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开的向日葵

我紧紧地捧着一束金黄灿烂的向日葵,十分努力地张开左臂护住它。那样子实在有些奇怪,就像一只老母鸡保护自己的鸡崽一样。

呃,没办法,我不想这束花在这人头涌动的401路公交车上有任何损伤。

终于,像过了一个世纪似的,公交车“吱嘎”一声稳稳地停在丁香路上。我长舒了一口气,背着行囊跟在鱼贯而出的人们身后小心翼翼地护着向日葵下了车。

我站在丁香路上,放下左手用力甩了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掩藏不住内心狂涌上来的激动——

亲爱的好“哥们儿”林雨桐,我来啦!

林雨桐是我在S市最好的“哥们儿”。我俩不打不相识——在幼儿园大班的时候为争抢一支蜡笔而大打出手,然后结交,很快成了一对成天粘在一块儿的好朋友,后来发展成了“哥们儿”。

我们从来都不会以“闺蜜”称呼对方,林雨桐说这太肉麻了,不如“哥们儿”来得酷。我也深有同感。哈哈,忘了告诉你们,我俩都练跆拳道,很“暴力”的哦。班上刮起一股韩剧风的时候,有的男生有时在我们身后怪声怪气地起哄叫“野蛮女友”,然后笑得大牙都要掉了。但是,后来嘛,哼哼,他们就笑不起来了——这几个八卦多嘴男生被我和林雨桐像打沙包似的狂揍了一顿。虽然说后来我们双双被叫进老师办公室“喝茶”……

回想起我们的往事,那可真叫人难忘啊……

我们就像假小子一样浩浩荡荡地过了好几年,正当我以为我们的友谊会一直这样下去的时候,老爸调到C市工作了。

我和老妈也得跟着老爸一块儿去了。

我走的那天,林雨桐没有来车站送我。

她托一个同学送给我一束向日葵,一共9朵。同学一边伤感地用纸巾抹着眼泪,一边问我:“你知不知道这束花代表什么意思哦?”

“什么?”

“你傻啊!这都看不出来!向日葵的花语是‘永恒的友谊’,这9朵花,林雨桐那家伙是愿你们的友谊永恒、天长地久呢!她不来送你,是不想和你说‘再见’吧……”

后来,我在那束花里发现了一封信,林雨桐在信中不分青红皂白地“大骂”了我一通,然后下面是详细的家庭住址,电话号码等联系方式,最后还不忘“威胁”我:“你要是敢把我给忘了,哼哼……”

我仿佛看见她一脸“凶恶”地站在我面前,冲我张牙舞爪地大叫。

当时我先是笑了,然后又把头埋进花里,无声地哭了……

后来嘛,我们至少一星期煲一次“电话粥”,以致老妈总是嘀嘀咕咕:“你的电话费怎么用得那么多?”

离开S市时我12岁,小学六年级

现在我住在C市,15岁,已经初中毕业了。

中考前我打电话给我的“哥们儿”激动地说:“嘿,哥们儿,这个暑假我可以来看你啦!”

“什么什么?真的?”林雨桐兴奋地在电话那头怪叫起来。“你爸妈答应得这么爽快?”

“才不是呢!我老爸说了,考上C市第一高中才给我买高铁票……”

“C市第一高中的分数线好恐怖的啊!你虽然是个学霸,但是……我依然不看好你……”

我在电话那头笑了笑,什么也没再说。

中考结果,我的中考分数比那所高中的录取分数线高出2分。

我马上告诉林雨桐这个好消息,她兴奋的尖叫声透过话筒都要刺穿我的耳膜啦。

“嗯,是这里了……”我站在一幢外墙红蓝相间的小别墅前,因为兴奋,举起的手微微地抖动了起来,手中的向日葵在阳光下跳跃着……“好久没来了!”我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悠长的铃声在门廊上回荡,很快,门“吱”的一声开了,一张苍白憔悴的脸探了出来。

这不是林雨桐妈妈吗?只是,她的面色怎么这么差?“阿姨!”我叫道。阿姨定定地看着我,眼神有些空荡。没等我回过神来,她便靠在门框上,眼泪哗哗地往下流。我慌了,放下背包和花上前抓住阿姨的手,瞪大双眼着急地问:“阿姨!阿姨!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您先别伤心啊!”

“呜呜……呜,呜,小同学,你,你就是安然吧?”我一个劲儿地点头,阿姨哭出了声。她垂着头,涰泣着说:“呜,呜……小桐她、她,她出事了!”

