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理想猪大哥要出门挣钱
我的忧郁二哥不听爸爸的劝说，坚决退学，一句话，就是不上学了。爸爸很为我的二哥惋惜，用爸爸的话说，二哥在我们这些兄弟里，最适合做学问了，也就是说二哥最适合学点知识和技术。爸爸怎么劝二哥上学，二哥干脆不说话了，连看爸爸一眼都不看了，抬着头望天。
这时，无奈的爸爸只好说：“那就让老大去学校吧。”
大哥还没表态，四哥抢着说：“我去上学。爸，我去上学。我听小妹说，他们上课是围着大灶台上课的，上课内容里学的是装饭用什么样的大盆子。”
爸爸打断四哥的话：“你行了，快歇歇你的嘴吧。咱们家，就属你最不该上学了，你没有念书的天赋智商和想像力。”
四哥不满地问妈妈：“妈，爸不让我上学，他说我没天赋，什么是天赋？六子，小妹，小五身上的天赋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啊？”
爸爸很不客气地骂四哥：“你知道大灶台，知道吃，当然看不见天赋了。就是天赋摆在你面前，你也不认识。你还以为天赋是吃的东西呢。”爸爸骂了四哥后，转头对我大哥说：“明天，你领着小五小六和小妹上学去。”
大哥突然说道：“爸，我不想去上学。”
“不上学？不上学你想做什么？”爸爸没想到大哥会拒绝去大塘学校读书。
“我想挣钱，多多地挣钱。”大哥说。
“你想挣钱？我挣的钱没让你们吃饱吗？让你没有衣服穿吗？”爸爸责问大哥。
大哥说出了一番话，让我们这些做弟弟和小妹的感到了不起：“爸，我看了你搞建筑的彩色图，我想挣够了钱，也给我们家盖一间两层的楼房，我们全家每一个成员都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奶奶爸爸妈妈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小妹和我，都有一间屋子。”
爸爸沉默不语，垂着头，过了一会儿，当爸爸抬起头时，我看见爸爸的眼睛里似乎是转动着泪水。
奶奶说：“就让老四上学吧，要不然，他一天到晚在家里吵吵饿，围着我的食品柜转悠。他上学去了，让我也安静安静。”
爸爸拍着我大哥的肩膀说：“从明天，你跟着爸爸去干活。”爸爸指着四哥说：“我为了你奶奶的健康，同意你去上学，就是让你从奶奶的眼前消失掉。不过，我警告你，不许跟弟弟和小妹打架，不许跟学校里的同学打架，别给我惹事。”
我看见四哥嘿嘿地笑着，凑到小妹身边，拍了一下小妹的脑袋说：“我也要上学了。我也要看看大塘学校的大灶有多大……”
小妹恼火地躲开四哥的手：“你少拍我，讨厌！”
四哥一脸的赖皮相：“我拍你怎么了？我想拍就拍。从明天开始，我就在学校里拍你，爸爸不在跟前，看你怎么办。”
小妹喊我：“六哥，四哥欺负我。”
我不看四哥的脸，但我的声音是让四哥听的：“他不敢。在大塘，谁也甭想欺负我的小妹。”
四哥听见了我的话，气得他嗓子眼里呼噜呼噜朝外倒气，又不敢冲我发作。那时，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四哥上学的目的根本就不纯，他不惹事就是好的。
晚上，大家吃饭时，大哥端着自己的饭盆喝了一口粥，认真地说：“我一定多多地挣钱，让我们的粥盆里，每天每顿都能放上咸盐。”
