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不是威利想让她去——而是他根本招架不住她的诡计。一整个礼拜她先是很技巧地加深他的恐惧,让他担心柴尔会失去杜纳榭,她父亲会杀掉他,大卫国王会没收她孩子的继承地。她诱使他真情流露地谈起在英格兰朝廷里他和柴尔的情况,提醒他杜纳榭对他们两人来说有多么意义重大,然后她会坚持只要让她和父亲见面,她便能说服傅盖伊接受她选择的丈夫。当威利仍冥顽不灵地说他们无法知道盖伊伯爵何时或者是否已来到英格兰时,她便改变战略,提醒他伊莲伯爵夫人是个有分量的盟友,她会支持她,在莉莎的陈情书上再加上自己的陈情书。而他一月想起伯爵夫人曾经礼遇过柴尔,便不由得动摇了。

他知道柴尔会大大地震怒,甚至认定他为叛徒,但他考虑过什么对杜纳榭最好,并得到确切的保证之后,终于投降了。

“你愿意以圣十字架和你的孩子起誓,你会回到你丈夫身边吗? ”他问她道。

“我愿意。”

“我要亲耳听你发誓。”

“你只不过需要提供我一个小护卫队罢了。”

“没错,但我要听你发誓——我要在做决定前听到你的誓词。”他自腰带处取下短剑,刀刃朝上地将它举起。他们身后发臭的松脂火炬发出晕暗的光芒,将十字阴影投照在她身上。

她将指尖放在剑柄上,清晰地说道:“我,傅盖伊伯爵的女儿莉莎,郑重地承诺,一旦我解除守卫赫洛伊的责任之后,我将回到我的丈夫,杜纳榭领主莫柴尔的身边。”

“而且你会替柴尔向你的父亲大人说情。”他仍高举着短剑提醒她道。

“而且我将为我的丈夫向我父亲陈情。”她说道。

“你在上帝之前立誓吗? ”

“我在上帝之前以此代表它十字架的象征发誓。”她严肃地低吟着。

“以你自己和你孩子的灵魂为证。”

她的手落到仍然平坦的腹部上轻轻压着。“以我的和他的灵魂起誓。愿上帝助我。”

他仍有所犹豫。“但如果盖伊伯爵因为生气而不放你走呢? ”

“他不会。”

“哼,但是他可能会很生气,”他坚持道。“只要想到你嫁给低阶级的人就够伤他的自尊了! ”

“圣母玛丽亚! ”她愤怒地斥道。“我已经用自己的灵魂起誓了——我还能再多保证些什么? ”然后她想起威利也冒着极大的危险,不禁软化了。“父亲让我拥有选择婚姻的自由,威利。如果他有任何异议,也是因为他以为我自己并未同意。等我到了赫洛伊,他便能看出来我不是被强迫结婚的。”她再次抚摸自己的小腹补充说道:“我肚里的孩子也是他的骨肉,他不会否认的。”

“我跟你一起去,”他决定道。“我发过誓要照顾你和你的孩子,如果有事情发生,他绝对不会原谅我的。”他疑虑地瞥着她。“希望你不会在旅程中又生病了。”

最后他们留下足够守卫威克洛的人马之后,带领其余十人向赫洛伊骑去。尽管不时地孕吐,她仍然坚持不下马,终于在圣灵降临节(译注:复活节后的第七个礼拜天)到达赫洛伊城墙前。他们在河岸边止步时,还可听到弥撒前的钟声。

在上方,两个守卫之中的人喝令他们报出身分。威利不及拱起手回应,莉莎已在马镫上站起身大声说道:“是我——傅莉莎。”

那两个男人同时消失了,但是在另外一边仍然听得到他们大声地传递这个消息。钟声突然地静止了,她的外祖母在水门前出现,而理查则站在伊莲身后。

“耶稣基督!”当莉莎看到他时喘息道。

威利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恐惧油然而生。正如大多数不认识傅盖伊,但终其一生都在听吟游诗人描述他,似乎他能够战胜恶魔的人一样,威利仍然以为他是年轻且无可匹敌的。他确信自己正面对着一个传奇人物而不能言语。

