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城堡的怪婆婆
作者：川成 时间：2020-01-17 11:56:27 我要投稿！
“离林婆婆远点……”院子里的大人总是这样提醒我们。
林婆婆60多岁了，住在我们大院最僻静角落一幢不起眼的两层小楼房里。她的房子就在大院最西北角那棵百年梧桐树旁边。每当风吹梧桐树，梧桐叶摇晃着“哗哗”地叫着，给人一阵阴森感觉，如果是晚上经过，桐叶沙沙，昏黄的路灯映照着林婆婆那幢老房子，不由觉得阴气逼人。每次经过这里，莫晓瞳都要缩在我身后……
林婆婆没有家人一起住。听院里那些八卦大妈说，林婆婆的丈夫去世好多年了，她唯一的女儿在外地，要接林婆婆去同住，但林婆婆不愿意去，这么多年都是自己一个人生活。
孤单的林婆婆听上去挺可怜的。但好多大人好像并不喜欢她，甚至还躲着她、疏离她，我们都觉得很奇怪。
艾希的一番话令我和莫晓瞳心里有点害怕起来：“我妈说林婆婆进过精神病院，让我们离她远点，怕她再发什么疯……”
那个下午，我和莫晓瞳去找艾希玩。莫晓瞳抱着她那个漂亮的布娃娃——有着金子一样的长发，海水一般的蓝眼睛，奶白色的皮肤和淡粉色蕾丝的小裙子。她一边走一边叽里呱啦地和布娃娃说话。我看着莫晓瞳可笑的样子，摇摇头加快脚步往前走。
前面就是那棵百年梧桐了，我放慢脚步，莫晓瞳完全沉浸在自己与布娃娃的世界里……
突然“哎哟”一声，瞬间的寂静，然后就是“呜呜”的哭声……
我扭头，莫晓瞳坐在地上，捂着左膝盖大哭，身旁是“罪魁祸首”——一块绊倒她的大砖头。
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了回来，扶起她，同时捂住她张得像无底洞似的大嘴，压低声音吓唬她：“林婆婆来了，还不快快闭嘴。”
莫晓瞳立刻收住了哭声，茫然地望了望四周，当看到林婆婆那幢有点发黄的老房子时，她用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我仔细看莫晓瞳的膝盖破了点儿皮没什么大碍。这时，她又扯我的衣角，带着哭腔说：“看，看玫瑰花那儿……我的娃娃。”
林婆婆房子门前有一大片玫瑰花是她这座毫无光彩房子唯一的装饰。这丛玫瑰花看上去有半墙高，郁郁葱葱，开着红的、紫的、白的、粉的艳丽花儿，活像格林童话《睡美人》中的玫瑰围墙。
此时，我看到可怜的布娃娃正垂在一根玫瑰枝上摇摇晃晃，莫晓瞳心疼得又要哭出来了。她刚才摔倒的一瞬间，双手下意识往上做了一个“抛”的动作，呼——
布娃娃就这样无辜地飞了出去，一头撞上了那一大丛玫瑰……
“怎么办？怎么办？”莫晓瞳眼巴巴地问我。
我小声地说：“呃……不要了好不好？”
“不要！”莫晓瞳尖叫着，“我爸妈会骂死我的！而且这个布娃娃是我最喜欢的！”
我叹了一声：“难道你就不怕林婆婆？”
莫晓瞳犹豫了一下，马上回答：“相比起来，我更怕我爸妈的‘笋丝炒肉’！林婆婆又不会吃我们，大、大不了，到时找大人帮忙。”
“好了，好了。”我又叹了口气，“这事先别告诉大人，不然他们叽叽喳喳的吵死人了。这样吧，我们叫上艾希帮忙吧。”
林婆婆房子附近的香樟树下。
“米洛洛你俩真能惹事！”艾希抱怨道。
我假装什么也没听见，一挥手：“跟上！”其他2人跟着我飞快地闪到那棵梧桐树后，梧桐树叶“沙沙”地在风中叫得似乎更大声了，仿佛要向林婆婆告密一样。
“等会儿我和莫晓瞳一起去拿回布娃娃，艾希你守在这儿，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以最快的速度通知大人。”
“听起来像参加什么行动似的。”艾希在一旁嘀咕。
“行动”开始！
我和莫晓瞳顺利地“潜入”林婆婆那个如童话中玫瑰城堡般的房子门前。玫瑰花一朵朵爬满了半个墙面，瑰丽壮观。只是现在它们在我和莫晓瞳眼中，成了一个最美丽的陷阱，仿佛下一秒就会变成一条条荆棘抽向我们……
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了林婆婆。我们都愣住了。我心跳加速，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莫晓瞳却不顾一切地大叫：“不要碰我的娃娃！”
林婆婆看着我和莫晓瞳，她也看到了那个在玫瑰枝上的布娃娃。
阳光透过梧桐树叶之间的缝隙，斜斜地投射到林婆婆家门前的小院里。
小院的一角，我、莫晓瞳、艾希3个女孩站在离林婆婆几尺远的地方，谨慎而又好奇地看着林婆婆戴上老花镜一针一线地缝补莫晓瞳的布娃娃。
我的大脑至今还是晕乎乎的，还没完全缓过神来。
