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垮台
16 垮台
当佛罗里达司法部门和总检察长办公室对巨型止赎机器产生怀疑时，州立法机构却有不同的想法。立法者批了960万美元用于返聘退休法官，声称目的是将积压的上百万份止赎案件，在一年内减少62%，以取代此前失败的去司法程序止赎法案计划。如果说，止赎部门之前是追求以“火箭速度”审理案件的话，那么立法部门的此举，无疑是在加码要打破音速。
按照立法机构指定的方式来减轻案件负担的唯一办法，就是尽快完成即决判决。证据的准确性已经成为次要考虑了。仅仅7月，奥兰治县和奥西奥拉县就审结了1319桩案子，该区域的首席法官就此在《佛罗里达律师协会新闻》上大肆宣扬。棕榈滩县的首席法官坚持认为，法庭必须“清理止赎案件，以便空置、破旧的房子能重回房地产市场”。当然，在行将就木的佛罗里达，没有人会去买破旧不堪的房子，银行又不愿意出钱修缮维护；所以，法院大批清理止赎案件最有可能的结局就是更多房产被毁。
丽莎和迈克尔从盟友处听到了很多传闻。两分钟的审判被缩短为二十秒。法官一般不再审阅案件卷宗。迈阿密戴德县的一位退休法官驳回了几十起要求停止法院拍卖的请求，还大声抱怨：“这个住房可偿付调整计划到底是什么，这些人一直吵嚷着他们获准这么操作。”显然，他对联邦政府的贷款调整计划一无所知。另一位棕榈滩县的法官在法官席上说道：“我了解病痛，我了解离婚，我了解一切。”他命令房屋所有人停止为不还贷款找各种理由（然而，却允许银行为不遵守证据的相关法律规定找借口）。律师马克·斯托帕发现在他代理的一起案件中，法官还没庭审就做出了判决。还有一些案件，在不通知房屋所有人的情况下就做出了即决判决。
法庭审判室不够用了，听证会就被安排在任何一个空房间里：法官办公室，会议室。更有甚者，在布劳沃德县法院，他们在走廊里庭审。那里的一位法官告诉房屋所有人她的工作就是“清理案件”，她拒绝叫停一起止赎案件，哪怕借款人和贷款方已达成一致，同意延期还款。因为退休法官得以返聘的目的就是为了减少案件积压，所以他们有经济动机去驱逐房屋所有人。
对于止赎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文件处理商们得到了更多的生意，制作抵押贷款转让协议和本票背书。雇用他们的房屋止赎厂和律所不断输出案件，更快地赚取律师费。止赎房屋一旦拍卖，贷款服务商将会从拍卖所得中扣除他们的费用。信托受托人终于可以从账上销掉那些麻烦的贷款，把损失算在投资人身上。整个阴谋事件——包括证券化失败、违反税务和证券法规、断裂的产权链条和非法的止赎起诉资格，被拿到返聘薪酬的退休法官们小木槌一敲，说几句“没有”，就能将所有证据就地掩埋。
最可恶的是，丽莎听说法院不希望有人看到这一令人尴尬的违反数百年民法体系的场面。这些临时审判室的门上挂着指示牌，注明只有案件的双方当事人以及代理律师才能参加；民众指责这违反了宪法第一修正案。埃普丽尔·查尼帮助《滚石》杂志的记者马特·泰比潜入了杰克逊维尔的一间会议室／审判室。首席法官苏德曾向一家当地报纸吹嘘说，他的工作是在一小时内审结二十五个案子（尽管在泰比旁听的第一个动议中，两位原告都宣称拥有本票，并承认本票丢失）。庭审结束后，泰比试着与一位房屋所有人交谈，而苏德法官把所有人全都召回审判室，教育他们不许与记者交谈。一个小时后，埃普丽尔收到苏德法官的电子邮件，威胁将以带记者前来旁听为由判处她蔑视法庭。
丽莎没有预料到法庭上的情形会越来越糟，但事实正是如此。那些有经验的法官听说这些止赎案件后都被激怒了，因为他们的审判室变成了犯罪现场。房屋所有人需要中头彩，抽到一个好法官，才能得到正义的审判。最可悲的是，退休法官们对一种扭曲的公平正义感很上瘾，他们谴责那些“免费”待在屋内的房屋所有人。正是这种利益感，贷款方未能遵守现有法律实践的副作用，打败了法治。
丽莎联系了知名的哈佛法学教授（他教过奥巴马总统）劳伦斯·特拉伯，他曾经在司法部门担任“司法服务高级顾问”。特拉伯在司法部时关注向穷人提供法律服务，丽莎强调这种火箭速度办案违背了正当的法律程序。令她意外的是，一位名叫丹尼尔·奥莫斯的助理给她回复了邮件，9月份他们开了几次电话会议。奥莫斯继续跟进，要求她提供有关火箭速度办案和房屋止赎厂不合法行为的信息。丽莎觉得特拉伯有政治影响力，于是积极回应了提供信息的要求。
