却说什么也不肯,硬是再给石斛擦洗身子,并且要石斛必须把三角短裤也脱了。说什么只有这样才公平。

让她逼得没办法,石斛才脱下了小短裤。她非常卖力地给他各个部位都擦洗了一阵之后,脸色潮红却一脸坏笑地说:弟弟呀,你有毛病啊!

石斛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就开门见山地说:刚才一谈到你的不幸遭遇,我的心情忽然压抑、沉重起来,它就这个样子了……

嗨,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实在是没办法的事儿。我今天既然没死成,就得好好的活一阵子。也希望弟弟的心情好起来,该帮我的时候,好好的帮帮我。胡蝶说着这些,脸上浮现一抹凄楚的笑。

我又能帮你什么呢?石斛关切地问。

帮我惩罚那个没人性、没良心的东西。她咬牙切齿地说。

他跑了,上哪里找他去?石斛傻愣愣地说。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跑了,他的媳妇没跑呀。胡蝶的语气里充满仇恨和怨愤。

嗨,我的好姐姐,你气傻了哎,你不就是他的媳妇吗?石斛一脸的迷惑和惊讶。

对呀,我就是她的媳妇,一个曾经对他忠心耿耿、守身如玉的良家妇女。现在他不顾一切地跑了,领着别的女人跑了。可她的媳妇却落到了咱俩的手里,只要咱俩公正严明、行动一致,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媳妇给办了,绝对不能便宜了那个没良心的王八羔子!胡蝶直视着他的眼睛。

石斛似乎听明白了,可他的心里却升腾起另一种浓浓的迷雾——可怜的女人呀,没任何办法的时候,就用这种办法惩罚背叛者、惩罚自己吗?!

显然,胡蝶看出了石斛的心事和想法。她一边为他继续擦洗,一边接着说:我知道你感到困惑,对我也产生了一种莫名其糊涂的看法。可是,一个无辜的女人,被负心汉给欺骗遗弃了之后,你知道她内心的痛楚和无奈吗?!我为什么要赤身裸体地去死?一是我原先说的,不想带走这个世界上的丝丝缕缕;二是想着,我的尸体万一被人们发现和确认,丢人现眼的就不是我、不是我们家了,反正我一家三口都为那个小王八羔子死去了,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石斛用双手紧紧地抓住她的双肩,语气沉重地说:我理解你的愤恨和无奈,同情你的遭遇和绝望。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难为情是吧?我告诉你吧,你既然没让我死成,我就懒住你了。在你抱着我来这个小屋的路上,我就狠了心、拿定了主意,一定要污了我这个身子,我后悔自己的天真和纯洁!好心的石斛弟弟,你最好能成全我的一片苦心!你真不干,我也要找别人干,反正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胡蝶说着说着又泪眼朦胧。

我没说不干呀,好事谁不干?石斛强装笑脸,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我只是觉着,刚把你从河边救上来,就干这个,有些乘人之危、有些说不上来的顾虑。要是早早的遇上你,我会被你迷住,我会倾心你,我会爱上你的!

我说让你这就干了?我只是说说我的心情、发发我的私愤,你真想这事,我还不一定答应呢,你看美的你!胡蝶说着说着,两颊变得绯红,她手忙脚乱地提起水壶又往盆里加了些热水,继续给石斛擦洗。

擦着擦着,石斛就真的有了反应……

胡蝶一看,羞得一窘,马上把水淋淋的毛巾搭在那根青紫高挑的羞物上,转过身去,走到床边坐下了。她喘着粗气说:你自己洗吧,看看谁还敢碰你?这下可没病了,该有癖了,男人真没一个好东西呀,你也不例外。

石斛就默默无语地自己撩水洗,而且洗得很迫急。

她静坐着,杏眼流盼,上下打量着近在咫尺的救命恩人。风华正茂的石斛,体格健壮、身条挺拔,臂肌绕藤、胸肌隆峰;齐耳的乌发又粗又缕顺,把脸的轮廓衬托得有角有楞;浓眉炯目,张扬着帅气;鼻挺口阔,舒展着刚毅;举手投足,潇洒着秀逸……是一个特别健美英俊的男子。她看着看着,芳心蠢动、欲火升腾,久枯的身心开始湿润,低洼地带阵阵涟漪。她燥得脸红心跳、双腿颤栗,甚至有一种迫不及待的热望。

可是,待他洗净擦干之后,他的那个家伙又慢慢的软下来,渐渐的萎缩了。

他开始蹲下来洗那个满是泥巴的短裤。

你过来!她失声叫道:一会再洗不行吗?一会儿我洗不行吗?衬衫裤子都得洗的,一会儿我都把它们洗出来,明天好穿……她忽然灵机一动,话峰一转:哎哟,我的腰好疼呀,哎哟,疼……

他把短裤丢到盆里,一脸惊慌地走过来:怎么了?不要紧吧?

你说怎么了?还不都是你的事吗?在河边上,狠命地抱人家、拉人家、收拾人家,后来还粗野地抱人家,看把人家的腰弄得……哎哟、疼啊!

石斛看着她诱惑迷人的眼波和躁动不安的神态,心里就有八、九成的数了,知道她是装的,是在挑逗他。他的羞物腾地一下又挺起来。可他还是装出一副关心和害怕的样子,弯腰抚摩着她粉嫩细腻的腰说:你赶快趴在床上,我给你揉揉,或许能好些。

她斜乜他一眼,用双手支撑着床铺雅致地动了动身子,娇喘寂历、柔体轻盈。他喘着粗气,俯身看着她的眼睛,又用下巴指示了一下。凤眼惺忪、秋波摄魂的她,就非常听话地转身趴到了床上,两条修长的玉腿依然弯曲着垂下来,脚丫的前半部分踩在砖地上。

他开始用双手忽轻忽重地按摩着她的腰背。她随着他按摩的节奏嗯嗯啊啊地扭动呻吟着。

青年男女双双赤裸着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一种本真的生命律动一发而不可收。生离死别、生死之交的特殊背景,更增添了彼此之间的亲和度,在这野旷无人的河之洲、夏之夜,阴阳之星旋晕了八卦,性欲之火熊熊燃烧。心灵和心灵之间,肉体和肉体之间,渴望慰籍的只有性了。

