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韵茶道,一枚话春秋

千年韵茶道,一枚话春秋——我所感悟的茶文化及其根脉 生拍芳丛鹰觜芽,老郎封寄谪仙家。

今宵更有湘江月,照出菲菲满碗花。

—— 刘禹锡《尝茶》

茶,本是一片树叶,最初与人们相遇时,它被当作一味解毒的药方,几千年间,它经由中国人的双手,变为一道别具韵味的饮品。它步入了唐朝诗人的殿堂;它成为了游牧民族的生命之饮;它藏进僧侣的行囊,与佛法一起东渡日本,并在那里上升为一种生活的信仰;它登上大航海时代的货船,与瓷器丝绸一道,满足着欧洲人民对东方古国的想象;它丰富了英国文化中最精致优雅的礼仪,并跟随日不落帝国的脚步,在世界各地生根。

茶,走过漫长的旅程,历经绽放.枯萎和重生,或许只是为了提醒匆忙行走的人们,如何在荒芜里触摸永恒,如何在前行中不忘本心。像它一样,可以轻柔而明媚的摇曳在山岗,也能在热锅里浴火重生,最后在清水里破茧成蝶,从容而优雅地起舞。 

它们是一簇簇一丛丛的小精灵,相互扶持,彼此雀跃,团聚成春雨里朦胧而清明的绿色,那么恢宏,那么高雅,俨然是为这丘陵织就的一尾裙摆。中国人向来是欢喜于绿色的,这蓬勃的绿意,仿佛已从红色碱土里升腾,升腾成一种精神特质,从过往姗姗赶来,向未来潺潺流去。

茶学家陆羽在《茶经·三之造》中记述:“晴,采之,蒸之,捣之,拍之,焙之,穿之,封之,茶之于也。”中国是最早开始制茶的国家,三国时期便开启了真正意义上的制茶工艺。百姓的智慧,使制茶技艺一步步走向成熟,就像那高山上的藏红花,在生长过程当中,不断萃取天地精华,最后静默地绽放成动人心魄的风景

“我一直觉得一辈子能把一种茶做到极致,便是一种幸福,”真正的茶人在制茶过程当中,内心怀揣的,早已不是名利钱财,而是一份天人合一的虔诚,一份尚中贵和的信念,一份厚生爱民的情怀。

在我很小的时候,去雅安碧峰峡旅游,恰好留宿在一位阿婆的农舍里,她家的灶台上有两口铁锅,一口用来杀青,“来,小孩,往后站点,小心些!”阿婆将我轻轻往旁一拉,将刚刚采摘好的茶叶倒入锅内,茶叶在阿婆的手中不断的翻腾,冒着阵阵热气,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其实,那几日看到了什么风景,到底是忘却了,却依旧记得阿婆见到我们一家人看得出神的目光时,露出的一抹浅笑;记得她出去采茶并专门为我们炒茶的温暖和热情;以及她炒茶的那句低喃:“对待茶叶啊,要轻轻的,慢慢的,小心翼翼的,它们才会给你最好的回报。”那时我不懂何为杀青,甚至连茶都没喝过几杯,却已被阿婆的话语吸引了去。现在想来,其实制茶不仅仅是一门手艺,其中也渗透着中国人自古以来朴素的生活哲学吧!