他惊慌地看着那黑发男子走入驳船;当撑着遮阳篷的驳船被推入水中时,他抗拒着逃跑的冲动。但那个步上岸来的男人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他直接走到莉莎面前攫住她。

“老天爷,莎莎,我还以为要带着一支军队来营救你呢! ”当她倚进他怀中时,他轻易地将她举起,再放下于他身前,露齿笑道:“你真是最美好的景色啊,妹妹。”她见到她苍白的脸,笑容便消失了,他看向她后方的男人说道:“上帝为证,如果她有点损伤,我会为此吊死你。”他的手臂保护地圈住她,似乎在看威利有没有胆否认她的丝毫怨言。

她转身偎进他的怀抱中,紧紧拥着他。“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她有所保留地低语,接着她说:“父亲在哪里? ”

“我在包蒙郡和他分手,他留在那里替安吉文对抗史蒂芬的盟邦。不过现在他正与格塞特和女王在一起,替进攻行动做准备。”他亲爱地拥抱她再放松,“你没有听说吗?多佛、坎特贝里、艾克塞特、朵厥特、舒北利、虑德罗和卜士透都已经宣布支持她了——而我只是提了一小部分而已。”

“战争开始了吗? ”

“是的。史蒂芬已经放弃攻取卜士透的希望并转而攻击其他的地方。你都没听说过吗? ”

“没有。”那股已然熟悉的虚弱孕吐冲刷过她,令她晕眩得不得不紧抓住他的手臂以求平衡。“我知道大卫国王打算自苏格兰南下,史蒂芬也发出征兵令,但是——”她停下来吞咽着。

“你看起来像是那个屠夫什么也没喂你。”他议论道。

“你最好在她吐空了胃之前把她弄进去,”威利咕哝道。“虽然我不知道她胃里如何能留住任何东西。”

“不,我很好——那只不过是孩子的关系。”她逞强地说完后,转过身便真的觉得想吐了。

威利攫住她,将她的头推离长袍边直到她吐完。

“孩子?耶稣,莎莎! ”

“没错,”她试着直起身子来。“而且以我孕吐的程度来看,那一定是个儿子。”

理查眯着眼睛梭巡那个红发巨人,猜想他是否就是那个姓莫的。“我要吊死那个屠夫,”他挑衅地说。“我告诉父亲我将为你把他的头带回李佛堡。”

“噢,你办不到,因为他和史蒂芬在一起。”她转向威利。“这是瑟里森的傅家人,”她解释道。“我的兄长。”对着理查她说:“这是杜纳榭的威利,我丈夫大人的哥哥。在那里他们叫他小威利。”

“小威利? ”他扬起一根眉毛望向这男人不寻常的尺寸,衡量杜威利的身高和宽度并和自己比较。“我保证他一点也不小。这最好是个笑话。”

在他能进一步对她发问之前,她走向驳船。“我要在外祖母上教堂之前见到她,然后我就要上床休息了。我快累死了,理查。”她让他扶她上船,然后便坐在丝绸靠垫之中闭上双眼。“我要你欢迎威利。如果没有他和其他人,我绝对骑不了这么一大段路。我要他们填饱肚子并有张床。”

他因为她的苍白而忧虑,于是在她身旁坐下,同意地说道:“嗯,所有事情都可以等到明天早上再说。到时候我要知道有关你嫁的这个屠夫的事。”

“我来这里是为了实践对父亲的誓约,哥哥。”

“而我来是因为要替你杀掉你的丈夫。”

“不,”她勉强睁开双眸,久得足够和他互相瞪视。“他不是你所想的那种人。”

理查在蓝伊莲的日光室内和她见面。“如果我知道该说什么,我就会立刻写信给父亲。你听到她的故事了吗? ”

她摇摇头。“我只能把她送上床去。她刚怀孕,孩子还不算保险。”

“若要说在这整件事里有什么令人满意,那就是雷纳认为她不孕是错的。不过打从自尤里堡接她回来开始,我就知道那是艾凡有问题。”

“杜纳榭的领主和那个艾凡可是大不相同喔,理查。”伊莲自两天前他到达后便不断试着和他讲理,她小心地措词说道:“当他为了她来到赫洛伊时,他没提到她能给他的,却只强调自己能带给她的。我想他很清楚不孕带给她的痛苦。他也说他不要其他的女人。”