石斛在毕业之前就和同学兼密友的女孩分手了,毕业之后的一年时间里,他为生计煎熬、为工作奔波,再没心事恋爱寻乐。多少美梦咋醒的深夜,他总是亲手拂平膨胀的欲望……

胡蝶也是枯守半年之久,芳心寂寞、欲壑深幽。再加上她的报复心理作崇,恨不得把全世界的男人都招来。此时此刻,自己的身后,自己的屁股后面,就站立着一个魅力十足的男人、一个从天而降的救命恩人。男人的气息和热辐射阵阵扑鼻、阵阵直炙心肺。她能不意乱情迷、春潮激荡?可她又碍于女人的矜持和羞耻心,不便主动投怀送抱,更不好张口提出那种让人心惊肉跳的要求来。于是,她又娇滴滴地、甚至有些竭斯底里地哼哼道:哎哟,难受、难受死了……

忽然,石斛把两只手往后一挪,一下卡住她的胯骨,然后用力往上往后一提,把她浑圆的屁股提得厥了起来,她立刻不再吭声了。石斛以陡坡坠车之势,一发而不可收……接着,石斛把她拉起来,并让她转过身来,双双站到地面上,一阵晕天旋地、嚼肉啃骨的戚吻。

二人忘乎所以地采用多种方式云雨数番之后,紧拥着混沌了一觉。可是,不到一个小时,石斛就从梦乡返回到温柔乡……胡蝶一边配合一边还不停地鼓励他,幽幽地说:再来、再来,让那个没良心的狼心狗肺的王八羔子绿帽子成山,一辈子也翻不过身来……

死里逃生的她,报复心切再加上这远离尘嚣的清静之地,女人常常潜在的特质此时此刻被发挥得淋漓尽致。她玉体通透、扭摆如蛇,眼帘唇角无不流露着勾魂夺魄的荤光荡态。高挺震荡的丰乳,颠簸摇摆的肥臀,使他心旌摇坠、热血沸腾。一个男人与生俱来的征服欲,让他达到了神勇的境地,那个常年韬光养晦、卧薪尝胆的家伙,被意外的滋润和赞美之后,变得更加粗壮和锋利,二人呼天呛地、如痴如狂,大有虚脱昏迷之势……

待二人终于筋疲力尽、双双心满意足之后,石斛看了看手表,已是凌晨三点多了。他安抚好胡蝶,翻身下床,不顾蚊虫叮咬,把自己的衬衫和和长裤短裤抓紧时间洗出来,晾在门外的树杈上。

(五)

一阵气垫船的声音在河道里如大风刮过。石斛被聒醒了,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看了看表,已是上午九点多钟了。

他轻悄悄地下床,轻悄悄地开门,瞧瞧门外远近没有一个人,就迅速从树杈上拾回自己的衣物,又赶紧回到屋里穿上。然后,走到床边看了看依然睡得香甜的胡蝶,就轻轻的关上门出去了。他先在那片柳墩苇丛里找到自己的写生画夹,又到不远处推来自己的自行车。赶紧返回到鱼塘边的小砖屋里。这时,胡蝶还酣酣地睡着,鼻翼翕动着均匀的呼吸。石斛就脱下自己的衬衫和长裤,叠好放在床头上,准备让胡蝶穿。

十点的时候,大伯还没有回来,石斛就晃醒了胡蝶。

胡蝶再次穿上石斛那身又长又大的衣服,洗过脸之后,就拉着石斛去屋后看蝴蝶石斛。原来,屋后是一个只有三面墙的簸箕型的塑料大棚,由于天气转暖,上面的塑料早已揭去,只剩下一个坐北朝南的壳廊了,花池大约有三分地的光景,里面摆满篮球大小的红陶的花盆。花盆里栽植着一种鳞茎细叶的绿油油的植物,看来就是大伯所说的蝴蝶石斛了。胡蝶蹲下来,亲切地抚摩着花茎叶片,还捧起一盆嗅了又嗅,尽管还没有蓓蕾花朵。

走出花池,举目四望,胡蝶不禁惊叫一声:这里的景色原来这么美啊!

三个半亩见方的小池塘C字形排列着,池塘边杨柳依依、蒿艾葳蕤。池塘里苇绿荷翠、蛙鸣鸟闹,碧波里不时泛起圈圈浑晕的涟漪,一看就有不少的鱼虾。尤其是池塘不远处的一片高低错落的坟地,那里长着几棵非常茂盛的柳树,密不透风的枝叶繁茂浓郁,纷披遮掩着树的主干,像几朵苍翠的泉。走近一看,这几棵翠柳粗大的树干(有两棵大些的他们二人一起用双臂尚不能合拢)早已被黄河的泥沙层层掩埋,只露着上边大约一米高的部分,难怪它们生长得这么茂盛,真是根深叶茂。石斛就说,这可能是世界上扎根最深的几棵柳树,看它们的粗壮程度,下面被掩埋的部分恐怕得有几米、甚至十几米,这可是黄河下游的河道里一种独特的景观。胡蝶就说,咱钻里面看看去。

二人撩开一垂到地的浓密的柳条,走到树干前,搬住几个得手的枝干,很容易就攀到了树杈上,吓跑了几只斑鸠和一群麻雀。

置身在树冠的中间,就像置身在巨瀑的水帘里,清凉氤氲而玄秘。从里向外看能看到外面的景象,从外向里却什么也看不见。天然造就的苍柳巨冠,像一个天宫仙景的绿色华盖,营造出无与伦比的情调和氛围。二人情不自禁地热吻起来。一时兴起,二人在树杈枝桠间像一对调情的猴子,前后左右、这样那样地忙乱了一阵。忘记了饥饿(还没吃早饭)、忘记了身处的困厄。

大概又过了半个小时,还是不见大伯的踪影。石斛就说:他老人家转悠着给你买衣服去了,一般的商场,九点之前是不营业的。

胡蝶就说:换上衣服我也不走,要么你在这里陪我一段时间,要么你走你的、我死我的。反正,我已经报复了那个没良心的王八羔子。

石斛就为难地说:在这里陪你,大伯怎么办呢?

怎么办?你想办法!谁让你救我的?现在又和我有了这种事儿,你看着办吧!胡蝶半是认真半是娇嗔地说。

石斛又说:在这里陪你,陪你一万年我也乐意,只是、只是大伯怎么办?