在那些更黑暗的时刻，丽莎开始怀疑她在阻止司法体系崩溃上到底能不能发挥作用。不过，火箭速度办案很快得到了遏制，不仅因为佛罗里达忽然意识到它带来的破坏，更因为止赎欺诈终于爆发成为公共事件。
《止赎欺诈》定期发布全国各地抵押贷款行业员工的质证记录——无论是全国所有权清算公司这样的文件处理商，还是斯坦恩这样的房屋止赎厂。但贷款服务商的“机器签署人”杰夫瑞·斯蒂芬和贝斯·科特雷尔的两份质证记录，为案情破开了一线生机。
斯蒂芬的揭发起于数年前。吉姆·科瓦尔斯基曾是一个助理检察官，1996年之前一直负责起诉自杀和性犯罪案件。之后他转成辩护方，加入了杰克逊维尔的一家专攻消费者欺诈的小律所。2005年，科瓦尔斯基的客户罗伯特·杰克逊用一张保付银行本票支付了贷款。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最早是通用汽车下属的财务部门，后来成为美国第五大抵押贷款服务商。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以余额不足为由退回了这张银行本票。那是不可能的，因为银行本票一般都是预先支付。杰克逊接到了止赎通知，连同一份抵押贷款债务的证明书。作为一名习惯探索新事物的庭审律师，科瓦尔斯基想去质证那份证明书的签署人。
签署人名叫玛吉·科瓦塔诺夫斯基，来自宾夕法尼亚的哈特伯勒。科瓦尔斯基前去质证，几分钟后就明显看出她对这件案子一无所知。尽管她签署了保证贷款文件内容准确性的证明书，但实际上科瓦塔诺夫斯基只是对着电脑记录复核了两遍还款记录概要，电脑记录也不是她录入的。“你是在公证员面前签的字吗？”科瓦尔斯基问。
“不是，”科瓦塔诺夫斯基回答，解释了她把签好字的文件放进文件夹，稍后由公证员来取走的过程。作为一名“有限签字官”，她每天要签署好几百份证明书。这就是几年后马特·韦德纳所说的“机器签署人”。
科瓦尔斯基立刻飞回杰克逊维尔，要求制裁当庭欺诈。2006年初，法官裁定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提交了虚假的质证记录，要求他们向辩方支付8134.55美元的律师费用，并要求服务商在三十天内完善证明书流程，以使这些材料能真实反映事实。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答应了。
科瓦尔斯基并没有意识到，科瓦塔诺夫斯基的行为是整个行业的标准做法，这一行为旨在掩盖证券化失败。但他意识到，如果止赎的哪个部分发生了程序问题，那么相关部分就不可避免存在实质性问题。连银行说的话都不能相信。尽管遭到处罚，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仍然没有改变止赎程序。事实上，玛吉·科瓦塔诺夫斯基还被升职了，又一位新员工补充进“有限签字官”的队伍：杰夫瑞·斯蒂芬。
近四年之后，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又一次被抓到现行，这次是托马斯·艾斯。他的妻子阿瑞安娜，一直在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的证明书上搜索斯蒂芬的名字。2009年12月，艾斯律所把斯蒂芬带到西棕榈滩，由他们的一位年轻律师克里斯·伊梅尔负责取证。斯蒂芬和他的十三位“文件执行小组”成员代表数十家抵押贷款发起商为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和抵押贷款电子注册系统签署文件；斯蒂芬说：“这些机构太多了，我无法一一举例。”
“你一般每星期平均签多少份文件？”伊梅尔问。
“大概一万份左右吧，当然这只是个估计。”每个月平均有21.7个工作日。这意味着，斯蒂芬每个工作日要签460次，或者说每小时57.5次，假设没有任何休息的话。因此，他能花在自己签署的每份文件上的时间是一分钟多一点。文件也许是准确的，也许不是。但考虑到文件制作的快速过程，证据有力地指向后者。毫无疑问，在一分钟的浏览中杰夫瑞·斯蒂芬什么也了解不到。