当时，莫晓瞳这一大声叫嚷吸引了林婆婆的注意力，我心里以为林婆婆会大发雷霆或做出一些什么出格的事，但她一脸平静地向玫瑰丛中走去，伸手拿下那个可怜的布娃娃，又慢慢向我们走来，和蔼地递给莫晓瞳：“给你。”
她的声音有点发哑，但是软软的，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感觉。
莫晓瞳一把抢过布娃娃，可是她只看了布娃娃一眼又大声哭了起来：“我的布娃娃烂了……呜呜……”
我拿过布娃娃看，布娃娃漂亮的蕾丝小裙子不知何时撕开了一道大口子。莫晓瞳伤心得忘记了害怕，一边哭一边说：“怎么办？怎么办？”
“你们家里有人会缝吗？”
“缝衣服倒是会，可是会留下一道蜈蚣一样的长线，丑死了。”艾希不知什么时候已跑了过来。我和莫晓瞳没有答话。
林婆婆温柔地说：“我会缝，你们要是相信我的话，我可以帮你们缝好，而且一丝痕迹也不会留。”
听了这话，莫晓瞳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不哭了，只是在那里不停地点头。
然后呢？然后，前面你们看到的就自然地发生了……
再然后呢？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甚至不记得怎么走出林婆婆那个小院的。只记得，莫晓瞳的布娃娃裙子上多了一朵小小的玫瑰花和几粒像小珍珠似的珠子，遮住了缝合口子的线痕，不但看不出缝补的痕迹，而且非常漂亮。
哦，还有我临走前冲林婆婆孤单的背影喊：“林婆婆，我还来看您。”
我发现自己对这个好心的婆婆充满了好奇心，她的真实面目我想一点一点地知道。至于精神病什么的，我才不在乎。
林婆婆孤单的背影顿了顿，走进屋轻轻地带上了门。
自从经过上次布娃娃事件后，我、莫晓瞳、艾希已经不再怕林婆婆了。
这天，我们3人浩浩荡荡地向林婆婆家进军了。当然，我们决不告诉大人我们去找林婆婆，这是我们仨的秘密。
去同一个地方见同一个人，我们仨抱了各自的目的。我想更进一步了解林婆婆；莫晓瞳想向林婆婆道谢；而艾希不肯说，我也懒得理她，随她去吧。
现在我们就在林婆婆家门口，大家原本叽叽喳喳说着的都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轻轻地敲响了门，“吱呀”一声，门慢慢地打开了，林婆婆温吞吞地走了出来，我们兴奋地“呼啦”一下涌了进去，只见茶几上早已泡好了四杯茶，白气袅袅地往上升，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好浓的玫瑰花香！
屋子收拾得很干净整洁。暗黄的木地板，米白的沙发，上面还有几个同色的蕾丝沙发垫。桃花木小圆桌，上面铺着一块可爱的粉色蕾丝桌布。打开的窗子旁，雪白的蕾丝窗帘在风中飞舞。我还注意到，琉璃茶几上有一个陶罐，里面随意地插满了好几种花：玫瑰、向日葵、满天星、紫罗兰……以及一些叫不出名的小花，充满了自然野性之美。
我们坐在沙发上，一点儿一点儿地喝着淡黄的玫瑰花茶，看紫红的玫瑰花瓣在茶杯底下打转儿。我又发现沙发套也是带蕾丝的。我笑了：“林婆婆，您这是有多么喜欢蕾丝啊，沙发套、沙发垫、窗帘、桌布……都是蕾丝。”
艾希一脸花痴样：“我以前特别希望自己是一个公主，有Ｎ件礼裙，上面都是蕾丝……”
莫晓瞳猛地一点艾希的眉心大喝一声：“少做白日梦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献宝似的把手里一直捧着的小盒子递给一直微笑喝茶的林婆婆：“林婆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谢谢你帮我缝好了布娃娃，而且缝得那么漂亮。这是我舅妈送给我的一枚别针，我看您这么喜欢做针线活儿，特别拿来送给您……”
“谢谢。”林婆婆微笑着接过礼物。阳光透过窗子射进来照在林婆婆身上，她满头的灰发闪闪发光，脸上的每一根皱纹都舒展开来，看上去年轻了许多。“你们要不要……尝试做一做针线活儿？比如说，缝缝布娃娃的裙子？”林婆婆的眼睛闪闪发亮。
“知我者，林婆婆也！”艾希兴奋得差点儿一头撞破天花板，“我早有此意！”
林婆婆，她真像神奇的七仙女。在她那双普通的、长满老茧的手中，丝带变成了可爱的发饰，一小块美丽的小布成为一个精致的小袋子，当然，我们最喜欢看的，还是她安详地把蕾丝一点儿一点儿地缝上布娃娃的裙边，整条小裙子看上更优雅漂亮了。