承包他老人家的鱼塘。胡蝶随口说道。

这倒是个好办法,只是、只是,我们哪有承包的款项啊?石斛紧蹙眉头说。

别说承包他老人家的鱼塘了,就是买下他老人家的鱼塘也绰绰有余,我昨天临来这里之前,刚把一张存折包在我的遗书里寄给了省妇联,遗书里写上了密码和请求——在我死后把那五十五万元全部捐献给家乡的教育部门,让他们在我家乡的黄河岸边建一所小学。这些钱都是那个王八羔子倒卖文物赚来的,他带走的部分更多。我既然暂时不死了,去省妇联要回那封信就是了,估计现在还没寄到呢。胡蝶一连气地说。

石斛沉默了好一阵子,又嘟噜道:再说了,我刚在报社谋了个差使,实习期还没过呢,怎么向报社交代呢?

还不是打工吗?有什么不好交代的?你只要在乎我的死活,那根本就不是问题。按报社给你工资的两倍付你陪同费,行吧?你只要能让我舒舒服服、解恨解渴地多活上一段时间,剩余的钱以及我的房屋、门面全是你的,到时候,我与那个没良心的离婚、公证,把属于我的钱物全部归你。再说了,你陪我也有陪我的好处,你可以抽空搞你的美术画你的画,而且,在这方面我也懂的不少,可以帮你,可以激发你的灵感,可以做你的模特,别忘了,我是你的师姐呢。说不定,你在陪我的期间就成了名扬四海的大画家。胡蝶一边说,一边注意观察着他的反应和表情。

这样的好事怎么一下子全让我遇上了——金钱、美女、师姐、模特,全是成就一个画家的绿色甬道,嗨,我不答应你才傻呢!看来,真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石斛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

这个时候,大伯就出现在不远处的河岸上。

二人赶紧从树上下来,回到小屋的门前。

大伯不仅给胡蝶买来了套装,还给他俩捎来了盒饭。

当胡蝶再次从屋里走出来时,石斛和大伯的眼睛都为之一亮——她已经换上了大伯给她捎来的新装。只见她上穿一件嫩绿的短袖衬衫,隆胸束腰,特别合体;下穿一件同样颜色同样质地的束臀肥腿的筒子裤,脚上穿着高跟尖头露脚面的黑皮鞋,肉色的丝袜若隐若现。她一下变得高贵娇柔、香艳迷人。她把齐腰的秀发甩到胸前来,就地为石斛和大伯站了个造型。接着又乳峰高挺、臀丘微翘地走了一遭模特步。那削肩细腰、曲线毕现的身姿生动优美,款款摆摆,举手投足、轻盈飘逸,一笑一颦、风情万种。

看得石斛一愣一愣的;逗得大伯大笑不止,连翘大拇指。

胡蝶就停在大伯身边说:这都是您老人家的好眼力吗?

颜色是我选的,款式是你大妈挑的。大伯搓着手说:你这闺女咋长得这么俊呢?真是个好衣裳架子。

胡蝶就手舞足蹈地说:您老人家怎么知道我喜欢绿颜色呢?

在这河道里待的时间长了,看惯了四周的杨柳和苇荷,就喜欢上绿色了,我是按照自己的喜好而买的。大伯乐呵呵地说。

胡蝶羞羞答答地去端盒饭。大伯又对石斛说:你这小子好福气,找了这么好的媳妇,今后多让着她些,女人嘛,都爱使小性子……

石斛就说:谢谢大伯,今后我一定好好地待她。

二人吃完盒饭,都坐下来喝水时,石斛闪烁其词地问大伯:您这三个鱼塘,加上那个花圃,还有您老种的辣椒、茄子、西红柿、丝瓜、葫芦什么的,一年能收入多少钱?

去年卖了不到四千块钱,今年放的鱼苗多,还增加了甲鱼和螃蟹,许能卖到五千块吧。大伯笑呵呵地说:不过,这主要是鱼塘的收入,花圃是种爱好,辣椒茄子的,是自己吃的。

胡蝶就开门见山地对大伯说:俺看中了这个地方,俺不想走了,不想回家了,俺想承包您的鱼塘,您出个价吧。

大伯就说:你俩想在这里玩几天,就玩几天呗,干吗说承包鱼塘呢,一看你们俩也不是干这个的。自行车上挂的那个夹子我认识,是画画用的,你们是搞艺术的吧?

是的,大伯。可是,这段时间,我们不想在家住了,想出来散散心、寻寻乐,望老人家能成全我们。她所说的承包鱼塘,也只是说这段时间鱼塘归我俩看管,我们可能会吃一些里面的鱼虾蟹鳖的,但我们绝对不会抽塘卖鱼的。她在市里住烦了,才寻死寻活的,请大伯救救她、帮帮她吧。石斛恳求说。

就是、就是,救救我吧,大伯!胡蝶央求道:塘里的鱼吃多吃少的,我在这里住长住短的,我都按一年的全价付您钱,而且是先付、一次付清,求求您了,大伯,求求您了。

大伯就说:哪有这样的好事,鱼还没养成,就先得钱了?你们俩要好好斟酌斟酌啊。再说了,这附近就是块墓地,你俩不怕吗?

不用斟酌,大伯,我俩铁了心了,坚决承包您的鱼塘,您出个价吧。至于墓地,我是这样的看法——凡是墓地都是风水宝地,又是魂乡阴宅,有墓地的地方就有祖先的荫庇。昨天晚上我就看到“鬼火”了,其实,那是磷火或萤火虫。胡蝶快嘴快舌、急不可耐地说。

那就先压四千块吧,到时候,若塘里还有鱼虾的,卖了还是你们俩的。大伯有些疑虑又爽爽朗朗、大大方方地说。

什么叫先压四千块?这钱就是付给您的,有鱼有虾,到时候我俩也不会再逮着。胡蝶像遇到了救星,一把抓住大伯的手说:就凑个整数吧,五千,明天,最迟后天,我就把钱给您。

你大概是躲非典吧?那SArS肺炎、就真的这么可怕?大伯抽出手来,拍拍胡蝶的肩膀说。

也、也有那个原因,但不是主要原因,家务事、情感上的事儿,我一句两句的也给您老说不清楚,如果到了年底我还活着的话,我再仔仔细细地向您老人家诉说,行不?胡蝶不无兴奋地说。

大伯就说:行、行,孩子,只要你们乐意、只要你们平平安安的,咱就这样定了。从明天我就不来了,把这地方交给你俩了。

石斛就说:大伯,还有个小事需要问问您,这电是从什么地方扯过来的?不经常停电吧?怎么付人家电钱?