“所以这些文件实际上并不是由你本人基于个人知识签署的？”伊梅尔追问道。
“对。”
抵押贷款债务证明书的标准开头为：“此声明基于证明人的个人知识做出。”
斯蒂芬解释说，他签署的所有文件都是房屋止赎厂制作的。文件执行小组只是负责把他们的名字写到文件上，不用参阅具体的业务记录或诉状中的内容。小组成员签字时，公证员也是不在场的。他们甚至不用在签字当天做公证，斯蒂芬实事求是地回答了所有问题，平静地描述像他一样的办公室文员的日常工作：我做了这个，我签了那个。他对工作职责中的犯罪内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意识。
艾斯律所把斯蒂芬的质证记录发给了迈克尔·雷德曼，这只是众多质证记录之一。2010年3月22日，迈克尔将其发表在《止赎欺诈》上。“如果不是因为人们失去家园的事实，这些质证记录相当可笑，”他写道。斯蒂芬的质证记录几个月来一直受到公众瞩目，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的非法行为持续了数年，却无人理睬。直到一位名叫托马斯·考克斯的律师偶然发现。
考克斯从事律师职业三十多年，曾就职于缅因州国家银行的商业贷款交易部门。那时候，许多小企业贷款的担保都是用企业主的房屋做抵押。在储贷危机发生时，很多贷款成为坏账，考克斯不得不提起止赎起诉，让小企业关门。缅因是个小地方，考克斯和许多他准备驱逐出门的人相互认识。因此，他抑郁了很多年，为剥夺别人的梦想而倍感心伤。他一度放弃了律师职业。
2008年春天，考克斯重新开始兼职公益法律援助工作。他加入了缅因州律师拯救家园项目，这是一个从小型非营利松树会（缅因州的别名）法律援助中分流出来的项目。缅因州律师拯救家园项目让考克斯担任志愿者项目的协调人，他要复审止赎案件，把它们转交给做公益法律援助的律师。这就要求他详细阅读每份文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之前他操作的止赎案件都是在2000年前，因此这些案件对他来说完全是新鲜事物，在他看来，实在令人愤怒。
考克斯花了一年时间阅读文件，分类整理。随后在2009年夏天，尼科尔·布拉德伯里的案子出现了。她住在正对一座建筑工地的木结构的小房子里，位于缅因州西部一个距离新罕布什尔州边境很近的小镇。2003年她购买的这套房子价格不到75000美元，从肮脏的外观来看，她买亏了。后来布拉德伯里失业了，无法继续偿还房贷。贷款方房利美提请即决判决，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则是服务商。在证明书上签名支持即决判决的正是杰夫瑞·斯蒂芬。考克斯盯着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他已经看到过很多次了。
缅因州律师拯救家园项目在那个偏远地区并没有律师。考克斯决定接下这个案子，这也是他十年来接的第一起止赎案件。在审阅那些伪造文件的这一年，他变得越来越愤怒，他渴望有机会去抗争。考克斯宣称，斯蒂芬的头衔“有限签字官”含蓄地承认了他对案件的潜在事实一无所知。况且，斯蒂芬核定的到期应付金额是错的，不符合房贷分期还款计划表。
考克斯曾经的同事基思·鲍尔斯法官（考克斯甚至参与了鲍尔斯的录用过程）不愿召开听证会。2010年1月，鲍尔斯批准了除到期应付金额外的所有事项的即决判决，给这个案件留了一线生机。考克斯认为这个判决令人恶心。他走进松树会法律援助的同事办公室里大叫：我不会让他们得逞。
他递送了质证杰夫瑞·斯蒂芬的通知。起初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和房利美的律师不同意；也许有人还记得一个月前艾斯律所对斯蒂芬的质证。但是，考克斯要求缅因州法院签发司法协助函，迫使斯蒂芬在宾夕法尼亚作证。这是一种非同寻常的策略，常用于国与国之间传唤司法管辖范围外的证人。原告对此毫无准备。法官签发了信函，宾夕法尼亚州一个法庭给斯蒂芬发出了传票。
