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2
楼上的三个女人名叫费南德,拉斐勒和母夜叉萝莎。
既然人数有限,就要尽力使她们每个人都成为一个样品,代表一类女一性一,使所有的客人在这里差不多都能找到他理想的女人。
费南德代表“金发美人”,身材高大,有点肥胖,所以懒洋洋的。她来自乡下,脸上的雀斑怎么也除不掉,亚麻般的头发剪得很短,浅浅的没有什么色彩,像梳过的大麻一样稀疏地盖在头顶上。
拉斐勒是个马赛女郎,在许多海港当过娼一妓一。她扮演的角色是必不可少的“犹太美人”。她身材瘦削,高高的颧颊上涂着厚厚的胭脂。用牛的骨髓擦亮的黑头发,在鬓角上弯成了钩形。她的眼睛本来要算是美的,可惜右眼上长了一块角膜翳。弧形的鼻子下面是突出的颌骨,上面有两颗新镶的牙齿,和下面颜色深得像朽木一样的旧牙齿很不相称。
母夜叉萝莎的肚子像个小肉一球,两条腿则又短又细。她从早到晚声音嘶哑地唱着一婬一荡的或感伤的歌曲,讲着没完没了而又毫无意义的故事。她只是为了吃东西才不说话,也只是为了说话才不吃东西。她总是动来动去,尽管身一体肥胖、手脚短小,却像松鼠一样灵活。她的笑声就是一连串尖一叫,在这里那里,房间里、顶楼上、咖啡馆里,总之在任何地方,都会无缘无故地不断爆发出来。
楼下的两个女人是路易丝,外号“母鸡”,以及弗罗拉,又名“跷跷板”,因为她有点瘸。路易丝总是围一条三色腰带,打扮成“自一由女神”;弗罗拉则打扮成她想象中的西班牙女郎,由于她的步子一瘸一拐,戴在火红色的头发里的铜制西昆(古代威尼斯金币。)也就跳动不停。她们都像为狂欢节而打扮的厨一娘一,不比普通的女人更丑,也不更美。她们是真正的旅馆女仆,在港口里被人们称为两只“泵”。
全靠太太为人随和、善于通融,心情又总是那么好,这五个女人虽然互相嫉妒,却能和平相处,难得吵闹。
一妓一院在这个小城里是独此一家,所以总是很热闹。太太把它管理得井井有条,她自己对所有的人都同样和蔼可亲、体贴关心,有着尽人皆知的好心肠,因此受到大家的尊重。常客们都替她会帐,只要她显得特别亲一热一点,他们就扬扬得意。白天他们在办事时见了面,都会说“今晚去老地方”,就像说“晚饭后去咖啡馆吧”一样。
总之,这所叫做戴家楼的一妓一院是个好地方,常客们是难得不去的。
可是将近5月底的一天晚上,第一个来到这里的木材商、前市长普兰先生,却发现门是关着的。栅栏后面的小灯笼没有点亮,房子里毫无声息,好像没人一样。他敲了门,先是轻轻地敲,接着又用力敲,但没人答应。于是他一小步一小步地沿着街道往回走,在“市场”广场碰见了也要到那儿去的船主迪韦尔先生。他们一起回到那里,还 是无法进去,却忽然听见附近响起一阵喧哗,绕过去一看,只见一群英国和法国的水手正在用拳头敲咖啡馆的关着的门板。
这两个有产者马上就逃,以免受到牵连,可是一声轻轻的“喂”使他们停了下来:那是腌制咸鱼的图尔纳沃先生,他是认出了他们才打招呼的。他听说一妓一院没开门,心里比他们更难受,因为他是结了婚的人,是一家之主,备受监视,只能星期六到这里来。他总是以“为了保险”作借口,指的是一项卫生管理措施,由他的朋友波尔德大夫向他透露定期检查卫生的日子。今晚正是他安排好的时间,眼看又要等上整整一个星期了。