是从岸的外边扯过来的,岸的外边就是一个大型煤厂,生产蜂窝煤什么的,里面的领导是我的亲戚,他给我装了电表,你们不用管了,到时候我给他结帐就行了。大伯爽快地说。

那哪成呢?电钱也是我俩付,反正得去买蜂窝,到时候一快付了就成,您老人家就不用管了,他只是问问,电是哪里来的。胡蝶乐颠颠地对大伯说。

石斛又问:大伯,您家有电话吗?

我家没有,我弟弟家就有,有什么事打他家的电话就能找到我。大伯说完,就把他弟弟家的电话号码写下来,交给石斛。告诉石斛,如果不去买鱼饲料,割些青草切碎了撒到塘里也行。并说小屋的后面有专门捕鱼的网、钓鱼的钩,罩虾的笼子、捉鳖的篓,还耐心细致地教他俩怎么使用。

说着说着已经到了下午。大伯忙着浇花浇菜。石斛用自行车带着胡蝶去附近的历山北路上去打的。他俩准备先去省妇联,再回胡蝶的家,然后再去石斛临时打工的报社,并把石斛的东西收拾一下。

到了省妇联,事情办的非常顺利。他俩走到时,那封信还在收发室里。胡蝶向收发室的人员和被叫下来负责人解释了一下,并请负责人现场拆信,胡蝶复述了信上的内容后,就把信和存折要了回来。

走进胡蝶处于济南南部山区的楼房时,石斛有些傻眼——两个刚刚毕业三、四年的校友,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创下了如此的家业,不能不令人佩服。四室两厅的房间,使用面积就达一百八十个平方。里面的摆设,更是应有尽有,豪华别致。石斛就想,一个人的奋斗目标和由此而决定的生存环境,往往并不与他(她)最初的爱好、想法和选择相吻合,甚至是相驳的。美术系毕业的校友,并没有专心搞美术,而是走上了造假和贩卖文物的商贾殊途,于是,他们取得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成功。看来,成长需要超速度,更需要超常规。人生之路、挣钱之道,更是这么个歪理,所以才有腾达和暴富之说。他感到汗颜,更感到凄惶。

他俩打了辆客的,又打了辆货的,把衣物、床单、化装用品、洗涤用品、一些常备药物,以及电饭锅、微波炉、电热淋浴器、牙具等等日常用品装在车上,又把照相机、袖珍录像机等物品带上,先回河之洲的小屋一趟。然后,才又去银行提款,去报社话别,去超市购置各类生活用品,去工艺美术店购置画笔、纸张和颜料……一直折腾到日落西山,二人才一身疲乏、满心欢喜地安顿下来。付了大伯的承包款,又给大妈捎上一大兜礼品,才送大伯走上河岸,走向炊烟缭绕的城郊小村。

大伯走后,二人站在高高的河岸上,近看自己的新居,远看长河落日,心潮澎湃,笑意盈盈。

他俩此刻置身的那段黄河大堤,正对着横跨泉城的历山路。繁华的街道在他俩身后迢遥成银河般的虚无。

这里正好是万里黄河的一个陡弯,弯曲的河流呈一个大大的“V”字,“V”字的上口稍微偏对着西北方向。二人戚戚相拥,遗世孤立地默伫于滔滔母亲河的转折点上,品味着李白的千古绝句。

(六)

夜幕终于再次降临。

二人热了几个菜,喝了几听啤酒之后,打开电视,全是非典(sars)的相关报道。胡蝶就说不看电视,想到岸上走走。于是,他俩就又登上黄河大堤,一边谈心一边散步。大堤的南面是霓虹缤纷、万家灯火的千年名城,大堤北边是亘古奔流的悠悠黄河。

胡蝶说自己像在做梦。

石斛就唱起了那首《爱江山更爱美人》:“道不尽红尘眷恋/诉不完人间恩怨/世世代代都是缘/留着相同的血/喝着相同的水/这条路漫漫又长远//红花当然配绿叶/这一辈子谁来陪/渺渺茫茫来幽会/往日亲情再浮现/藕虽断了丝还连/轻叹世间事多变迁//爱江山更爱美人/哪个英雄好汉宁愿孤单/好儿男浑身是胆/壮志豪情四海远名扬//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东边我的美人哪西边黄河流/来呀来杯酒啊/不醉不罢休/愁情烦事别放心头……”

胡蝶就一下抱住他,呐呐的说:斛斛,你把我的心儿都唱碎了。这首男人的歌曲太优美太壮阔了。我觉着,艺术的殿堂里,最幽雅、最能直达人心、最具震撼力的,不是绘画、也不是文学,而是音乐。

对一个聋子来说,绘画和文学就更直达、更重要些。石斛调侃道。

你真坏,俺说的是一般情况么。胡蝶在石斛的胳膊上轻轻地拧了一下。

石斛就抱住她乱摸一通、乱亲一通,扛在肩上、抱在怀里乱收拾一通。然后又说,咱回去吧。

回去干么?胡蝶装着不明白。

你说回去干么?回去你就知道了!石斛抱起胡蝶就往回走。

二人亲亲热热地回到小屋里,换上从胡蝶家拿来的新床单,垫上厚厚的圆垫和卫生纸,霹雳闪电的又是一番云雨。

这回,胡蝶不再提报复的事儿;石斛也没有了帮忙的念头。二人像是一对新婚燕尔的夫妻,心安理得、水乳交融地过起生活。久旱逢甘霖,干柴遇炽火,两个年轻的生命、两颗火热的心,一拼即合,如胶似漆。

尤其是因祸得福、大难不死的胡蝶,在突如其来的打击和不期而遇的宿缘接跌而至的生命历程里,在远离市井、远离尘嚣的大河之洲,她一下返璞归真成披肝沥胆、情切欲炽的女人。她饿狠狠地搂紧身上的石斛,嘴里浪语不羁,放肆着内心的响应、肉体的快感。

二人折腾了两个回合,才双双下床,压水的压水,灌水的罐水,把热水器挂在房梁上,通电加热。然后才争先恐后地去刷牙……二人别具一格的新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深夜,石斛一觉醒来,马上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胡蝶怎么不见了?

他赤身裸体地迅速下床跑到门外,一眼就看到她正伫立在池塘边的月色里,嘴里还念念有词。

他干咳一声。她转过脸来,咯咯地笑了。

你还笑呢,吓死我了!石斛说着就走到她的身边:三更半夜的,你干什么了?