茶,是一种中正平和的食物,制茶更是集中体现了中庸和谐,天人合一的特性。对于一个炒茶师傅而言,炒茶就如同一场修行。除部分红茶与白茶外,基本上所有的茶都要经过杀青这道工序,茶人的两只手和茶在热的锅面上或高或低的舞动,在手指与茶青耐热的临界点上下探索着一种极端的平衡,虽然不知道茶青浴火的感觉如何,但炒茶人的双手肯定是十分煎熬的,杀青时的锅温必须达到200℃以上,采用快炒快扬的手法,排出茶青的水分。一面轻按让茶青和锅壁摩擦,大约到七成干时,将茶青团柔定型。为了保持茶叶最完美的生命姿态和内核精粹,炒茶人必须俯下身子,像呵护出生的婴儿一样呵护这一锅大概三四两的茶叶,为寻找到那极端的平衡,他们要练几年甚至几十年,手掌被烫出水泡甚至被严重灼伤。碧螺春制茶人施跃文说:“杀青的时候,心一定要极度的安静和自由,只要一不留神,一定就会被烫伤。”在一遍又一遍的翻炒当中,真正实现“人归草木间。”此时,是两个平等的生命聆听各自心灵的絮语,是两个灵魂在尘世之外享受相对无言的默契。对于这些炒茶人而言,茶就是他们的生命,所以我们便不难理解铁观音非遗传承人刘渊辉所践行着的那份执念:“就算所有的人都用机器制茶,我不改,这是要我改我的命啊!”这才是所谓“为伊消得人憔悴”吧——因为是你,我愿此生此世守在此处,为你,千千万万遍。

这不由得让我想起根植在中国文人身上的儒家精神,传统儒家认为茶可以使人清醒,使人自省,可以修身,可以养性。这也恰恰是茶文化的基础,当代茶圣吴觉农先生曾说,“君子爱茶,因为茶性无邪,”林语堂先生也说过:“茶象征着尘世的纯洁。”茶德似人德,长期以来,大多数正直文人极力推崇不同流合污,坚持正义,坚守冰心的高风亮节,赞颂清正廉洁等优良的品德。宋代江西提刑,曾几次遭奸相秦桧陷害,故隐居于当年陆羽居住的江西尧茶山,他爱慕茶的精行俭德,也追慕陆羽的高风亮节,故而涉陆羽之城,自号茶山居士,所著文章亦定为《茶山集》。茶,是清香绝尘,高洁幽雅之物,古人说它是“清虚之物”,这一个“清”字,宜同世间摆脱了名利枷锁的心境相配。故,喝茶的相遇,亦是与真我的相遇;对茶的守护,亦是对本心的守护。

“寒灯新茗月同煎,浅瓯吹雪试新茶,”不论是妙玉收的梅花上的雪,还是西湖山上清冽的清泉,水确实给了茶第二次的生命。至此,茶树梢上的一抹嫩绿,缱倦在茶叶罐里的一生苍老,最终在滚水里涅磐重生,片片新绿在水中舞蹈,并再次绽放。

儒家的人生观是积极乐观的,茶恰好也隐含着积极济世的乐观主义精神,“休对故国思故人,且将新火试新茶,”以茶励志,以茶养性,最后达至内心与世界的完美平衡。

周作人在《喝茶》中写道,“我所谓喝茶,却是在喝清茶,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多好的一个十年尘梦啊,世事喧嚣,人生纷扰,却在此刻,心思灵净,回归天地之间。

我从来都不相信什么无缘无故的爱或者坚持,对茶也一样。正是因为历史赋予我们相似的温情,地域给我们相遇的契机,因为国人对其的保护和传承,世界对其的传播和珍视,我们才得以看见茶超越了一家一姓,一地一国,超越了时间和空间而完美绽放。

“我们看到花开了,我们赞美花的美丽,却常常注意不到它底下的枝叶,它的根,它需要的土壤,阳光跟雨水,而这些全部都是它开放的条件,”同样的,茶文化就似那一朵极静极雅的白莲花,它深深根植于农业文明的土壤当中,它的形成受到了儒道释三家的影响,得到了传统社会政治力量的推动,在千年的历史,显示出成熟而稳定的特征。在这个过程当中,种茶人,采茶人,制茶人,吃茶人,为茶注入了新鲜而生动的文化内涵。

或许我们喝过的茶很少,或许我们很久都没有喝茶。但有一天,你不用找,它就会回来,它会变成你我生命中的一个部分,躲在角落里,忽然就提醒你“新茶已上焙,旧架忧生醭,”就吸引你去“旋旋续新烟,呼儿劈寒木。”也许,在希腊;也许,在洛杉矶;也许,就在成都。

我看着窗外的雪,就突然想起了你——

朋友啊,

晚来天欲雪,

能饮一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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