奶奶情意融融地看着大哥感慨地说：“我的大孙子有责任心了。他快要长大了。他知道盐的金贵了。盐太珍贵了，盐是从很远的地方贩到我们大塘的。我们吃了盐，才有力气做活，没有盐，我们吃了饭就只想睡觉，困，懒，什么事都不想做，越是不想做事，还净想着好吃的好喝的。看来，我们猪种族是可怜的……不说了，我的孙子孙女们还年轻，也许到了他们这一代，跟我们就不一样了，生活也许会越变越好了。今天，我想单独给我的大孙子的粥里，加一点盐，就算是他的成年仪式吧。我的大孙子今天让奶奶感动了两次，我已经很少感动了。我的心已经有了茧子，不会轻易地感动了。但是，我今天确实被大孙子感动了。我都这样老了，还被大孙子感动得流了两回眼泪，流了两回眼泪啊！我觉得我们家的生活有奔头了，有希望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多活几个月都成。到那时，我们家的盐盒子有水缸那么大，装得满满的，谁想吃就抓一把放进嘴里，不用锁，不用我天天锁着看守着，想吃就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管够……好了，我要给我懂事的大孙子拿点盐去了……”奶奶一边唠叨着，一边擦着眼泪，去厨房的食品柜里取盐去了。
奶奶一只手平端着小勺子，勺子里装着一点点的盐，另一只手在勺子的下面小心地护着，挪着碎步来到桌前，让大哥把手里的饭盆端起来，接着勺里的盐。我看见大哥没端自己的饭盆，而是把全家共用的大粥盆推到奶奶跟前：“奶奶，放大盆里吧，大家都吃。”
爸爸对大哥说：“奶奶给你的，你就接着吧。”
我也觉得大哥应该吃，就因为大哥心里的责任心和大大的胸怀，他也应该有理由吃这一勺盐。四哥的眼神又直了，从奶奶平举着一小勺进来，他的眼光就没离开小勺里的盐。
“我不想这样。”大哥说着，把奶奶手上小勺里的盐倒进了大粥盆里。白色的盐刚刚掉进粥里，四哥手里的勺子就跟进粥里了，他想把还没化掉的盐用勺子捞起来。但是，奶奶把四哥的勺子打落在粥里：“别动！”然后，奶奶用大勺子，把那勺盐搅拌在粥里了。当我们都盛粥时，奶奶走到大哥面前，把早就藏在手里的一粒盐塞进大哥的嘴里。奶奶早有预感，大哥当着全家成员的面，不会独自享用那一勺盐的。
大哥的嘴里含着那粒盐，对奶奶说：“奶奶，你放心，我会好好干活的。”
奶奶满眼的疼惜：“我知道你会好好干活的，我懂得大孙子的心。”
我看见大哥嘴里的盐被他含了很久，一点点慢慢地咽下。大哥把奶奶的希望咽了下去。大哥也把家中长子富有责任心的种子，悄悄移栽到我的心里。
第二天，大哥就跟着爸爸去干活了。爸爸是大塘的建筑师，顶顶有名的建筑师，他走到哪里都能受到猪种族的尊敬，爸爸是我们猪种族的骄傲。当从外地刚刚迁到大塘的新的猪家庭还不知道我爸爸时，总会有大塘的老住户告诉他：“不知道我们大塘的建筑师？去看看我们大塘的猪博馆吧。”
爸爸妈妈和奶奶身上都有太多的故事。爸爸主张大塘的房屋要盖成低矮的，宽敞的，院落式的。他还把传统的方形建筑变成多边形。他讨厌人类那种遍地火柴盒子式的房屋，他说住在那种方形房子里，人就像是栖息在里面的笨鸟。
爸爸说自己的这些设想和规划是回归。所以，我们现在居住的房子都是低矮的，院门都是敞开的。除了猪博馆，爸爸对大塘百姓的最伟大的贡献和创举，是设计了一个地下商场，不用空调，市场里就会有一股股清凉的空气，让顾客们惬意地购物和闲逛。
大塘需要大量的房子，修了很多的路。从外地迁徙到大塘定居的猪种族越来越多。大塘在不断地扩建，原来只有三条大街和六条小街的大塘，现在的大小街巷，变成了蜘蛛网，都有了名字：从猪一街到猪八街，从猪一巷到猪三十八巷。猪博物馆位于大塘的中心，就像是蜘蛛网中的蜘蛛。
大塘猪种族修路和盖房子的技术都是从人类那里学来的。但是，在大塘所见到的一切，都张扬着猪种族的性格和特征。