就在质证前几个月，缅因州律师拯救家园项目的负责人切特·兰德尔来到考克斯的办公室。“有人抢了你的风头，”兰德尔说，“他们在佛罗里达质证了斯蒂芬。”考克斯拿到了一份艾斯律所的质证记录。他联系了克里斯·伊梅尔，进行了几番长谈，这对他准备问题帮助很大。吉姆·科瓦尔斯基通过律师邮件群发，联系到考克斯，询问他四年前科瓦塔诺夫斯基的质证记录。考克斯记得这个名字；艾斯律所使得斯蒂芬承认，科瓦塔诺夫斯基是他老板。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考克斯能够快速找出四年间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非法阴谋的重要证据，但执法部门却从未这样做过。考克斯提醒缅因州总检察长办公室，他们应该派人出席听证会。但没人回复他。
2010年6月7日，考克斯来到宾夕法尼亚州纳伯斯的贝克代克斯&伯杰律所听取斯蒂芬的质证记录。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甚至没有律师出席；她通过电话参加会议，一位本地律师代表她站在证人席。尽管经历过艾斯律所的质证，但考克斯觉得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显然对他的提问毫无准备。在九十分钟的问询中，考克斯采取了与克里斯·伊梅尔相同的方法，让斯蒂芬承认他在对案件完全缺乏个人知识的情况下，每月签署多达一万份文件；他和他的文件执行小组也没有检查过物理数据的准确性。“我会比较本金余额，复核利息，还会看一下滞纳金，”斯蒂芬说，“仅此而已。”
“你看这样说对不对，就是你并不知道证明书的其他部分是否真实？”
“可以这样说。”
考克斯略微提高了嗓音：“这样说对吗？”
“对。”
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的代表离开房间后，考克斯问庭审记录员，能否在两天内拿到质证记录的副本。记录员回答说：“你要支付300美元。”考克斯把记录发给几位律师，包括吉姆·科瓦尔斯基和缅因州总检察长。这份记录在埃普丽尔·查尼的律师邮件群发中掀起轩然大波，马特·韦德纳看到了它。6月15日，他把斯蒂芬的质证记录发在自己的网站上，这是质证后的第八天。迈克尔·雷德曼也看到了，并在《止赎欺诈》上转载了。
很快，考克斯接到一个刚参与尼科尔·布拉德伯里案的高级律师的电话。这位律师非常愤怒地问他，斯蒂芬的质证记录怎么流传到网上去了。“我不需要告诉你什么，”考克斯说。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没有给马特·韦德纳打电话要求他把文章删掉；如果他们真打来，韦德纳肯定会让他们滚蛋。但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确实试图阻止这份记录的公开发布，并想以“恶意散播”为由制裁考克斯。考克斯提出反诉，要求法官驳回案件。“斯蒂芬在证明书里写他了解证明书所陈述的事实，其实他并不了解，”考克斯在动议里写道，“他说他保管、掌握着贷款文件，其实他并没有。他说他附上了本票或贷款票据的‘真实的准确的’副本，然而他并不知道那是否‘真实、准确’，因为他根本没有看过那些内容。”
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最后替换了斯蒂芬的证明书。纽约的高级律师们辩称：是尼科尔·布拉德伯里没有归还贷款。但鲍尔斯法官做出了不利于他们的裁决。即使是新的证明书也有缺陷，没有写明她家的街道地址，还有其他一些不准确之处。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的做法惹恼了法官。“斯蒂芬的质证记录并不是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大量粗制滥造证明书的第一次曝光，法庭对这一事实感到十分困扰，”鲍尔斯法官提到科瓦尔斯基案件和斯蒂芬的质证记录，写道， “这种行径早就该结束了。”