他讥讽地嗤之以鼻。“哼,我想也知道他不要。老天爷,外婆,他还真是野心勃勃,娶了傅盖伊的女儿。”

“不,不只是那样。那天他对我说的话之中有两件事令我印象最深刻。一件是他说莉莎心中没有怯懦恐惧。二是说他会给她她所没有的。他会给她艾凡没带来的,她的亲身儿女。”

“他强迫她离开这里。”

“我没听到她回答他,但以我对她的了解看来,我认为是她激怒了他,”她温和地说。“她的脾气可是有得瞧的。”

她的观察引出他一朵讽刺的微笑。“是啊,这倒没错。”他附和道。

“而且不是很多人受得了。”

“就我记忆所及,罗威廉是说要把她打得不能说话。”

“莫柴尔则承诺要不计一切代价以得到她。”

“耶稣基督,别人会以为你在替这个苏格兰屠夫说话,”他抱怨道。“难道你忘了他的身分吗?他的血统比不上她。”

“你是否也忘了自己的出身? ”她几乎是温柔地问道。“你是否忘了你自己的血统? ”

这件事情即使他外祖父告诉了他,也从来不曾在他们之间被提起过。“没有人知道那件事,也没有人对傅盖伊的血统有所质疑。”他紧绷地回答。

“盖伊的每次呼吸都承受着那种重担哪,理查。即使是现在,他还是恐惧着自己体内的血脉。”

“那不一样。没有人叫他屠夫。”

“你认为在别人知道之后会怎么称呼他? ”

“他仍然是傅盖伊,外婆。”他自卫地回答。“而且就算他有个污秽的血统,那也不是他的错。据说这个屠夫谋杀了他自己的人民——你忘掉了吗? ”

她抬头望向自己高大的外孙,深深地吸了口气。不管她再说啥,都只会使他更固执己见,但是她仍然想让他明白,柴尔要的只是莉莎,而不是她的家庭。“她没抱怨他虐待她,”她站起身来提醒他。“而且不论我们的意愿为何,我们如今已成为他的姻亲。如果她满于现状,我们也必需如此。”

“她虚弱得几乎坐不住,”他几乎是愤怒地说。“你无法漠视这点。”

“那是孩子的缘故。”她不顾自己的年迈径自走开。“我要去看看她。”

他明白她是不会再责难柴尔了,而他和其余家人一样极为敬重她,于是叹口气道:“唉,至少她现在是安全的,她能回来就够好了,”他决定道。“因为我要到卜士透和父亲会合。如果杜纳榭领主加入了史蒂芬的阵营,无论如何我们还是能惩罚他的。”

“老天爷,莎莎,你是哪点不对劲?你已经回来超过两天了,还是拉长那张脸。”理查轻斥道。“这是你第一次起床,我要看到你的笑容。”

“嗯。”

他们漫步在伊莲草药园内整齐的花床之间,呼吸晚春的空气。上方的旭阳温和地照耀着,微风轻柔地拂掠过另一端遮荫木椅的橡木树叶。他弯腰折下一段胡薄荷的枝,摘掉叶片递给她。她心不在焉地尝着,等待他为自己也折一枝。

他吸吮着自己的薄荷枝,品味那清香好一会儿,再一口吐出。“你快乐吗,莎莎? ”他再转向她安静地问:“我最希望的是看到你满足快乐。”

“不,不过也不是因为你想象的那个原因。”她注意到他金斑眸子中对她的同情,不禁移开视线。“他没有强迫我嫁给他。”

“他违反你的意愿把你带离此地。”

“那是我的错,因为我不肯跟他走。”

“耶稣,你这样说没有道理啊!如果你不肯跟他走,那就是违反你的意愿。父亲要我来惩罚他,你知道吗? ”

“我宁愿你不要那样做。”

“因为孩子的缘故,莎莎,他对你没有价值啊! ”

“姬莲对你来说有价值吗? ”她反驳道。在他回答之前,她再度迎向他的视线。“有时候我们无法选择自己要爱的人,理查。你能让父亲了解那一点吗? ”

“倘使他对我和姬莲的事有异议,那也是因为我当时不能娶她。我纳她为情妇与他的荣誉感背道而驰。”

