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不择手段
15 不择手段
佛罗里达的夏天令人难以忍受。衣服粘在汗津津的身上，空气潮湿厚重，所有人的步伐都慢了下来。
止赎斗士们的热情，在高温中仍然不减。因为噩梦不断来袭，他们别无选择。密歇根州高恩的瑞克和雪莉·劳特在止赎拍卖会上购买了一套房屋，结果德意志银行闯进他们家中，拿走了财物并更换了门锁，为此他们提起了联邦诉讼。德意志银行辩称，他们以为房子里没人居住。在另外一场事件中，美国银行拿走了一位女士的宠物鹦鹉。有两位贷款方同时想要收回格莱兹和乔斯·鲁斯卡列达在迈阿密的共管公寓，且都声称拥有本票。基思和朱莉·汉诺威一直按时还款，但美国银行却向他们递送了止赎通知，后者其实并不是他们的贷款方。巨型止赎机器制造了人间悲剧：休斯敦警方发现一对夫妇开枪自杀，调查认为，死因源于住房即将被止赎所带来的压力。
琳恩在《欺诈文摘》博客上写了一篇文章，着重介绍了皮内拉斯县一件被准予即决判决的案件，法官了解到另外一位原告也提起了即决判决动议。两位原告都提交了支持即决判决的证明书，两份证明书由同一位“机器签署人”代表两家不同的公司签署。法官安东尼·罗多里诺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告知原告律师：“对于法院收到的这些止赎文件，我没有任何信心相信它们是有效的。”
那个夏天最骇人听闻的故事，是关于俄亥俄州斯托尼里奇的基思·萨德勒。萨德勒住了二十年的房子面临止赎，他决心不离开。他与托菇多止赎防御联盟的六名成员一起，用PVC水管堵上了房门。萨德勒在家里通过网络直播了六天，说他想唤醒整个国家，《止赎村落》的成员们都观看了直播。5月7日，伍德县治安官的一支特警队冲进了房子，持枪将他们制伏在地。他们被指控妨碍司法公正和非法入侵民宅。维权人士非常愤怒，当真正的罪犯逍遥法外时，政府的行政资源却被用来将老百姓赶出家门。
迈克尔和丽莎连续几个月关注这些故事。但是，塔拉集会后，事情发生了变化。全国性媒体仍未关注此事，但佛罗里达的记者们开始通过挖掘丽莎和迈克尔的记录来寻找线索了。其中一位是迈阿密《每日商业评论》的葆拉·卢莎珀·阿博特。作为一位阿根廷人，阿博特回忆起1970年代阿根廷司法体系不健全所导致的独裁和混乱。她认为美国的司法体系正在遭受同样的腐化。
阿博特读到了《止赎欺诈》刊登的一篇关于约翰·沃森的报告，他是劳德尔堡的一位止赎辩护律师，同时代理抵押贷款服务商极光公司。他有一些对抗极光公司的止赎客户，因此他与诉讼案件的双方当事人均有利害关系。沃森的弟弟马歇尔·沃森，经营一家房屋止赎厂，是佛罗里达规模最大的房屋止赎厂之一（该律所即是琳恩·兹莫尼艾克止赎案件中的房屋止赎厂）。约翰·沃森的客户质问他上述利益关联，他说他与他兄弟的房屋止赎厂没有任何关系，尽管他的地址、办公室电话和电子邮件都是马歇尔·沃森律所的。
卢莎珀·阿博特对这一事件进行了再次报道，其中加入了房屋所有人提起诉讼要求沃森退回律师费的内容。由于《每日商业评论》的大部分收入来源于律所刊发止赎通知的费用，它是不太可能会刊发止赎欺诈新闻的。但编辑部门和广告部门之间是相互独立的，阿博特又有书面证据，因此《每日商业评论》报道了这个故事。
《棕榈滩邮报》的作者金·米勒也在密切注视这一事件。米勒刚从高等教育部门转过来，并不期望能在房地产市场发现什么大新闻，以为只是些房屋销售报告的无聊故事。但她发现了丽莎和迈克尔的网站，这两个网站成了主要的信息来源。丽莎会给米勒发一些电子邮件提示，几天后报纸上就会刊发这些信息。米勒真希望自己能够早点知道这些：2005年她和丈夫在泡沫经济的顶峰时期买了一套房子。