林雨桐静静地半躺在床上,我的到来,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发呆,静静地发呆,像一个沉默的木头人。

我心痛地打量着林雨桐,三年不见,她依然是一头中发,眼睛大大,但此时此刻她那双曾经炯炯有神的眸子看上去空洞漠然,仿佛四周一切不存在一样。我缓缓伸出自己暖暖的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感受到我的温度,林雨桐微微偏过头,她任我握着手,盯着我看了几秒,然后很快又转过头去了。

“真是奇怪,小桐这些天来都不肯与我们有任何肢体接触。”阿姨靠在门边,温柔地注视着我们。

林雨桐稍微抬起头来看了我们一眼,阿姨叹息一声:“你们聊……”转身走了。

门被轻轻地带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我曾想象过无数种与我的好“哥们儿”相逢的场景,但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会这样相逢……

“小桐接到你要来的电话,她好兴奋,说要给你买礼物,结果,结果……她被一辆小汽车撞晕了,被人送进了医院……她……她……现在连自己的爸妈也不记得了……”阿姨的话回荡在我耳际。         看着面无表情的林雨桐,还有绕在她头上的白色绷带,我无法与以前那个活泼开朗,大大咧咧如同小旋风一般的好“哥们儿”联系起来。我拽紧了拳头:要不是我,林雨桐怎么会跑出去买礼物?她不跑出去,又怎么会被车撞了……

不管怎样,我都要帮林雨桐恢复记忆!开学之前,我哪也不去,在这里尽最大的努力帮我的好“哥们儿”记起我,记起一切。

阿姨告诉我,多多刺激林雨桐想起往事,这样有助于她恢复记忆。林雨桐没有甩开我的手,起码她没有抗拒我!于是,我每天推着她去一些充满了我们回忆的地方,比如小学、游乐园、步行街、体育馆、跆拳道馆,还有我们以前在公园里发现的“秘密基地”……同时我千方百计联系上以前要好的同学。同学们都来看林雨桐 ,那个曾经帮忙送向日葵的同学也来了,临走前,她对我叹了一口气:“希望在你的用心照顾下,林雨桐会很快记起所有东西。”

我坚定地说:“会的!”

事实证明,我这样的陪伴是有效的,一个多月的时间,林雨桐开始渐渐记起一些事物的碎片了。她记起了我和她的爸爸妈妈,恢复了从前活泼可爱的模样,大家都很开心,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

我多么希望她记起更多我们之间的事儿啊!

我要走了。

离开S市前一天,我带林雨桐在街上盲目地逛着。她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那副充满活力的样子真让我欢喜啊!

突然,她一拉我:“哎,安然啊,那是什么花呀?开得好灿烂啊,给人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我随着她的话往前看,一间花店门前盛开着一片如阳光般灿烂的金黄。我眯起眼:“哦,那是向日葵呢,它喜欢阳光,开在七八月份。”这时,我想起了同学的话“向日葵的花语是‘永恒的友谊’。”我脑海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晃动着两束向日葵:一束有9朵,里面藏着一封信;另一束,花瓣散落,可怜巴巴地躺在林雨桐家门口的地上。

“哦,是吗?”林雨桐点点头,好奇地走过去,鼻翼靠着花朵使劲儿闻……我买了一支最大最饱满的送给她。

林雨桐握着那支向日葵,笑得如同手中的花一样灿烂,我微笑看着她,心内却听见了自己一声叹息。

站在检票口,阿姨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身后是一群送行的同学。看到这个场景,我恍惚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送别的时刻。

“安然,阿姨和叔叔衷心感谢你,按这个进度,小桐完全恢复记忆不远了……小桐也很感谢你……只是这孩子不知怎么了,不肯来送一送你……”

“没事的,阿姨,只要她好起来我就开心啦。有时间我会回来看她的。”

坐在车厢里,我隔着窗玻璃若有所思地看着站台,不知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嘀”,手机突然欢叫一声,我低头看,是林雨桐的信息——

“大家在为你送行的时候,我一直在,一直在一根柱子后看着你。不知为什么我不敢走过去,不敢和你说‘再见’。我在你面前装成一副如常一样活泼的样子,其实我心里好难过,好难过。知道吗,安然,我又记起一些东西了……”

紧接着又一条信息,上面写着“哥们儿,向日葵,信,不准忘记我。”

车徐徐开启,越来越快,我别过头来看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透过如同镜子的车厢,我看见自己脸上爬满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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