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天瘪下去的故乡

诗人笔下的故乡,是一朵渐渐绽放的花,在相思的风雨中越开越艳丽,越开越丰硕,永不凋谢。可我的故乡啊!却如被吸干奶水的母亲,一天天干瘪下去了。

坐在公交车上,看窗外一排排拔地而起的高楼,霸气却又陌生。我脑海里回想起寂静破败的故乡,泥墙黑瓦,屋顶飘着浓淡青灰的炊烟,袅袅婷婷,盘旋上升。炊烟与暮霭,拥抱热吻,给墙头、屋脊、树顶都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青纱,若隐若现,飘飘荡荡……

暑天,我和爸妈拎着大包小包,沿着蜿蜒的小路,向奶奶家走去。一放下东西,我便跑进厨房。奶奶佝偻着身子,弯着脊背,在大黑锅前翻炒着;爷爷坐在灶台前,用火钳拨弄着柴火,时不时往里添柴助燃。我呢,搬个小凳子,端坐在一旁,享受着这个小家庭有条不紊的工作,享受着这个小家庭许久不曾有的小小温暖。

堂前,爸妈端送碗筷,摆弄餐桌;不一会儿,家宴开始了。

吃饱喝足后,奶奶搬几条小凳到门前空地,把我们叫来乘凉。望着天空中那弯弯的月牙,说一说四十多年来的往事。乡下,家家户户都挨在一起住,大院就像一个大家,男女老少都围坐一起,打牌,聊天,唱戏。一旦家里有什么红喜白喜的事要办,大伙儿都来帮忙。

过年过节的,包粽子,做酱果,打麻糍,也都是几家几户一起合作……

说着说着,奶奶满是皱纹的脸会舒展开,露出像孩子般的笑容,那双黯淡的眼睛,似乎有光彩闪过。

如果我走出门,在院子外转悠转悠,斗一斗一群毛还没长齐的小鸡,闻一闻如繁星般密布的野花的芳香,看一看回家的牛羊,踢哩塔拉地回到栏厩里。

可是,转眼之间,像被风吹走一样,这些风景都只成了梦境。

我的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似的,时光就像和奶奶开了个大玩笑。奶奶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现在却只留下孤独。我看着奶奶那雪堆似的满头银发,问她:“大爷爷他们家也搬城里去了吗?”

“是啊,都好久了吧。”

到奶奶家的小路是经过大爷爷家的,想到早上来的时候,看到他们家的房子旁长满了杂草和青苔,爬藤的植物更是攀着墙努力地伸展着。经过了岁月的洗礼,墙壁上也已刻出一条条深深的皱纹。雕花的门窗已不再鲜亮,挂上了许多大大小小的蛛网。

儿时经常来抓知了的老树枝也佝偻了,一只乌鸦停在上面,一声不响。夕阳拉长了树影,倍感凄凉。夏多布里昂回到故乡感慨:“我刚刚离开我的摇篮,世界已经面目全非。”

村子里大多数老人都搬去城里,同孩子一起住,剩下的不过几家空巢老人。我们也多次劝说爷爷奶奶搬来同我们一起住,奶奶总是这样回答我:“城里的荤腥味呛鼻,我闻不惯!这里的草木味——香!”

那畸形的城市,如一个饕餮的胖子,一天天暴肥;我那魂牵梦萦的乡村,却如一个幽怨的弃妇,一天天干瘪下去。这里的一草一木,还有那烟囱里袅袅上升的炊烟呢,还有谁会关注乡村孤寂的灵魂。

我忍不住想哭,因为每个故乡都在枯萎,干瘪,消逝。那个满载着我们回忆的故乡,那个与我们曾经血脉相连的故乡,那个我们今天不愿回去,也回不去的故乡,变成了记忆里的一缕虚无缥缈的炊烟,然后在我们的梦境里渐渐散去,彻底虚无……

午夜梦回,我看着老屋满地清冷的月光,想,失去了故乡,我们何处安放飘荡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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