我一觉醒来再也睡不着了,躺着挺难受的,就出来冒冒风,想想心事。胡蝶笑嘻嘻地说:放心吧,有你陪着,阎王给我个副官我也不去。

想什么心事?石斛揽住她的肩膀。

瞎胡想,比方说,命运、缘分以及情爱、性爱什么的。胡蝶说着话题一转:哎,你说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逑字。怎么不是追求的求呢?

石斛想了想,不无诙谐地说:古代的人不像现代人这么含蓄,他们看到漂亮的令人动心的女子,就付诸行动了,所以是逑而不是求。

还真没听说过这样的解释。胡蝶说着呵呵地笑了一阵。但接着,她的神情又复杂起来,她侧过脸问石斛:你说,现在的男人追求女人,是因为生理的需要,还是心理的需要?

两样应该都有,但追求的层次和目的千差万别、大相径庭。石斛非常认真地说:有的男人追求女人是一时所需、临时冲动,带着某些兽性和功利性;有的男人追求女人是心灵的渴望、生命的皈依,含有责任和家的理念。

那么,男女之间能同床共枕、能两情相悦的,就有感情,或者说就有爱情吗?胡蝶语无伦次地说。

这当然也得分情况。石斛依然认真地说:比如咱俩,昨天的情况就很特别,谈不上感情,更谈不上爱情,是一种无法归类的男欢女恨;今天的情况又有所不同,不仅体现在心情上,也体现在那个上……

你是说,今天的情况,咱俩之间就存在感情成分了?胡蝶把感情二字说得特别地重。

起码我觉着是这样。石斛一点也不含糊地说。他把胡蝶搂得更紧了。他看到胡蝶的眼里有晶莹的泪水在盘旋。

为了避开愈来愈紧张的话题、缓解愈来欲沉重的气氛,石斛灵机一动说:我去把那个捉甲鱼的篓子提过来,把昨晚我俩剩的猪蹄和羊肝什么的放进去,说不定明天就会捉到甲鱼,我给你做甲鱼汤。

这是一个用铁丝编制的扁圆的篓子,篓子的口部往里翻卷着,形成一个隐形的束口,甲鱼易进难出,或者根本就出不来了。石斛一边赞叹人类的智慧,一边叹息动物们的悲哀。胡蝶端来啃剩下的蹄筋蹄骨和剩下的几块羊肝,一古脑儿倒进去,并跑前跑后地帮石斛把篓子放到池水里。

(七)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的时候,石斛又被气垫船的声浪聒醒了。

他轻悄悄地穿上衣服,轻悄悄地打开屋门,走到池塘边去拉篓子的绳索,当篓子被拉出水面时,他不禁惊呼了一声——里面不仅有两只碗口大的甲鱼,还有几条巴掌大小的鲫鱼。

他提着沉甸甸的篓子一路小跑回到屋里时,胡蝶已经坐起来了。她看到篓子里的甲鱼和鲫鱼,高兴得手舞足蹈的。

二人的早饭和午饭就一块吃了,但很丰盛。清炖甲鱼、红烧鲫鱼,还有他俩昨天捎来的啤酒和饮料。推杯换盏之际,眉开眼笑的胡蝶小声说:要是有白酒就好了。

为什么?你想喝白酒吗?石斛怪怪地瞅着她说。

据说,鳖血兑白酒,有健身壮阳的功效。胡蝶神神秘秘地说。

你怎么知道的?石斛傻乎乎地问。

结过婚的人谁不知道?再说了,在一些酒席上,那些不要脸的男人不整天说这些吗?还有大虾什么的,据说真管用。胡蝶喜笑颜开地用筷子指着石斛的鼻子说。

你是不是觉着我的力度不够?或者不如我的那个校友?石斛把脸探到她的胸前说。

傻瓜,哪有那个意思?俺只是无拘无束地过过嘴隐罢了。再说了,那个小王八羔子在这方面连你一半也不如……胡蝶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奶头靠近石斛的嘴角。

石斛把手里的筷子一放,抱起胡蝶就放到了床上……

待二人累得大汗淋漓,下来冲澡时,已是下午三点了。

冲洗完毕,胡蝶提出再去那颗大柳树里乘凉,并让石斛带一把小椅子,她拿着钳子和铁丝,非得要把椅子捆绑在树杈上不行。石斛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椅子捆绑牢靠。胡蝶坐在柳荫中的椅子上,自在得一颠一颠的。嘴里哼着小曲,手里拿着饮料。石斛也坐在一个横着的树干上,与她靠得很近。他一只手扳着树干,另一只手轻抚着她的秀发。就在这时,随着呼啦一声响,离他俩不远的苇丛里窜出一只肥胖像小狗、动作似黄鼬的动物,它在追赶一只绿青蛙。被它追赶的青蛙在草地上蹦跳了几下就束手就擒。那只动物衔着青蛙朝一片茂密的蒿草爬去,蒿草里很快传出叽叽啜啜的小动物们争抢食物的声音。胡蝶看看石斛,一副异常惊喜的样子。石斛就小声说,可能是水獭,我在赵忠祥主持的动物世界里看到过,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呢。胡蝶就说,你一会儿带我去看看小的,我给它们送些饼干奶糖。石斛就说,你以为所有的野生动物都像你一样不怕死呀,你真去了,它们吃不上你的奶糖,就被你给吓死或吓跑了。要真喜欢它们,就坐在这里好好的呆着,看还有什么动静。

石斛话音刚落,一前一后两个大水獭从蒿草丛中晃晃悠悠地爬了出来,体态壮些的那只(大概是雄性)大约有六十厘米长,另一只也有半米长,它们又粗又长的尾巴约占整个体长的二分之一。它俩不知道树冠上正有他俩,在阳光下,在一片平坦的草地上嬉戏了一阵,就一一趴下来晒太阳。这时,它俩离他俩的距离不到十米。这下胡蝶可得眼了,她把双手抱在胸前,抱着她的半听饮料。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地仔细观察着自然界的两个另类——难得一见的两个动物,体型细长,呈流线型;头部宽而略扁,吻短而突兀,嘴角腮部各有数根短而硬的须;眼睛明亮而突出,耳朵短小且圆蓬;四肢短小弯曲,趾间长着鹅鸭一样的蹼,尾长而粗大。全身的毛短而密,呈棕黑色,有一种丝绢的光泽,腹部的毛色略显灰淡。