鲍尔斯法官取消了带有偏见的即决判决。他判定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支付2.7万美元的律师费。他不会强制要求删除质证记录，因为无论如何，艾斯律所的质证记录都已经传到网上了。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一定非常紧张。考克斯的办公室很快就解决了其他几件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的案件。迈克尔开始发现多名来自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的用户连续几个小时在《止赎欺诈》博客上阅读所有与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相关的内容。然后丽莎发现，佛罗里达逾期法务集团撤回了一系列的债务证明书，都是由杰夫瑞·斯蒂芬签署的。撤回通知这样写道：“佛罗里达逾期法务集团最近收到通知，证明书中的信息可能没有经过证明人的恰当核实。”丽莎将这个通知上传到《止赎村落》，并将其报告给州总检察长办公室的琼和特蕾莎。她们要丽莎提供所有与斯蒂芬有关的文件。丽莎在她的网站上贴了一张全境通告，几天的时间里就收集到六十九份文件。琳恩在搜索时发现了一份由斯蒂芬签署的她的公寓的抵押贷款转让协议，这份文件她之前从未见过。
2010年9月20日，迈克尔和丽莎正在为拉姆齐·哈里斯寻找避难所。他是一名六十二岁的兽医，身有残疾，被从位于佛罗里达州罗基波因特的租住的房子中赶了出来。哈里斯最初被告知，他可以待在被止赎的房子里，等到经济情况好转的时候，可以从银行手中买下房子。但周二银行突然通知他，周四要把他赶出房子。之后，在一个下雨天，银行把哈里斯所有的东西都扔到了路边。
迈克尔非常愤怒。他仔细调查了这个案件的方方面面。这次止赎就是欺诈；哈里斯就住在这套房子里，但从未收到传票，这违反了州法律。抵押贷款转让协议的日期是在贝尔斯登公司提起诉讼的六个月后，那时贝尔斯登公司已经破产。“机器签署人”琳奎达·阿洛泰证实了这一转让行为，但上面的签名与其他文件上的签名不同。迈克尔和他的同事们来回发了几十封邮件，想给哈里斯找个地方住，并且找一名代理律师。正当迈克尔为哈里斯的事奔走时，他一年多来的小目标实现了：在调查斯蒂芬的问题证明书期间，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宣布在二十三个州暂停所有的止赎活动。
当时，丽莎正在保养汽车，她从大厅的电视上看到CNN的头条：“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暂停止赎拍卖。”就在那一刻，迈克尔打电话给她：“总算来了！”
“机器签署人”只是为了掩饰银行缺乏止赎起诉资格的一种手段。但丽莎和迈克尔相信这根铁棍一定能撬开那扇窗户。之前许多媒体拒绝发表他们的声明，因为这些银行从未承认自己存在问题。现在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承认了。丽莎轰着刚保养过的汽车发动机飞速开回了家。她和迈克尔打算用他们的相关证据轰炸媒体。但还没来得及行动，媒体就主动联系了他们。《金融时报》为一条新闻采访了迈克尔。《华盛顿邮报》的一位记者也采访了迈克尔，这位记者去过斯蒂芬家，想就那些指控问斯蒂芬几个问题（斯蒂芬当时只说了“不，谢谢”便退回到屋内）。当地媒体早已将他们当作重要的消息来源，《每日商业评论》的阿博特两周前制作了一份迈克尔和丽莎的人物简介，配了一张他们双臂交叉胸前站在法院大楼屋顶的照片。现在，全国性媒体纷纷跟进。
在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的公告发出八天后，《止赎欺诈》发布了艾斯律所质证杰夫瑞·斯蒂芬的视频。观众震惊地看到，斯蒂芬在出席作证时穿着黑色重金属T恤和牛仔裤，下巴上留着山羊胡，一根根金发竖起。马特·泰比写道，斯蒂芬看上去像“一个老瘪四与大头蛋”。视频最后，斯蒂芬忽然大笑，还做了一个纸飞机，向镜头飞扔而去。在发布这个视频的许多网站上，评论者都觉得十分震惊。有人说：“那不可能是真的。”