不仅仅是记者，几位房屋止赎厂的内部人士，也联系了丽莎，丽莎开始在餐馆与他们秘密会面。他们对此感到内疚，但只能给一些暗示，那些暗示的信息丽莎最终无法证实。一位内部人士告诉丽莎，他们的止赎厂弄丢了一整个装满原始本票的柜子。
抵押贷款电子注册系统联络部的某位人士在《止赎欺诈》网站上留言坚称，公司并未支持提交本票丢失证明书，尽管在抵押贷款电子注册系统的案件中发现过很多类似的证明书。迈克尔用一个引火烧身的卡通人物动图标注了这条评论。迈克尔后来发现了一个前DocX员工的私人Facebook群组，他在网站上公开了布列塔尼·斯诺、蒂瓦纳·托马斯、科雷尔·哈普以及该公司CEO洛琳·欧莱礼·布朗的Facebook个人主页。一位名叫“关注”的评论者批评迈克尔曲解了该群体。迈克尔调取了他的IP地址，发现“关注”来自一家DocX工厂。几位DocX员工私下联系了迈克尔，想让他撤掉帖子，因为他们不想让未来雇主看到他们的名字与欺诈产生关联。迈克尔并不表示同情。他认为他们的工作导致了无辜者失去家园，他不觉得有必要和善地对待他们。
偏袒银行的评论人或银行业收买的水军声称，迈克尔和丽莎企图用计白得一套住房。他们说，如果你没有偿还贷款，那就应该离开家门。当时丽莎甚至不住在家里，所以她总觉得这很滑稽。实际上，这种道德责任感是畸形的，房屋所有人不惜一切代价在萧条的经济环境下还贷，而那些没有所有权证明的公司却可以利用伪造文件将人们赶出家门，不会受到任何惩罚。这种现象激怒了她。
抵押贷款合同往往附有一份无形的社会契约：借款人同意，无论生活多么艰辛，都会按时还贷；贷款方同意，只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取消借款人的抵押品赎回权。现在，借款人仍然承受着这种道德感的约束。大多数与丽莎有联系的房屋所有人都表现出拯救自己住房的强烈意愿，他们说他们愿意节衣缩食、不交电费，甚至不看病来偿还贷款。当贷款注定无法偿还时，费力节俭既不理性，也毫无经济意义。但房屋所有人把全部情感都倾注到自己的家中，他们根本不在乎是否理性。
然而，贷款方并未受到同样的道德约束，他们采取卑劣的手段来增加利润，驱使房屋所有人身陷止赎困境，并利用虚假文件完成止赎。行业领导人提醒大家注意“战略性逾期”指的是房屋所有人可能故意不还贷款以获得政府提供的贷款条款修订。但这几乎从来没有发生过，因为房屋所有人并不确定一定能够得到贷款条款修订的机会，而违约的后果又是如此严重。事实上，今夏最引人注目的战略违约来自抵押贷款银行家协会。就在几个月前，该协会发言人极力主张借款人应当继续还款。发言人说： “如果他们逾期，会给家人、孩子和朋友们传递什么样的信息？”
一些《止赎欺诈》博客网站的老用户抱怨新一轮活动缺乏可信度，也难以吸引公众的注意。贷款审计、前抵押贷款中介斯蒂夫·迪伯特认为，社会各界的说法将打败银行这件事简单化了。他认为尼尔·加菲尔德总是过于草率地承诺，自我辩护当事人只要基于要求对方出示本票的策略或一些其他策略就能胜诉。他在博客中把加菲尔德描绘成一个艾尔默·甘特里式的人物，向人们兜售一些最终会被法院扑灭的虚假希望。迪伯特也接收客户帮助他们避免止赎，但他说要给他们更现实一些的期望。
