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

有几次,卡尔曼过桥到特里安纳区去找马上枪刺手牛肉汁的妻子;这是很像茨冈人的一个女人,住在鸡窝似的破屋子里,她在那儿让肮脏的铜色皮肤的儿女们包围着,用大叫大嚷使唤着威吓着这伙儿女。大师的妻子来拜访使她感到骄傲;但是她的害怕使她失笑了。卡尔曼不应该害怕。其实,步行斗牛士总是能够从雄牛角下逃出来的,胡安·加拉尔陀先生又是善于对付这种牲畜的。雄牛杀死的人并不多。可怕的事情倒是从马背上跌下来。大家都知道,几乎所有的马上枪刺手经过多次可怕地跌下马来以后结局是怎样的,最后的结局如果不是由于意料不到的突然事变死掉,就是发疯而死。可怜的牛肉汁一定也是这样死法的。为了赚一捧杜罗忍受着这一切艰苦,然而别人呢……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是她的眼睛对于命运的不公平、对于那些健美者表示出沉默的抗议,就因为他们是剑刺手的缘故,所以赢得了全部鼓掌。名誉和金钱,其实却并不比他们的下属格外需要拚命。

卡尔曼逐渐习惯了她的新生活。斗牛日的残酷的等待,求拜圣者,迷信,怀疑,这种种她都当做她的生活的构成部分接受下来了。此外,她的丈夫的好运道,和家里不断地谈论斗牛事件,终于使她习惯危险了。最后,在她看来,雄牛就成为一种高贵而且善良的牲畜,生到世界上来就是为着叫杀死它的人名利双收。

她从来没有去看过斗牛。从那一天她看了未来的丈夫第一次参加斗小雄牛以后,她就不再走近斗牛场了。她感到自己没有胆量看斗牛,哪怕加拉尔陀没有参加也一样。如果看到别人面对危险,穿着跟她的胡安同样的服装,她就会吓得晕过去。

结婚以后三年,剑刺手在巴伦西亚受伤了。卡尔曼没有马上知道。电报在跟往常一样的时候收到,还是“一切如常”。这是契约经理人堂何塞做的善事,他每天拜访卡尔曼,凭着巧妙的计策,使她不读报刊,使她过了一个礼拜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由于几个邻舍女人不谨慎,卡尔曼终于听到了这个事变,她想立刻坐火车到她的丈夫那儿去看护他;因为她以为他一定是没人照顾的。可是这是不必要的。在她动身以前,剑刺手就回来了,因为流血太多脸色苍白了,一条大腿长时间不能动弹;但是他又愉快又大胆,使他的一家人都镇静下来了。

他的家仿佛立刻成了圣地,各色各样的人都到院子里来拜见加拉尔陀,这“全世界最勇敢的人”坐在藤靠椅上,一条腿搁在小凳子上,安静地抽着烟,似乎伤得并不重。

鲁依兹医师带他回到塞维利亚来,宣称他至少要医治一个月,看到这有机体的精力,他感到惊奇了。他虽然有长时期的外科医生的经验,可是斗牛士受伤复原得那么容易,在他看来还是一种神秘。牛角上沾着血和牲畜的排泄物,角尖上还往往裂成碎片,牛角扯裂了人肉,钻,割,造成了深深的刺伤同时又是压伤。可是这些可怕的伤还是比平常人的伤更容易医好。

“我不知道怎么能这样,这是神秘。”外科老医生带着怀疑的神情说。“也许,这些孩子的肉就跟狗的肉一样,也许,牛角虽则肮脏,它却是具有人类还没有发现的治疗性能的。”

在短时间以后,加拉尔陀重新开始斗牛了,不管他的仇敌对于他的伤有过怎样的预告,并没有减弱他的斗牛的狂热。

结婚以后四年,剑刺手兴高采烈地让他的妻子和母亲大吃一惊。她们要成为地主了;而且是大地主,占有着看不到尽头的土地,土地上有许多橄榄树林、磨坊,数不清的大群牲畜;这是跟塞维利亚最富有的绅士们相等的一份产业。

加拉尔陀和所有的斗牛士一样,只希望成为一个土地占有者,马和大群牲畜的饲养人。城市的产业,资金和股票,他们既不喜爱,也不了解。雄牛把他们的思想吸引到辽阔的牧场;马使他们记起乡村;此外,需要在冬季里不断地活动、锻炼。打猎和旅行,更使得他们希望占有土地。

照加拉尔陀的想法,一个人除非占有一个大田庄和大群牲畜,是不能算富有的。从他还是一个穷光蛋,徒步走过农田和牧场的时候起,他就产生热烈的希望:占有广阔的、确实是他的土地,用坚固的刺铁丝跟别人的土地隔开,防止别人闯进来。

堂何塞知道他这个希望。他也是他的经济管理人,从斗牛场经理那儿收进款子和计算账目,他想向屠牛手说个清楚,但是白费劲儿。

“我不懂得这些傻事儿,”加拉尔陀说,对于这种胡涂感到得意。“我只懂得杀雄牛。照您的意思做去吧,堂何塞。我信任您,您做的任何事情都是要我好。”

学何塞差不多没有顾到自己的事情,他把全部事情交给他的妻子去马马虎虎地处理,自己却日日夜夜关心屠牛手的财富,他以高利贷者的精明,把他的钱高利出借。

有一天,他愉快地到他的被保护人这儿来了。

“我已经把您所希望的东西弄到手了。一个田庄,大得像一个世界,而且还非常便宜;真正是一桩好买卖呢。我们在下一个礼拜签订契约。”

加拉尔陀愿意知道那田庄的位置和地名。

“它叫做棱科拿达。”

他的宿愿实现了。

当加拉尔陀带着他的妻子和母亲一起去接收田庄的时候,他指给她们看:在那个干草房里,他和困苦的流浪伙伴们一起睡过,在那一间房间里,他同主人同桌吃过饭,在那个小斗牛场上,他曾经剑刺了一条小雄牛,这样,他获得了第一次坐火车不必躲在凳子底下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