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处

我住在一条古旧的小巷里,青石板路,长满青苔的墙脚,锈红的大门,这里的人都不怎么热络,平时见到了就伸出手挥挥又就各忙各的了,大概是大人们交集太少,孩子们却亲密无间,像是要把大人们缺失的热情补回来似的。到夕阳铺满巷口的时候,孩子们就呼号着一起玩闹去了。

直到某天我们在巷子里玩回旋镖时突然一个剑走偏锋,那标擦飞进了别人院子里,我认得那院子的主人,她年事已高,顶一头银白色的头发,每次总开着门在太阳下小憩,可她的过往,我却一概不知。我有些好奇,借着拿回行镖的理由,我敲开了她家的门。

她来给我开门时可让我等了一会儿,可能她行动不太方便吧,我这么想着,门开了,门开的一瞬间,我感到有夺目的光从她身后发出闪闪烁烁的,她笑盈盈的对我说要不进来坐坐吧,正合我意。可当我走进院内,才知道什么叫别有洞天——院子西边种着一棵梧桐树,东边有一张大桌子,沉香木桌上镶嵌着龙凤等吉祥之物,桌子上摆着一些剪裁工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疑惑,笑着说哦,那是我以前做旗袍的工具。我听了更加好奇了,她笑了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这些笨重的工具带在身边吗?我当时已经被那些旗袍惊呆了,多么美丽的衣裳,它们就静静地搁在那儿,就可以让你感到惊艳。在阳光下,他们被镀上了一层金,也依旧遮不住它本有的光辉。我呆呆地摇了摇头。接着我听到她回答我的声音是那么远,那么悠长,仿佛就从那个年代传来她低低地说,因为那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根,我要尽我所有去保护它。

那个下午,那个回旋镖飞进别人院子的下午,那个阳光明媚,茶香弥漫的下午,我听他讲了一个关于旗袍的故事。

故事是她妈妈讲给她的,可着故事也不是她母亲经历的,却是她奶奶的亲身经历。当时她母亲在街上开了一家旗袍店,她在里面跟着学。十五六岁的孩子心里那能那么规律,心里总挂念着那玉树临风的小伙儿整天都怅然若失魂不守舍的。只等他从店门口经过方才舒展眉头,满心欢喜。这样一来手中的活儿自然也就干不好。她母亲当然也看在眼里,只觉得女孩子这种小心思很正常,平时呵着她也只是提醒罢了。可当有一次,她在给客人熨旗袍时恰巧那小伙自门前经过,她一倾心,教她清醒的竟是衣服被考焦的味道。她被惩罚的很惨,在院内跪了一天一夜,起来就病倒在床上。在那无数个痛苦的吃药瞬间,她对母亲表示厌烦,可母亲却依旧耐心。她无数次问自己为什么,值得吗?却也得不到答案。她鼓起勇气,问母亲,母亲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答,只是缓缓讲述了一个故事,一个发生在1938年上海的故事,一个她奶奶经历过的故事。

那时她奶奶在叶府里当丫鬟,唤作七儿。七儿当时心思细腻,手脚也灵巧,深得叶家小姐的偏爱。那小姐名叫叶瑾之。生得一双烟笼细柳眼,羞答答的,只消看你一眼,你整个人就像拂过一阵细雨春风,那风,柔柔软软打在你心上。

叶小姐酷爱制旗袍几乎尽虔诚的去爱护旗袍,她每日除了同程二公子游玩的时间,她都腻在那院子里和满屋的旗袍一起。有一回七儿去给叶小姐送汤羹,见叶小姐痴痴地抚着那一件件锦绣旗袍。七儿见状也并未打断叶小姐的沉浸,也只好自己也望着那些挂在院子里的旗袍。大略一看,只觉得光彩夺目,溢散着雍荣贵气,可仔细一看又各有不同:那嫩鹅黄绿的一件,裙身绣着一颗柳,柳枝可却仿佛不在衣服上,风一吹拂柳枝抖动着,像是要把身上的灰尘抖落。有一件深红色旗袍吸引了七儿的目光,金丝镶边,凤凰栖在裙身,都是大烈的颜色,可放在一起也仅如此和谐。

