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阳光

这一天,全国上下最好的医生都被召进总统府。据说总统先生得了怪病,一见到阳光,就胸口发闷,感到心慌,头痛欲裂。医生们给总统做了各种检查,却发现所有指标均显示正常。

“那么,难道是我疑神疑鬼了吗?”西装革履、仪表堂堂的总统微笑着发问,镜片后锐利的目光却好像蕴含着些别的东西,令他们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战,纷纷摇手摆头起来。

“不,不,这怎么可能?”为首的老医生掏出手帕擦了擦光脑门上的汗,嘴唇哆里哆嗦地迟疑着说道,“一定,不,绝对是这阳光有问题”。

“哦,是吗?”总统满意地咧了咧嘴,“那么你们就去调查清楚吧!”

几天后,全国各家媒体纷纷刊出头条新闻,声称由全国顶级科学家组成的项目组研究表明,阳光中含有许多对人体有害的化学物质,长期照射极易引发慢性中毒,呼吁人们少晒甚至不晒太阳。消息一出,便在全国引起轩然大波。尽管是在冬季,超市里的墨镜、遮阳伞、防晒霜等仍被一抢而空,甚至出现大打出手的现象。又过了不久,市面上开始出现纳米材料制作的高级遮光布帘、防光面罩以及种种解“日毒”的药品,引发新一轮抢购。

眼见时机成熟,政府便出台新规定,声称人们靠布帘、面罩抵抗阳光过于繁琐且效果不佳,号召举国上下开展“逃离阳光”工程,修建相互连通的地下住宅供人们生活。政策一出,引起全国上下一致好评,人们交口称赞政府真正做到了为民着想,并自发出财出力,投身于浩浩荡荡的地下工程建设中,不到三年便初步建成了一座地下城市,人们的生活进入了“安全、和谐、美好”的无阳光时代。

尽管有那么几个人提出过质疑,但在全国顶尖科学家的权威面前,大多数人选择了“为自己的生命健康着想”。逐步适应了地下生活后,人们也渐渐发觉了许多好处:幼小的孩童发现,五颜六色的人造光比单调乏味的阳光有趣的多;年少的男孩发现,隐去肥肉、雀斑、龅牙的女友在黑暗中变得更加妩媚;中年的商人发现,阴暗的环境、昏黄的灯光能为谈成一笔交易提供更适宜的气氛;而总统大人也发现,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地忘却被下令暗杀的政敌以及其他多年犯下的罪过,坚信它们被隐藏在黑暗中永远不会重见天日,他终于能够在夜里安然入眠。总的来说,人们的健康有没有改善不得而知,但他们的生活的确较过去更幸福美满了。

然而,好景不长,生活在地下的人们开始一天天苍白消瘦起来,许多人无端地死去,剩下的人也形销骨立,惨白的脸上只有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看得人心里说不出的惶恐不安。那些美丽的彩色灯光更给城市笼罩了一份令人头晕目眩的怪诞恐怖色彩,这个原本繁华的国度正在变成一座座死城。

终于意识到自己受骗的民众拖着羸弱不堪的身躯结伴拥进总统府,却只在华美的皮质沙发上看到一具西装革履包裹着的枯槁的尸骸。不愿白白成为陪葬的人们纷纷转身冲上街头,发疯似的寻找,终于找到了尘封多年的、几乎被遗忘了的、通向地上世界的出口。

当第一缕阳光夺目地照射在他们脸上,许多人都不适应地闭上了眼睛,静静地或坐或躺倒在柔软碧绿的草地上。多年不见的阳光虽然炫眼刺目,却又似母亲的手一般亲切温暖,抚摸着他们的头发、面颊、四肢、身躯……渐渐地,他们感到一股久违的东西悄悄进入毛孔,注入血液,通达全身。

“我们又活过来了吗?”

人们重新睁开眼睛,慢慢站起身来,抬头看了看不再显得那么刺目太阳,喜极而泣地拥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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