《止赎村落》的一些活跃用户为加菲尔德辩护，指出迪伯特曾利用《谎言生活》上的一篇文章为自己的贷款审计生意吸引客户。另一些人说迪伯特在做贷款经纪人时就经常骗人，暗示他曾经与现在抗争的那个系统沆瀣一气。迪伯特反击说，加菲尔德的支持者都是一些不知情的外行，但他又说：“我不会反对《止赎村落》的运营者丽莎·爱泼斯坦，因为她真的很酷。”丽莎询问《赫芬顿邮报》的博主理查德·宗贝克，是否可以让棕榈滩县法院给她发一张媒体通行证，以便拍摄“火箭速度案件审理”，后者站在迪伯特那一阵营。宗贝克的止赎战友们让他欺骗编辑，他判定这些人是一些浅薄的半吊子。博客圈就此划出泾渭分明的战壕线。
迈克尔的进攻意愿连累了其他人。有天丽莎正在法庭旁听，法官米努·萨瑟突然冒出一句：“爱泼斯坦女士，走到前方来！”丽莎不安地从挤满了律师的房间钻到讲台上，那天并没有安排她的案件审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礼貌和尊重对我来说很重要，”萨瑟法官严厉地说，“我无法容忍你的不尊敬。”被法官一顿训斥之后，几个律师问丽莎怎么回事。“我不知道。”她回答说。
丽莎打电话给艾斯律所的达斯廷·扎克斯，从5月起他担任了她的辩护律师。艾斯律所与萨瑟法官有一些过节，律所律师声称法官对他们怀有敌意，但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在法庭上公然训斥丽莎。丽莎的下一个电话打给了迈克尔，他说：“哦，也许是我的错。”那天，迈克尔公布了萨瑟法官的财务记录，任何司法选举候选人都必须提交财务记录。记录显示，萨瑟法官投资了几支与银行有关的互助基金，其中包括美国银行的股票。尽管艾斯律所试图以萨瑟法官持有美国银行股票为由令她不能审理一起有关美国银行的案件，但大多数互助基金都会投资银行的股票。在一些人尤其是斯蒂夫·迪伯特看来，这一指控毫无根据。但是，由于缺乏资源和权力，迈克尔认为必须唤起人们的注意。
萨瑟法官认为是丽莎在运营迈克尔的网站，所以训斥了她。几周前，萨瑟法官否决了丽莎要求驳回案件的动议。质疑法官的正直必然会导致案件败诉。迈克尔让丽莎的处境十分艰难，将来在法庭上面对萨瑟法官也会非常不舒服。但丽莎没有退缩，坚持前往法庭旁听。
她发起了周一暂缓运动，呼吁暂停止赎以对文件欺诈彻底评估，并找出一项使房屋所有人免于被驱逐的可行性办法。抗议活动最多时也只有五到十个参加者，但几个月来丽莎每周一如期而至，散发传单，举牌示威。
周一暂缓运动一般会有一位年仅三岁的参加者：詹娜。她负担不起一直将女儿留给保姆照看的费用。更重要的是，有太多夜晚丽莎都在电脑屏幕前埋头研究，詹娜只能一个人看电视。丽莎渴望有一个孩子，甚至在经历过一次流产后才生了詹娜。现在她却由于热心其他事物而无法扮好母亲的角色。因此，她把詹娜带过来参加活动，让她举着一块标语牌，呼喊口号：“银行被保住了，我们被出卖了！“停止抢劫，开始起诉！”詹娜不懂这些话的意思，但觉得在公共场合大喊大叫非常有趣，一天，詹娜在保姆玛丽·迪尔阿谷尔拉家展示这些口号，玛丽的儿子说：“妈妈，为什么你不教我唱这么酷的歌曲？”
丽莎也会把詹娜带进法庭，让她平躺在长凳上，脊柱裂手术留下的疤痕仍然很敏感。詹娜高兴地躺在妈妈身边，全然不顾正在进行的法律程序；丽莎会在小卖部给她买一个冰淇淋三明治。像琳恩、格蕾丝·鲁奇和詹姆斯·埃尔德（《止赎村落》里的爵士）等其他人，也会定期和丽莎一起前往法院。但她最喜欢的，还是詹娜陪着她。
对丽莎来说，律师、法警和档案管理员是她的同事。在一起汇丰银行涉嫌“假”文件案件中提交了法庭之友的简报后，她在法院的声誉逐渐高涨。丽莎在简报中写道：“存档于公共记录中的‘抵押贷款的假转让协议’是非常关键的信息，这导致难以确定房产的真正所有人，难以将所有权转让给其他人，后续所有人难以获得所有权保险，也难以确定一根完整的产权链条。”
