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与悲(2)

喜与悲(2)

“当然是的。对于家庭教师说来,小姐具一定良好的修养和仪态,这比她本人更加重要,上流社会都是这么看的。家庭教师想在事业上取得成功,她就必须把全部力都放在她所从事的工作上,她的全部想法、所有抱负都是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们在考核一名女家庭教师是否成功时,主要就是看她已经培养教育好的学生的造诣如何,才能作出相应的判断。有见识的家庭教师懂得这个道理。因为她知道,尽管她自己从不抛头露面,但她的学生的美德和缺陷却是别人可以看见的。除非她能忘我地从事自己所担负的教育工作,否则的话就别想成功。你知道,格雷小姐,教师工作与其他行业都是一个道理:要想成功就得必须全身心地投入自己的本职工作。若是偷懒了或是对自己放松了,那么她很快就会被更聪明的竞争对手甩在后面。一名教师若因玩忽职守把学生毁了,另一名教师用自己的坏榜样把学生带坏了,她们俩都不能用的。我这样只是提醒你,请你不要介意,这都是为你好。有些女主人会把话说得更难听,还 有很多女主人都懒得来给你说,只是悄悄地物色一名新教师来把你换掉。这当然是最简单的办法,不过我知道,这个位置对于你这种家境的人来说还 是有好处的。我并不想让你离开,因为我可以肯定,只要你再多想想,再努力一点儿,就会做得很好的。你只是差一种巧妙的办法,我相信你很快就会想出办法来,对你学生的思想加以影响。”

我想对这位夫人说,她的期望是错误的,但是她说完这些议论就步态优美地走了。她已经说了她想说的话,根本没想留下来听我的意见。我只能默默地听话而没有说话的权利。

然而,正如我所言,玛蒂尔达终于向她母亲的权威低头了(可惜她母亲没有早点行使她的权威),停止了几乎所有的娱乐活动,剩下来的就只有和马夫长时间地骑马,以及和家庭教师长途散步,到她父亲庄园里的农户家里去拜访,和居住在里面的老年农夫或村妇们闲谈,以此来消磨时间。在一次散步时,我们终于有机会遇到了韦斯顿先生。这本来是我一直盼望的事,但是真碰到了,一时间,我反倒觉得不知所措,反倒觉得要是他或我不上这里来才好。我的心在剧烈地跳动,很担心会把自己的感情表露出来。但是我觉得他几乎没有过多地看我,于是我很快就平静下来。他向我们两人打了个招呼,然后就问玛蒂尔达最近有没有收到她姐姐的来信。

她回答说:“收到了,信是在巴黎写的,她身体很好,过得也很快活。”

她说最后那句话时加强了语气,而且带着一种很不礼貌的狡黠神情。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非常严肃地用同样的语气回答说:

“我希望她今后一直能这样。”

“你觉得这可能吗?”我大胆地问,因为那时玛蒂尔达的狗跑出去追一只野兔,她赶紧跑去想把狗追回来。

“我说不清楚,”他回答,“托马斯爵士也许比我们想得好些。但是,根据我的了解,她嫁给他似乎有些可惜了。像她这样一个年轻开朗——如果要用一个字来说——和有趣的姑,她的最大缺点(不是唯一的缺点)就是轻率——这确实是个大病,因为轻率会使人容易受到很多诱惑。不过,她这样轻率地嫁给他似乎是可惜了。我想,这可能是她母亲的意思吧?”

“是的,我想这也是她本人的意思,因为当我劝她不要走上这一步时,她对我是一笑了之。”

“你真的劝过她?那么,要是这场婚姻有不幸的结果,你至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至于默里夫人,我也不知道她如何来证明她的做法是正确的,要是我和她再熟点的话,我就要去亲自问问她。”

“这也很难说,但是,有些人认为地位和财产是幸福的主要条件,如果他们能保证自己的孩子拥有这些东西,他们就觉得尽到了责任。”

“是这样的。他们结婚这么多年,有着丰富的生活经验,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见解,你不感到奇怪吗?”

这时,玛蒂尔达手里提着被咬得血肉模糊的兔子,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

“默里小姐,你刚才是想杀死这只野兔,还 是想救它?”韦斯顿先生问,看到她满脸高兴,显然感到有些困惑。

“我是假装去救它的,”她诚实地回答,“因为我现在是禁猎期,不过我更喜欢看它怎样被咬死。不过你们俩可以证明,我想救也救不了它:王子(猎狗名)要去捉它,一把抓住它的后背,几下就把它咬死了!你们说这场追猎棒不棒?”

“很棒!一位年轻小姐追野兔。”

他的回答带着讽刺意味,她也听出来了。她耸耸肩,嘴里哼了一下,就转过身来问我,是否也喜欢这场有趣的追猎。我告诉她,我看不出有什么趣味。但是,我得承认,我没有把这场追逐看得很清楚。

“你没看见它会折回来跑吗?像老兔子一样。你没听见它的尖声吗?”