黄河上用于旅游的气垫船,呼啸着来回穿梭,有时还传来游客们的惊呼,可是,它俩一点也不在乎,一会儿伸伸腿,一会儿舔舔毛。后来晒高兴了,它俩还干起了那事儿。动作就像人的差不多,雄性的屁股也一耸一耸的。喜得胡蝶直掐石斛的大腿。

再后来,柳树下的坟地上,两只秃尾巴的田鼠不知是争窝还是在性交,围着大树干吱吱叫着兜圈儿。被两只水獭听到了,它俩非常老练地分别从两个方向爬爬停停地靠近柳树。就在两只田鼠即将遭遇灭顶之灾时,胡蝶怀里的饮料罐突然落了下去。啪啦一声,两只田鼠吓得赶紧钻到土坟的洞中;两只水獭也扭头就跑。

水獭跑到水池边的蒿草丛时,还回过头来往柳树上瞅。逗得他俩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就在二人准备从树上下来去做晚饭时,更加惊险、更加精彩的一幕出现了——两只野狐追着一只野兔从柳墩苇丛中相继窜出。野兔围着鱼塘转了几圈之后,被两只狡猾的狐狸围追堵截得确实没地方跑了,就一头钻进花圃围墙和房子后墙形成的狭窄的胡同,谁知就钻进了大伯放在那里的兜鱼的网子里,落了个自投罗网的下场。

二人看着两只狐狸围着网子乱扑乱咬,惊得张大了嘴巴。但很快,石斛就大喝一声跳下树来,直奔屋后。

两只狐狸吓跑了,可怜的野兔却受了重伤,瘫在网子里不能跑了,被石斛从里面提了出来。随后赶到的胡蝶大笑不止地说:这应该叫守株待兔呢?还是叫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石斛就呵呵笑着说:都不是,我是怕狐狸们把大伯的网子给咬坏了。谁知就白捡了这只又肥又大的野兔,嗨,蝶蝶呀,你真有口福。

二人吃着喷香的兔肉时,胡蝶还紧着嘟噜:这里可是一片神秘而原始的静地,就连惯于在夜间活动的狐狸,天没黑竟敢出来追兔,呵呵,这地方可真是好地方,绝对原始自然的生态环境。

(八)

由于昨天晚上他俩把兔头和啃剩的兔骨分别放进虾笼和鳖篓,沉在两个鱼塘里,今天早晨,他俩又收获半盆虾和三只甲鱼。

胡蝶在厨房里烫虾煮鳖,石斛骑自行车到历山路上买啤酒、白酒。

也许是大虾的作用,也许是鳖血兑白酒的功效,从上午十点左右开始,到中午时分,石斛的那家伙就没停下,弄得胡蝶直喊饶。而且比第一天夜里喊的更频,叫得更惨。

后来,他俩混沌了一觉。到了快两点的时候,才起来去做中午饭。就在午饭没吃完的当儿,他俩被一群喜鹊的叫声吸引。举目一看,就在他俩捆绑椅子的大柳树上,几十只喜鹊,上下翩飞着起起落落,叫声凌厉。石斛就说,树下可能有蛇。喜鹊和蛇自古是一对冤家,喜鹊藏在墙缝树洞里的食物常被蛇们偷吃,有时,蛇们更过分,竟爬到树冠上的喜鹊窝里,把鹊蛋或鹊雏祸害了。所以,喜鹊不能遇见蛇,遇见就围攻它们。先发现的喜鹊一叫,远近的喜鹊,只要是能听到的,都来参战,常把蛇们啄得眼瞎头烂、体无完肤。

胡蝶就嘟噜:喜鹊和蛇本来一个天上飞、一个地下爬的,两不相干呀,结果弄得血海深仇。别说人类了,就连自然界的其他物种,有时也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待他俩吃饱喝足,喜鹊们也忽然不见了。二人就前去柳树下观看,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片坟地上,居然躺着五、六条大小不一的红花蛇,有的被啄瞎了眼、有的被啄烂了额。更令人胆战心惊的是,还有一只灰喜鹊被一条大花蛇紧紧缠绕着,大花蛇紧咬着喜鹊的腿,灰喜鹊紧啄着花蛇的头,互不相让,以死抗争。

胡蝶见此情景,就不乐意再上树了,她要石斛教她钓鱼。

石斛就从房屋后边取出大伯自制的钓鱼竿,并在压水机傍边挖了几条蚯蚓。然后就耐心细致地教胡蝶垂钓。也许是池塘里的鱼太多了,也许是胡蝶心灵手巧,不到一个小时,她就钓上十几条鲫鱼,外加两条半斤多的小鲤鱼。就在她钓兴正浓的时候,居然钓上来一只大虾。石斛就说,换个塘子吧,只要在什么地方钓上虾来,就不兴再能钓上鱼来。

胡蝶偏不信这个邪,她依旧坐在原来的地方,耐心垂钓着。可是,过了十多分钟,真的再无鱼上钩了。她就有些心浮气躁。浮漂终于又动了一下,她轻扬手臂,猛甩鱼竿,钓绳、钓钩轻飘飘地被甩向空中——忽然,手感一震,鱼竿上突然有了挣力,胡蝶惊奇地仰脸观望,一只翠鸟被鱼钩挂住了腹部,正扑扑棱棱地惊叫旋飞。

石斛跑过来帮她收竿拉线,并用双手捂住惊惧哀鸣的美丽翠鸟。胡蝶则小心翼翼地把鱼钩从小鸟的腹部摘下来。并赶紧跑到屋里拿来云南白药,为小鸟的伤口敷了一遍又一遍。嘴里嘟噜着:世界上咋就有这么多巧事呢?你怎么碰到枪口上,被钩挂住了呢,也不说对不起的话了,我也不是故意的,嗨,这是那门子事呀?