佛罗里达审判法院没有建立接受法庭之友简报的制度，这是上诉法院的阳谋。因此，唯一可行的策略就是提起动议要求法院接受简报。丽莎在圣露西港和棕榈滩发起了两份动议。
在棕榈滩的动议听证会上，银行律师在丽莎旁边蹲了下来，问她：“你是房屋所有人吗？”
“不是。”
“你是律师吗？”
“不是，但我写了一份法庭之友简报。”
丽莎交给律师一份长达一百页的报告，其中包括贷款方程序服务公司声明与DocX有关联关系的财务报告，一份有关失踪的抵押贷款文件的研究，“假”转让协议和她的法庭之友简报。
律师翻了几页之后说：“我到外面往办公室打个电话。”
事情过后，律师们对她侧目而视。但是只要丽莎出现在法庭上，律师和法官都会更加留意法律规定，或至少口头上应允更多的条件。也许这并不能改变裁决，但却使巨型止赎机器发出了破裂的咯吱声。
在案件中原告发明了一种新的手法： “魔幻”背书。听证会当天，原始本票神奇出现，以至于止赎辩护律师没有时间检视本票的真伪。之前的本票一般未经背书，违反了证券化管理规章联营及服务协议。但这些新的“原始”本票却突然有了背书。不管银行需要什么，都能得到量身定制的证据。很多突然出现的背书文件来自美国国家金融服务公司，这家公司的大多数竞争对手已经破产。琳恩收集了几十个案例。
大多数律所直接无视佛罗里达最高法院的新核查标准。大型房屋止赎厂夏皮罗·菲什曼律所试图让最高法院发回重审，并直言不讳地说：“本票持有人往往不了解本票的最新状态。”丽莎将这种主张总结为：“法官大人，我们了解到的事实是，某个人在某些时候欠另外一个人某些东西。”她与奈伊·拉瓦利联手，给夏皮罗·菲什曼律所写了一封长达六十六页的回复函。由律所施行的本票核查非常奇怪。迈克尔发现了一封由“授权管理人”（没有具体指明是哪个机构的授权管理人）签署的PNC银行的本票核查。看起来该行业只是将“机器签署人”换成了“机器核查员”而已。
丽莎想得到这些“魔幻”背书和怪异核查的复印件。但6月时，档案室的主管递给丽莎一张官方勒令，要求她停止所有私人的文件扫描行为。主管给了丽莎两个选择：要么像原来一样，每复印一页支付1美元，要么担任档案管理员，管理卷宗并负责监控扫描，这样丽莎扫描的文件就可以抵销每小时22.75美元的工资和福利。丽莎认为专门雇人看护止赎文件实在太可笑了，主管给出的理由尤其可笑：为维持法院运转，收费是必要的。法院可以驳回任何没有恰当核实文件的案件，迫使抵押贷款公司重新起诉，每次都要再支付1900美元的起诉费。他们还需要在乎一页1美元的费用吗？最后，她按一小时22.75美元的价格支付了文件看护费用。
丽莎一心想找出如何才能制止公然违反核查标准的行为，这一标准是由她参与帮忙从而得到州最高法院批准的。她给棕榈滩县和其他法院的首席法官发了电子邮件。一天，她得知棕榈滩县律师协会专业委员会将举行每月午餐会。丽莎联系了委员会联合主席卡拉·罗肯巴克，要求他们解决这个问题。“如果对方律师可以单方面决定不遵从法院规则，”丽莎写道，“人们又怎么能对我们的司法体系抱有信心呢？”
罗肯巴克回信说：“我会把你的问题添加到会议议程中，我们可以给你五分钟的展示时间和五分钟的讨论时间。”
开会那天，丽莎和迈克尔（像往常一样结伴）前往西棕榈滩政府办公楼。卡拉·罗肯巴克邀请他们到食堂吃午饭；丽莎拿了一瓶健怡雪碧。“我们很期待看到你的演讲，”罗肯巴克说，“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们邀请了一位有相关利害关系的专业人士——萨瑟法官。”