的确不是真的。丽莎·爱泼斯坦扮演杰夫瑞·斯蒂芬；迈克尔·雷德曼扮演律师，在镜头之外提问。他们在卡罗尔·阿斯伯里一楼的办公室里拍摄了这个视频，身边到处都是走来走去的电话推销员。丽莎在浴室换戏服时，一位推销员走进来看了一眼并帮她在下巴上戴上了胡子。最后丽莎演不下去了，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屋内回荡。尽管看起来很滑稽，但这段视频最初成功地骗过了所有人。
丽莎和迈克尔并不只是在打败银行；他们开始找到更多的乐趣。
在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发布声明的第二天，琳恩写信给戴米安、奈伊、丽莎和迈克尔，问：“我们如何保持这种势头？”
迈克尔回复说：“继续重发我们手头最相关的文章。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只需要给他们带带路就可以了。为这一刻我们准备了一年。”
迈克尔最先发布的，是大通住房金融公司一位名叫贝斯·科特雷尔的员工的质证记录，迈克尔在评论里补充道：“这份质证记录甚至比斯蒂芬的更好。”
大通公司的倒台，要从奈伊·拉瓦利说起。2009年，他在南佛罗里达和佐治亚州的萨凡纳之间穿梭，与一名女士为几处度假房产的止赎而斗争。他白天写简报，晚上和朋友亚特兰大的保罗·艾格尼丝坐游艇出海。艾格尼丝在南卡罗来纳州的希尔顿海德有一个朋友，离萨凡纳不远，他的贷款出了问题。奈伊让保罗带上这位朋友。
保罗拜访了奈伊，并带来了朋友丹·戎克，他是一位电子系统法律侦察专家，也有类似的抵押贷款问题。丹在得知美国住房抵押贷款服务司破产后，曾试图撤销贷款。尽管他遵循了解约的各项规定，但服务商花旗抵押贷款公司不让他解约。奈伊和丹成了朋友并开始联手。他们构建出止赎案件的事实，并与律师一起将这些事实捅上法庭。
2010年5月，丹和奈伊收到了一份艾斯律所对贝斯·科特雷尔的质证记录，她是大通住房金融公司的运营主管。科特雷尔的名字出现在丽莎止赎案件中一份到期欠款金额的替换证明书中。俄亥俄哥伦布的摩根大通八人小组（其中包括惠特尼·库克和克里斯蒂娜·特罗布里奇，这两位是丽莎的“机器签署人”），每月要签署一万八千份文件，从转让协议到证明书和附笺。和其他“机器签署人”一样，科特雷尔并不知道她在签署什么，律师做了什么文件他们就签什么。
“我认为我的工作人员了解这些内容，”她说。
在上述问题案件中，同一处房产有两份“原始”本票。艾斯律所的律师达斯廷·扎克斯问科特雷尔：“所以，当你签署证明书说‘原告有权强制执行这份本票和抵押贷款’的时候，其实并不清楚你指的是这两份本票中的哪一个？”
“不知道，”科特雷尔说。
奈伊和戎克特别想知道这些文件是如何得到公证的。科特雷尔签署了一堆文件，把它们放在一个文件夹里，交给公证人。然后这些公证人在所有文件上盖章并签名。奈伊看到这一段，对丹说：“这是俄亥俄州的公证欺诈。”这非常重要，因为戎克的妹妹詹妮弗·布伦纳是俄亥俄州的州务卿。州务卿对公证具有管辖权。
布伦纳曾在俄亥俄州的富兰克林县担任多年的民事诉讼法官，她在房地产泡沫期间见过许多奇怪的止赎案件。要么被告从未收到文书，要么原告会突然被替换，或是银行声称他们弄丢了本票。布伦纳总是好奇，银行怎么会丢失本票。但是大多数房屋所有人从来没有进行过辩护，所以她也做不了什么。作为州务卿，布伦纳以正直出名。2010年，她作为民主党候选人参加了参议院的初选，但在5月告负。
初选后，戎克把科特雷尔的质证记录发给了他妹妹，并着重标出了公证部分。看完质证记录之后，她和她的法律团队成员一致认为，科特雷尔承认了公证欺诈行为。然而经过一番研究，她发现，州务卿并没有太多办法处罚公证人，最多就是将这些违规行为作为刑事案件转给司法部门。
布伦纳一直在和克利夫兰的一位名叫史蒂夫·德特巴奇的联邦检察官合作办理另一起案件。8月，布伦纳亲手将一份刑事案件的质证记录交给德特巴奇，并等待回应。她不知道，俄亥俄州总检察长理查德·科德雷也正在调查机器签署人行为，特别是杰夫瑞·斯蒂芬的证明书。科德雷计划就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在俄亥俄州法院的欺诈行为提起诉讼。布伦纳得到这一消息后问德特巴奇，她是否能将大通住房金融公司的案件转交给刑事部门。德特巴奇说当然可以。