“我在柴尔身上看到你的影子。”她温柔地说。

“没有人叫过我屠夫,”他驳斥道。“如果有任何事情使他们高估了我,也是因为我是傅家的儿子。”

尽管他事实上仍以他父亲为荣,但他的声调里仍有着那由来已久的苦涩。他有些厌恶大多数的人都只把当做他那伟大父亲的影子,也很难忘怀那些和他父亲争斗的年头,那段傅盖伊试图保护他独生儿子的岁月。

“你以为身为他的女儿就没有负担吗? ”她问道。“你以为我不是为了他嫁给艾凡吗? ”

“不,他没有强迫你。你只需告诉他你不嫁。”

“不是因为父亲——是雷纳啊,理查。他们要的不是我——是我的嫁妆。他们想和傅家的子孙结亲家,那也可能是安娜或其他任何一个,对他们来说没有分别。他们谎称将会协助他与他**。”

“你那时候太年轻了。”

“不只是那样,”她自嘲地回答。“他们对艾凡的情况也说了谎话。”

“你说过他不能算是个丈夫,”他明白她的意思,侧身穿过一丛低枝,再转过身来替她撑起来。“不过现在没关系,因为他已经死了。”

“他们让我以为那是我的过错。上帝原谅他们,因为我不能,理查。他们让我以为自己不是个正常的女人超过七年的时间,说我不值得被爱。”

“耶稣基督,莎莎!你是傅盖伊的女儿啊!那是什么鬼话?如果你不被爱,也是因为那张该死的嘴。”

“相信这点比相信事实要简单多了,”她简洁地说。“不过现在我知道原因是我不是个男人,否则他说不定会爱我多些。”

“什么? ”他一动也不动地停住。“这是你第一次这样说,我不能——”

“我以为那是我的错,”她重复道。“我以为他不爱我是因为我令他失望。他不肯和我睡在一起,后来我才知道他也不和其他女人睡觉。”

他想开始和她辩白,但她绿眸中有某种东西令他相信了她的话。“为什么你没有告诉父亲?为什么你没有有告诉我?圣母玛丽亚为证,我会为此杀了他。”

“我因为不能使他注意我而感到羞耻。”她向下望去,皮拖鞋柔软的足尖在尘土中画圆圈。“到了最后我想他是有点注意我了,因为他警告我要小心雷纳。有一天晚上他送我到教堂里躲起来,免得雷纳上我的床好帮尤家生个孩子。”

“耶稣基督! ”

“他们叫我傅家的母马,理查——盖伊伯爵那个太高大的女儿,对尤里堡的每个人来说我是一文不值的。而且我以为我失败了。他们在我身后窃窃私语,说我不能生育,告诉每一个听到的人,我是傅家无用的女儿。”

“不,莎莎,我们爱你啊! ”

“你不在那里! ”她深深地呼吸清新的空气,再缓缓吐出,然后思索着如何告诉他,她丈夫对她的意思。“当莫柴尔来找我时,我很怕他,我怕他也会认为我一无是处。”

“莎莎,你不需要告诉我这些。”

“我要说。因为他不接受我的拒绝,所以我只好嫁给他了。”她的绿眸再次迎向他的。“我没什么不对,理查,他也没什么不对,我们对彼此都很满意。”她抚摸自己的腹部。

“我并不在意我的孩子是否能够统领像父亲那样多的土地,他有杜纳榭和其他任何柴尔能给他的就够了。”

“你要和那屠夫在一起? ”

“他比起父亲来坏不了多少,因为他不过是为自己的继承地而战。而且,嗯,如果是我也会做同样的事。”

“传闻说他杀了自己的妻子啊,莎莎。”

“她既娇小又害怕怀了他的孩子,所以被她自己的药方给害死了。”

“你确定吗? ”

“是的。我真心希望做傅家骄傲的女儿,不是因为我不爱父亲,而是因为我要做杜纳榭的夫人。”她突然说道:“我希望能和姬莲……康凯茜……蓝伊莲一样,我要和她们一样的被爱。你不能了解吗?我要为杜纳榭生下儿子和女儿。”

他凝视她好一会儿,她的改变着实令他惊讶。自她从尤里堡回到家后,他认为自己第一次了解她了。“那么,你应该这么做,”最后他决定道。“你应该回家,回杜纳榭生下你的孩子。”