丽莎嘴里的雪碧吐了一地。迈克尔一动不动呆坐在那里。罗肯巴克走开后，丽莎说：“你怎么毫无反应！”
迈克尔回答说：“你不能做出反应。”但他明白，处境有多么糟糕：丽莎将在她的止赎案件主审法官面前进行一次演讲，声称这位不专业的、无能的地方法官面对四处蔓延的欺诈默不作声。
委员会的联合主席告诉萨瑟法官，丽莎·爱泼斯坦将会发言，也许这是萨瑟法官最终没有出席的原因。丽莎长舒一口气，做完了演讲，着重讲述了文件缺乏核查以及存在欺诈等事项。包括其他地方法官和一位联邦助理检察官在内的与会人员都给予了肯定。一位与会者告诉迈克尔：“主要是意识，还要实施处罚。”
6月3日，州最高法院否决了夏皮罗·菲什曼律所要求将核查程序发回重审的动议。几天后，丽莎在走进法庭时恰好遇到正往外走出来的萨瑟法官。丽莎后来对迈克尔描述了生平第一次经历的这个古怪时刻，四目相对，眼神仿佛是敌对中学橄榄球队的四分卫。
琳恩·兹莫尼艾克帮助杰克逊维尔的联邦检察长办公室起草了针对类似德意志银行的受托人的传票。他们要求提供每支信托中大约五千笔贷款的抵押贷款票据、本票、背书、转让协议及产权保单。没人想看这些卷宗，但这是摧毁这一体系的关键。伪造的止赎文件只是表面上的掩饰，没有将抵押贷款转让给信托才是原罪。琳恩听说，信托几乎没有任何卷宗中提到的文书。受托人本应递交两万五千份文件，结果大概也就交了十二份。琳恩通过彭博社的一份报道了解到，杰克逊维尔检察长办公室的公诉人就此案件采访了埃普丽尔·查尼。联邦检察长告诉查尼，他们正在着手让贷款方程序服务公司的员工接受大陪审团的质证。
6月4日，琳恩向南卡罗来纳州联邦地区法院提起了罚金起诉。另一份起诉在北卡罗来纳州提起，最终两起案件合并审理。琳恩的代理律师重写了诉状，但采用了她的证据，声称政府受到诈骗。“被告隐瞒了从未将本票和转让协议递交给抵押贷款支持证券信托的事实，并向包括美国政府在内的投资者传播了虚假和误导性陈述。”政府投资者为掩饰性的文件买单，银行得以证明其止赎起诉资格。凭借无效本票和转让协议，政府的其他机构清偿了抵押贷款保证人。琳恩起诉案的关键在于，该行业通过搞砸证券化从而摧毁了房地产市场，政府也是付出代价的买单者之一。
司法部立即介入，与包括联邦调查局、住房与城市发展部、不良资产救助计划检察长和联邦住房金融管理局在内的十五家机构一起举办大型会议。其中一些参会者只说自己是“顾问”，却没说是哪家机构的顾问。所有的公诉人都在吹嘘他们抓捕坏人的能力；琳恩并不认识这些人，也不知道该去相信谁。但她的律师非常高兴，因为司法部门的介入意味着他们将会安排诉前程序。
琳恩在司法部的新联系人正请她帮忙起草机要信息披露标准，这将作为提供证据的要求。司法部需要为该案件中的十八位被告制定统一的机要信息披露标准。为了起草这一标准，不知花费了多少时间，待琳恩提交之后，华盛顿的司法小组给出了指示：“你们能将它缩略成三十个最紧迫的事项吗？”
尽管取得了这些微不足道的进步，琳恩仍深陷财务困境，付不起家里的电费账单。下雨时，厨房里的灯具孔位置一直漏雨。空调也坏了。琳恩负担不起公寓的月供还款，已被银行止赎。戴维·J·斯坦恩房屋止赎厂提交的起诉状中，没有佛罗里达最高法院所要求的核查证明。琳恩对这一未经核查的诉状提出了抗议。现在她面临两起止赎诉讼，分别是刑事案件和民事案件。灾难在4月向她袭来。琳恩的女儿莫莉是霍夫斯特拉大学的一年级新生，被诊断长了一个巨大的动脉瘤。患者的生存率微乎其微，但莫莉坚持了下来。为此，琳恩时不时就会落泪。幸运的是，莫莉活了下来，但医疗费用使他们的财务状况进一步恶化。