石斛就说:这小鸟也是因祸得福,它肯定是世界上使用过云南白药的唯一的翠鸟。

刚把翠鸟放飞,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骤雨就铺天盖地地席卷了整个河道。胡蝶后悔的不得了,说早知道这样,还不该让翠鸟在咱这里修养几天。石斛就说,风雨非人意,小鸟绝无事,那点伤算不了什么,而且还上了名贵药材。胡蝶就说,再好的药一见雨水还不就没了,苦命的小鸟啊,也不知它的死活了。说着说着,她的眼里就泪汪汪的。石斛就想,谁和这个女人搭上界,算是烧了高香了,难得的温存和善心。

风雨过后,两只刚出壳不久的小斑鸠,又出现在小屋的门前,看来是从门前的杨树上坠落的。鸟巢不见了,大鸟也没了踪影。胡蝶捧到屋里、放到一个小纸箱里,细心喂养起来。由于那只小点的在风雨中摔断了腿,不几天就死了,另一只却很好地成长起来。石斛专门跑到市场上,买来麦子和小米,每天用水泡好了,二人再一粒粒地掰嘴喂它。大些后,麦子不用泡了,胡蝶又嘴对嘴地喂它水喝。毛茸茸的小家伙挺可怜人的,二人当做小孩一样地照料它、饲养它。

半个月后,它那身稀落的黄色的细圆毛,渐渐被稠密的赭灰色的大扁毛所取代,体型也变得好看、精神起来。整天叽叽叽地叫个不停,围着人转来转去,翅膀一抖一抖的,一副令人爱怜的样子。

又是半个月,它的羽毛已丰满起来,常在房间里飞来飞去,有时还特意落在胡蝶的肩膀手臂上,小头一歪一歪的,眼神象会说话似的。自己早已会啄食,也会找水喝。经常在小屋四周的草地上转转悠悠、起去落落的,可它就是不飞走。石斛就说,是把它放归大自然的时候了。胡蝶尽管不舍得,但她还是通情达理的,她挥泪答应了石斛的建议。嘴里嘟噜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在河之洲,关关雎鸠”。

于是,二人特意选了个晴天丽日,先把它放在高高的柳树上,以便让大斑鸠把它带走。可是,人刚到屋,它又唧唧咕咕地飞回来了。石斛只好用自行车带着它通过泺口浮桥,驶向鹊山森林公园。为此,胡蝶流泪送了老远,最终坐在自行车的后面跟着去了。其实,石斛也舍不得它,但他认定它应是属于旷野、属于蓝天白云的。

自行车飞驰着,它顺风趴在车筐里,不时扭过头来,用一种不理解的眼神看看石斛、再看看胡蝶。

目的地到了,石斛和胡蝶开始试着把它放飞。可是,任凭他俩怎么努力,它就是不飞走,就是不肯离去。每次把它抛向高空,它总是快速飞回来,落在石斛的肩膀或胡蝶的双手上。特意给它撒在地上的食物,它也不吃。面对一次次的抛弃,它变得紧张而恐惧。二人只好狠了狠心,把它抛在一边,骑上车子就走。谁知,它拼命地飞着追赶,追出了公园、追过了浮桥……最后,胡蝶撇嘴大哭,把个小生灵揽在怀里,嘟嘟噜噜地说:一个小斑鸠,和人处长了,都产生感情,都不肯离开,何况人呢?石斛也不忍心了,万般无奈,只得又把它带了回来。

进门的时候,石斛对蝴蝶说:人和人之间处长了,更有感情,谁愿离开呢?

胡蝶的脸上就又泛起笑靥。

可人的斑鸠啊,或许因为它在很小的时候就被他俩捡起来喂养,已忘却了自己会飞的父母、已忽略了那巢、那树。认定胡蝶和石斛就是它的亲眷,认定那个小屋就是它的家了。

(九)

一男一女外加一只斑鸠,在这里转眼就生活了四十多天。二人每天鱼虾蟹鳖的,尽管房事频繁,身体却越来越好了。小斑鸠也吃得膀健肚圆,毛色瓦亮。

记得前边写过一次,这片鱼塘,往西一华里就是泺口铁路大桥,往西一公里就是泺口浮桥。而泺口浮桥附近,多年以来就是一个自发形成的旅游景点。南岸有气垫船的售票点,有跑马场,有各种各样的小吃部、小摊点;北岸就是名声遐迩的鹊山(因春秋名医扁鹊曾在此采药而得名,曾因盛产中草药而闻名中外)公园和黄河森林公园。

自从那天送斑鸠回来,胡蝶就一直念叨着去那里玩耍。她喜欢吃铁板烧鱿鱼和炭火羊肉串,更喜欢骑马。

七月中旬,全国范围内的非典(sars)都已得到良好的控制,尽管还在预防消毒,济南地区再没有诊断病例和疑似病例。这天下午,浮桥南端游人众多,热闹非凡。各种风味小吃,沿河飘香。石斛、胡蝶带着他们的斑鸠,沿着河边步行而来。二人先吃了一阵烧烤,喝了两杯扎啤,然后就走向跑马场。以前,胡蝶曾经骑过几次马,在骑马方面可以说是个老手了。石斛却没这方面的经验。只见胡蝶走近一匹枣红色的马儿,先给它一块烧饼,又用双手捧了捧它的脸,然后,还在它耳边私语一阵。这才扶鞍上马,挺身端坐在马背上。一上来,她抚摩着马背,慢慢走动,感觉该马与她合得来,才两腿一夹,驾的一声挥手而去。在河滩上嗒嗒奔腾着饶起了圈儿。她双腿微立、长发飘逸、英姿飒爽,更奇妙的是,一只斑鸠若即若离地旋飞在她的前后左右,像侍卫又像跟班,把石斛给看傻了,把好多人都给看傻了。

骑了好一阵子,溅得身上全是沙尘,她才意犹未尽地勒缰下马。下马后,还亲切地拥抱了一下枣红马。

然后,二人便蹬上庞然大物的气垫船,在隆隆马达声和阵阵气浪里气垫船从沙滩上滑向河道,漂浮在水上之后就平稳了许多,速度也越来越快。胡蝶把斑鸠紧紧地搂在怀里,像保护自己幼小的孩童。

两岸青山(鹊山和华不住山)迅速后退,两岸树木倒退如流。她看到了她的小屋,看到了那株捆绑着椅子的翠柳和苇荷青青的鱼塘。她的眼底热辣辣的,心底甜丝丝的——一只有力的大手,正紧紧地按着她的瘦肩。

人的命运像船一样飘摇,像风一样不定,尤其是一个脱离故乡、失去亲人的女人。她多么需要一个固定的航道啊!