9月29日，就在布伦纳发布宣告的两天前，大通住房金融公司声明将暂停所有审判州的止赎业务。按惯例本该由德特巴奇通知摩根大通，他们已成为被调查对象，现在看来却是摩根大通在这起刑事案件的披露中先发制人。
巨型止赎机器可能会辩解，这只是一家抵押贷款服务商的腐败行为。但现在，另外一家也承认存在同样的不当行为。巨蟒剧团有一出幽默短剧《难以置信的神秘主义者》，其中有一位巫师在脑海中想象了一栋公寓。租户们必须相信这建筑的存在才能保持其矗立；如果他们不再相信，楼就会倒塌。到9月29日，所有人都不再相信巨型止赎机器了。
奈伊对于时机的绝妙感到非常开心。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前主席亚瑟·莱维特2000年时对他说，对金融欺诈的认定与曝光之间一般存在十年的时间差。2010年9月29日，这一天距离莱维特的发言差不多正好十年。
在默默无闻辛苦工作一年后，丽莎·爱泼斯坦和迈克尔·雷德曼突然置身于一群讨论这一丑闻的专家之中。多年来从没联系过他们的记者请他们发表评论，要采访他们或希望他们提供文件。CNBC希望拍摄丽莎在市政厅会议上向奥巴马总统提问的场景。《华盛顿邮报》的记者阿瑞安娜·查问迈克尔，在非诉讼止赎州，就是在那些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还没有叫停止赎活动的州，是否有杰夫瑞·斯蒂芬的签署文件。查第二天根据迈克尔的研究写了一篇报道，《抵押贷款文件问题的影响远超二十三个州》。金·米勒在《棕榈滩邮报》发布了丽莎的一条提示：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撤回了另一个“机器签署人”克莉斯汀·威尔逊的证明书。丽莎发现他们还撤回了其他一些文件，包括琳达·格林签署的，她是臭名昭著的DocX公司的“机器签署人”，也是琳恩贷款文件的签署人。迈克尔·奥兰尼在除大通以外的其他银行的几十起止赎案件中发现了贝斯·科特雷尔的名字。“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的公告是蘑菇云，”马特·韦德纳严肃地告诉《纽约时报》，“核爆将焚毁整个抵押贷款服务行业。”
一位匿名举报人交给迈克尔一份异常文件。那是DocX为房屋止赎厂和抵押贷款服务商印制的产品目录，还有一份来自所谓GetNet的缺失文档在线订单。修复有缺陷的抵押贷款将花费12.95美元。本票丢失证明书和附笺也收费12.95美元。制作一份“丢失的居间转让协议”需要35美元。重建“整套抵押文件”——其中有本票、抵押贷款、证券化协议，等等，只要95美元。
也就是说，因伪造文件而被州和联邦政府调查的公司其实有一份文件造假菜单：你可以从A列和B列中任选一份。正如金融博客《裸眼看资本主义》的作者伊夫·史密斯所说，这证明了信托受托人手上没有止赎所必需的证据。史密斯随后转发了一位匿名次级贷款商CEO与同事间的激烈对话。这位CEO承认：“如果你是对的，我们就玩完了。我们从来没有转交过这种文书。全行业没有人会转交这种文书。”
现在媒体开始踊跃调查，事实证明，他们很擅长挖掘案件，证明对土地登记系统的破坏是每个人都应该关心的大问题，而不仅仅是所谓的老赖。劳德尔堡的《太阳哨兵报》报道说，杰森·格罗登斯奇在家门口发现了一份止赎通知，但他是用现金全款买的房子。他在2009年的一次短售交易中买下了那套房子，但美国银行从未停止对前房屋所有人的止赎活动，房利美在拍卖会上也买下了这套房子。因此，杰森和房利美都拥有这套房子。根据《三角商业杂志》的报道，北卡罗来纳州的总检察长罗伊·库珀发现，美国银行正在对另一套没有抵押贷款的房子进行止赎。
《克利夫兰老实人报》报道称，克利夫兰的马丁和柯尔斯顿·戴维斯因为还房贷时偶然一次少还了14美分，从而失去了他们的房子——服务商开始收取滞纳金，滞纳金如雪球般不断滚动，14美分最终变成了几千美元。
马特·韦德纳接到一个叫南希·雅可比尼的女人的电话。一天晚上她正坐在沙发上，突然听到有人在踢她家的门。她吓坏了，退到楼上，拨打了911:“救命啊，我被锁在浴室里，有人闯进了我的房子！”后来事情查清了，原来是她的抵押贷款银行摩根大通雇用的一名“房产保全”专家前来更换废弃房产的门锁。但雅可比尼仍住在那里，当她开始拖欠贷款月供时，止赎法律程序还不存在。韦德纳曾大肆控诉过这些破门而入的案件，但从来没得到过回应。现在因为没有人再相信这一巨型止赎机器。所以南希·雅可比尼登上了ABC新闻、MSNBC和《今日民主》。