琳恩最终得到机遇。纽约的一位持有DocX文件的房屋所有人面临即决判决，这是将他驱逐出家门并拍卖房屋前的最后一步。他联系到琳恩，问她：“你能不能给我们出一份证明，并作为我们的专家证人？”
为此任务琳恩开价300美元。她创建了一份标准证明书模板，上面有她的名字、法律背景和学习经历、专家证人经历以及抵押贷款证券化和止赎相关文章的网站链接。她会仔细检查抵押贷款转让协议和其他一些支持性的文件来寻找其中的虚假之处。这项工作并不繁重，琳恩非常熟悉其中存在的众多问题。琳恩会将文件中的错误一一罗列，“机器签署人”的签名，止赎诉讼提起后制作的转让协议，等等，然后写下：“基于上述原因，我认为此转让协议存在欺诈。”琳恩向房屋所有人说明，这无法保证一定能保住某人的住房。但是，提出问题以拖延即决判决就是一种成功。琳恩出具了第一份证明书之后，这事在止赎辩护律师的圈子里流传开来，之后就有更多人来请她开具证明并担任专家证人，先是来自纽约的，然后是佛罗里达的。琳恩赚到了钱，足够支付水电费和维持生活。
这项研究，使得琳恩深入了巨型止赎机器内部。在为BAC住房贷款公司的一笔贷款开具证明书时，她在得克萨斯发现了几家之前不知道的文件制作工厂。她发现艾斯证券公司的一系列信托产品中都有奥克文公司制作的文件，该公司就在西棕榈滩。因此，她研究了所有奥克文公司制作的文件。每位受托人、服务商、“逾期服务”公司和贷款发起商都使得琳恩看到一堆新文件，她一个接一个地不断研究。
琳恩的起居室里堆满了文件。她把除餐桌以外的所有家具都清理出去，然后堆满了文件夹。为能轻松识别签名变化，她将每支信托和每个“机器签署人”的签名分门别类。打印机不停打印，墨盒一次一次被用光，她不得不往返迈克斯办公用品商店多次购买。在寿终正寝前，打印机打出足够多的证据，几乎包含了全美所有抵押贷款相关公司的低层级签署人、主管和高管。
琳恩不得不将一些研究保密。罚金诉讼案件的坏处，除了是为政府而不是房屋所有人要求赔偿金之外，就是未曾公开起诉。所以她与戴米安·菲格罗阿联系时（实际上她现在还是戴米安的代理律师），不能透露任何与案件有关的信息。戴米安给琳恩发送了一则新闻，是关于内华达州一起针对抵押贷款电子注册系统提起的罚金诉讼。她故作忸怩道：“有没有向斯坦恩律所和印地迈公司提起了罚金诉讼的人接近你？我没法让任何人对此感兴趣，但我想他们应该对此感兴趣。”
戴米安回答说：“是你告诉我要保守秘密的。你会是唯一认真对待我并不把我当成疯子的人。”
琳恩说：“正因如此，你知道我‘没有’提起罚金诉讼。”她没说清到底是针对斯坦恩律所的案件还是总的罚金诉讼。“因此如果有人接近你，你应该考虑一下。除非大肆宣传，没有人会主动敲门来帮助我们。”
一周之后，真有人敲了戴米安的门。劳德尔堡的一位律师正在组织一起针对斯坦恩律所的联合诉讼。戴米安问琳恩：“他可能会让我做集体诉讼的代表。这与我们将来计划的事情有冲突吗？”
琳恩打算不再限制戴米安，回答说：“我不能让我的团队成员有所行动，但请你抓住任何可以争取正义的机会。”
戴米安雇用了劳德尔堡的肯尼思·埃里克·特伦特做代理律师，他们提起了对斯坦恩律所的集体诉讼。《棕榈滩邮报》的金·米勒对此进行了详细报道，写明斯坦恩律所处理过的案件中所有的日期倒填和捏造的文件。米勒询问米努·萨瑟法官关于此事的看法，法官说：“我没看到什么普遍存在的问题。”博主们确信，这一发言今后将会让萨瑟法官惹上麻烦。