大哥跟着爸爸干着完全不一样的活。爸爸是在一张图纸上指挥猪种族的施工队，而哥哥随着施工队一起干粗活累活脏活。大哥每天干完活回来，都是筋疲力尽的样子，默默的吃饭，话更少了。
奶奶心疼我的大哥，总是看着大哥吃饭，在一边唠叨着：“大孙子还太小，身体还弱，不行，再长长身体出去干活吧。”
大哥摇着头说，不，我就现在干活。
那天，大哥是被抬回家的。他是在盖一座两层高的房子时，从脚手架上失足掉了下来，幸亏是落在了一个泥沙混合的大池子里，松软的泥和沙，还有一定浮力的水，保住了大哥年轻的生命，不然的话，我们就再也见不到大哥了。大哥只在床上躺了三天，就出门干活了。大哥这一次的受伤，给他的脸带来了变化。在他漂亮的长嘴巴上方，接近右眼的地方，留下 一道长长的醒目的疤痕。
妈妈在背后说：“我的大儿子原来多漂亮啊，只可惜，脸上多了一条疤，变丑了。”
奶奶说：“你别这么说，我的大孙子脸上多了什么东西都不丑，一点都没丑。我越来越喜欢我的大孙子了。”
小妹不敢看大哥脸上的那道紫色的疤。大哥脸上的疤，像是一面镜子，能照出小妹心里的恐惧。小妹跟我说：“我一看见大哥脸上的疤，心里就冷，就哆嗦。你说，大哥的脸疼吗？”
我说：“大哥会很疼的。”
小妹不解地问：“都伤成这样了，大哥怎么还出去做活啊？”
我告诉小妹：“大哥是有理想的猪。他很了不起。”
晚上，爸爸在教我的大哥识别建筑图纸，是想让大哥成为爸爸那样的建筑师。从那以后，我看见大哥经常坐在院子的地上，用一根棍子，在地上画来画去。四哥问我：“大哥在地上挖什么呢？地上有盐吗？”
我回头瞪了四哥一眼：“你就知道吃啊。”
四哥反而认真起来：“大哥在地上用一根破棍子掘来掘去的，不是找吃的，他有病啊？”
我跟四哥根本无法沟通：“我不想跟你说话。我没兴趣。有些事情，你一辈子都想不明白。”
“你的意思是你比我聪明？”四哥冲着我来了。
我说：“我跟你无话可说。”
四哥冲着我就喊：“从我们出生那天开始，你就跟我过不去！”四哥这种猪的特性是自私和无知。他活到今天，只热衷于做两件事，一件是把自己的嘴巴抻得长长地寻找好吃的，还有一件事是专找别的猪麻烦，滋事吵架和打仗。
我不理四哥了，走到院子里，看大哥在地上画的楼房。我问大哥：“爸爸一直讨厌人居住的这种楼房，你怎么还画这么高的建筑啊？”
大哥说：“我觉得大塘的地方越来越小了，从外地迁来的家庭越来越多，大塘的建筑只能朝空中发展，向地下发展了。”
我羡慕地看着大哥：“你想得好远啊。”我觉得大哥脸上的那道长长的疤痕都散发着一种诱人的魅力，他手里的那根弯曲的棍子都充满着神奇莫测的力量。
大哥领回第一次工资的时候，简直是我们家的节日。大哥买回了一包盐，放在奶奶的手上。爸爸笑眯眯地看着我大哥，笑眯眯地看着奶奶。奶奶当时激动地说不出话来，眼泪掉出来，打开那包盐，从里面捏起一粒，先塞进大哥的嘴里。然后，奶奶依次给家里的每一个成员的嘴里，都郑重地塞了一粒盐：“我做梦都想不到，我能活到现在，还能吃到大孙子给家里挣到的盐。”
奶奶说着，用手捏起一粒盐，又放回去，从盐包里挑了一粒更小的盐粒，放进自己的嘴里：“今天，我们太浪费了，简直是太浪费了。有一句话形容我们现在的做法，叫什么了？”
“奢侈，你想说的是奢侈吧？”爸爸问奶奶。
奶奶点着头说：“对，就是这句话。我们太奢侈了。”
爸爸和奶奶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都挂着笑容。我感到我们这个家已经开始了幸福的生活。我的大哥都能挣钱买盐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