踏着薄暮、沿着河道回小屋的路上,胡蝶光着脚丫,踩着松软的泥沙,像小顽童一样手舞足蹈。她对石斛说,她从小就在黄河岸边长大,见到黄河就像见到自己的故乡、就像见到自己的亲人。她坚信自己的生命和命运是和黄河维系在一起的,这次在黄河岸边遇到你,也是黄河显灵……

石斛就说,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不光长的漂亮,心灵也是很美好的,而且是一个对婚姻对家庭特别负责的女子。这样说吧,他要是不背叛你、遗弃你,你绝对不会寻死寻活,更不会红杏出墙。如今,像你这么认真,这么执著、这么忠贞的女子确实很少见了。能与你这样的女人瓜葛,能与你这样的女人一起生活,确是求之不得的事儿。石斛说这些的时候,一直凝视着她的眼睛。

你只要不嫌弃,我就跟你一辈子。胡蝶小声说:只是、只是我比你大几岁。

常言说女大三抱金砖,其实你就是个金娃娃,能与你相遇,能与你相斯相守,是一种造化,更是一种福祉。石斛非常认真地说。

胡蝶就说:趁着这段特殊岁月,你应该好好地画画,把自己所学的专业化作事业,在自己的爱好里成名成家,我将全力以赴地支持你。从明天开始,我给你做模特,你就从黄河从我画起吧。

石斛非常感激地点点头。

胡蝶又说:咱在这里也只是暂时的,早晚得回自己的家。我与那个没良心有个了断,咱俩就组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用工艺美术商店谋生,用画作成才,共创咱们美好的未来。

石斛就说:一开始你为什么非得在这里住呢?

你想想看,胡蝶说,一上来我如果就回家,你肯定不会跟我去住,也就没有你我的经历和现在的结果了。那样的话,我还是死路一条。你在黄河边挽救了我。我也在黄河边挽救了自己。

(十)

今天胡蝶醒得特别早,起得也特别早,当石斛醒来时,她已经做好了早饭,并收拾好了绘画的用品。而且把照相机、袖珍录像机也都翻腾出来。

上午九点来钟,二人带着斑鸠就来到他俩初次相遇的地方。这里的柳墩和苇丛更加茂密和旺盛。胡蝶说:把这里的景色和境况一一照下来、录下来,留个纪念。这里是我生命的转折点,也是咱俩新生活的起点。

说着说着,胡蝶就把斑鸠放在柳杈上,自己脱了个精光。说,来吧先照几张相,再录一段像。接着你就尽情地描摹、尽情地画吧,把我把黄河画在一起、融在一起,体现一种自然与生命、古老与鲜活的主题。我是黄河的女儿!你是黄河的女婿!

就在胡蝶赤身裸体地凭倚一株翠柳,拿好造型,石斛也支好写生画夹,打开小型马扎,正准备坐下来仔细描摹她的天生丽姿和美妙背景时,一阵气垫船的声浪由远及仅,从他俩置身的柳墩苇丛旁裹风而过。船上立即传来几个人的惊叫声。估计他(她)们看到了胡蝶和石斛。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胡蝶刚刚穿上套裙,几个大沿帽就忽然出现在他俩面前。一个年纪大些的非常庄重地问胡蝶:你没受到伤害吧?胡蝶说没有,我们画画呢。那人又说,拿你们的身份证看看,即使没什么问题也得接受审查,就像气垫船上,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也得照样喷药一样。石斛就一五一十地把他俩相遇、相识、相爱的整个过程说了一遍,并重点说明胡蝶拿不出身份证的真正原因。

年纪较大的人就说:我怎么听着像传奇故事,怎么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呢?

石斛想了一阵,无可奈何地说:除非让她再跳一次河,而且必须淹死,才足以证明,她确实有过自杀的念头和行动,否则,我没法证明我说的话。

年纪大些的人又说:即使你说的全是真话,那不是非法同居吗?

石斛就调侃说:既是非法同居,又是非法救人。就是在这个小树林里、在这段黄河边,发生了一段比黄河水还浑的故事,接着,在那个鱼塘边的小砖屋里,又发生了一系列比荒草还野生的爱情故事。这个女子就活了下来,不然,就没这个人了……

大沿帽们终于笑了,年纪大些的说:你俩不是一般的人物,说不定会出大成就。不过,目前一定要注意预防非典。

石斛和胡蝶就一一谢过他们,并与他们合影留念。

2003年10月15日,小屋后边的蝴蝶石斛终于开花了,花序顶英,像槐花一样成穗状蔟生,有白、粉红、玫瑰红、淡紫等颜色,花呈蜡质光泽,素雅高洁、艳丽宜人。胡蝶捧着一盆淡紫的蝴蝶石斛,转来转去,爱不释手,眼帘绽现着晶莹的泪花。那只形影不离的斑鸠,趴在她的肩头,咕咕鸣叫。真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石斛和胡蝶收拾好厚厚的画稿,就给大伯打了个电话。

大伯匆匆赶来,看到他俩去意已决,执手相看,而无从说起。

胡蝶哭声嗲语地说:大伯,我们这就要走了,回家过安稳的日子、庸常的生活去了。想想这几个月来的遭遇和生活,真得好好的谢谢您!真像您老人家说的,一切都是缘分……以后,我会经常来看望您老人家的,说不定,明年夏天我们还来承包您的鱼塘。另外,还有一事相求,我知道您老人家会爽快地答应我的——我想带走一盆蝴蝶石斛,淡紫色的那种。胡蝶说着说着,眼里又绽现着晶莹的泪花。

孩子,今年的这些花早就都是你们的了,还有这塘里的鱼,你们付过钱了。即使把它们卖了,也应该把钱退给你们,你不是说还会来看我吗,我把钱给你们留着。大伯诚恳地说。

胡蝶就说:要是那样,我就永远也不回来了,您看您老人家说的,其实,这塘里的鱼虾蟹鳖的,也快让我俩吃干净了。那些钱是当时讲好的,以后就不要再提了。现在想想,还得付您房租呢。

你可真是个善良实在的好姑娘,承包鱼塘哪有不带护塘房的?再说了,当时讲的是承包一年的,你俩在这里待了不到半年就走了,按理说,也得退你们钱的。大伯实在实地说。

胡蝶就说:咱不说这个了,大伯,我去看看石斛去哪了。

在胡蝶与大伯说话的时候,石斛再次攀上那棵依然苍翠的柳树。他坐在那把他亲手捆绑的折叠椅上,双手紧握那两条早已被他抓握得滑顺异常的柳枝儿,愣愣地出神、愣愣地凝望着滔滔的黄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