唤七儿回神的是叶小姐七儿有些赧羞红着脸低下头嗫嚅道,小姐我来给你送汤羹。叶小姐见状也并不责备她,只轻轻问你喜欢这些衣裳吗?七儿答,喜欢。叶小姐笑着说,那你愿意和我学制旗袍吗?七儿听了不可思议的抬起头,眼里充满了惊喜,七儿连忙应了。从那天开始,整天腻在屋子里的又多了一个人。

七儿心灵手巧,学得很快。上海的六月是湿潮潮的,总是感觉有散不开的雾朦在那里。这一天,叶小姐,换七儿到她身边,对她说七儿下个月就是我的大喜之日了,你可否赠我一件旗袍?当时天边灰暗暗的灯也朦胧可叶小姐的语气是轻快的连眼角都沾染着笑意。七儿当然愿意,可又怕自己手艺不精,耽误了叶小姐的终身大事,七儿刚欲开口,叶小姐仿佛知晓了那般说没事,我相信你的手艺,只要你用心做,绝对会很好的。七儿这才放心下来。

七儿知道叶小姐是同程公子结为连理,在意料之中,他们二人青梅竹马,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程公子也是生的倜傥,剑眉星目,写尽风流,眉眼处像是藏有星星,可那星辰也只为叶小姐一人闪耀。

七儿和叶小姐之前沉溺在那些璀璨的衣裳中,对外界事物一概不管不问。就连日本发动战争,她们也毫不在意,七儿只管一心为叶小姐剪裁设计出合适的旗袍。叶小姐也天天与程公子一起。

婚期逼近可一同逼近的还有日军的罪恶杀戮与战争。

可叶小姐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断嘱咐七儿把旗袍制好。

日军渐渐逼近,压迫着,祖国上下弥漫着哭声与鲜血。叶老也想到了南迁可叶小姐不肯,南迁只为保命,势必不能带走那一件件的旗袍。叶小姐不可能与她的旗袍分开对她来说,旗袍就是它的根,她可以没有程公子,可以没有食物,但她不可以没有旗袍,她的旗袍从不拿来穿过它们早就已经化为一种信仰般的存在,不可撼动,给叶小姐精神上的支柱。

可旁人不懂她只认为她深爱繁华之物,到了痴迷的地步,冥顽不灵的。可叶老爷爱女心切,怎么可能独独留下女儿在上海受难。不知听了谁的谗言,叶老爷竟做了一个令他后悔一辈子的决定,他放了一把火烧了那满满当当的旗袍,他就一把火烧掉的不仅是旗袍,更烧掉了叶小姐生的念头。

叶小姐当时从七儿那取来了做工精细的旗袍,兴致冲冲的跑回自己的房间,却见的那厢房边火光冲天,叶小姐急匆匆的跑过去,却被人紧紧拦住。叶小姐见是旗袍在燃烧,烧的好像是她自己,在她眼前不断幻灭。旗袍们痛苦的受热卷曲僵硬发黑,最终化为烟埃,散落于空气中,只剩烧红了的半边天。

……

叶小姐醒来时,眼前是程公子憔悴的脸庞,在一转头是七儿和她手中的旧红镶金百鸟朝凤袍,眼泪水从叶小姐眼中滑落,她接过旗袍,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次日,叶小姐被发现上吊而死,气绝身亡。她身穿那件大红旗袍,桌子上留有她的绝笔书,今旗袍已毁,我也无生存之念。望七儿可好好守着旗袍。

后来七儿就在街上开了一间旗袍店,将这种根代代相传。

故事讲完了,茶也早已被我喝光,只剩空空的茶杯在灯光下投出月牙一样的痕迹。

我又抬起眼,重新打量这间院子和院子里的东西。我似乎看到了一个女子的痴与不甘,看到那些衣裳过去的靓丽。今天如果不是一个回旋镖,我可能还会与这个故事错失很久。

那种守着根,初心的执念仍在流淌着,从我身边滑过,不知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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