她摇摇头。“我向父亲发过誓,理查。我不能——我对他发过誓。”

“不,现在我在这里。”

“可是你并不想留在这里啊! ”

那是实话,他也不愿否认。“我本来就应该来守卫赫洛伊,因为那将会是我儿子的继承地。”一抹不情愿的微笑温暖了他的眼睛,使他的双眸看起来像是金色的。“嗯,你不是唯一打算要替丈夫生下儿子的人。”

“姬莲? ”

他点点头。“在九月圣茜莉亚节之前。”

“那好极了,我为你高兴。不过我不能去杜纳榭,因为大卫国王要柴尔回答他为何不以父亲同意便娶了我,所以他只好加入史蒂芬了。”她的视线循着花园里筑起的石墙而上。“不论是好是坏,我现在已经在这里了。我只希望父亲能收回他的怒气。我不要让我的儿子失去他的继承领地。”

“你的丈夫也接受这个? ”

“不,他现在在史蒂芬的朝廷里,我们也争论过那个问题。”她伸手摘下攀附在粗石上灌木丛里的一朵小玫瑰。“父亲能原谅柴尔就够了。”

“如果他原谅了呢? ”

“那么等到这该死的战争结束后,我便会回到我丈夫身边。在那之前,我只能祈祷他平安无事。”她转过身将花插在他的衣领上,强迫自己露出微笑。“告诉我,你不会伤害一个我像爱父亲和你一样爱着的人。”

“我不会。”

在上方的城垛上威利正和某个赫洛伊人边散步,边同情那些得坐在那边等待防御的人。当他向下望着整齐的花圃中莉莎和她哥哥互相拥抱的时候,便明白来到这里是正确的。尽管傅理查以强悍闻名,但每个人都知道他对妹妹的爱。

每天都有消息传来说,外界对那些拥立史蒂芬称王的人的拒绝态度和憎恶,使得莫柴尔的加入倍受欢迎。在陀却思特城墙的阴影之下,他和这位皇室成员见面并拥抱。这位被围困的国王依照惯例赐给他新加入的臣子一件刺绣精细的绿绒袍子。那正是莉莎偏爱的颜色。

“那么你是娶了艾凡的寡妇喽? ”史蒂芬问。

“是的。”

“我希望你带她一起来以保证你和她父亲对立,因为他已经撤销对我的效忠。”他转向一名站在树荫下的男子。“我的尤大人,”他大声地呼喊。“我们希望你能接待傅家女儿的丈夫。”

他说话的对象抬起头走向他们,投给柴尔一个笑意不及眼中的微笑。“他是那个自称姓莫的人吗? ”他问道。在柴尔能回答之前他又说道:“你在她身上得不到什么乐趣的,大人。我深感同情。”

“那是傅家的女儿,”一位同伴提醒他。“那个嫁给艾凡的女人。”

“她没为我儿子带来半点东西。”尤雷纳斥道。“她对我们毫无价值。”他再度露出泛黑的牙齿对着柴尔微笑。“可惜啊,你是不可能得到她的嫁妆了,因为那个女孩不能生育! ”

那年长男人语气中的恶意显而易见,柴尔抗拒着说出真相的冲动,不告诉他莉莎将在圣诞节前为杜纳榭生下子嗣,不告诉他他是错的。他只是说:“我不是娶她的嫁妆,而且我有希望你是错的。”

“错了!”尤雷纳嗤声道。“她嫁给我儿子四年,甚至没有一个死胎可以证明。”他四顾了一会儿。“你带她来了吗?”