这些故事激怒了华尔街分析师巴里·里萨兹，他是很有人气的金融博客《大图景》的作者。他在博文“止赎欺诈为何对财产权危害如此之大”中，列出了房屋所有人在整个交易期间为明确产权而签署的每一份文件。土地登记这一建立和完善了三百多年的系统，以多重审核来保障这些权利。里萨兹怒吼道：“其中不容许任何错误存在。”他解释说，如果买家不能确定其他人对他购买的房产有没有法定权益的话，那么资本主义就会崩溃。
最终，会出现这样一种混乱场面，银行错误地对房屋进行止赎，凭借抵押贷款本票对错误的人提起了诉讼，在抵押贷款本票中没有相关利益的银行提起止赎，多个本票持有人对同一套被止赎房产提起诉讼……这些错误之所以产生，唯一的可能就是参与该过程的人有犯罪欺诈行为。这并不是“过失”案件……我们不该因为犯罪方是银行就容忍非法的财产侵占行为。他们不是国家，不是君王，也不凌驾于法律之上。
CNBC把里萨兹请来与网络记者戴安娜·奥力克讨论这一问题。奥力克用典型的随军记者风格轻描淡写了公司的违法行为，声称大多数房屋所有人都没有偿还房屋贷款：“他们就不应该住在那些房子里。”
“得克萨斯和佛罗里达的一些人被银行夺走了房子，他们并没有抵押贷款，”里萨兹以浓重的纽约口音回击说，“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奥力克打断了他的话。“这种事情经常发生——”“不，之前从没有发生过！”里萨兹回击道，“这在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在法律上是不可能的！”
“只是极少数个例而已。”
“应该是零！在美国历史上的绝大部分时间里，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是零！”
尽管报道这一丑闻的是商业记者，但银行知道，他们已经被逮住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老共和国产权保险公司宣布，它不再为机器签署公司的止赎房产提供所有权担保。保险公司无法保证谁拥有房子。没有产权保险，也就没人会冒险购买这些房产。
难以置信的神秘主义者的大楼倒塌了。2010年10月1日，美国银行暂缓了起诉州的止赎活动。同一天，康涅狄格州叫停了所有的止赎活动，得克萨斯州、马萨诸塞州、马里兰州、北卡罗来纳州和加利福尼亚州紧随其后。国会也介入了；参议员阿尔·弗兰肯和杰夫·莫克里以及众议员加贝·吉福兹和艾伦·格雷森要求进行调查，并允许房屋所有人延期偿还贷款。格雷森制作了一个通俗易懂的止赎欺诈视频，该视频在网上疯传（“我们已经到了这样一个地步——最简单的赚钱方法就是去偷窃”）。俄亥俄州总检察长理查德·科德雷宣布了对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诉讼案的判决，对杰夫瑞·斯蒂芬的每一份欺诈性证明书处以25000美元的罚款，罚金总额高达数十亿美元。联邦银行监管机构对主要抵押贷款服务商的所有止赎程序开启了正式审查。10月8日，美国银行将止赎的暂缓范围扩大到全部五十个州。摩根大通、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利顿贷款公司以及花旗银行紧随其后。富国银行还在硬撑，声称他们是“好”银行，但他们的机器签署人——谢·莫厄最终也遭到质证，他每天签署五百份未核实的文件。他们开始放慢止赎案件的处理速度。10月13日，全美五十个州的总检察长宣布对止赎欺诈进行调查，美国的大型止赎机构大多处于停滞状态。
一年前在骨鱼烧烤店策划的这个计划得以完美推进。迈克尔和丽莎认为，执法部门介入曝光丑闻，阻止事态的恶化进程，并将追究有关人员的责任。他们出去吃大餐庆祝。“我们满怀希望，”丽莎后来回忆道，“都以为自己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