三个男人绕了一个大弯来到码头,路上碰见了年轻的菲力普先生,他是银行家的儿子,是一个常客;还 有税务官潘普斯先生。他们又一起沿着“犹太人”街回去,以便最后再试一次。但是发怒的水手们包围了一妓一院,吼叫着扔石块,这五个楼上的客人赶紧往回走,开始在各条街道上闲逛起来。
他们又遇到了保险公司的经纪人迪皮伊先生、商事法庭的法官瓦斯先生。于是他们开始了一次漫长的散步,首先来到了海堤上。他们并排坐在花岗石的护墙上,凝视着起伏的波一浪一。波涛上的一浪一花在黑暗里显出发亮的白色,几乎刚出现便立即消失了。海水拍击岩石的单调声响,在夜里沿着峭壁传向远方。他们愁眉苦脸地在那儿呆了一阵,图尔纳沃先生表示“这儿没什么意思”,潘普斯先生接着说“的确没意思”,于是他们又溜达着走了起来。
他们沿着称之为“林荫下”的海滨街向前走,从“蓄水池”的木桥上转回来,经过铁路附近,又回到了“市场”广场。税务官潘普斯先生和腌咸鱼的图尔纳沃先生在这里忽然吵了起来,原因是他们当中有一个肯定在附近找到过一种可以吃的蘑菇。
他们由于无法排遣而容易发火,若不是别人劝解,也许就会动手打起来。潘普斯先生气得要命,回家去了。可是前市长普兰先生和保险公司经纪人迪皮伊先生,又为了税务官有多少薪水和能拿到多少利润而争吵起来。两个人都在破口大骂,忽然响起了一阵像暴风雨般的狂呼乱叫。水手们在关着的一妓一院门口白白地等得不耐烦了,他们两人一排,挽着手臂,形成一支长长的队伍来到了广场,嘴里在拼命地叫骂。
这些有产者躲在一个门洞下面。那一帮吼叫的家伙朝着修道院的方向走得看不见了,他们的叫嚷声越来越小,但还 是响了很久,就像一场正在远去的暴风雨,后来便又是一片寂静。
普兰先生和迪皮伊先生都在生对方的气,连招呼都不打就各自走开了。
其余四个人又走了起来,而且本能地又向戴家楼走去。它依然关着,没有动静,无法进去。有一个醉汉不吵不闹,却固执地轻轻敲着咖啡馆的门,然后停下来小声喊着伙计弗雷德里克。看到没人搭理他,他决定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等着看会发生什么事情。
有产者们正要走开,港口那帮吵吵嚷嚷的家伙在街的那头出现了。法国水手怪声高唱《马赛曲》,英国水手则唱《统治吧,大不列颠》。这帮野蛮人向一妓一院墙上猛掷石块,然后又向码头拥去,两国水手在那里打了起来。混战中一个英国人断了胳臂,一个法国人被打破了鼻子。
呆在门口的醉汉现在哭了,心里不痛快的醉鬼和孩子们都是这样哭的。
有产者们终于分手了。
被扰乱的城市逐渐恢复了平静。这里那里不时还 会响起一点说话的声音,接着就在远处消失了。
只有一个人还 在不停地徘徊:腌制咸鱼的图尔纳沃先生。他因为要等到下星期六而发愁,指望会有什么偶然事件发生。他不明白和气愤的是,警察局就这样让一个在它监督和保护之下的、于公众有益的一妓一院关了门。
他又转回去,贴着墙壁细看,想找出关门的原因。他发现挡雨披檐上的布告牌上贴着什么东西,立刻点燃一根蜡绳,读着用笔画粗细不等的大字母写成的句子:“因初领圣体而停业。”
他知道这下完了,所以就离开了。
醉汉现在睡着了,整个身一子横躺在关着的门前。
第二天,常客们一个个都想方设法地从这条街上经过,为了显得若无其事还 用胳臂挟着票据证券。每个人都偷偷地看着这张神秘的通知:“因初领圣体而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