“她在别处比较安全。”

“另一个遗憾,因为那可以让姓傅的退出女王的军队,”那年长男人酸酸地说道;“嗯,如果你带她来,我会亲自写信给姓傅的。”他转向史蒂芬。“陛下,现在还不迟,您只需要派一队护卫去接她。”

“不,她人不舒服,”柴尔急忙说道。“她还不能旅行。她的骨头因为气候转变而不适。”

”但仍然……”

“而且我不要她留在军队里。”

“他拥有她便足够了,”史蒂芬决定道。“如果必要性增加,我们再召她来。”

“好吧。”尤伯爵浅棕色的眸子再度望向柴尔。“不过你确定你留得住她吗?如果盖伊伯爵为她而来,你会需要她留在安全之地。”

“她现在就是。”

“我相信那城堡有完善的防御? ”

他的态度带着明显的鄙视,刻意要让柴尔在他面前觉得自己无足轻重,但他只觉得气愤。“够完善了。”他粗声回答道。

“可以了,雷纳。”史蒂芬咕哝地平息他们的针锋相对。

“我说过,他拥有她便足够了。等到杜纳榭领主对我的效忠被传开后,盖伊伯爵就得好好考虑一下了。”

“我们甚至不知道她在哪里,”雷纳抗议道。“而且苏格兰的大卫已经放话来了。”

“我妻子的安全是我的责任。”柴尔告诉史蒂芬。

雷纳突然改变态度又对史蒂芬说道:“陛下,我是出于关心才问的,虽然她令我失望,我还是没忘记她曾是尤家的媳妇。”他将双手交叉握于身前,圆滑地继续说:“我们之间仍然有着亲属关系。如果您允准的话,我愿意提供我在华富里的城堡,让她在较舒适的环境里恢复身体健康。”

在柴尔即将发脾气之前,史蒂芬摇摇头说:“不,她属于杜纳榭领主,他有权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她很满意现在的环境。”柴尔咆哮道。

雷纳眯起眼睛好一会儿,然后放松表情。“等到你的书记写信给她的时候,我请你代我向她问候,并告诉她勿忘尤里堡。”

“我不需要书记——我在亨利国王的宫里住了九个年头。”

史蒂芬不愿意见到他愈来愈少的臣子相互攻讦,拍拍那伯爵的肩膀说道:“我要你过来,好让你瞧瞧海阿诺那只秃鹰在投降女王时送给我们的东西。”

他们离开了,一群人尾随而去,等不及那个大好机会去诌媚他们过于慷慨的君王。有不少人离柴尔远远的,似乎他的出现冒犯了他们。在他们离开时,“屠夫”和“边地强盗”等等字眼飘回他的耳边。寂寞和无力感冲刷过他,因为这一次他连威利都没有。

围城之举最令人疲惫及耗费耐心的便是强迫执行的戒严。有些人不愿空等,便追随史蒂芬到森林里狩猎,但柴尔则选择留下来磨利他的武器。大部分的早上他都和吉伯带着武器到田野里,那些宁愿干些别种差事的侍童们搭起的棚子里去。当吉伯开始抱怨时,他便提醒他,阵地战可不比边境的掠夺战轻松。

他们较习惯战斧而不是长剑和链锤,于是努力练习使用后者直到人与马皆大汗淋漓。在柴尔脱下罩衫,用内层的亚麻擦拭脸部之前,他便留意到尤雷纳正在注视着他。吉伯停下来休息时,柴尔拿起他的战斧,以苏格兰的战技挥舞起来。

伯爵走近些似乎要向柴尔说话,但那较年轻的男人径自不理他直到尤雷纳喊出声。“老天爷,你把自己在史蒂芬的议场里孤立起来了,莫柴尔!我们注意到今早的狩猎你也没有出席。”

“是啊! ”柴尔用手臂撩回汗水直滴的头发,再遮住眼前的阳光。“我没有说话的分量。”

“如果你想出人头地,最好学着多奉承他,因为他宁可认为自己广受爱戴。”

“我够成功的了。”

雷纳在他前面停住。“是啊,因为你已经娶了傅家骄傲的女儿,不是吗? ”柴尔一语不发,他于是自以为知情地微笑道:“我敢打包票是你偷了她来,不然她绝对无法容忍一个伯爵以下的夫婿。老天,那个巫婆实在自视过高。”

柴尔咕哝一声,雷纳把它当作是赞同的表示。

“你给盖伊喝了一杯苦胆汁哪!因为她的傲气正是得自他的遗传。是啊,这点他们父女倒是很相像。可惜我不能羡慕你得到驯服她的机会,我可怜的艾凡被她整惨了。”

“她配我正好。”

“我听说他为了这件事和你闹得不愉快,”他无视柴尔紧绷的下颚继续说道:“而且明白真相的人都知道,他的地位比你高不到哪里去。”他的视线落到战斧上,然后摇摇头说:“我想,这不是我会选择的武器。”