斯坦恩近期遭遇了一系列挫折，这一案件是最近的一起诉讼。他在海滨别墅和跑车里忍受着巨大的压力，其间，一份关于费用欺诈的佛罗里达律师投诉成为博客热门话题。戴米安的新律师特伦特发布了一份香农·史密斯的质证记录，他是斯坦恩律所的一位公证员，他的签名是两个首字母的缩写，每个字母都有两个大圈，与同事谢丽尔·萨蒙斯的签名看起来一模一样。另外一起集体诉讼指控斯坦恩拒绝停止对一对从末逾期还款的夫妇的止赎活动，反而要求他们缴纳17000美元的律师费。
该公司的公开上市母公司DJSP公司，被投资者提起诉讼，投资者指控该公司对未来收益造假，这就像证券交易委员会的披露信息一样曝光了丑陋的秘密，其中戴维·斯坦恩坚持说，不管政府如何努力减少止赎，他都能找到使公司营利的方法。民众的议论对公司的中介业务造成了不利影响，股价因此暴跌。
对斯坦恩造成最大损害的是佛罗里达总检察长办公室开展的调查。琼·克拉克森和特蕾莎·爱德华兹就文件的相关问题向琳恩和丽莎寻求帮助，“帮我找五十份日期倒填的斯坦恩律所的转让协议”，或是“帮我找一些同一个人代表不同银行签署的文件”。丽莎和琳恩忙着回应这些要求，有时还需要当地欺诈研究人员迈克尔·奥林尼克、戴米安或是《止赎村落》访问用户的帮助。琼和特蕾莎的办公室里满地散落着止赎文件，渐渐有点像琳恩的客厅了。
托尼·韦伯斯特是丽莎和琳恩的非正式研究助理，他来自奥兰多附近的布里瓦德县，是《止赎村落》的用户。托尼给他所在地区的所有新进止赎受害人的邮箱里都放了一封信，敦促他们加入《止赎村落》，以便抗争。
他还每天给县法院书记官斯科特·埃利斯发送博客链接，强调存在不合标准的转让协议和虚假本票：“我们的公共土地登记系统已经成了一个污水池！”埃利斯并不觉得好笑，他回答说：“我不是调查机构。你声称存在欺诈，但似乎没有执法机构有兴趣调查。”托尼因而去争取了执法机构的关注。
多亏了托尼的不懈努力，丽莎得以驱车前往奥兰多与佛罗里达执法部门的特工迈克尔·吉登斯谈了九十分钟，详细介绍了欺诈犯罪。在塔拉集会上发表演讲的众议员达伦·赛多也到场了。吉登斯要求他们提供在他具有司法管辖权的佛罗里达中心地区的案件卷宗。丽莎记下了这一要求，她必须再次去奥兰多法院的档案室搜索。
8月初，经过长达八个月的调查，安迪·克罗在《琼斯夫人》上发表了一篇关于戴维·斯坦恩的报道。这是最早一批全国性媒体关注房屋止赎厂的报道之一。这篇报道糅合了很多线索：艾斯律所关于不可能存在的公证印章的质证记录，罗多里诺法官对房屋止赎厂制作的文件“没有信心”的声明，戴米安·菲格罗阿的集体诉讼，投资者诉讼，前期律师协会投诉以及斯坦恩因止赎获取的不可计数的财富。克罗尔解释了房屋止赎厂及其服务商在止赎活动中具有经济利益，因此他们有动力进行止赎，而不是帮助房屋所有人。他揭露了斯坦恩办公室的一些劈蛮细节，律师们比赛谁能够最快完成止赎，“习以为常地捏造”案件卷宗，工作保障主要建立在将人们赶出家门的行径之上。
他将斯坦恩描述得极其令人厌恶——后者因乱摸女职员、讲猥亵笑话，模仿性爱行为受到了性骚扰指控。案件最后以庭外和解告终。
尽管《琼斯夫人》报道中的一些信息业已在博客上公开了好几个月，但它集中收集了斯坦恩的信息，描绘了他非法侵占别人家园的罪恶形象。佛罗里达总检察长比尔·麦科勒姆在与对手卫生部长瑞克·斯考特进行州长竞选初选的几天前，借机宣布将对斯坦恩律所和另外两家房屋止赎厂（马歇尔·C·沃森律所和夏皮罗·菲什曼律所）展开新的调查，调查主要针对“提交给佛罗里达法院以加快止赎进程的不当文件”。这次调查也将由琼和特蕾莎负责。
几周之后，麦科勒姆竞选失败。新的司法部长即将上任。但由于止赎事件的根基已被动摇，没有维权人士关心新司法部长的上任。
