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归

除夕的午后,军营旁边的“唯美照相馆”显得特别冷清。

街巷人迹全无,唯有一片一片鹅毛雪花,密密地飘着,不时被呼啸的北风卷起,吹向黑沉沉的空中和空荡荡的雪地。

远处的鞭炮连绵炸响,此刻却出现了长久的寂静。

“砰!砰!砰砰砰!”

照相馆的卷闸门,突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敲门声。

店里,正在闭目养神的老板,被这巨大的声响惊醒,整个人像被针刺似的一耸。他连忙站起身来,扶着椅子把手,撑着身体,伸出手去够靠在一边的拐杖,一瘸一瘸撑到门边。

老板几个月前出了车祸,断了右腿,现在还裹着厚重的石膏。刚才把脚架在小凳上,等着妻子来接他回家过年。

他使劲拉上卷闸门,看见门外一个女人,三十岁出头,烫起的卷发随意挽在脑后;尽管撑了伞,红色呢子大衣上还是落满了雪粒;她围着红围巾,形容俏丽,却难掩一脸倦容。

“老板,我急需一张黑白证件照……”女人的语速很快,似乎每一秒停顿都是在浪费时间,“前些天,厂里赶制一批出口的服装,我连续加班,实在抽不出身。刚忙空,女儿又生病了,他爸每天都军事演习呢。”

她顿了一下,指了指天空:“驾着飞机在天上飞,今天下午才放假。你帮帮忙吧……”

老板侧身让开:“哦!是军嫂,外面风大,快进来吧。”

女人迟疑了一下,走了进来,望着空无一人店堂:“你这里也放假了,没有人了?”

她转身看到了他打着石膏的腿,愣住了,满眼都是失望,似乎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女人这么一急,老板倒笑了:“我不是人吗?我也是摄影师,赶快拍照吧。”

他示意女人进摄影间去,自己在后面跟着。

女人破涕为笑,走进去,在一块雪白背景布的凳上坐下,摆出正襟危坐的姿势。老板一盏一盏地开了柔光灯,弯下腰,仔细调好相机的位置,角度,焦距,嘴里轻轻提醒着。

“脸向左倾斜一点。好!”

“挺胸,双肩要平整。”

“头顶端正,面朝镜头。好!”

“就这样!微笑!别动!”

“咔嚓,咔嚓咔嚓”,相机发出连续不断的脆响。

“好了!”

好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女人匆忙地说:“孩子还在家里,托邻居代管。我得回去了。照片何时可拿?”

“既然急用,我就破一回例吧。你几点来拿?”

“我老家在江西,来回只有六天假,必须带着身份证回去,这是帮孩子迁户口用呢。我们六点半的火车走,五点来拿行不?”

老板忍不住问:“这个点,派出所还有人在吗?”

女人说:“有的,所长答应我丈夫的。”

照相馆外,风狂雪紧,店里也像冰窖一样。可这一番忙碌,老板的额头却有了汗珠。他说:“好!我手工给你洗,你五点来拿吧。”

女人问:“店里那么冷,你不回家过年?”

老板笑一笑:“让我荣幸地跟派出所长一道,守望一回我们的军嫂吧!”

女人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

……

女人再次走进“唯美照相馆”时,不是一个人,她带着丈夫女儿。丈夫三十多岁,英姿挺拔,浓眉大眼;女儿六七岁,珠圆玉润,却略有病容。老板端坐在店堂里等着,他也不是一个人,身边多了一个高挑的妇人,不用说是老板娘了。

看过照片,女人眼圈红了:“谢谢!谢谢!拍得真好!”

老板娘笑眯眯地:“妹子,你本人比照片更漂亮呢!”

女人从口袋里掏出皱皱巴巴的两张十元钞票,撸平整了,塞给老板娘。

“身份证照,五块。”老板娘找她十五块。

女人把女儿拉过来:“快!谢谢叔叔阿姨!”

老板娘一把搂着女儿:“好孩子!快走吧,老家亲人盼着你们回呢。”

女儿乖巧嘴甜,女人千恩万谢,丈夫呢,则行了一个帅气的军礼;一家人互相搀扶着,走进漫天的风雪里。

……

今夜,妈妈说起十年前的除夕故事,我听得如痴如醉,却想不起那么多细节。爸爸在一旁插嘴道:“那一夜,我们在火车上,一路大雪,快到家时,雪却停了。”

妈妈叹息对爸爸说:“是啊!我记得,爸妈都着急了,跑到村口接他们的宝贝孙女儿冰儿回家呢!”

我心里一动,那个遥远的除夕夜,是一个美丽的雪夜,更是一个美好的守望之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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