“它也正适合我。并且我不在乎他的地位。”

柴尔的黑眸冷酷得令伯爵打颤。他认为莉莎必然在这个边地无赖那里得到应得的报应,于是满意地露出扭曲的微笑。“他很富有,盖伊伯爵——也许比格塞特还富有。”

“也许吧。我也不关心那些。”

“不,你的态度告诉我你误解我了,莫柴尔。”雷纳向他保证道。“如果你娶了他的女儿,也许你会因此获益。”他有所期盼地等待着,却失望了。最后他还是继续说道:“等史蒂芬国王打赢了这场仗,谁敢说莉莎的丈夫不能分享他所能自傅家取得的财富? ”

“你忘了盖伊伯爵还有个儿子。”

“那只小鹰?不,等到我完成了大事,他就不会有那个权利。”他故作神秘的回答。“而且史蒂芬得大肆封赐土地,那个傻瓜很轻易地就能被说服把某些财富送给那个诚实地娶了那家女儿的人。”他靠得如此之近,柴尔不得不屏住呼吸。“是的,帮助我,我便会留意你的东西。你怎么说呢——你要赫洛伊吗?或甚至康迪堡呢? ”

湿发在那较年轻男人的颈背扎刺着,“如果我笨到会去梦想那些,我宁可要李佛堡。”他反驳道。

“不,李佛堡将会是我的。”

他知道雷纳在试探他,只是不明白原因何在。他将手指按在斧刃上,好似在检查它的锋利度,考虑要和尤伯爵继续说下去或是走开。“你浪费了你的谜浯了,大人,因为盖伊伯爵会保住他的土地。”他最后说道。

“等到我的大事完成,没有人会替他出头,”雷纳吼道。

“等到我完成了,他会和他父亲一样被众人所恨。你和我一起,屠夫,可以扳倒他。”他再倾向柴尔的脸。“你要加入我以赢得史蒂芬的喜爱吗?你要加入我以赢得赫洛伊吗? ”

“谜语不能替我赢得任何东西,大人。”他在阳光下举起战斧,反射的光线照入较老男人的眼中。“不,而且不要叫我屠夫,大人。”他冷酷地说。

雷纳遮住眼睛。“他会为她而来,盖伊会为他女儿而来。想想看,”他怂恿道。“如果能把他抓到史蒂芬那里去,那赏赐必然惊人。”

“史蒂芬会原谅他的,他是傅盖伊。”

“他是吗? ”雷纳细声问道。“也许你的权利和他一样多。考虑一下,”他重复说:“如果你愿意帮我,我们就把他女儿接来。”

柴尔又举起战斧,那较老男人警戒地退后一步。斧刃闪亮地在空气中划过一道银色的光芒,雷纳眼中露出害怕的神色。当金属击中木头发出声响时,他的脸倏地刷白。他放胆看去,见到斧头深深嵌进武器棚的木桩里,险些折成两半,其下的布袋里的草杆全掉了出来。

“慈悲的耶稣!你可以把人砍成两截哪! ”

“是啊! ”柴尔伸手收回战斧,将它自破碎的木料中用力拉回。“这是我选择的武器。”他的黑眸与雷纳对视。“如果你想扳倒傅盖伊,自己动手。”

“我以为你和他没啥关系,”雷纳僵硬地说。“他并不接纳你。”

“我们之间有他的女儿。”

柴尔靠在斧头上望着雷纳离开,他知道自己无缘无故又多了一位敌人。他考虑了一会儿,想送信给威利让他带莉莎到别处去,但那太冒险了。他向下望去,又见到布满双掌的厚疤。他把自己的手放在史蒂芬手中,对抗自己的君主,用自己的一切做赌注只为了保有傅家的绿眸女儿。他想起他离开时她的影像,她早先的话语像是歌曲的叠句般回荡在他耳边:我为爱你而感到羞耻……为爱你而感到羞耻……

“大人,你把斧刃弄钝了。”吉伯在他身后说道。

柴尔像是刚从异地回来似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道:“嗯,我们最好把它磨利些,因为我可能用得到它。告诉其他人,我不要有人在这里谈起威克洛。”