让我们更惊讶的是，林婆婆居然还会缝布娃娃！她有一抽屉的布娃娃，都是她自己亲手缝制的。她说，每个布娃娃里面都住着一个小小的灵魂。她还说，每当自己觉得孤单时就缝缝东西，或者和布娃娃说说话。“它们一定会听得懂的。”林婆婆说，“用心灵去倾听，会发现它们在与自己无声对话。”
我们有些惊讶林婆婆说出这样的话，同时有点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现在我不孤单了！你们来了，我教你们缝一缝东西，和你们说说话聊聊天，很快乐。”林婆婆仿佛看穿了我们似的轻声说。
林婆婆那手针线功夫把我们牢牢地吸引住了。自那以后的无数个下午，我们都是在玫瑰花茶的清香和缝补布料、花边中度过的。
林婆婆不但爱针线，还爱花。她的36个布娃娃那美丽的裙子上分别绣了36种不同的花，时间一长，我发现她偏爱蕾丝与玫瑰。家里到处都是蕾丝玫瑰，屋前更有一大片玫瑰花盛开着。
一次我问林婆婆：“为什么您那么喜欢蕾丝和玫瑰呢？”
莫晓瞳和艾希也不约而同停下手中活儿，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林婆婆。
这是我认识林婆婆以来，第一次看到她脸上笼罩了一层悲伤。她深吸了几口气，目光望向窗外，向我们缓缓讲述她的故事——
“在我还是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因为心脏不好经常住院。难受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大哭。邻床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只要她自己好一些，就总会过来安慰我，一会儿给自己的玩具给我玩，一会儿轻轻地握住我的手，一会儿鼓励我‘勇敢’，还把自己最喜欢的一条玫瑰色蕾丝发带送给了我，说它会带给我们幸运，我们都会好起来。
我的病真的越来越好，而她，却越来越坏了。最终，像她所说蕾丝发带的幸运降临到我身上。而她自己，在我快要出院的一天，还没有好起来，而床位却空了。大人说她走了。”
听到这里，我和艾希都默不作声，只有莫晓瞳不识趣地问：“走了？出院了吗？”
林婆婆轻轻地说：“她到天上了，成为天使了呢。”
“她最喜欢的花是玫瑰，我在屋前种满了玫瑰，屋内所有的布艺家具上缝上蕾丝，这样，仿佛她就在我身边，一直为我加油。”
我想起来了，林婆婆最喜欢的一个布娃娃，裙子上绣着紫红玫瑰，它柔软的头发一根陈旧的玫瑰色蕾丝扎着，想必，它就是当年小女孩送给林婆婆的蕾丝发带吧。
大家都沉浸在林婆婆令人伤感的故事里。过了好一会，我鼓起勇气，结结巴巴地说：“院子里的一些人说，您……进过精神病院？”
林婆婆目光直直地看了我们一会平静地说：“是的，她走了以后，我因为伤心不已而变得精神恍惚，曾经一度出现了幻觉……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们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暑假中旬，我、莫晓瞳、艾希三家人组团去玩。我们临走前跑去问林婆婆：“您想要什么？我们带纪念品回来给您。”
“哦。”林婆婆头也不抬，她在用心地缝3个将要送给我们的布娃娃，3个布娃娃的裙子绣了我们最喜欢的花——我的是百合；莫晓瞳的风信子，艾希的雏菊。
其实我们都知道林婆婆想要什么。
我们在景区分别买了几束丝带与蕾丝，几个毛线球，几根别针，还有一些小亮片、小珠子，艾希还买了一个精致的小竹篮，她说给林婆婆装布娃娃用。
可是，当我们再次来到林婆婆那幢熟悉的老房子时，迎接我们的只有玫瑰花和空气，再也闻不到玫瑰花茶的清香了。
我们拿着要送给林婆婆的礼物默默转身离开。
我到院子里的八卦大妈那里打听，说“林婆婆的女儿来接走了她，再也不回来。”我流着泪告诉莫晓瞳和艾希这个消息，她们也哭了。
这天，我们仨又来到了林婆婆的老房子前，进入她第一次帮莫晓瞳补布娃娃的小院，眼尖的艾希突然叫起来：“看那儿，屋檐下那只竹篮子……”
我们跑过去，屋檐下挂着一只竹篮子，里面静静地躺着4个布娃娃。这是林婆婆送给我们的最后礼物啊！
林婆婆送给我们的3个布娃娃，还有1个——她最爱的那个裙子上绣了玫瑰花头上扎着玫瑰色蕾丝发带的布娃娃。我默默地看着布娃娃的眼睛，心底响起了林婆婆的声音—— “替我照顾好它。”
这就是林婆婆说过的“用心灵去倾听吗？”
我们仨静静地看着林婆婆那丛茂盛的玫瑰花，不远处，梧桐树叶在风里“沙沙”低语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