佛罗里达州的法官们也开始改变。即决判决被撤销。申请驳回案件的动议被批准。止赎也被停止了。泰珀法官驳回了帕斯科县的一起案件，原告不能再次起诉。圣约翰斯县的特雷纳法官也做出了同样的判决：“原告不是提起诉讼的恰当主体。”迈阿密戴德的贝利法官对佛罗里达逾期法务集团施加了处罚，在判决中愤然怒斥：“我希望能见到符合基本标准的负责任的律师来处理此事，律师应该了解案件卷宗的犯罪调查是怎么回事。”丽莎将这些法官姓名都记了下来。
当下，法官们已经更能接受止赎欺诈的概念，丽莎有了一个新主意：参加佛罗里达律师协会在奢华的博卡拉顿度假村俱乐部召开的年会，向更多律师传授止赎欺诈的知识。丽莎询问律师协会是否愿意承办一次关于止赎欺诈的研讨会，但有位负责人说所有房间都已预订。于是丽莎打电话到酒店询问： “离律师协会的年会会场最近的会议室是哪间？”酒店告诉她可以使用隔壁的麦兹那会议室。
丽莎拖着迈克尔一起去预订房间。度假村的巨型粉红塔在除了博卡之外的任何地方都引人注目。丽莎和迈克尔走进华丽的大堂，大理石地板和拱形天花板看起来像由百元美钞堆砌而成。大会工作人员向丽莎和迈克尔展示了会议室，并告诉他们当天可以免费租用；只要餐饮费用超过2000美元即可。丽莎心想：“光吃喝怎么可能超过2000美元呢？”然后她看到了酒店的菜单。一夸脱橙汁36美元。十二块曲奇饼干48美元。
他们购买了最低限额的食品，达到了2000美元的门槛，还远远不够。丽莎又买了一些唐恩都乐甜甜圈和麦当劳食品，这可能是第一次有人在博卡度假村这样做。《止赎欺诈》博客的赞助人卡罗尔·阿斯伯里承担了费用。他们还发起了“虚假文件墓地”活动，以抵销一部分成本，参会者花费20美元，就可以将自己选好的止赎文件贴到一块墓碑上，并将它展示给律师协会的律师们。
会议当天，丽莎在其他会议室里暗中分发信息卡，暗示研讨会是律师协会的官方活动。现场到了几十个人，有可能是为了高价饼干和果汁而来。大多数人都留在那里听完了琳恩、卡罗尔·阿斯伯里、马特·韦德纳等人的汇报。丽莎和迈克尔向金融危机的英雄们颁奖，埃普丽尔·查尼、汤姆·艾斯、詹妮弗·贝利法官和迈克尔·特雷纳法官等人受到了表彰。与会人员包括法官、律师和当选官员。甚至连民主党州长候选人亚历克斯·辛克也顺道观看了演讲。两位一身黑衣、戴着无线耳机的男士站在后面。他们是秘密特工吗？没人清楚。但是迈克尔在《止赎欺诈》博客上直播了会议现场，他调取直播观看者的后台记录时，发现了来自国土安全局、中情局和美国总统执行办公室官网的访问者。
迈克尔就研讨会写了一份热情洋溢的备忘录：
我从未想过身陷止赎会如此值得，如此振奋人心……
自从两年前踏上这一征程以来，我做了很多之前难以想象会成功的事情。我遇到了忠于自己、黑白分明的朋友……而且我意识到这不再只与我本人有关。这是为了改变我们身处的这个疯狂腐败的世界。
现在的我跟过去完全不同。最重要的是，我从未真正在意过别人。现在我发现自己热心于帮助、教育、联络所有人并与每一个愿意倾听的人分享信息。即使他们不愿倾听，我也会去尝试！
几天后，止赎部门午休时，丽莎和詹娜一起待在棕榈滩县法院的法庭里。萨瑟法官走到丽莎身边，她正在收拾行李。萨瑟法官指着仰躺在长凳上的詹娜问她：“那是你女儿吗？”
“是的，我的小跟屁虫。”
萨瑟法官问詹娜是否身患疾病，丽莎告诉她詹娜做过脊柱裂手术，正在康复中。法官点了点头。“我知道有个得病的孩子是什么感觉。”法官告诉丽莎，事实上，她曾失去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