“幸好我没有听见。”

“它叫得像个小孩儿一样。”

“可怜的小东西!你准备把它怎么办?”

“我想把它留在我们经过的第一户人家。我不想把它拿回家去。我怕爸爸骂我,不应该让狗把它咬死。”

这时,韦斯顿先生离开了,我们也继续往前走。我们把野兔放在一个农民的家里,主人请我们吃加了香料的蛋糕,还 喝了些葡萄酒。在回去的路上,我们又遇到了韦斯顿先生,他也是刚完成了牧师的工作回来,手里拿着一束美丽的蓝铃花,要把它送给我。他微笑着说,这两个月他都没有见到过我,但是没有忘记蓝铃花是我最喜花。这仅仅是他的一个简单的、表示善意的举动,没有赞美的话语,也没有特殊的殷勤,目光中也没有可以被理解为“柔的慕”(这是罗莎莉·默里的用语),然而,当我发现自己以前随便说说的话他却记得这么清楚,我没有出现的这段时间,他也记得这么准确,这多少对我都是一种安慰。

“我听说,格雷小姐,”他说,“你是个十足的书虫,全部力都放在书上,对其他什么事都不感兴趣了。”

“对啦,真是这样嘛!”玛蒂尔达说道。

“不,韦斯顿先生,别相信这话,这都是她们瞎编的。这些年轻小姐太乱说了,她们可不管这样做会不会对她们的朋友造成损害。她们说的话,你要小心听了。”

“我希望,至少这些话是毫无根据的。”

“为什么?你是不是对女士们读书有反感?”

“不,但是我反对任何男士或女士对读书太过于执著,而忽视其他事情。我认为,过于仔细地长期地读书是费时间,对身体会有损害的。当然,特殊情况可以除外。”

“是啊,我没有时间,我也不想犯这样的错误。”

我们又分开了。

唉!这些又有什么不一样呢?我为什么要把它写下来呢?读者们呀,那是因为这情景对我真的很重要,它让我有了一个愉快的傍晚,一夜的好梦和一个充满希望的早晨。你们也许会说,那是头脑简单的低级愉快,是愚蠢的好梦和毫无理由的希望。我不否认说你们的话不对,我的心里也有了这样的疑问。但是,我们的希望就像火绒,而我的境况就像是打火石和火镰,不断地打击出火花。这火花瞬息就会消失,除非它们偶尔落在我们希望的火绒上,然后,立即把它点燃,希望的火焰就会燃烧起来。

但是,唉!就在那天上午,在我心中闪动的希望之火被母亲给我的一封信悲惨地熄灭了。这封信以极为严重语气说,父亲的病情日益加重,以致他简直没有机会恢复。尽管假期快到了,但我还 是觉得太远了。想到或许我不能与父亲再见上一面,害怕得几乎在战栗。两天以后,玛丽又来信告诉我说,他的生命已经没有希望,不久将远离人世了。于是我马上向主人请求提前休假,马上赶回去。默里夫人看着我,对于我如此不寻常的大胆请求感到不解,认为我没有必要着急,但最终她还 是答应了。她说:“对这件事不要太担心,可能是虚惊一场。如果真的……唉,那也只是很自然的事。生老病死,我们总是要死的。不要把自己看成是世上唯一遭受痛苦的人。”最后她说,“我安排家里的敞篷马车把你送到o.地去。不要烦恼啦,格雷小姐,你应当为我们对你的特殊照顾而感恩。有很多穷牧师一死,他们的家庭就会陷入悲惨的境地。但是你,你知道,你的有身份的朋友们愿意继续帮助你,在一切方面都给你照顾。”

我谢谢她的“照顾”,并飞快地回到我的房间作一些离开的准备。我戴上帽子,披上围巾,把一些件东西匆忙地塞进我那只最大的箱子里,然后就下了楼。我本来应试更从容些,因为除了我,谁也不着急,马车还 要等很长时间才能备好呢。最后,马车来到了门口,我出发了。可是,唉,这是一次多么沮丧的行程呀!与以往几次回家的情景完全不同。由于太晚了,最后那班公共马车没能赶上,还 有十英里路,我只得雇一辆出租马车,接着又换乘运货马车爬上高低不平的山路。我晚上十点半才回到家。他们都还 没有睡觉。

母亲和姐姐一起在走廊上迎接我。她们全都神情忧愁,沉默着不说话,脸色苍白!我感到震惊和害怕,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敢问那个既害怕又渴望知道的消息。

“阿格尼丝!”母亲抑止剧烈的悲痛情绪说。

“唉,阿格尼丝!”玛丽的眼泪也滚滚落下。

“他怎么样?”我问,急切地想听她回答。

“没了!”

这是我预料到的答复,但它对我的震惊却是巨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